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說出來沒人信,他這個便宜爹也是當官兒的,官位最高時曾至正四品御史,一生廉潔。不過可惜得罪的人太多,早早就告老還鄉(xiāng)了,后來郁郁不得志,病死在家中。
公孫老大人死后下葬的時候勉強能稱得上一句風光,全縣百姓沿途相送,哭聲震天。不過很可惜,過了十幾年已經(jīng)沒人記得他了,而且半生清貧,什么值錢物件都沒留下。
公孫琢玉興致缺缺:“娘,你說的這些話我耳朵都聽起繭子來了�!�
公孫夫人搖頭:“你出去吧,年紀輕輕的,別老在娘這兒待著,我已經(jīng)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別染了暮氣�!�
公孫琢玉只得離去:“孩兒告退�!�
古代的日子真不算舒服,要游戲沒游戲,要電腦沒電腦,想吃一頓冰淇淋都不容易,更何談蛋糕牛排。公孫琢玉離開佛堂后,閑的慌,只能去前院找他那些師父玩了。
朝堂江湖本是兩個世界,當官的亦和游俠扯不上關系,但依舊不妨礙高官大戶招攬能人異士,豢養(yǎng)門客于府中。
公孫琢玉拜了十幾個師父,聽起來雖然多,但想起孟嘗君昔有門客三千,相比起來也就不算什么了。
他步入前院,老遠便聽見一陣虎虎生風的耍棍聲,勁道十足,遙遙喊了一聲:“大師父!”
庭中有一中年黑衣男子,太陽穴微凸,身形精壯,雙目囧囧有神,顯然是個中高手。聽得這聲音,反手收了棍子:“原來是公孫大人。”
公孫琢玉認他們?yōu)閹�,他們卻并不以師父自居,只將自己當做門客。十幾名江湖人士以武力排輩,當以石千秋為首,便是剛才公孫琢玉所喊的“大師父”了。
石千秋見公孫琢玉過來,出聲問道:“大人可是要練劍?”
石千秋闖蕩江湖數(shù)年,擅使長劍,因其劍法詭秘難測,快若閃電,有一劍無影之稱,同輩之中難逢敵手。
按理說這種人不該被公孫琢玉一個小知縣收入門下,但石千秋少年時曾經(jīng)受過公孫老大人恩惠,加上沒有落腳的地方,干脆就在江州落了腳,順便教導公孫琢玉劍術(shù)。
公孫琢玉擺手,找了個石凳子坐下來:“師父剛才可是在練功?”
石千秋寡言少語:“正是,我等習武之人日日都要活動筋骨�!�
公孫琢玉抬眼看向他,雙手揣袖,一臉誠懇:“師父還是少練些吧。”
他們一練功就要耗費體力,一耗費體力就要吃飯,一吃飯就是成千上百個饅頭。公孫琢玉壓力太大了,他從來沒覺得身上的擔子這么重。
石千秋乃是江湖人,不懂這些彎彎繞繞,摸不著頭腦:“大人何意?”
公孫琢玉嘆息出聲,抬頭望天:“本官勤政為民,廉潔奉公,身邊門客雖多,卻無一人能解我憂苦,實在是人生一大憾事啊�!�
石千秋正待細問,卻忽然見管家一路穿過回廊,急匆匆跑了來:“大人,大人!”
公孫琢玉心想賬上該不會又沒錢了吧,目光警惕的看向他:“何事?”
管家找了他一圈,累的氣喘吁吁:“大人,可叫我好找,劉員外遞了拜帖來,想要求見您呢�!�
劉員外就是劉耀祖的爹了。這個老狐貍可不像他兒子那么蠢,無緣無故上門肯定是為了今天的案子,送禮道謝來了,俗稱送財童子。
公孫琢玉眼睛一亮,立刻從位置上起身:“快把人請到正廳,算了,你太慢,本官自己去!”
語罷拎著衣袍下擺,嗖一聲就跑沒影了。
而石千秋還在思索他剛才說的話,轉(zhuǎn)頭看向其余幾名正在練功的師父:“大人說無人解他憂苦……這是何意?”
其中一名強壯的漢子扔了重若千鈞的石鎖道:“莫不是這江州出了什么棘手的禍害,令大人郁結(jié)在心?”
