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說完從袖子里掏摸半天,摸遍全身上下的錢袋,摳出了一塊碎銀子遞給他:“來,師父拿著,去買饅頭吃�!�
想吃幾個吃幾個。
石千秋見狀被噎了一下,一口氣憋在胸口不上不下。瞪著公孫琢玉,想說些什么,又說不出口。末了劈手奪過那塊銀子,重重冷哼一聲,轉(zhuǎn)身拂袖進了府內(nèi)。
作者有話要說:石千秋:哼,買饅頭去!
第170章
所謂真相
杜陵春設(shè)宴的地方在城郊一處別苑。外間看著雖然平平無奇,但當公孫琢玉步下馬車,由丫鬟引著入內(nèi)的時候,這才發(fā)現(xiàn)別有洞天。
里面飛檐水榭,亭臺樓閣,皆半遮半掩的隱于花樹之中。數(shù)十米長的抄手游廊位于荷花池旁,經(jīng)過假山流水,最后直通一湖心亭。
丫鬟引路至此便頓住了腳步,對公孫琢玉屈膝行禮道:“大人見諒,司公不喜旁人近身伺候,我等只能在外間守候。”
公孫琢玉看了眼僅剩一小段路的游廊,盡頭是一座涼亭,四周圍著白幔,被風吹起時隱約可見一抹身影。點點頭表示諒解:“無礙,我自己前去便是�!�
他俊美無儔,丫鬟多看兩眼都會紅了臉,掩唇笑退下了。
公孫琢玉往湖心亭而去,等離得近了,這才發(fā)現(xiàn)杜陵春正在看書,有些入神。心想還是不要打擾為好,便停在了三步開外的地方,靜候一旁。
亭子中間設(shè)有矮桌,擺滿了各種名貴瓜果,都是老百姓不常能吃到的。地上鋪著厚厚的絨毯,想來也是萬金之數(shù)。公孫琢玉看著其中的一盤葡萄,有些饞。
杜陵春因著在府中,穿著較為隨意。墨色的頭發(fā)松松散在肩上。一身廣袖紅衫,襯得膚白如雪,陰柔到了骨子里。
他手持書卷,等看完當前的一闕詩,這才擱至一旁,抬眼看向公孫琢玉,出聲笑道:“公孫大人有君子之風,久等了,請入座�!�
公孫琢玉其實也沒站多久,他依言在對面跪坐下來:“見司公看書看得入神,下官便未敢打擾�!�
說完不著痕跡睨了眼桌上的詩集,剛好是李白的《客中行》一頁,入目便是“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一句。
杜陵春見他看著詩集,挑了挑眉,忽然揮袖掃落至一旁:“本司公不愛看書。”
公孫琢玉心想不愛看你還看那么起勁,真是喜怒無常,嘴上卻道:“不愛也是應(yīng)該的,司公是大人物,自然不必為這些瑣事耗費時間�!�
“瑣事?”杜陵春忽然笑了,“你還是第一個說這種話的讀書人�!�
便如公孫琢玉所言,貧苦百姓家多有衣食困乏的,飯都吃不起,哪兒還有銀子念書。杜陵春就不愛那些文叨叨的東西,書冊于他而言,就和文人士子身上的酸腐清高氣一樣討厭。
他懶懶起身,走向了圍欄邊固定著的一根釣竿,靴子也未穿,緋色的衣擺行走間依稀可見一雙白皙清瘦的足。杜陵春取了釣竿,隨意一甩,忽然開口:“我還以為公孫大人今日不會來赴宴�!�
公孫琢玉心想為什么不來,必須得來啊,從位置上麻溜起身,屁顛屁顛跟在了杜陵春身后,面上一派正經(jīng):“司公何出此言?”
杜陵春側(cè)目看他,唇邊弧度像是在笑:“你們不都嫌本司公是個沒根的閹人么,嗯?”
與權(quán)宦貪官混作一處,總是相當令人不恥的。但凡自持聲名的人,都會避而不見。
杜陵春舉了個例子:“例如那位……張吉吉張知縣?”
