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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松香也是個不爭氣的!本來都幫她瞧好了這么好的一門親事,她偏偏要去勾搭徐厚才!

    有眼無珠的東西,浪費她一番苦心!

    她換了口吻,道:“既然堂小姐幫你們求情,那我也就只罰你們?nèi)齻月的月例銀子罷了……松香相中了徐厚才,那我就指了你們兩的親事吧。松香,你回屋拾掇了自己的東西,后天就搬去承安胡同等著出嫁吧。”

    松香聽后失了力氣,癱軟在地上。嫁了徐厚才……她還有什么指望��!

    徐厚才沒想到竟然能娶了松香,也顧不上被罰的月例銀子了,連忙磕頭謝馮氏。

    馮氏卻擺了擺手,示意婆子扶她回屋子里。旁一直站著不敢說話的顧瀾連忙上前,也攙住了馮氏的胳膊。馮氏看了她一眼,這才想起……剛才鬧著非要出來看的……可是顧瀾��!

    要是她不那么多事,注意人家青蒲見不見了,哪里會有剛才那一出!

    她冷冷地?fù)]開了顧瀾的手,柔和了聲音招過顧錦朝:“朝姐兒,陪祖母回房去……祖母有話跟你說!”

    徐厚才要是娶了松香,那青蒲和徐厚才的事只得作罷了。

    顧瀾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覺得臉上就如同被扇了一巴掌般火辣辣的。等馮氏一行人都不見了,她才拉著哭哭啼啼的顧憐走出后罩房,這時候剛好看到青蒲從倒座房那邊走過來。

    顧瀾幾步上前拉住她,冷冷地問:“你剛才去哪兒了?”

    青蒲望著顧瀾陰沉的臉色,還有扯著自己衣袖的手,笑了笑道:“二小姐這是怎么了,奴婢不過是去如廁了……可是二小姐有事要吩咐奴婢?”

    顧瀾愣了愣,手就松開了。青蒲屈身行禮:“大小姐那里還要伺候著,奴婢先去了�!�

    顧瀾暗中咬牙切齒,她心中有種直覺。這件事……顧錦朝肯定脫不了干系!竟然還把她給繞進(jìn)來了!

    但是……顧錦朝究竟做了什么?

    西次間里頭,馮氏和顧錦朝說了話。既然徐厚才和松香出了這樣的事,那青蒲和徐厚才的親事自然就算了,雷管事那邊更成不了了。以后她再給青蒲找個更好的,讓錦朝不要著急。

    顧錦朝卻拉著馮氏的手,突然小聲地哭起來:“……松香姑娘不說,我還不知道徐管事是這樣的人……親事自然是算不得數(shù)了,但是孫女卻想問祖母一句話……您是不是還沒把我當(dāng)您的親孫女看?”

    馮氏忙安慰顧錦朝:“朝姐兒這是什么話,祖母打心底里疼愛你�。 �

    顧錦朝淚眼朦朧地看著馮氏,語氣悲傷:“錦朝沒在祖母身邊長大,其實心里一直很羨慕憐姐兒。有祖母疼愛,也不至于被別人欺負(fù)了去……聽說要回大興到您身邊來,錦朝是高興得不得了。錦朝沒了母親,還要照看幼弟,心里實在艱難!這些話,錦朝也沒對您說過……錦朝想著祖母總會憐惜我的。但是……但是這樣的事實在傷了錦朝的心��!錦朝的貼身丫頭,是打小就服侍錦朝的……錦朝……卻差點害了她一輩子��!”

    馮氏聽著她說得傷心,也不禁覺得心里難受。朝姐兒這么明艷的人兒,平日里哪見她這樣哭過!顧錦朝不是她親生子所生,又不是她看大的,自然沒什么情分在。但是畢竟也是顧家的嫡女,一向待她好,聽說她總是膝蓋痛,還做了松竹梅花的緞子護(hù)膝給她。

    她把顧錦朝抱在懷里,也是哽咽道:“朝姐兒別傷心了,這是祖母的錯。日后啊,祖母多疼惜你些,把原來的都補上。青蒲的事祖母也不插手了,你給她選個樣樣都好的夫婿,祖母給她一百兩的添箱!”

    兩個人哭了一會兒,最后馮氏才用帕子給錦朝擦了眼淚。

    “那樣的話,你可別再說了,祖母啊,待你們個個都是好的�!�

    顧錦朝這才緩緩點了頭。

    她心里暗想著,有了這出事,恐怕以后馮氏都不敢干預(yù)她身邊丫頭的事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來信

    木槿點了盞松油燈,給顧瀾添了亮。又去端了碗桂葉熱湯放在了書案旁邊。

    顧瀾在練字,讀書人常用的館閣體姑娘家寫著不好,她練的是一手小篆。寫完一張紙對著燈看了,心里有些不滿意。顧錦朝的字比她好看多了,她在紀(jì)家的時候,可是跟著紀(jì)家?guī)孜簧贍斪x過書的。而自己,不過是父親請了女先生教過啟蒙罷了。

    木槿幫顧瀾把紙收起來,小聲地說道:“剛才松蘿姑娘被叫回東跨院了,說是太夫人要問話……”

    顧瀾冷笑了一聲:“隨她去吧�!别B(yǎng)不熟的狗,喂著她都嫌麻煩。她聲音又冷了些,“也是我太大意,竟然中了顧錦朝的圈套,恐怕以后祖母少不了又要給我臉色看了……”

    木槿有些疑惑,“今天這事,奴婢倒是看不出什么,小姐覺得是大小姐所為?”

    顧瀾喝了口桂葉熱湯,問木槿:“你覺得,這事里得到好處最多的是誰?”

    木槿毫不猶豫地答道:“自然是大小姐,這下青蒲不用嫁給徐厚才了�!�

    顧瀾笑著道:“豈止是青蒲不用嫁給徐厚才了,松香也不能嫁給雷管事的兒子了,她這是一箭雙雕啊�!钡也坏筋欏\朝的破綻,顧錦朝不可能去買通徐厚才,來嫁禍松香的……

    顧瀾也暗恨自己竟然著了顧錦朝的道。

    而且此事古怪甚多。松香不愿意找丫頭過來對峙,究竟在隱瞞什么?她覺得這事遠(yuǎn)比她想的復(fù)雜。

    顧瀾嘆了口氣,目光又落在了那對和田玉鎮(zhèn)紙身上。

    錦朝回到妍繡堂后,采芙幾個忙湊上來,看到大小姐似乎是哭過的樣子,都有些不解。錦朝隨即一笑,“行了,都沒事了,你們把徐媽媽找過來�!�

    丫頭們都高興得歡呼起來,拉過青蒲的手說話。青蒲不用嫁給徐厚才了,可是大喜事一件。白蕓去找徐媽媽過來,錦朝在書房親自給曹子衡、雷管事寫了信說明情況,讓徐媽媽把信送出去。

    然后又和吩咐她:“……松香要從承安胡同嫁出去,我估摸著祖母會出五十兩的添箱,我們出二十兩就足夠了。再買了響糖和桃片糕一起送給她,就當(dāng)成隨禮了�!�

    徐媽媽問道:“我怎么瞧著大小姐像是哭過的樣子……可是馮氏看出了什么?”