此言一出,無人搭腔。
這江州能有什么禍害,除了清風山上的劫匪,密子林里的老虎,再就是公孫琢玉自己了唄。
府上若有外客,皆請到正廳奉茶。
劉員外卻沒什么心思享受,他苦等不到公孫琢玉,只覺得如坐針氈。起身來回踱步片刻,正欲喚來丫鬟詢問,卻見一抹綠色的身影陡然映入眼簾,立刻像見了活佛般,笑迎了上去,拱手作揖:“哎呦喂,公孫大人,一段時日不見,您真是愈發(fā)神采飛揚了�!�
公孫琢玉在外人面前還是比較端著的,他隨手扶起劉員外,在主位落座:“劉員外也是愈發(fā)老當益壯了�!�
劉員外笑著道:“老夫不請自來,貿(mào)貿(mào)然上門,還請大人切勿見怪,實在是犬子混賬,給大人添了不少麻煩,心中過意不去。”
公孫琢玉淡淡闔目:“嗯,令郎確實是給本官添了不少麻煩�!�
劉員外聞言面色微變,抬袖擦了擦額頭的汗,隨后喚來丫鬟仆役,取出一個錦盒來,里面放著一本前朝古書。只見他雙手捧給公孫琢玉,壓低聲音道:“素聞大人飽學多才,在下前些日子搜羅到一些古籍孤本,思來想去唯有大人能配得上,還請笑納�!�
書肯定不是普通的書。
公孫琢玉沒答話,抬手接過,不動聲色翻了翻書頁,卻見里面夾著一小摞銀票,復又重新合上。臉上終于見了笑模樣:“劉員外說這話就見外了,令郎雖貪玩了些,卻也是赤子之心,本官又怎么會真的與他計較呢。”
劉員外心中暗自啐罵,公孫琢玉這個吸血黑螞蟥,真是個見錢眼開的主!卻還是只能陪笑:“大人愛民如子,在下欽佩�!�
公孫琢玉正欲說些什么,一顆藍色光球忽然炮彈似的彈了出來,piapiapia用翅膀打他的腦袋:【讓我抓到了吧,讓我抓到了吧,你受賄,你受賄】
公孫琢玉心想真是陰魂不散,用袖子遮擋,暗中飛速抽出銀票塞到自己懷里,嘀嘀咕咕道:“我還回去不就行了。”
語罷將那本古籍扔回了錦盒內(nèi)。
009繞著他飛了一圈:【我雖然是一顆球,但是我不瞎,把錢還回去,不可以受賄哦】
公孫琢玉上輩子倒臺的時候,罪名就有貪污受賄這一條。更何況他這已經(jīng)不算受賄了,算敲詐。
公孫琢玉全當沒聽見。認識的人都知道,他屬貔貅的,只進不出,到嘴的錢又怎么可能吐出來呢。
系統(tǒng):【你再不還回去我就電你啦】
公孫琢玉:“靠本事得來的錢,憑什么還�!�
【刺啦——】
公孫琢玉咬牙:“不還!”
【刺啦——】
公孫琢玉冷汗直冒:“就是不還!”
【刺啦啦啦啦啦啦——!】
公孫琢玉噗通一聲從椅子上掉了下來:“我還�!�
劉員外站在旁邊,見狀嚇了大跳,連忙上前將公孫琢玉扶起來:“哎呦,大人,您這是怎么了,冷汗直冒,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瞧瞧?”
公孫琢玉被電的直抽搐,借著他的攙扶勉強從地上站起身,然后喘了口氣。在系統(tǒng)的威逼下,只能抽出懷里的一疊銀票,重重拍入他手中:“還給你!”
心疼的快哭出來了。
劉員外不明所以,臉上甚至顯了幾分慌張:“大……大人,你這是何意啊?”
公孫琢玉這種人,忽然不收錢,怪讓人害怕的。
公孫琢玉擺袖不語,靠在椅子上緩神,好半晌才道:“令郎本就不是兇手,本官替他洗刷冤屈也是應該的,劉員外帶著東西快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
公孫琢玉再多看那銀票一眼都怕自己會后悔,悔的捶胸頓足。
劉員外心想這縣太爺今兒是抽了什么風,讓鬼上身了一樣反常。給他塞錢吧,他不要,不給吧,又怕被記恨上。思來想去,還是不安心。
于是公孫琢玉眼見著劉員外去而復返,又折了回來,猶猶豫豫道:“大人,老夫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公孫琢玉眼皮都懶得掀:“說。”
劉員外道:“知府大人前些日子在我家酒樓定了一桌大席面,點名要湊齊八珍膳,說有大人物要來,萬萬馬虎不得,老夫私心猜測,怕是……”
他說著,壓低聲音,指了指上面:“怕是有大官要下來視察�!�
江州最大的酒樓就是劉家開的,其中這八珍膳是出了名的招牌菜,若想湊齊一道,需得提前十日準備著,極費功夫。劉員外透露這個消息,無非是想給公孫琢玉賣個好。
嗯?有大官下來視察?
公孫琢玉聞言下意識坐直身形,心想上輩子可沒這趟事兒啊,知府居然也沒事先通知下來,難道是想一個人抱大腿?
失策了失策了,這種消息居然還要劉員外來透露才知道,怪不得自己上輩子升官升的那么費勁。
“咳,”公孫琢玉低咳了一聲,“知府大人可有說何時開宴�。俊�
劉員外微微躬身:“三日后,就在知府別苑。”
公孫琢玉若有所思,反應過來立刻握住他的手,眼淚汪汪:“劉員外的好意,本官銘記在心了�!�
劉員外心想你別惦記我家銀子就阿彌陀佛了,滿臉陪笑:“大人哪里話,時候不早,那……老夫先告辭了?”
公孫琢玉:“來,本官送你!”
他攜著劉員外的手,直接把人送到了門口,將“官民一家親”幾字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禮品一個都沒收。
管家心想今天真是怪邪門的,搖搖頭,正準備讓丫鬟收拾茶盞,卻聽公孫琢玉道:“快備一份厚禮,三日后本官要去拜訪知府大人!”
管家慢半拍的頓住腳步:“厚……禮?”
公孫琢玉看向他:“有什么問題?”
管家欲言又止:“大人,庫房空的可以跑老鼠了,沒有厚禮,薄禮行不行?”
公孫琢玉:“……”
當清官就是這么苦,連份像樣的禮居然都送不出手,這讓他以后怎么抱大腿?!
公孫琢玉滿心愁緒,他擺擺手,示意管家退下。蹲在門口思來想去,最后起身走進了書房。
沒有厚禮,他就自己做一個厚禮,誰怕誰啊。
大鄴重文輕武,文人士子地位頗高,來往送禮,大多數(shù)都是古董字畫,這樣才顯得出底蘊來。只有公孫琢玉這種又俗又貪的人才喜歡金銀。
管家見他走進書房,不由得跟了進去,卻見公孫琢玉從積灰的書架上抽出一卷大畫軸,然后嘩一聲在桌上平攤開來,看架勢是要寫字。
管家:“大人,您這是要練字,要不傳丫鬟給您磨墨?”
