第35章
與同事們簡單寒暄后，他和賀橋一起離開了診所。
在提前訂好的餐廳吃晚飯，徹底解決一日三餐問題后，一回到家，池雪焰習(xí)慣性地直奔浴室。
等他洗完澡套上浴袍出來，餐桌上已經(jīng)放好了洗干凈的新鮮。
清甜甘美的滋味。
但賀橋不在客廳，好像也回房間洗澡了。
跟他平時的習(xí)慣不太一樣。
池雪焰沒有多想，只當(dāng)他是去過診所后的下意識舉動。
他窩在沙發(fā)里，邊看電視邊吃，腦海里的思緒漫無邊際。
池雪焰想起傍晚下班前在門外等待他的那道身影，也想起白天蘇譽(yù)說他被婚姻改變了。
緊接著，他還想起一樣被自己遺忘了很久的東西。
當(dāng)賀橋洗完澡換上平常的居家服，從房間出來，先是聽見電視機(jī)喧囂的聲音。
熒幕向正對著的沙發(fā)投去光影，被籠罩在光影里的人專心地低頭看著一份文件。
他顯然只是隨便吹了一下頭發(fā)，濕漉漉的發(fā)梢仍往下滴著水珠，接二連三地淌進(jìn)寬松的浴袍。
白皙指尖捏著一顆，懸停在半空中，他看得入了神，忘記吃掉。
交織的深紅與雪白帶來難以言喻的吸引力，色彩的主人對此卻渾然不覺，在日漸熟悉后的每個夜晚，經(jīng)常以最舒適倦懶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客廳里。
賀橋想，池雪焰或許對愛興致缺缺，但擁有敏銳的甄別它的能力。
至于和愛密不可分的性，似乎從未進(jìn)入過他的視野范圍內(nèi)。
平日里池雪焰和他的相處，在隨性之余，通常很注意分寸，不愿過多麻煩和打擾。
唯獨(dú)在這方面，對方?jīng)]有絲毫自覺和敏感度，仿佛在他的世界里，那是個不存在的字。
……好像可以少吃一些醋。
但也多了一份只能獨(dú)自忍耐的壓抑。
賀橋其實(shí)很想幫他吹干頭發(fā)，可在那抹潮濕氤氳的水汽面前，他猶豫片刻，最后只是問了一個更平淡普通的問題。
“在看什么？”
他第一次看池雪焰主動翻閱類似于文件的東西。
池雪焰聞言抬眸，臉上正帶著饒有興味的笑意。
“在看我們的婚前協(xié)議�！彼f，“現(xiàn)在回頭看，有些條款還蠻好玩的�！�
幫他起草了協(xié)議的蘇律師一直以為他們倆是真愛，只是愛得比較特別，所以認(rèn)為協(xié)議的重點(diǎn)除了各自財產(chǎn)的保全，就是私生活的互不干涉。
為了盡量保證好朋友在婚后依然能自由自在地玩，他特意主動將這部分的條款羅列得很詳細(xì)，包括各種違約時的處理辦法。
而那時的池雪焰最不在意的就是這個部分，他覺得自己與賀橋結(jié)完婚后會立刻形同陌路，不可能有什么互相干涉。
但他不能直說，所以只能辜負(fù)蘇律師的好意，將所有需要認(rèn)真衡量違約金的地方，都給了一個非常象征性的數(shù)字：一塊錢。
簽署協(xié)議前，賀橋并沒有提出異議，他當(dāng)時大概也不覺得會有用到這些條款的一天。
以至于如今回頭再看這些行文細(xì)致縝密的私生活互不干涉條款，再配上極具象征性的一塊錢罰金，就顯得很有反差感。
簡直像是一種情趣。
池雪焰重溫完協(xié)議，隨手放到茶幾上，向賀橋晃了晃手中的。
“很好吃，剩下的留給你�！�
盤子里恰好還剩一半。
被暖黃頂燈照耀的圓潤瓷盤里，一半是艷麗盛開的紅，一半是皎潔純粹的白。
走出房間的男人始終沒有靠近沙發(fā)，只是輕輕地應(yīng)了一聲好。
賀橋的脾氣總是很好。
夜晚在曖昧不清的遐思中流走，新的一天到來，伴著新的一日三餐。
早餐是在家吃換了做法的餃子，不再用油煎制，碗里湯水清澈，同樣的餡料，嘗起來又有種別樣的滋味，是池雪焰喜歡的味道。