    錦朝笑笑:“您別擔(dān)心,馮氏她知道這事里頭水深,更不愿意別人再提,那是碰都不敢碰的。我這一哭,是要為咱們掙好處的�!彼澳_剛走,馮氏就借故把看到這件事的丫頭婆子都罰了一遍。松香承認(rèn)勾搭徐厚才,是丟了她的臉,她要讓這些人都慎重著。

    再說又不是她非要引著她們?nèi)タ吹�,怎么怪得到她身上來。不僅如此,馮氏還要夸她懂事守禮,保全了她貼身丫頭的命呢。

    過了這事,馮氏雖不說完全收斂,但至少會好一段時間了。

    徐媽媽第二日去送了信,雷管事得知自己兒子不用娶松香了,也是千恩萬謝,隨即就找了媒人去給兒子相中的姑娘提了親。等到松香嫁給徐厚才的時候,徐媽媽去隨了禮。

    日子就進(jìn)入了十一月。

    過了小雪節(jié)氣,第二日就下了初雪。

    十一月三日,終于到了新皇登基的時候。改年號為萬歷。大赦天下,普天同慶。

    錦朝聽到后沉默了片刻,這一世,新皇登基得比前世晚了約一個月。

    既然是新皇登基的好時候,馮氏就在東跨院擺了酒請闔府眾人去吃。葉限也從長興侯府過來探望馮氏和五夫人。吃過酒,馮氏請了葉限去東跨院,本來以葉限的身份,應(yīng)該在正堂里見,但是西次間更暖和些,便到了西次間里說話。馮氏又讓她新的貼身丫頭茯苓給葉限捧了黃山霧芽茶上來。

    錦朝在旁服侍馮氏。

    外面初雪未融,有丫頭拿著笤帚掃著臺階上的雪,院子里新梅初綻,開得熱熱鬧鬧的。不過西次間用厚厚的簾子隔著,里頭燒著暖暖的炭火,倒是不覺得冷。

    馮氏才問了句:“……宮里頭的太醫(yī)都伺候著,候爺?shù)纳眢w應(yīng)該無礙了吧?”

    葉限卻沒有先答話,而是解下自己身上的石青刻絲灰鼠皮斗篷,隨手遞給了一旁的顧錦朝,并跟她說:“攤開在火爐上烘烤一會兒,小心些,可別點著了�!�

    馮氏愣了愣,這才反應(yīng)過來,葉限是把顧錦朝當(dāng)成丫頭了吧。

    馮氏還沒給葉限介紹過顧錦朝,畢竟顧錦朝是姑娘家,身份又不尊貴,實在不適合給世子爺介紹。但是世子爺這也是糊涂了,顧錦朝的衣著打扮可都不像個丫頭。

    顧錦朝拿著他的斗篷有點哭笑不得,但是瞧他動作十分自如,好像就是在使喚丫頭一樣。

    五夫人正在喝蟲草乳鴿湯也僵了一下,差點被湯水嗆住了。她把湯盅遞給丫頭,才笑著說:“你倒是奇怪了,平日里見過一面的侍衛(wèi)都記得清清楚楚。去年你還可是見過你表侄女的,怎么今兒就不認(rèn)得了,還想使喚人家……”

    聽五夫人這么一說,馮氏才想起年前的事。

    葉限側(cè)頭看顧錦朝,顧錦朝穿著一件淡青色柿蒂紋緞襖,石藍(lán)色月華裙,照樣是寡淡的裝束。她捧著自己的斗篷,卻垂著眼簾不和他對視。他淡笑道:“長姐這么說我才想起了,是有這樣個人。”

    馮氏笑道:“她是你姐夫三哥的長女,才從適安回來不久,在我身邊學(xué)規(guī)矩呢。”

    葉限和錦朝見了禮,就不再理會她了,而是和馮氏說起話來:“……父親的身體是沒有大礙了,不過少不了要調(diào)養(yǎng)幾年,您不用擔(dān)心�!�

    五夫人笑了笑:“母親您還不知道呢,長興候家如今是咱們世子當(dāng)家了。他還在大理寺謀了寺丞的職,如今每天都要去大理寺處理公事呢。這才幾天的功夫呢,就敢指使他表侄女做事了……”

    馮氏聽了也十分驚喜。尋常的世家弟子,那最多能謀金吾衛(wèi)或是宗人府的差事。像大理寺這樣的地方,可是非兩榜進(jìn)士不能入的……也不知道葉限是怎么進(jìn)去的!

    錦朝站在旁聽著,心里嘆了口氣。果然如前世一般,葉限還是進(jìn)入了大理她抱著他的斗篷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干脆退到一邊去,幫葉限烘他的斗篷去了。斗篷烘干后她就走出西次間,讓葉限的書童幫著抱好。院子里有婆子在擺幾盆四季海棠,她見擺放的位置不對,過去說了幾句話。

    等再過一會兒,葉限就從西次間里出來了。

    五夫人還在里面和馮氏說話。

    葉限披好了斗篷,能感覺斗篷里面溫?zé)崾孢m。顧錦朝肯定是幫他烘過斗篷的。

    等婆子搬完花盆出去了,顧錦朝抬頭才看到葉限站在廡廊下面,正瞧著她不說話。

    葉限一張臉陷在毛茸茸的皮毛之間,明明是十分秀致清俊的長相,竟然有幾分孩子氣。

    她走過去行禮道:“世子爺怎么站在外面,天冷著呢。”

    葉限卻說:“你烘的斗篷不好,邊角燙掉了一塊皮。你怎么做這點事還做不好?”他把自己斗篷的一角拾給顧錦朝看,果然有點皮毛燒焦的地方,銅錢大小。

    顧錦朝根本沒有注意到這點燒焦,她想了想就笑道:“是我手腳粗苯了,要不是世子爺記性太差,把我當(dāng)成丫頭使喚了,您的斗篷也不至于壞了。您要是心頭氣不過……不如我陪您一件?”

    葉限笑了笑:“你還計較上了……行了,我才懶得和你計較。我看馮氏不是好相與的人,你以后要是有難處,可以寫信和我說……”他剛說到這里,守在外頭的侍衛(wèi)就進(jìn)來了。

    “大人,魏先生請您一去,說是御藥房那邊的事……”

    葉限這才一臉平淡地應(yīng)了聲,隨即和顧錦朝告了別,“……我臘月里會過來的�!�

    他帶著人走出了東跨院。

    錦朝愣了愣,葉限為什么要和她說他臘月里還要過來。他能過來又如何?