公孫琢玉糾正他:“不是練字,是作畫�!�
現(xiàn)在文人大家的畫作最便宜也得幾千兩一副,公孫琢玉買是買不起了,自己畫吧。
第168章
井中女尸
公孫琢玉穿越過來的時候,尚且是名嬰兒。這個時代讀書人要學的東西他都學過,琴棋書畫勉勉強強也會,算不上精通,但關鍵時刻拿出去撐場子還是夠的。
書畫重意境,山水為上,花木次之,鳥獸人物不與也。依公孫琢玉來看,大鄴的畫風目前尚處于發(fā)展摸索階段,還未能跳出繁冗的桎梏。
他趴在桌上思索片刻,結(jié)合古往今來的名畫優(yōu)劣,腦海中慢慢有了框架,這才研好顏料,起筆勾畫。
公孫琢玉對任何有益仕途的事都相當上心,后面兩天一直窩在書房里沒出去。就在老管家猶豫著要不要拼拼湊湊出一份厚禮來給他撐撐場面的時候,公孫琢玉終于從書房里推門出來了。
“管家,找個裝書畫卷軸的錦盒來�!�
他懷里抱著一幅畫軸,步履如飛的往臥房內(nèi)跑去,不知想起什么,又折返了回來:“對了,提前備好車馬,本官沐浴更衣之后要去知府別苑拜訪�!�
老管家習慣了他風風火火的性子,連聲應是,并立刻安排丫鬟伺候他洗漱。
公孫琢玉對生活質(zhì)量要求很高,吃穿住行無一不精,就連常服也是上等的絲綢所制。沐浴完畢,丫鬟捧了件寶藍色的長衫來,誰曾想公孫琢玉只看了一眼就讓她換掉:“換身便宜的來�!�
花里胡哨一看就像個大貪官。
丫鬟不解,用袖子掩著唇笑:“大人,既是去拜訪知府大人,怎么不穿的體面些,反而要撿便宜衫子穿呢?”
公孫琢玉心想知府那個老頭子有什么可拜訪的,他的目標是上面來視察的那個大官。在沒摸清楚對方脾性前,自然還是低調(diào)為好。嘴里卻道:“姑娘家家怎么那么多問題,快去找衣裳,耽誤了時辰扣你月錢�!�
公孫琢玉不怎么體罰下人,但月錢可是實打?qū)嵉目�。丫鬟不敢多言,立刻去翻了件月白的寬袖長袍出來,是去年的舊衣,看起來頗為簡樸素凈。
她一邊伺候公孫琢玉穿上,一邊道:“大人穿上這衣裳,真是風流倜儻�!�
公孫琢玉有一副端正清明的長相,閉目不語時,就是一位不染濁世的清官。可他那雙眼睛太多情,瞳仁漆黑且靈動,笑時帶著一種風流的無辜,讓人覺得此人滑不留手。
也不知是隨了誰。
馬車一路前行,慢慢悠悠的晃著,最后趕在太陽落山前到了知府別苑。公孫琢玉原以為來的只有自己一個,可誰曾想躍下馬車一看,旁邊竟還停著三輛馬車,赫然是鄰縣幾名官員的座駕。
公孫琢玉見狀內(nèi)心不由得活絡了起來,正待細看,卻見一輛藍頂馬車又駛了過來,從上面下來一名綠袍官員。二十歲上下的年紀,面色青白,腳步虛浮,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赫然是乾縣縣令,張吉吉。
張吉吉與公孫琢玉當年乃是一同科考的學子,有幾分同窗之誼,再加上臭味相投,故而還算熟稔。他看見公孫琢玉,立即眉開眼笑的走上前來:“公孫兄,許久不見,近來可好�。俊�
公孫琢玉懶得弄那些虛頭巴腦的,一把將他拉到近前,壓低聲音問道:“你來知府別苑做什么?”
張吉吉懵了一下:“京中來了官員,負責調(diào)查前朝亂黨之事,陛下有令,各地官員悉數(shù)聽其調(diào)遣。那位大人物恰至江州,知府大人設宴款待,命我等一同前往,公孫兄沒收到請?zhí)俊?br />
公孫琢玉:“……”
為什么有一種自己被排擠的感覺,這官場果然該死的險惡。
公孫琢玉重重咳了一聲:“自然……自然收到了。”
此時他才慢半拍的想起,管家前些日子好像確實遞了個什么請?zhí)^來,只是他當時還沒睡醒,隨手就扔角落里去了,現(xiàn)在不一定放哪兒吃灰呢。
張吉吉又像發(fā)現(xiàn)什么似的,忽然咦了一聲:“公孫兄,如此重要的場合,為何不穿官服�。俊�
公孫琢玉抖了抖袖袍,白衫玉帶,有松竹君子之風,聞言看了眼張吉吉:“你不覺得官服穿上就像個綠王八嗎,誰穿誰傻,誰傻誰穿�!�
語罷收回視線,在丫鬟帶領下走入了府門。
張吉吉在后面嘿的罵了一聲娘,反應過來連忙跟上。
江州轄內(nèi)共有六縣,然而公孫琢玉進席入座的時候,發(fā)現(xiàn)除知府大人外,還少了一個人沒來,不由得傾身詢問張吉吉:“白松鶴怎么沒來?”
“他?”張吉吉語氣微妙,“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個老頭兒向來自居風骨,這種阿諛奉承的酒宴從來不到場,尤其這次設宴招待的人物……”
公孫琢玉早就想問了:“招待的是誰?”