午餐則有些不同，不是去傳媒公司餐廳里吃飯，也不是在辦公室吃外賣。
池雪焰被幾個相對熟悉些的同事，拉去了楓葉路上的餐廳吃飯聚餐。
經(jīng)過了有愛人到訪的昨晚，到了第二天，池醫(yī)生保密了很久的結(jié)婚對象長得很帥的八卦就在診所里傳開了。
不過也僅此而已，沒有更多的信息，大家連他姓什么也不知道。
前臺安安和助理小俞都對他很好奇，但了解池雪焰的脾氣，并沒有過多打探。
因?yàn)閱问侵肋@件事，已經(jīng)能夠調(diào)劑平淡乏味的一天，像一個小小的快樂的漣漪。
普通上班族的生活差不多就是這樣的。
吃飯時，他們聊到有個同事打算近期離職，這個時間點(diǎn)很怪，怎么這么突然，連年終獎都不要了？
池雪焰聽完就忘，并不關(guān)心。
他都不記得那個醫(yī)生的全名叫什么了。
講完了診所八卦，他們也聊起隔壁樓里名聲愈發(fā)響亮的萬家傳媒，靠一支廣告帶紅了一個沉寂已久的歌手，現(xiàn)在經(jīng)常有戴帽子墨鏡的人出入那棟豪華寫字樓，估計(jì)全是過來談合作的明星。
這家換了年輕領(lǐng)導(dǎo)者后搬來這里的公司，不僅內(nèi)部業(yè)績蒸蒸日上，公司外部也有了點(diǎn)變化。
寫字樓旁的空地上，攔起了一片施工區(qū)域，說是要建什么東西，不過暫時沒人知道詳情。
池雪焰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塊施工區(qū)域可以從自己的辦公室窗口望見。
大概率是賀橋的決策。
今天賀橋沒有給他發(fā)菜單，可能是因?yàn)槿氩颂^刻意。
所以池雪焰準(zhǔn)備繼續(xù)等待下一個不刻意的驚喜。
飯后，他與同事們在楓葉路上悠閑地散步，冬日的天空像純凈至極的鉆石，剔透而神秘。
今晚池雪焰又要加班，而賀橋要去應(yīng)酬，不能來等他，也不能一起吃飯。
等一天的工作終于結(jié)束，池雪焰在樓下隨便吃了頓簡餐，帶著一身倦意回家。
推開門，一片空蕩蕩的安靜。
色彩明麗的家里，難得令人覺出一分冷清。
除了賀橋不在，還有一個不一樣的地方。
池雪焰看見餐桌上多了一個精致的禮盒，應(yīng)該是送給他的禮物。
因?yàn)楦蛱煅b的盒子是同款，只是尺寸小一些。
他打開盒子的瞬間，眼里霎時漾開笑意，似乎連身上的疲憊都消去了不少。
里面裝的仍是，但僅有一顆。
關(guān)系親近的人基本都能發(fā)現(xiàn)他喜歡稀奇古怪的東西，賀橋顯然也看出來了。
所以這是一顆長得奇形怪狀的，讓人見過后就很難忘記。
圓滾滾的上半身，兩個尖尖的下緣，像顆健康飽滿的牙齒。
盒子里同時還裝著一張對折的紙條，與一枚硬幣。
池雪焰先拿起了硬幣，又稍顯意外地打開紙條。
上面是兩行熟悉的手寫字體，清雋有力。
[沒有想到合適的理由，所以先預(yù)交罰金。]
[明天中午可以繼續(xù)過來吃飯嗎？]
第四十三章
這是一枚讓人無法拒絕的硬幣。
所以池雪焰止不住笑意的同時，
隨手將它放進(jìn)了口袋。
冰涼的硬幣掉進(jìn)溫暖的口袋，和必備的鑰匙、糖果待在一起。
除了迄今為止仍然神秘的來歷，賀橋看似簡單的性格在某些時刻，
也帶著一點(diǎn)未知。
有時候委婉輾轉(zhuǎn)，有時候坦誠直接。
常常會做出令人驚訝的事，又似乎本該如此，不至于出格。
在手寫紙條和牙齒的共同作用下，池雪焰就這樣收下了第一筆罰金，
默許了賀橋?qū)λ缴畹母缮妗?br />
隨之而來的第二筆與第三筆，自然沒了拒絕的理由。
他不太挑食，
基本什么都吃，
而傳媒公司餐廳里廚師的手藝實(shí)在很好，