    錦朝想了一會兒也沒明白過來,卻有小丫頭來找她,說馮氏找她去說話。

    馮氏是要跟她說養(yǎng)規(guī)矩的事�!啊阍谖疫@兒伺候著,算算也兩個多月了。我看你的行走端坐樣樣都是好的,以后就不用天天來伺候我了,祖母也別耽誤了你做別的事�!瘪T氏拉著她的手笑,“瀾姐兒在老二媳婦那里伺候,總是和憐姐兒串通去了,哪里能學(xué)到規(guī)矩,以后就讓瀾姐兒到我這兒來伺候著,我好教教她行為端正。免得做出別的妖來�!�

    顧瀾整日和顧憐一起,在馮氏心里,肯定是覺得顧瀾會把顧憐帶壞了。

    錦朝行禮謝過馮氏:“……即便不來伺候您,我也每日來給您請安�!�

    馮氏就和五夫人笑道:“瞧這丫頭,我說是個懂禮的吧,哪里還用得著我再調(diào)教,這一言一行都是挑不出錯處的�!闭f完又讓外頭的嬤嬤進(jìn)來,從自己的庫房里挑了幾匹素緞、一對拳頭大的雞血石、一串滿金星的小葉紫檀佛珠送給顧錦朝。

    錦朝再次謝了馮氏。

    等她傍晚回妍繡堂的時候,徐媽媽卻早在院門外等著她,從衣袖里拿出一封信遞給她,說是通州紀(jì)家那邊來的信。

    這個時候,外祖母有什么事找她?錦朝心里有些疑惑。

    第一百三十六章

    決定

    錦朝回書房拆開信看了,外祖母先問了她近況一番,又跟她說起紀(jì)粲的婚事。

    陳家那個小姐前月就及笄了,只因在國喪里,才暫時擱置了這件事。如今國喪過了,兩家自然就開始談?wù)摷奕⑹乱肆�。因是早定下的婚事,完成了納征送聘禮、請期定日子,就是親迎了。

    外祖母說親迎定在十一月十九日。喜帖隨后就發(fā)過來,雖說錦朝在守制不能參加筵席,但總要過來祝賀她四表哥幾句,見見她四表嫂。讓錦朝先準(zhǔn)備準(zhǔn)備,去通州住一段時間。

    錦朝得了信十分高興,先去外院稟了父親。

    顧德昭也很是喜悅:“……你四表哥這都要成親了!行,你先去通州住著,等父親拿了喜帖再過來。”他還記得娶了紀(jì)氏幾年的時候,紀(jì)粲才出生。那時候,他還和紀(jì)氏回通州看了襁褓里的小紀(jì)粲。

    顧德昭讓李管事進(jìn)來,準(zhǔn)備吩咐錦朝的行程。

    錦朝就說隨禮的事:“父親,女兒打算送四表哥兩塊端硯,一對云鳳紋赤金燭臺。送新嫂嫂一對金草蟲頭面,還有一支滿池嬌金挑心簪子。您覺得如何?”

    顧德昭笑她:“這哪有你隨禮的說法,都由我來送便好了�!�

    他送是他的,四表哥成親,錦朝自己也想隨一份禮。她說了自己的禮,那是想父親準(zhǔn)備的時候別送重了。錦朝笑道:“管您送不送,我都是要送的。只是祖母那里,父親還要多說幾句。祖母和外祖母之間有罅隙,您也是知道的�!�

    顧德昭點了點頭,馮氏和紀(jì)吳氏不對盤,那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

    和父親說過之后,顧錦朝就去了東跨院,和馮氏稟了這件事。正巧顧錦朝不必在她面前伺候了,馮氏也點頭肯了,還讓茯苓找了一對點翠的鐲子給顧錦朝隨禮。

    錦朝這次去紀(jì)家是打算常住,最起碼也要住上個把月。她打算帶佟媽媽、青蒲和采芙去。幾個不能去的小丫頭都很沮喪,她們從來沒去過通州,這就算到了京城之外的大興來,都沒有走出去看過。聽說通州的寶坻、三河、香河這幾個地方,都是十分繁華富庶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樣子。

    采芙就答應(yīng)給她們帶通州有名的腐乳回來。

    丫頭婆子把錦朝日常用的,要打賞人的東西都用箱籠裝了運上馬車。收拾了大半天才做好。

    錦朝把徐媽媽叫到一旁去吩咐,她不在顧家這些天,更要注意著顧瀾些�!澳阍谄T買通了下人,顧瀾凡是和外面通信通物,也不要攔著。你都看了里頭的東西,寫信回稟了我……”

    錦朝又想到了在余家族學(xué)念書的錦榮�!啊膊恢厘\榮那邊被褥冬衣夠不夠,有沒有什么缺的。您要是得空了,就回適安看看。再和他說了四表哥結(jié)親的事。”

    徐媽媽都一一應(yīng)諾了。

    等了第二日一大早,馬房的人套了馬,小廝們再把箱籠都搬上車。馬車嘚嘚地往通州去了。

    而在紀(jì)家那邊,也開始準(zhǔn)備起來。

    紀(jì)吳氏早讓婆子收拾了棲東泮,換了被褥和厚絨簾子,抬了火爐出來。而府里也陸續(xù)開始張燈結(jié)彩了,大舅母更要開始忙著擬定人數(shù)發(fā)喜帖,布置新房。筵席和親迎的事就是二舅母管著。

    大舅母宋氏拿了一只湘妃竹毛筆,一邊問紀(jì)吳氏的意見,一邊在紅紙上擬定名字。

    “保定那邊,還有你父親兩個堂兄,雖說這幾年來往不多,但也不要淡了。你都擬定在名單里……”紀(jì)吳氏想了想,“給他們布置一座席面,和老二媳婦說一聲。”

    宋氏點了點頭,還想問問這兩個堂兄具體的名字,就看到丫頭進(jìn)來通傳。

    顧錦朝到了,人就在外面。

    紀(jì)吳氏臉上一喜,忙讓丫頭叫她進(jìn)來,又要訓(xùn)斥跟著過來的婆子幾句:“……我說人到了影壁就要叫我,怎么等表小姐過來了才說的!”

    婆子忙道:“這是表小姐吩咐的,說您忙著四少爺?shù)幕槭�,她自己過來就好。不讓奴婢們回來通傳�!�

    宋氏笑了笑:“朝姐兒這是孝順您呢,您可別氣了她�!�

    紀(jì)吳氏不過嘴上說說,怎么會真的生氣了。等到顧錦朝進(jìn)來,忙拉著她的手讓她坐在燒得暖和的臨窗大炕上,丫頭又立刻捧了手爐過來。

    錦朝還沒行禮,只能笑著道:“外祖母,您怎么也得讓我給您行個禮吧!”