張吉吉提起這個名字,似乎心有膽寒,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道:“京律司提督,杜陵春�!�
江州只是個小地方,離皇宮隔著十萬八千里,不比京城消息靈通。公孫琢玉依稀好像聽過這個名字,只知道對方乃天子近臣,權(quán)勢滔天,放在以前就是汪直魏忠賢類的人物:“是權(quán)臣?”
張吉吉認真補充道:“亦是寵臣。”
公孫琢玉羨慕成了公孫大檸檬:“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張吉吉偷喝幾杯酒,難免有些上頭,聞言嘿嘿的笑了一聲,口無遮攔起來:“再權(quán)勢滔天有什么用,是個沒根的閹人�!�
他生平最愛美人,其次才是金銀,覺得杜陵春每日看著那么多絕色佳人,有心無力,要再多金銀也是枉然。
這句話不知哪里戳到公孫琢玉的痛處,令他略微坐直了身形,心想閹人怎么了,閹人礙你什么事兒了:“窮苦人家多有衣食貧乏的,若不是逼不得已,一個好好的男子想來也不會入宮凈身,何必……”
他頓了頓才道:“何必出言中傷,如此輕賤人�!�
張吉吉心想公孫琢玉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大義凜然起來了,正欲說話,卻忽而聽到外間一陣雜亂的通傳聲:“杜大人和知府大人到了�!�
眾人立刻整理衣衫,起身迎接。只見一名發(fā)束玉冠,面容陰柔的緋衣男子負手前行,步入宴廳,而知府大人則點頭哈腰,殷勤無限的落了半個身位,跟在后面。
公孫琢玉不似旁人腰身彎的那么厲害,抽空抬頭看了眼,心想那緋衣男子便是傳說中權(quán)勢滔天的杜司公了吧,目光由下往上緩緩打量著,卻在看清對方面容時怔了一瞬……
是他?!
公孫琢玉記性還沒差到那個地步,畢竟江州這地方的太監(jiān)可不多見,尤其他前幾天還和對方坐同一張桌子上吃陽春面來著。心里難免有些摸不著頭腦,立刻低下了頭去。
杜陵春細長的眉眼在闌珊的燈火下顯得有些晦暗不明,他目光先是在公孫琢玉身上饒有興趣的打了個轉(zhuǎn)兒,而后移到一旁臉色煞白的張吉吉身上,眸色暗沉的收回了視線。
知府殷勤道:“大人請上座�!�
杜陵春抖開袖袍,坐上主位,眾人在下面齊齊行禮:“下官見過杜大人,見過知府大人�!�
杜陵春聲音懶洋洋的:“起吧�!�
眾人方才重新落座。
公孫琢玉坐在下面,腦海中飛速復盤前幾日發(fā)生的事。毫無疑問,杜陵春說他叫杜陵,肯定是假名,至于那句他家主子想邀請自己喝杯水酒,則更值得思考了。
杜陵春這樣的人物,朝臣畏懼之,皇子拉攏之,什么樣的人才能被他稱作主子?難道是皇帝?
嘶……
公孫琢玉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為自己這個發(fā)現(xiàn)感到震驚,同時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是皇帝,他飛也得飛上去見一面啊,溜須拍馬吹吹彩虹屁,還愁沒有官位嗎,吃什么鬼的陽春面!
就在他暗自懊惱不已的時候,上座的那位杜司公忽然說話了:“江州官員可都在此處?”
知府大人連忙起身回話:“回大人,江州六縣官員,除寧縣縣令白松鶴未到外,俱在此處了�!�
杜陵春本就膚白,一身紅衣愈發(fā)襯得他雪砌似的。聞言譏笑一聲,肉眼可見的不虞,聲音細聽有些陰陽怪氣,反問道:“為何不來,莫不是本司公不配讓他一見?”
知府也不是個好玩意兒,最喜歡落井下石,但這樣大好的日子,倘若惹了杜陵春不快,倒霉的可是他們,難免要描補一二:“回……回大人的話,白松鶴年事已高,身子骨一向不好,故而告病未來,還請大人見諒。”
是個人都知道,告病不來分明是推脫之詞。事實上白松鶴直接將知府的請?zhí)肆嘶厝�,閉門不見。言語間還將知府好生諷刺了一通,什么結(jié)黨營私,趨炎附勢,氣得人跳腳。
杜陵春哪里聽不出來,端詳著手中的金盞杯道:“既然年事已高,如何治理一縣風土?如何關照轄下百姓?何不盡早告老還鄉(xiāng),讓能者居之。”
語罷笑看向知府:“知府大人以為呢?”
知府連聲應是:“白松鶴年事已高,老眼昏花,確實難擔大任�!�
一言就定了白松鶴的后路。
張吉吉在下面暗自咋舌:“這杜司公手腕強硬,果真如傳聞所說�!�
公孫琢玉心想張吉吉怎么就管不住嘴呢,看了他一眼:“隔墻有耳,慎言�!�
說壞話也別這么明目張膽,回家趴被窩里說唄,萬一被聽見了可怎么是好。
宴會已開,知府顯然下了不少心思。場上絲竹管弦之聲不絕于耳,伴舞佳人竟是滿月樓號稱一擲千金也難見的四大花魁。公孫琢玉心中哇了一聲,心想真是賺到了。
酒過三巡,知府這個人精開始獻禮了:“大人遠道而來,下官略備了些薄禮,不成敬意,還望笑納�!�
語罷抬手,命人搬上來一盆用綢布蒙著的類似盆栽的東西。而后在眾目睽睽之下,緩緩掀掉了上面的遮蔽之物,竟是一棵掛滿翡翠珠玉的金松。
公孫琢玉暗自咬牙,酸成了大檸檬:“知府這老東西也太能貪了吧,竟然用金子來鑄盆景!”