比外賣美味得多，
也更豐盛，時常推陳出新。
對于公司餐廳突然變得格外積極的上新頻率，
員工們心照不宣地假裝沒發(fā)現(xiàn)，
只是在每天遇到池先生的時候，會更熱情地同他問好。
比起最初陌生的拘謹(jǐn)，
那些招呼里多了一些更輕松雀躍的氣息。
日子還是很普通，又醞釀著悄無聲息的改變。
每晚下班后，
池雪焰都會收到一個同樣的小禮盒。
他因而發(fā)現(xiàn)，原來可以長成那么多種古怪的樣子。
圓滾滾的身體配上兩個尖尖的下緣，是健康飽滿的牙齒。
當(dāng)下緣變成四個尖角，配合鼓鼓的上半身，
便成了揮舞觸手的小水母。
當(dāng)上半身消失，
只剩青綠蒂葉緊挨著四個角，
就會像是一只歪歪扭扭的蝴蝶。
每個禮盒里的都有不同尋常的可愛。
每顆都會被欣賞完畢的池雪焰吃掉。
不過在吃掉前，
他會拍照留念。
這個世界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葉子，也沒有兩顆完全相同的。
有人給他送來獨(dú)一無二的古怪，不做個留念好像是種浪費(fèi)。
與此同時，池雪焰的辦公室窗口也長出了一種獨(dú)一無二的風(fēng)景。
高級寫字樓旁被攔起來的空地，很快完成了施工，撤下圍欄。
是一塊很大的廣告牌，在深夜被運(yùn)來，牢牢地立在了楓葉路上。
傳媒公司旁邊建有一塊用作宣傳的廣告牌，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這天早晨，池雪焰走進(jìn)診所時，聽見同事們在議論那道最新出現(xiàn)的街景。
“咦，這是什么時候建的？我都沒注意�！�
“就這幾天呀，你沒看見嗎？我還跟安安好奇過，到底在弄什么，沒想到是廣告牌�！�
“但它看著也不太像是廣告啊，什么商品都沒有，就一句話。”
“對面樓那個傳媒公司是餐飲集團(tuán)里的嘛，可能是后面要搞什么品牌活動，在預(yù)熱吧�！�
“也是，有道理哦。”
同事若有所思地點(diǎn)點(diǎn)頭，盯著那塊廣告牌，忍不住問身邊的同事：“你今天晚上吃什么？”
一旁的池雪焰順著他們的視線望過去。
嶄新的廣告牌上，流動閃爍的霓虹大屏里，出現(xiàn)的第一則“廣告”，是單色背景配一行簡潔的文字。
[今晚吃什么？]
像是在問能看到這塊廣告牌的每一個陌生人，用最平常的詢問在他們心中留下一個小小的懸念，讓路邊與窗前響起無數(shù)段相似又不同的對話，換取未來日子里一道道下意識投來的好奇目光。
也像是在問那個真正的、唯一的接收者。
是餐飲集團(tuán)旗下的廣告公司會做的事。
也是在窗戶上貼過有事離開紙條的賀橋會做的事。
那行字是的顏色，背景則與禮盒同色。
所以池雪焰看了一會兒后，走向辦公室，路上拿出手機(jī)，給剛分開不久的賀橋發(fā)去消息。
[Shahryar：火鍋？]
他不需要跟賀橋說清楚這個答案的問題在哪里。
[小十一：在家吃嗎？]
賀橋也不需要他問為什么會想到廣告牌的主意。
[小十一：總在窗口貼紙條，好像很幼稚。]
池雪焰笑著回復(fù)他。
[Shahryar：在家吃。]
[Shahryar：現(xiàn)在看起來成熟多了。]
雖然成熟背后藏著只有他知道的幼稚。
正式開始上班之前，池雪焰拍下了廣告牌的照片。
然后，他順手發(fā)到了家庭聊天群里。
等到上午的工作告一段落，他閑下來再打開手機(jī)，就看到父母發(fā)了滿屏的聊天內(nèi)容。
最開始，是單純針對照片中那則提問的回答。
[池總：吃玲姨做的菜，你吃不到，哈哈。]