    紀(jì)吳氏忙著端詳自己的乖外孫女,看她是不是瘦了,哪里顧得上她行禮了。她看了一會兒就心疼了,雖說錦朝氣色比原先好多了,但臉頰還是瘦削的。紀(jì)吳氏記得錦朝可是吃得胖的,她十二三歲的時候,臉頰就是嘟嘟的,十分粉嫩可愛。

    “這下巴尖得能鑿破紙了……”紀(jì)吳氏挺不滿意的,“可是那馮氏待你不好?”

    哪里有什么好不好的,她不是馮氏親孫女,馮氏沒苛待她就是不錯了。錦朝不想讓外祖母擔(dān)心,就笑著說:“是祖母說要教導(dǎo)我規(guī)矩,我每日去伺候她,有時候顧不得吃飯才瘦了……您可別多想了,孫女是父親的嫡長女,她不會待我不好的�!�

    紀(jì)吳氏可不相信,幫錦朝捂著手暖和,又一遍吩咐宋氏:“朝姐兒的東西,你替她拾掇放好。擬定名單的事,再回去問問大爺和二爺,看看他們同僚好友有沒有要請的。”

    錦朝不好意思麻煩大舅母,說她自己收拾也行。宋氏就笑笑:“朝姐兒好好陪著你外祖母說話,你外祖母高興了,我也就是真的高興了。”說罷收了東西出門。

    紀(jì)吳氏讓丫頭去關(guān)了西次間的門扇,又把一旁的斗篷解下來替錦朝圍攏,還說她的腳:“你鞋襪穿得單薄,腳肯定是冰涼的……把腳抬上來埋在被褥里,這大炕燒得熱乎�!�

    這是不合規(guī)矩的,女兒家該端坐有姿。

    錦朝卻也笑著把腳縮起來,問紀(jì)吳氏四表哥的親事如何了,她有沒有相見過陳家那位二小姐。

    紀(jì)吳氏就跟她嘮家常,“陳家二小姐我見過一次,還是在她小時候了,模樣看著干凈。聽做媒的徐夫人說是個美人……你四表哥的婚房已是差不多了,等把掛落和漏窗再換好,我就帶你去看看。他現(xiàn)在整日都在書房里練字,連你二表哥拉他去寶坻都不肯去。都是要成親的人了,害羞起來連門都不敢出,怕他那些好友問他話……你二表哥和三表哥都因此笑他。”

    紀(jì)吳氏又說:“你嫁到薊州的大表姐紀(jì)眉也要回來,約莫就是幾天后了,要抱誼哥兒回來。你大侄子可就找著玩伴了,他現(xiàn)在才三歲呢,跟你小時候一樣喜歡上躥下跳的,誰都管不住�!�

    因為關(guān)著槅扇和門,西次間里光線就不好了,婆子還點了蠟燭。錦朝就這樣和外祖母對坐著,聽她說話。

    顧錦朝喜歡聽外祖母講這些事。

    這老是讓她想起更小的時候,外祖母帶著她住在田莊里。夜里外頭下著雨,里頭就點著燈,外祖母抱著她坐在大炕上,她跟外祖母講童稚的趣事。講得不清楚了還要用小指頭比劃,把外祖母都逗笑了。

    錦朝就問外祖母那個徐夫人的事:“她那個女兒……現(xiàn)在可找到婆家了?”

    紀(jì)吳氏嘆了口氣,“就算她現(xiàn)在心氣兒不高了,也找不到合適的人家了。上次還說了個翰林院檢討,竟然不知怎的人家也沒同意。眼見著這姑娘虛歲就要二十了,徐夫人急得上火,還找上了宛平那個羅家……”

    紀(jì)吳氏示意錦朝,她是知道這個羅家的。做過皇商,燕京里的商賈大戶就這么幾個,羅家就是其中一個,但是羅家名聲太差,那個長子更是扶不上墻的爛泥,這是眾人皆知的事。

    紀(jì)吳氏好奇顧錦朝怎么問起這個人了,她一向都不管不關(guān)己的事。

    顧錦朝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問,許是同情呢。要是再嫁給羅家長子,徐姑娘這輩子也沒什么指望了。

    兩人說了會兒話,紀(jì)吳氏便讓顧錦朝先去休息著。她從大興過來,路更是勞頓了。

    紀(jì)吳氏想了想,讓丫頭去叫紀(jì)堯過來。

    顧錦朝問起徐靜宜的事,是不是……也有點擔(dān)心自己的婚事了?再過沒多久,她就十六了�?蛇沒有人去顧家給她提過親。身份低了顧家看不上,身份夠了又嫌棄錦朝的名聲……恐怕她心里也艱難。

    紀(jì)堯正在幫著看香河的賬簿,如今紀(jì)吳氏把大半的事都交給他做了。這才有了空閑,能和兒媳婦、孫輩嘮嗑。不過可是苦了紀(jì)堯了,他如今算是半個掌家的,身邊卻連個幫襯的人都沒有,近身伺候他的都是小廝,又沒個貼心的。

    “你錦朝表妹剛過來……”紀(jì)吳氏讓他坐下。

    紀(jì)堯的心情有些復(fù)雜,聽到紀(jì)吳氏說顧錦朝過來了。他第一個感覺竟然不是厭惡,而是有種喜悅和奇怪的不安。她是來參加四弟的親事吧,但是也沒見她在祖母這里……

    紀(jì)吳氏見他不說話,嘆了口氣道:“你錦朝表妹的生辰是十一月二十八日,她就要滿十六了。祖母如今也想通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你但凡還是喜歡的,等紀(jì)粲的婚事過了,就去顧家提親吧……你若是不喜歡她,祖母就不強求了。朝姐兒再不濟,嫁個寒門舉人,或是世家庶子,那還是可以的。”

    紀(jì)堯聽到紀(jì)吳氏竟然這樣說,抬頭有些驚訝地看著她。

    ……祖母這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三十七章

    蔥糖

    祖母的意思是……不強求他娶顧錦朝了?

    紀(jì)堯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知道不用娶顧錦朝了,他心里不是喜悅,反倒有些失望。

    他明白紀(jì)吳氏的手段,其實在此之前他心里已經(jīng)想好了。除了顧錦朝,紀(jì)吳氏是不會讓他娶別的人了。他甚至還想過要怎么娶她,自己要是去顧家提親,顧錦朝會高興嗎?她應(yīng)該會同意嫁給自己吧?