張吉吉也是自嘆弗如:“我本以為公孫兄已是人中翹楚,沒想到知府大人更勝一籌,怪不得人家官居知府,而你我只是一介知縣,可見錢要使在刀刃上。如今方才頓悟,真是該死�!�
公孫琢玉側(cè)目看向他:“你送了什么禮?”
張吉吉謙虛一笑:“無它,用上好白玉雕了一只巴掌大的仙鶴印章而已�!�
公孫琢玉:“那你確實該死�!�
張吉吉:“……”
江州官員都是聰明人,送禮一個比一個實在。這個送金松,那個送靈芝,還有送了一尊翡翠佛像的。最次也是張吉吉,一枚巴掌大的仙鶴玉章,纖毫畢現(xiàn),栩栩如生,雙目竟是兩粒罕見的血玉所嵌。
眾人如此舉動,倒把公孫琢玉襯得不聰明了。他坐在下首,心想送禮送錯了得罪人,還不如不送,一幅畫也太寒酸了些,等宴席散了想辦法再補送一份吧。于是靜默喝酒,努力減少存在感。
自古貪官污吏都喜金銀,杜陵春也不例外,錢這種東西,沒有人會嫌多,只是在座眾人都送了一圈,唯獨堂下坐著的白衣男子毫無動靜,難免突兀。
“公孫大人,”杜陵春竟是還記得他,支著頭,聲音細細柔柔,饒有興趣的問道:“你可有備什么江州的風土特產(chǎn)給本司公?”
完蛋!
公孫琢玉喉結(jié)動了動,腦子里只有這明晃晃的兩個字。
張吉吉發(fā)現(xiàn)不對勁,暗自湊近,低聲問道:“你備了什么禮?”
公孫琢玉看見他就來氣:“備個屁!”
張吉吉心想公孫琢玉本是聰明人,怎么也做糊涂事兒,思索一瞬,干脆解下了腰間成色上好的翡翠玉佩遞給他:“實在不行先用我這塊古玉頂上,回頭你再把錢折現(xiàn)給我�!�
后面一句才是重點。
公孫琢玉心想折現(xiàn)個屁,他把全家賣了也買不起這塊玉。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干脆落落大方的從座位上起身,對著杜陵春拱手道:“下官家中清貧,禮物微寒,只怕讓大人見笑了�!�
杜陵春心想猜到了,畢竟窮的都只能吃陽春面了,心中卻罕見的沒有絲毫惱怒,對著公孫琢玉態(tài)度頗為和善:“無礙,金銀珠玉見多了,反倒沒什么稀奇的,呈上來吧�!�
知府等人遭受會心一擊:“……”
公孫琢玉聞言只得照辦,繞桌而出,示意身后充當護衛(wèi)的石千秋將畫卷拿來。
這幅畫卷極長,幾乎要占了小半個宴廳。眾人只見卷軸徐徐展開,煙波浩渺的江河率先映入眼簾,有黃河之水天上來的氣勢。隨后是重巒疊嶂,連綿起伏的群山,高聳入云。其間亦有青松繚霧,水榭亭臺。九曲山路盤旋通向村莊,江上的蓑衣漁翁孤舟獨釣,寥寥幾筆,意蘊無窮。一點紅日綴于山頭,緩緩升起,亮了整副山水墨色。
“好氣勢!”有人不禁驚嘆出聲。
這畫對于文人騷客來說確實是佳品,但對于那種貪官污吏就不一定了。畢竟公孫琢玉不是什么出名的大家,也不一定有人欣賞得來,例如張吉吉,在旁邊看得滿腦子漿糊。
公孫琢玉立于畫卷旁,白衣風雅:“在下身無長物,唯畫技勉強入目,畫此《山川日月圖》贈與司公,顯我江州風土人情�!�
杜陵春靜靜欣賞著那副畫,還未開口,知府便不滿公孫琢玉搶了風頭,出言相問:“既是山川日月圖,為何只見日,而不見月��?”
杜陵春也看了過來。
公孫琢玉頷首一笑:“月自然是有的,只是需得夜色才能瞧見,還請大人熄了廳內(nèi)燈燭�!�
在座眾位皆是官場中人,更何況還有一個正二品的提督,這種宴會本就容易混入有心之徒,倘若熄了燈燭,一片漆黑,那還了得?!
知府本能便想斥責:“公孫琢玉,你……”
“無礙,”杜陵春抬手,打斷他的話,“照他說的做。”
杜陵春說話顯然比知府重了不止一個等級,立刻有護衛(wèi)熄了四處的燈燭,廳內(nèi)霎時陷入一片朦朧的漆黑。大家竊竊私語,
“公孫琢玉想搞什么鬼�!�
“真是荒唐�!�
“倘若出了岔子他有幾條命可抵!”
公孫琢玉不理,側(cè)身讓出位置,將畫卷一點點展露出來。然而就在這時,神奇的事情發(fā)生了,只見那長長的畫紙上忽然亮起些許細微的藍光,條條脈絡縱橫,匯聚成山川河流的樣子,本該是紅日的地方此刻卻是一輪彎彎的月牙,幽幽閃著藍色的光芒,高懸云端之上,俯照山河,將群峰照得微微發(fā)亮。
“嘩——”
周遭紛紛嘩然,隨即陷入了一片微妙的寂靜中,眾人不自覺屏息,目不轉(zhuǎn)睛盯著那副絕美畫卷,片刻都移不開眼睛。
杜陵春也是心有詫異,他直接起身走下高座,仔細端詳著那幅畫卷,片刻后才意味深長的收回視線,轉(zhuǎn)頭看向公孫琢玉,只說了兩個字:“甚妙!”