[韓董：其實(shí)我在糾結(jié)要不要出去吃烤肉，好久沒去路口那家了，焰焰要回來一起去吃嗎？叫上賀橋一起呀。]
[韓董：……等等，這照片里不是你診所那條路嗎？我剛才以為是表情包。]
[池總：還真是，全是楓樹。]
[韓董：我想起來了！昨天小月剛跟我說過，說是賀橋公司最近在策劃什么宣傳活動，原來其實(shí)是給你看的嗎？]
最熱烈直白的愛意，最自然隱晦的方式。
連性情直爽很怕肉麻的韓真真，都說不出什么挑剔的話，內(nèi)心感慨了半天，才憋出一個意味深長的語氣詞。
[韓董：嘖。]
[韓董：老池，你還好意思嘲笑你兒子，看看人家賀橋，要你照著學(xué)你都學(xué)不會。]
[韓董：那天晚上居然想揍他，幸好沒讓他看見球桿。]
[池總：…………]
[池總：不是，我那時候只是想打高爾夫了。]
[池總：真的！]
[韓董：放屁！]
池雪焰邊看邊笑，將夫妻倆越跑越偏的閑聊滑到最后，是韓真真特意
[韓董：總之夠浪漫的，這個婚結(jié)得挺對。]
[韓董：這搞得我突然很想看看賀橋平時做家務(wù)的樣子，上次我還說了要過去指導(dǎo)一下。]
[韓董：你們什么時候做大掃除？這周末怎么樣？]
[韓董：
焰焰，下班后記得回我哦。]
……池雪焰忽然有一種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的感覺。
但他似乎并不抗拒。
[Shahryar：那就這周末。]
他甚至不需要問賀橋周末有沒有空。
因?yàn)橘R橋從來不在周末專程外出處理公事，最多只是在家閑暇時翻翻文件報告和商科書籍，如果池雪焰有事找他，他會即刻放下。
這其實(shí)是池雪焰更熟悉的一種狀態(tài)。
他的父母也是這樣，約定過只要下了班回到家，就不準(zhǔn)再談任何公司里的事。
生活與工作涇渭分明，日子因而變得純粹。
家這個字也變得很純粹。
出現(xiàn)得越來越頻繁的“家”。
[Shahryar：我媽說周末來家里，看我們大掃除。]
[小十一：好。]
池雪焰在答應(yīng)韓真真時，告訴她下午過來，因?yàn)樯衔缢麄儠瘧杏X，畢竟是一周兩次的休息日。
實(shí)際上，這反而是他難得沒有睡懶覺的一個周末。
在下午的大掃除之前，上午還有許多事要做。
比如裝扮往日冷清空蕩的主臥，營造出夫夫共同生活的假象。
清晨，吃完了日日不重樣的早餐，賀橋在廚房收拾的時候，池雪焰在客廳研究那個由盛小月挑選的壁爐。
冬天已經(jīng)過去一半，他們卻一直沒有啟用過這個東西，仍原封不動地保持著剛搬進(jìn)來時的樣子。
因?yàn)橹肮捕鹊娜兆永�，不需要那種溫馨醺然的氛圍。
今天恰是時候。
看著漂亮的壁爐內(nèi)部順利飄動起火苗，池雪焰起身，去自己的臥室里搬東西。
賀橋也一樣。
寬敞潔凈的衣帽間里，漸漸填滿了兩種風(fēng)格不同的衣服，休閑與正經(jīng)。
賀橋維持著一絲不茍的本性，習(xí)慣性地將它們擺放得涇渭分明，很明顯看得出是兩個人的衣服。
他一走開，這些東西便被池雪焰以隨機(jī)的方式打亂。
高定西裝與復(fù)古夾克肩挨著肩，運(yùn)動手表不小心跌進(jìn)放滿領(lǐng)帶的抽屜。
冷淡的秩序感被倦懶的凌亂所侵占。
看上去更像同居久了的家。
賀橋再回到衣帽間時，先是怔住，然后很快笑著承認(rèn)自己欠缺考慮：“這樣更好�！�
池雪焰也這么覺得。
這樣更好。
他們合作扯起大床上原本沒有一絲褶皺的被子，讓它看起來有種蓬松舒服的慵懶，枕頭上故意壓出印痕，像剛度過一個有美夢相伴的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