    兩個人就住同一個院子好了,一個睡東梢間,一個睡西梢間。西梢間里要陰冷一些,就由他睡。即便是不喜歡,相處起來也應(yīng)該沒有問題吧。

    顧錦朝是個溫和又喜歡安靜的人,但是喜歡養(yǎng)花,她原先在紀(jì)家的時候,還特別喜歡撫琴。她的琴就放在自己的書房里好了,靠著窗放,窗扇外種著一株西府海棠,她撫琴的時候就能夠看到了。她原來好像不喜歡身邊人少了,總是要一大群丫頭婆子圍著。那就多安排幾個丫頭伺候,熱熱鬧鬧的。

    紀(jì)堯有些時候就想這些事,想著想著,他覺得好像娶顧錦朝也不是什么難事。說不定還會很好玩,她曾經(jīng)在暖閣里,給祖母烤蟹殼黃燒餅?zāi)亍K髞碛殖粤艘淮�,但都不如她做的好吃…�?br />
    紀(jì)堯頓了頓,說:“祖母……我并不是想拒絕這門親事。”

    紀(jì)吳氏擺擺手,無奈地笑著:“原先是我這個老太婆自私了,總不能為了外孫女,就罔顧我親生孫子的意思……你也不必顧及著我。要是不喜歡就直接說了,也免得祖母白費了心思�!�

    紀(jì)堯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又怕紀(jì)吳氏真的就把這件事給否了。他站起身來,聲音緊緊的:“孫兒也沒有不喜歡她,您上次問我,我也是考慮過的……總之您就放心了,等過了四弟的喜宴,我即刻就來告訴您!”

    他這次連告退都沒有,快步走出了西次間。

    紀(jì)吳氏看著紀(jì)堯的背影,嘴角卻漸漸浮出笑容。

    宋媽媽在一旁看著,也笑著道:“咱們二少爺,對表小姐也是有情誼的。平日里多守禮的人,這連告退都忘了。二少爺又向來在各大掌柜面前說一不二,什么都難不倒他,竟然也被您逼得啞口無言……還是太夫人高明�!�

    紀(jì)吳氏撫著手上一串菩提珠,慢慢說:“他就是這樣的性子,巴著他的東西不想要,什么東西不屬于他了,偏偏就開始喜歡得不得了。倒也不是我激他,他從小和錦朝一起長大,總是有情分的。我還有不知道的……明兒讓紀(jì)粲跟著紀(jì)堯去寶坻一次,總要幫著看他房里添置的東西。錦朝也隨著一起去吧。你下去挨個說一聲。”

    宋媽媽應(yīng)諾下去。

    錦朝睡了一會兒起來,竟然看到槅扇外的天已經(jīng)黑了,叫了青蒲進(jìn)來問時辰,又說:“……怎么也不叫我……這都該過飯點了吧?”

    采芙應(yīng)道:“已經(jīng)過戌時了,宋媽媽來了一次,見您睡著。就讓我們不要叫您起來。小廚房都備下吃食了,都是些您喜歡的,水碟肉、紅燒鱸魚、燒香菇還有拌嫩黃瓜絲……”

    錦朝道:“我可吃不下這些,端一碗白粥即可�!辈绍綉�(yīng)諾出去。青蒲則伺候錦朝起床,幫她披了一件斗篷,跟她說宋媽媽傳的話:“您就在炕上坐著……奴婢跟您說一聲,宋媽媽過來說,要您明日陪四表少爺去寶坻……您整日在紀(jì)家呆著也不好,不如去寶坻轉(zhuǎn)轉(zhuǎn)。這還能陪四表少爺去參謀參謀,也是不錯的�!�

    錦朝聽說紀(jì)堯也要去,就明白紀(jì)吳氏的主意了。

    錦朝有些哭笑不得,這是白費她老人家的力氣了。

    或者她該和外祖母說一聲,總不能一直拖累著人家紀(jì)堯,他如今虛歲都十九了。

    第二日一早,紀(jì)吳氏就親自過來叫錦朝起床。

    錦朝看到紀(jì)吳氏拿起一支金步搖蝶戀花的簪子看,嚇得忙道:“外祖母,我正在守制呢!”

    紀(jì)吳氏笑她:“急什么,像要吃了你似的!外祖母還能不知道你在守制……”把那只金步搖放下,又選了一對玉蓮瓣花給錦朝簪了,再配上牙白色菱花紋緞襖,石青色八幅月華裙,鵝黃色纏枝紋革帶,一只繡八吉紋綴藍(lán)紫流蘇的荷包。這樣打扮,顏色即淡雅又相宜,還在守制之內(nèi)。

    左看右看差不多了,紀(jì)吳氏才讓錦朝帶著青蒲出門。

    紀(jì)堯、紀(jì)粲兩人都在等著她了,紀(jì)粲正低聲和紀(jì)堯說話,看到顧錦朝過來后便和她說:“……表妹來得正好,咱們?nèi)氎�,還能在安松巷子喝咸豆?jié){呢!”

    紀(jì)堯說他:“還敢去安松巷子呢,我記得祥源樓家的公子就是住在那里的。你那次和他斗雞,不是輸了三百多兩銀子嗎……”

    紀(jì)粲小聲道:“你還說我呢,自己那次還不是隨著他壓了一百兩,我那錢倒是贏到你那兒去了……”

    紀(jì)堯上次和紀(jì)粲去安松巷子看斗雞的場子,耐不住祥源樓公子攛掇,隨手跟他壓了一百兩。賠率一賠三,正好贏了三百兩。

    明明也是賭博的事,紀(jì)堯卻眉一抬,一本正經(jīng)地說紀(jì)粲:“我斗雞,那不過是要和祥源樓的公子處交情,你呢?是要和那只雞處交情嗎?”

    顧錦朝在一旁看著,覺得這兩兄弟十分有意思。

    紀(jì)粲則急得跳腳:“二哥,不帶你這樣作踐弟弟的!”

    他又說不過紀(jì)堯,只能轉(zhuǎn)過頭先囑咐了錦朝:“……表妹可別說給祖母聽了。你要是幫我瞞下來,你那碗咸豆?jié){的錢我?guī)湍愀读�!�?br />
    錦朝暗自發(fā)笑,一碗咸豆?jié){不過兩個銅板的事,倒是顯得他給了多大的好處是的。她一本正經(jīng)地點點頭:“四表哥如此收買,錦朝怎么能和祖母說了。等新嫂嫂進(jìn)門,我說給新嫂嫂聽去!”

    紀(jì)粲瞪了她一眼:“……跟著二哥學(xué)得牙尖嘴利的,我倒說不過你們了!”氣得先上了馬車。

    紀(jì)堯則讓小廝抬了轎凳過來,等顧錦朝上了馬車,他才上去。

    馬車?yán)锩婧軐捤�,還鋪著寶藍(lán)色繡纏枝紋的軟緞,掛著秋香色細(xì)布的簾子,布置得十分舒適。馬車駛出了紀(jì)家,一路朝著寶坻去。寶坻和三河相去不遠(yuǎn),再遠(yuǎn)些就是武清了,和顧漪定親的杜家公子就是武清人。

    寶坻是通州最繁華的一處地界,官道修得又寬又平整,兩旁林立著各種店鋪、廟宇和歇腳的茶寮。這是新皇剛登基的時候,街市上人流攢動。挑腳夫、叫賣的小販、穿著褐短衣的農(nóng)夫,還有挎了竹籃的農(nóng)婦,衣著樸素的小姑娘……