公孫琢玉笑了:“司公謬贊�!�
丫鬟復又掌燈,宴廳重新變得亮堂一片。眾人卻還意猶未盡,低聲稱贊此畫絕妙。
張吉吉也是一臉吃驚:“你怎么做到的?”
公孫琢玉在位置上落座,看了他一眼,故作高深:“江湖訣,不可說�!�
其實也算不上什么江湖訣,公孫琢玉家中恰好有幾塊收藏的螢石,他命人磨碎成粉,摻入顏料中,天色一暗,自然便會出現(xiàn)如此奇景。
杜陵春本以為公孫琢玉清貧,送不上什么名貴東西,誰曾想對方卻呈上了一幅絕妙畫卷。他看了眼落款,見下面題有“公孫琢玉”四字,出聲贊嘆:“想不到公孫大人不僅斷案如神,就連書畫也是一絕,我朝有此等俊才,大幸也�!�
同時心念微動,起了拉攏的心思。
現(xiàn)如今朝中勢力大致分為兩派,一派以宰相嚴復為首,另一派則以杜陵春為首。只可惜天下文人士子自持清正,皆投嚴復。杜陵春雖大權(quán)在握,略勝一籌,但手下大部分都是酒囊飯袋之徒,真正可用的不多。
討了上司喜歡=可以升官!!
公孫琢玉沒想到誤打誤,瞎貓碰上死耗子,竟然真送對了禮:“司公喜歡便好�!�
現(xiàn)在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來,杜陵春對公孫琢玉另眼相看,眾人難免有一種陪太子讀書的感覺,白跑一趟,周身無聲彌漫著酸氣。只有張吉吉擠眉弄眼的讓公孫琢玉多多提攜。
酒過三巡,宴席也該散了。
江州專門給官員住宿的驛站難免寒酸,知府為了討好杜陵春,特意將此處別苑獻上,權(quán)當他暫時落腳的地方:“大人追查亂黨余孽,難免辛勞,恐驛站招待不周,下官懇請大人在此處留宿�!�
杜陵春雖是太監(jiān)出身,卻已經(jīng)身居高位,吃穿住行皆是萬金之數(shù)。這處別苑在外人看來繁華,于他眼中不過稀松平常,但江州確實沒有更好的地方了,只能勉勉強強答應:“也只好如此了�!�
他不是沒看出知府的巴結(jié)之意,只是區(qū)區(qū)微末小官,僅靠送些金銀珠寶便想投入他門下,未免太過容易。
知府見他應允,不免喜上眉梢:“下官還命人在此處通了一個碧云湖,內(nèi)放錦鯉百余條,湖心建有小亭,在上面烹茶垂釣,實在人生一大樂事。”
公孫琢玉不動聲色挑眉,自顧自嘀咕:“這老東西還挺會享受的�!�
張吉吉也感慨知府出手大方:“公孫兄,我真是自嘆弗如。”
知府平時奢靡好歹還有個度,今日杜陵春一到,他可算是把家底都露出來了。三步一景十步一閣,這座別苑沒個幾萬兩雪花銀可是蓋不出來的。
反正眾人酒足飯飽,知府在前面引路,帶領大家欣賞后院景致,全當做散步消食了。
“此處的盆景乃是罕見的綠牡丹,下官以高價從一花商手中購得,花葉如翡,真乃世所罕有,相比較起來,姚黃魏紫反倒不算什么稀奇之物了�!�
知縣一邊介紹,一邊表露忠心,眾人也只能跟著附和稱贊,不過可惜杜陵春一直反應平平。公孫琢玉也覺得沒什么好看的,老遠看著綠不拉幾的一團,跟卷心菜一樣。
良辰美景,月上中天,因為后院種滿花草,隱有暗香浮動。然而當行至抄手游廊時,公孫琢玉卻忽然嗅得一陣若有若無的臭味,不由得抬袖掩鼻,皺緊了眉頭,心想自己剛才是不是踩到狗屎了。
但越往里走,那臭味愈濃,聞之作嘔。這下就連別人也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杜陵春有潔癖,臉色當即難看起來,用綢帕掩鼻,冷聲問道:“何物做臭?!”
知府也是被熏得不行,他左聞右聞,最后發(fā)現(xiàn)異味來自于下人住的偏房小院中,氣急敗壞道:“來人!到底發(fā)生了何事,怎的如此臭氣沖天!”
偏門小院立刻呼啦啦涌出四五名丫鬟家丁來,齊齊下跪請罪,面色驚慌:“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知府看見這一堆下人,暗自擰眉:“你們怎的不去宴廳伺候,都聚在了此處?!”
為首的一名粉衫丫鬟膝行幾步,哭哭啼啼道:“大人,仆役房院中的那口井這兩日惡臭難聞,水質(zhì)渾濁,管家以為是臭泥堵住,便使了人去疏通,誰料……誰料……”
知府莫名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急的跺腳,沉聲斥問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快說!”