    錦朝挑開一條縫隙看著外面。她上次來寶坻還是十二歲的時候。但那是前世的十二歲,如今是模糊不清了。她隱約記得這條道過去就是運河,運河十分繁榮,碼頭�?恐芏啻�。卸貨的伙計、記賬的先生,人流來往多得數(shù)不清,而旁邊就是紀(jì)家最大的一個貨行。從船上卸下了的貨物,就進(jìn)了這個貨行里。

    那條拱形的石橋上,有賣剪刀的、賣面人兒的、賣卯榫籮筐兒的,還有一個做蔥糖的。

    錦朝就和紀(jì)粲說話:“……我還記得小時候,四表哥偷偷帶我來寶坻,吃了一包蔥糖�!�

    紀(jì)粲想了想,就笑著說:“表妹這是記岔了,帶你來的可不是我,是二哥。那次你們一個下人都沒帶,就從家里溜出來。祖母聽說后就要急死了,派人到處找。等二哥帶你回去,祖母就哄著你睡下,二哥就被罰跪了兩天的祠堂。”

    錦朝只記得有個孩子,牽著她一直走在橋上。兩個孩子熱熱鬧鬧的。但是究竟是誰,她卻一點都不記得了。她問紀(jì)堯:“二表哥,我還連累你被罰跪了?”

    紀(jì)堯搖頭,笑了笑道:“是我?guī)愠鋈サ�,怎么會是你連累我呢。”

    他一直記得這件事。

    那是錦朝才五歲的時候,她長得白白嫩嫩的,又梳著丫髻,像觀音坐下的童子一樣可人。小錦朝聽身邊的丫頭說了蔥糖制作如何好玩,心里想極了,非要親自去看看。她那個時候跟著紀(jì)堯一起讀書,揪著紀(jì)堯的衣袖就不放手,非要逼著他帶自己去看。

    紀(jì)堯被她說暈了頭,就只帶著她和錢袋,從偏門溜了出去。

    他要帶她去看做蔥糖的手藝人,他信誓旦旦的。

    紀(jì)堯那個時候也才七歲多,兩個孩子在通州亂轉(zhuǎn),竟然也沒被人牙子給拐去了。走累了就坐在運河邊,看著船來來往往的,紀(jì)堯有點怕了,但是小錦朝還很開心,她覺得很新奇,一點都不怕。

    紀(jì)堯在橋上找到了賣蔥糖的手藝人,他們就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熬糖漿,拉糖絲,切糖塊。紀(jì)堯買了一包給小錦朝,她吃了,覺得特別好,一塊都沒有給他。

    紀(jì)堯帶著她一邊往家里走,一邊問她究竟是什么味道。小錦朝吃完了最后一塊,連話都沒跟紀(jì)堯說。

    兩人回到紀(jì)家后,才發(fā)現(xiàn)家里面已經(jīng)亂成一片了,到處找他們。紀(jì)吳氏沉著臉哄了小錦朝回去睡覺,然后親自拿過藤條抽了紀(jì)堯一頓,趕他去祠堂罰跪。紀(jì)堯一直跪得很委屈,他不是想出去的那個,他還不是吃糖的那個,但他就是被打、被罰跪的那個。他在祠堂里跪了小半天,卻倔強得一滴眼淚都沒掉。

    紀(jì)堯那個時候就開始不喜歡顧錦朝了,他覺得這個表妹又霸道又討人厭。

    如今再想兒時的事,他倒是不討厭顧錦朝了。他從來沒做過這么大膽的事,帶著顧錦朝從紀(jì)家里溜出來,他似乎還能記得,兩個孩子手牽著手,晃晃悠悠走在橋上的場景。

    第一百三十八章

    紀(jì)眉

    紀(jì)家的馬車前頭會掛鏤空的銀香球,行人看到會遠(yuǎn)遠(yuǎn)避開。走過了運河馬車再一轉(zhuǎn)彎,沿著青石道往上去,就是店鋪聚集的古蘭坊。

    看到紀(jì)家的馬車前來,早有紀(jì)家酒樓的大管事出來迎接,請三人進(jìn)了二樓雅座,隨即就有伙計端了一壺松子杏仁泡茶上來,另擺了蜜糕、干落花生、酥魚、蟹黃蒸包等茶點。雖說錦朝是陪紀(jì)粲過來,但實則她最多能坐在這兒,看看窗外的景色而已。就是想去看看,那也必定是一大幫婆子侍衛(wèi)圍擁著,十分不便。

    三人出門都還沒有進(jìn)早膳,剛好能吃個茶點。

    大掌柜又要和紀(jì)堯說事,兩人就站在一盆美人松后面,紀(jì)堯背著手站得筆直,凝神細(xì)聽,又吩咐大掌柜說:“……都是要進(jìn)入臘月的時候了,材料多備些也是應(yīng)當(dāng),再加上府里的筵席,魚唇、鮑魚類的東西不能缺了。你擬定了單子,明日就給我看……”

    大掌柜十分恭敬地應(yīng)諾下去,不一會兒卻有個小伙計上來:“東家二少爺,三少爺正在外頭聚山居看東西,聽說你們在這兒,讓我過來說一聲,他們隨后就過來!”

    錦朝記得上次看到紀(jì)昀的時候,他們正要去拜訪一個國子監(jiān)的學(xué)正。

    紀(jì)粲跟她說:“……確實是去拜訪張先生回來。也不知怎么用了這么久,都兩個多月了,我看紀(jì)昀就是去打秋風(fēng)了!一會兒等他上來,你可以好好嘲笑他一番。”

    紀(jì)堯卻有些猶豫,和紀(jì)昀一起的可還有兩個世家公子呢,顧錦朝似乎要回避一下。

    還沒等到他說什么,那邊紀(jì)昀一行人就上樓了。

    三人就帶了幾個書童,風(fēng)塵仆仆的。

    “接到祖母的信,我就趕回來了�!奔o(jì)昀笑著道,“怎么能錯過你結(jié)親呢。剛好看到聚山居有幾塊新的硯臺,我去挑了一塊做你的賀禮……”

    紀(jì)粲氣得瞪大眼:“你要不要臉�。 本凵骄邮撬碌臅S,紀(jì)家的幾個少爺,在那兒買東西從來都不付錢,一向是記賬,記賬。從來沒有人還過他一筆銀子。

    隨后上來的安松淮卻笑了:“……都是要成親的人了,還對兄長這么不客氣啊�!�

    紀(jì)粲紅了臉�!澳撬驳冒亚肺业你y子還上才行啊……”

    安松淮目光卻落在顧錦朝身上,眼看著她坐在窗邊,端著茶杯安安靜靜地喝茶,眼睛還看著窗外樓下人來人往的古蘭坊,茶杯升騰的水霧氤氳,她垂著細(xì)長的眼睫毛,臉如瑩玉一樣水嫩。

    紀(jì)昀和他說了句話:“……這位就是我二哥。”安松淮跟他說過,想見見紀(jì)堯。

    安松淮這才回過神,暗罵自己一聲。人家姑娘不說話,那就是要避嫌的意思。他怎么還看人家。

    他隨后和紀(jì)堯見了禮,“……上次來也沒見一面,倒是可惜了�!奔o(jì)堯在世家公子里很出名,他十二歲的時候就跟徽州商行的大掌柜對賬,筆筆流利清楚,心算得比旁邊撥珠子的賬房還快。那時候徽州商行的大掌柜都被他逼得冷汗直冒。

    安松淮雖是舉人,但他卻對士農(nóng)工商那一套嗤之以鼻。在他看來,紀(jì)堯這樣的才是真正的聰明人。那個北直隸經(jīng)魁的陳玄青,不過是會讀書的腐木頭罷了!

    紀(jì)昀正想說陳玄青。

    “……不是跟在咱們后頭嗎?怎么一轉(zhuǎn)眼就不見了�!�

    安松淮收斂心神,管著自己不再看向窗邊。微笑著說,“說他穿得太寒磣了,他還不聽。這不,剛才咱們陳七公子進(jìn)門的時候,就被樓下的伙計攔下來了,以為是從哪個旮旯來的窮秀才�!�

    紀(jì)昀哭笑不得:“……你看到都不幫幫他!”正要下去帶人上來,就聽到陳玄青說話的聲音,“我這身衣裳還是張先生所賜,哪里寒磣了�!�

    聲音一貫的平淡溫和。

    顧錦朝嘆了口氣,這不想見的怎么一個接一個的上門。偏偏還不能避開。

    陳玄青的布鞋踩在樓梯上,又輕又快,等他上來了眾人才看見。他穿了一件青布棉袍,用木簪子結(jié)髻,顯得十分樸素。身后連個書童都沒跟,人長得高又清瘦,看著果然像個寒門秀才。

    紀(jì)堯得知這就是大名鼎鼎的陳家七公子,陳三爺?shù)牡臻L子,也仔細(xì)打量了一番。陳玄青雖說穿得不起眼,但是他氣質(zhì)如遠(yuǎn)山溫潤,人長得十分俊秀。這種氣度也不凡,像是沒經(jīng)過世俗的書香世家少爺。

    陳玄青笑著和紀(jì)堯見了禮,目光一轉(zhuǎn)卻看到旁邊喝茶的顧錦朝,笑容就是一滯。

    他抿了抿唇,覺得自己根本就不該上來。

    紀(jì)堯卻請了幾個人落座,安松淮就說起這幾月的事情。那張學(xué)正的家可不是好找的,人家可沒有住在什么胡同巷子里,而是通州漷縣的一座山上。山路陡峭難行,四周又是荒無人家的,山頂?shù)故怯袀香火不旺的小寺廟,張學(xué)正的居所就靠著這個小寺廟。

    他們拜了陳三爺?shù)拿瑢W(xué)正就十分熱情地招待了他們,聽說陳玄青是北直隸的經(jīng)魁,還要拉著他講時文。廣義本就是國子監(jiān)課程里最深奧的一門,張先生一邊給他們開席講課,或是帶他們?nèi)ト荷缴钐幱螝v,風(fēng)餐露宿的。他和紀(jì)昀好歹是帶了書童去的,陳玄青卻孑然一身,連衣裳破了都要向張先生借。

    這才成了現(xiàn)在這副窮秀才的樣子。

    幾人說過話,陳玄青就開口道:“不如去樓下看看古蘭坊市的東西,我見街上都擺出過年用的燈籠和炮仗,十分熱鬧的樣子……”

    紀(jì)粲就說:“這有什么好看的,等元宵的時候你到古蘭坊市來,那個燈會才熱鬧呢�!�

    紀(jì)粲見顧錦朝一直不說話,就沖她笑:“表妹,你說是不是?”

    陳玄青是想避開顧錦朝的,紀(jì)粲這么一說,他反倒不好開口了。

    錦朝本來是眼觀鼻鼻觀心的,聽到紀(jì)粲說起,想了想就說道:“我還是小時候常來,現(xiàn)在都不太記得了。不過燈的樣式是最多的,路上擺著蟾蜍燈、芙蓉?zé)�、繡球燈、雪花燈。再大一些的,還有師婆燈摔羽扇降邪神、劉海燈背金蟾戲吞至寶、青獅燈馱無價奇珍,都是十分精致的……”

    錦朝慢慢地說著,她手指摩挲這茶杯杯沿。安松淮聽得十分認(rèn)真,還要和顧錦朝說話:“雖說都是好看的……不過我最喜歡青獅托燈,小時候還得過一個,掛在院子里點了一個月呢�!�

    紀(jì)堯看了安松淮一眼。安松淮和顧錦朝說話的神情十分認(rèn)真,語氣卻有些小心翼翼的。

    他覺得有些奇怪,這個安松淮……好像十分在意顧錦朝一樣。

    既然遇到了紀(jì)昀三人,他們也就沒有多耽擱時間,買好東西之后就回了紀(jì)家。

    紀(jì)昀等人先去給紀(jì)吳氏請安,正好碰上剛從薊州回來的紀(jì)眉。紀(jì)眉是紀(jì)家大爺?shù)拈L女,如今已是嫁做人婦,生兒育女了。

    紀(jì)吳氏笑著說紀(jì)昀幾人:“……瞧瞧你們幾個,看著跟討飯的叫花子一樣,下去捯飭好了再過來。”

    讓宋媽媽給陳玄青、安松淮兩人安排了西跨院的廂房長住,等吃過了喜宴才回去。

    顧錦朝則在一旁打量著紀(jì)眉,她穿著件青織金妝花褙子,梳著光滑的圓髻,髻上簪著一點油金簪、珠子箍,耳上戴著一對青寶石的耳墜,長得和大舅母有幾分相似。誼哥兒在一旁扯著她的手指玩,他看上去比淳哥兒還要小些,胖乎乎的。

    紀(jì)吳氏和紀(jì)眉說了她姑母逝世的事,紀(jì)眉十分唏噓,拉著錦朝的手道:“……姑母那樣溫和的人,竟這么早去了……表妹這是不容易的,以后有什么難的,也盡管和我說了�!�

    紀(jì)眉是大舅母宋氏帶大的,一向是十分懂禮的人。

    錦朝對紀(jì)眉的印象并不深刻,只依稀記得這個表姐常喜歡給自己東西吃,每次都是笑瞇瞇的,人十分不錯。她那個時候不領(lǐng)情,還覺得大表姐搶了外祖母的疼愛,把她送的兔兒臥剪碎了扔到火盆里。紀(jì)眉剛進(jìn)門就看到燒余的一點兔兒臥的毛,卻從沒說過她半句。

    她就說道:“大表姐不用擔(dān)心,錦朝倒沒什么為難的……我看誼哥兒長得好,不知是多大了?”