那丫鬟痛哭流涕:“誰料撈上來一具腐爛得只剩白骨的女尸,身著大紅嫁衣,實在駭人,我等知曉大人在前廳宴請貴客,故而聚在此處,不敢通傳。”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反應最大的就是知府,他連臭味都顧不上,快步?jīng)_入院內(nèi),卻見一具腐爛的尸體裹著漁網(wǎng),就靜靜躺在井口旁邊。
那是一具中度腐爛的尸體,已經(jīng)露出森森白骨,僅剩薄薄的、模糊的血肉貼在身體上,蛆蟲爬動,散發(fā)著惡臭。
唯一保存完好的便是尸體漆黑凌亂的墨發(fā),上面胡亂簪著一支金釵,被發(fā)絲勾住。身著紅艷刺目的嫁衣,被漁網(wǎng)纏縛著。頭骨在月色下閃著森白的光,眼眶空洞暗沉,黑漆漆的盯著眾人,像是在笑。
庭院繚繞著沖天的尸臭,與甜膩的花香糾纏在一起,混合出了一股特殊的味道,直沖腦門。
“嘔!”
有一部分人接受不了如此具有沖擊性的畫面,直接跑出去吐了。
公孫琢玉強行忽略滿院子的尸臭,躍躍欲試的擠到了杜陵春身邊,就等著對方受不了吐出來,然后自己在旁邊貼心遞個手絹刷刷好感什么的。
然而等了半天,杜陵春居然沒有任何反應。
他只是用細長白皙的指尖,捏著帕子,緊緊掩住口鼻,濃墨似的眉頭越皺越緊,越皺越緊,眼中閃著森冷的光,而后一字一句冷聲問道:“蘇道甫,這便是你給本官準備的別苑嗎?”
聲音淬了冰一樣。
第169章
設宴相邀
知府一聽就知大事不好,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汗如雨下,渾身打擺子:“杜司公明鑒吶,下官縱有一千一萬個膽子,也不敢讓您住死過人的別苑啊,這一定是有人從中作祟,井里好端端的怎么會有死人呢!”
語罷回頭看向那群丫鬟仆役,氣得直抖:“你們老老實實交待,到底是誰在搞鬼!”
下人們俱都伏地請罪,就是沒誰敢吭聲。
知府還欲再問,杜陵春卻已經(jīng)不想在這里待下去了,拂袖離開了庭院,冷冷甩下一句話:“你明日最好給本司公一個像樣的說法!”
大人物的脾氣就是這么喜怒無常,誰管知府背后有沒有苦衷,惹了杜陵春不快,他就是頭一個頂鍋的。
公孫琢玉心想這頓飯吃的,真是鬧心。但不可否認,他站在旁邊確實有那么點幸災樂禍的意思。眼見杜陵春拂袖而去,蠢蠢欲動的想跟上去獻殷勤,但奈何別人都沒動,他只好老老實實站在原地。
知府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zhuǎn):“這這這!這可怎么是好��!”
張吉吉站著說話不腰疼,在旁邊出餿主意:“大人,既然杜司公想要一個說法,您就查查這女尸是怎么死的,失足落水還是被人謀害,查清楚也就沒事了�!�
更簡單的,隨便編造一個理由應付交差,杜陵春想來也不會細查。
誰料知府一聽卻更生氣了,箭步?jīng)_到他面前:“查?你告訴本官怎么查?!尸體都爛成這個樣子了!”
大鄴的驗尸技術(shù)目前尚處于起步階段,算不上成熟。像余素云那種死亡程度的尸體勉強還能查出一二,但面前這具尸體爛得不剩二兩肉,基本就是無頭懸案一樣的存在了。
張吉吉抬頭望天,低頭看地,尷尬咳嗽兩聲不說話了。
知府只能看向公孫琢玉,用力握住他的手,聲音懇切道:“公孫大人。”
公孫琢玉忽然被點名,慌了一下:“啊?!”
知府道:“本官平日看你就覺機敏萬分,剛才席間杜司公又對你多有稱贊,實乃人中俊杰,現(xiàn)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本官只能依托于你啊!”
張吉吉也在旁邊跟著附和:“就是就是,公孫兄乃我朝棟梁,這件事交給他再合適不過�!�
公孫琢玉看了他一眼:“如此說來,我怎么覺得張兄來比較好,反正你素來愛美人,這件案子交給你審查再合適不過�!�
那尸體滂臭滂臭,公孫琢玉腦子讓驢踢了才會領回去查,又沒什么好處拿。
張吉吉急了,他就算再愛美人,也不至于連具腐尸都不放過�。骸斑@這這……查案子跟我喜歡美人有何干系��?!”
知府不管他們誰合適,他只需要一個頂鍋的,視線在他們兩個身上來回打轉(zhuǎn):“那……二位誰去查啊?”
公孫琢玉搶占先機:“那自然是張大人,他才是真正的斷案如神,在下每每看見都自嘆不如�!�
說完又趁眾人還未反應過來,對知府拱手道:“天色不早,家中老母還等著我回去呢,在下就先告辭了,告辭,諸位莫送。”
語罷腳底抹油,連忙開溜,嗖一聲就跑沒影了。
石千秋守在院門外,見狀足尖輕點,提氣跟了上去,身形隱入了夜色之中。
公孫琢玉跑的飛快,都不用管家相送,直接在府門前上了馬車,連聲催促車夫趕緊離開。石千秋抱劍坐在車轅上,隔著車簾子問道:“大人,可是回府?”
公孫琢玉心想自然回府,這大晚上的只有青樓還開著門了。他從簾子里探出一顆腦袋,正欲交待什么,卻聽身旁傳來一陣車轱轆碾過地面的聲響,下意識抬眼看去,一輛裝飾華貴的馬車不知何時停在了旁邊。
“公孫大人�!避嚭煴灰恢话尊揲L的手緩緩撩了開來,露出杜陵春那張雌雄莫辨的臉,笑時總讓人覺得城府極深。
公孫琢玉一愣,隨即躍下了馬車:“下官見過杜司公�!�
“公孫大人不必多禮,”杜陵春見只有他一個人出來,詢問道,“怎么不見旁人?”