    紀(jì)吳氏就讓婆子抱誼哥兒過來,誼哥兒茫然地看著紀(jì)吳氏,又回過頭怯生生地喊紀(jì)眉‘娘親’,紀(jì)眉就朝他笑笑以示安慰。

    紀(jì)吳氏就和錦朝說:“誼哥兒只比淳哥兒小兩個月……還是他出生的時候我才抱過,如今卻是抱不動了!”說著就把誼哥兒放在她和錦朝之間,跟誼哥兒說,“快讓你姑母抱抱�!闭x哥兒咬著手指,又回頭看著紀(jì)眉叫‘娘親’,樣子仍然是怯生生的惹人疼,卻遲疑著不敢動。

    紀(jì)眉就說:“誼哥兒要是不聽話,晚上就沒有琥珀糖吃�!�

    誼哥兒聽了這句話,才委屈地伸手道:“……姑母抱抱�!贝蠹叶急凰旱眯ζ饋�。

    錦朝笑著抱過他。

    不知怎么的,她卻隱約想起來……誼哥兒最后,好像是沒有活過五歲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認(rèn)了

    錦朝又看了誼哥兒一眼。孩子面色紅潤,不停地在她懷里扭來扭去。

    這孩子如此活潑,怎么會不到五歲就死了呢……

    紀(jì)眉怕她抱著孩子辛苦,伸手接了過去。紀(jì)吳氏讓錦朝陪著紀(jì)眉去拜見大舅母和二舅母,她剛回來不久,還沒有去拜見過長輩�!啊媚阋部纯茨闳艿暮⒆哟靖鐑海缃耖L得可好了�!�

    紀(jì)眉應(yīng)諾,隨即笑著攜了錦朝的手,身后跟著捧禮盒的丫頭,一群人簇?fù)碇チ宋骺缭骸?br />
    宋氏正在和劉氏說隨禮的事,外頭就有丫頭來稟了,說大小姐回來了,表小姐正陪著過來。

    宋氏喜不自禁:“快讓大小姐進(jìn)來!”

    自己唯一的女孩兒,她已經(jīng)有一年多沒見過了。薊州本來就遠(yuǎn),何況紀(jì)眉在夫家還要主中饋,養(yǎng)育幼子,怎么能得空回來呢。她正是想得不得了的時候。

    紀(jì)眉進(jìn)門后和宋氏相擁而泣,好一會兒后宋氏才破涕為笑:“都是做母親的人了,怎么還愛哭起來了!”讓紀(jì)眉和劉氏見禮,丫頭們又抬了繡墩過來。

    顧錦朝和劉氏說了幾句話,就端著茶喝起來。宋氏和紀(jì)眉說得熱切,劉氏難免就被冷落了,就幫淳哥兒整理著他一個大匣子裝的玩具,一邊小聲地和他說話。

    誼哥兒正被紀(jì)眉抱在懷里,宋氏逗弄著孩子說笑,還要吩咐劉氏一句:“……老二媳婦,快叫吳嬤嬤一聲,把我?guī)旆坷镆粚霊蛏徏y的金腳鐲拿過來!”

    劉氏畢竟是媳婦子,應(yīng)諾后放下了手中的孩子玩意兒出去。

    淳哥兒沒有人說話了,就忽閃著大眼睛,瞧著錦朝的手。

    他三步并兩步,從炕的一端爬過來。

    顧錦朝被他嚇了一跳,她覺得這孩子膽子一點都不小,而且十分聰明。紀(jì)安淳扯了她的袖子就道:“錦朝姑姑,淳哥兒想要你的鐲子玩�!�

    宋氏被紀(jì)安淳的話嚇了一跳,忙對錦朝說:“朝姐兒可別理會他,這孩子慣見著這么好玩的,都是想要的�!弊屌赃呎疹櫵膵邒甙押⒆颖У揭贿吶ネ�。

    顧錦朝今天戴了一只纏絲銀鐲子,三絡(luò)銀絲交織纏繞,十分精致。錦朝自然也不介意這一只鐲子,便笑笑:“給淳哥兒玩會兒也是無妨的,舅母別怪淳哥兒,孩子還小,正是什么都喜歡的時候�!�

    淳哥兒拿到她的銀鐲子了,轉(zhuǎn)身往回爬去。宋氏就和錦朝說話:“……虧你不嫌棄他!”錦朝覺得淳哥兒的性格十分獨特,好像喜歡什么,眼里就瞧著這樣?xùn)|西一樣。

    等她又端起茶杯喝茶了。淳哥兒卻拖著他一個裝玩具的大匣子,哼哧哼哧地到錦朝面前來。錦朝正詫異呢,他就打開自己的匣子,十分大方地道:“錦朝姑姑,我有可多的寶貝了……你選吧�!�

    紀(jì)眉笑著道:“三哥的孩子還是個懂規(guī)矩的,知道要回禮呢!”

    錦朝看著他滿滿一箱子,苦笑道:“淳哥兒的東西,姑姑就不要了。你都收著吧�!�

    紀(jì)安淳想了會兒,撅著屁股在他的箱子里翻來翻去。他喜歡的一匹小木馬、一只布老虎,一塊巴掌長的小劍。他猶豫了好久,最后選了一顆畫著關(guān)公像的木珠送給錦朝。

    “……是我從過年的燈籠上挖下來的�!彼涯局槿藉\朝手里,很鄭重地道,“送你了�!�

    宋氏和紀(jì)眉都笑起來。誼哥兒從紀(jì)眉的懷里探出頭,不明白大家在笑什么,卻也跟著笑起來。

    顧錦朝就不再推辭,把淳哥兒回禮的東西收進(jìn)衣袖里。也很鄭重地說:“姑姑覺得很好看……那姑姑那只鐲子就送給淳哥兒了。”紀(jì)安淳聽了就笑起來,又哼哧哼哧地把他的玩具匣子推回去了。

    等晚上紀(jì)堯來給宋氏請安的時候,就看到紀(jì)安淳在玩一只銀鐲子。

    他想起早上的時候,顧錦朝手上也有這樣一只鐲子,便問宋氏紀(jì)安淳手上的鐲子哪兒來的。

    宋氏就把紀(jì)安淳要鐲子的事說了一遍,“……你們哥幾個,都不如淳哥兒膽子大呢。小小年紀(jì),一副小大人的樣子�!�

    紀(jì)堯卻笑了笑。顧錦朝竟然會把鐲子撥下來給孩子玩,她的性子倒真是柔和多了。

    宋氏嘆了口氣,說起紀(jì)眉的孩子:“倒是你長姐的誼哥兒,雖說長得好,卻十分怕人……”

    紀(jì)堯也看過了誼哥兒,是不如淳哥兒聰明。他就說起紀(jì)眉今天下午來找他的事。

    紀(jì)眉說想在薊州開一家香露鋪子,想問問他開香露鋪子有沒有什么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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