公孫琢玉心想可不能讓他知道自己躲懶:“家母身體一向不好,下官心中牽掛憂心,故而先行退席,知府大人他們應當還在調(diào)查井中沉尸一案�!�
杜陵春聞言譏笑出聲:“是么,那本司公就等著看,明日他們能查出個什么名堂來。”
公孫琢玉聽他語氣陰沉,心頭微跳了一下:“今日好好的一場宴席,卻讓司公受了驚擾,實在該死,還望司公好生保重�!�
驚擾倒不至于。杜陵春從小在宮里長大,什么陰司手段沒見過。他這一雙手瞧著白皙,細看過去,實則浸著淋漓的鮮血。笑了笑,意有所指的道:“若我朝官員都如公孫大人這般,本司公也不會日日都有那么多煩心事了。”
有能力的人總是會收到數(shù)不清的招攬籠絡,只可惜他們大多恃才傲物,總是不肯輕易屈就。像公孫琢玉這般知情識趣的倒是不多。
公孫琢玉今天一再受到杜陵春稱贊,頓覺自己前途一片光明,心里美的直冒泡,但面上仍要裝出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司公謬贊了。”
杜陵春見他不卑不亢,想要籠絡的心思便愈發(fā)濃了起來,卻又不欲操之過急,似笑非笑的道:“公孫大人不必自謙,還未謝過你上次的款待,改日必當設宴相邀,還望切勿推辭�!�
語罷放下車簾道:“走吧。”
駕車的護衛(wèi)聞言一揚馬鞭,在夜空中發(fā)出咻的一聲脆響,駕駛著馬車離開了此處。而后方跟著一隊鱗甲衛(wèi),腰佩刀劍,氣勢冰涼。
公孫琢玉心想真是好氣派,一邊坐上馬車,一邊對石千秋道:“大師父,皇帝出行也就這個場面了吧�!�
石千秋看了眼逐漸遠去的杜陵春一行人,目光又落在那些護衛(wèi)身上,末了做下定論:“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公孫琢玉羨慕這種出門的闊氣,內(nèi)斂且含蓄的道:“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石千秋竟是笑了笑:“大人,這可不是什么好事。”
想殺杜陵春的人,遠比想殺皇帝的人要多得多。
只可惜公孫琢玉目前不懂這個道理:“大權(quán)在握,前呼后擁,名滿天下,分明是世間一等一的好事�!�
石千秋早就知曉他的性子,多說無益,搖搖頭干脆不言語了,駕車離開了知府別苑。
杜陵春雖權(quán)傾朝野,卻也不可能籠絡盡天下人。言官批他奸佞之臣,無人肯忠,暴怒無常,失道寡助。若有百人,百人想取其性命,自然護衛(wèi)嚴密。
只是頭頂日日懸著刀劍,只怕輾轉(zhuǎn)反側(cè),夜不能寐。俠以武犯禁,儒以文亂法。百姓不能教訓的貪官,往往會有自持俠義的江湖人出手,殺之而后快。石千秋護在公孫琢玉身邊,也正是因為如此。
杜陵春臨走前,曾說要設宴款待,公孫琢玉只以為是客套話,沒有在意。但誰料翌日清早,便有人來府中下了請?zhí)?br />
“我家司公備下酒宴,想請公孫大人前往一敘。”
來者是一名黑衣護衛(wèi),二十歲出頭的年紀。其貌不揚,雙手抱劍,行路輕若無聲,也是一名劍術(shù)高手。
公孫琢玉大清早出門,剛想去門口面攤吃個早飯,結(jié)果就被堵了個正著。他睡的迷迷糊糊,覺還沒醒,一肚子起床氣,然而一見那請?zhí)嫌卸帕甏旱男彰淇�,立刻清醒了過來。
嗯?杜司公怎么好端端的要請他吃飯?
公孫琢玉有些摸不著頭腦,但幾經(jīng)思索,還是不愿放過這個抱大腿的機會:“既是杜司公相邀,在下自然前往,稍等片刻,待本官備齊車馬就去�!�
黑衣護衛(wèi)面色淡淡,側(cè)身讓了一個位置:“不必,司公早已備好車馬,公孫大人直接隨我前去便可�!�
要不說是當朝司公呢,就是考慮周到。
公孫琢玉只好坐上馬車,石千秋想跟著前去,誰料剛走一步,就被黑衣護衛(wèi)抬手攔住了,對方聲音乍聽有禮,卻有些不近人情:“杜司公說過,只請公孫大人一人前往,閑人不必跟隨�!�
石千秋行走江湖多年,又豈會被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給攔住,聞言目光一凜,劍柄快若閃電般擊中他肘部,后者霎時被逼得后退了兩步。
黑衣護衛(wèi)顯然沒想到一個小小的知縣府竟也有如此高手,面色微變,當即便要拔劍出鞘,誰料卻被公孫琢玉急聲喝�。骸岸蛔∈郑 �
公孫琢玉剛上馬車,一回頭就見他們兩個劍拔弩張,隨時要打一架似的,連忙又跳了下來,一溜煙小跑上前擋在二人中間:“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可千萬別動手。”
石千秋沉聲道:“大人,他不讓我跟著你!”
黑衣護衛(wèi)道:“我如何將公孫大人帶走,便會如何送回來,一根頭發(fā)都不會少,司公有令,閑人不必跟隨�!�
公孫琢玉夾在中間,左右不是小餅干。他見石千秋似要發(fā)怒,連忙按住,低聲道:“大師父,既是杜司公相邀,想來應該不會有事,您今日就暫且待在府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