公孫琢玉聞言心里一咯噔,張吉吉這個臭嘴巴,早就讓他別亂說別亂說。這下可好,醉酒失言直接被正主給聽進去了,豈不是自尋禍事。
到底狐朋狗友一場,公孫琢玉還是比較講義氣的,略有些尷尬的出聲:“張大人并非有意,實是醉后失言,司公海涵,不必與這種人計較�!�
杜陵春見那魚標浮動,釣竿一揚,將線收了回來,上面赫然掛著一條活蹦亂跳的鯉魚:“是嗎,可旁人都說酒后吐真言�!�
公孫琢玉點頭應(yīng)是:“酒后胡言的也有�!�
杜陵春本就是隨意一說。他將那釣竿扔進桶內(nèi),笑看了公孫琢玉一眼,用帕子擦了擦手,重新回座:“也罷,看在你的面子上,本司公就不與他計較了�!�
若換旁人,不死也要脫層皮,畢竟這世間身居高位者,沒幾個能隨意議論的。
公孫琢玉聞言心頭微松,心想這杜陵春倒也不似外間傳聞的那般難相處,跟著回座:“司公不釣魚了么?”
杜陵春道:“那群鯉魚在池子里被養(yǎng)得癡肥,沒了警惕心,一下勾子便能釣上來一堆,沒什么意思。再則今日是為了宴請你,莫讓旁的事擾了興致�!�
語罷拉了拉手邊的玉鈴,立即便有丫鬟仆役魚貫而入,撤了桌上的點心瓜果,擺上珍饈佳肴。公孫琢玉悄悄把那盤葡萄挪到旁邊,若無其事的吃了幾顆。那丫鬟也極有眼力見,并未撤走。
杜陵春察覺到,問了一句:“你喜歡吃葡萄?”
公孫琢玉道:“讓司公見笑了,在下兩袖清風,葡萄價貴,不常能吃到�!�
杜陵春倒覺得他坦蕩,將葡萄往他那邊挪了挪:“喜歡吃盡管吃,若不夠,再帶些回去,吃飽了,就隨我一同去知府別苑看看熱鬧�!�
公孫琢玉一頓:“啊?”
杜陵春卻只是笑的意味深長:“本司公很好奇,他們能查出什么名堂來。”
得益于公孫琢玉昨天腳底抹油溜的快,勘察古井女尸案的大任就落在了張吉吉身上。他一夜未眠,盤問了別苑上上下下所有的丫鬟家丁,最后和知府進行一夜探討,勉勉強強查出了“真相”。
“回稟司公,下官昨夜查過了,昨日宴客的別苑里有一名丫鬟名叫丹秋,三日前就失蹤了,至今下落不明,那井中女尸或許就是丹秋�!�
杜陵春高坐上首,堂下則放著昨夜發(fā)現(xiàn)的尸首,用白布蒙著,許是經(jīng)過清理,雖仍然尸臭不止,卻沒昨夜那么直沖腦門了。聽聞張吉吉的話,他并不表態(tài):“哦?怎么得知那尸體就是丹秋?”
張吉吉早有準備,命丫鬟呈上來一樣物事,赫然是女尸身上所穿的嫁衣:“雖然尸體在井水中浸泡已久,但衣物首飾還算完好,下官找了平日和丹秋交好的幾名丫鬟來辨認,她們都認出這嫁衣上的刺繡是出自丹秋之手,發(fā)簪也是她經(jīng)常帶的�!�
聽起來倒是合情合理。
公孫琢玉心想張吉吉這個大變態(tài),連尸體的衣服都扒。
杜陵春端起茶盞,拈起蓋子,撇去浮沫:“那人又是如何死的?死時為何身著嫁衣?”
張吉吉聞言,不著痕跡和知府對視一眼,而后飛快收回視線,躬身答道:“丹秋與別苑副管家雷全訂有婚約,將于下月完婚,死前應(yīng)當是在試嫁衣,后來被人暗害,推入井中,故而才會如此�!�
他說完,命人押上來一名粉衣丫鬟,渾身捆縛,嘴里塞著東西,嗚嗚的掙扎不止,眼淚把脂粉都哭花了。
張吉吉滔滔不絕的解釋道:“這丫鬟名叫凌霜,據(jù)府中人所言,她一直傾慕副管家雷全,但奈何雷全與丹秋兩情相悅,對她從來不假辭色。所以凌霜對丹秋心生嫉恨,暗中多有排擠�!�
“丹秋最后失蹤的前夜,曾有府中下人看見她們發(fā)生推搡,想來是怨恨日積月累,凌霜一時惱怒,所以將丹秋推入了井中。”
精彩,真是精彩。公孫琢玉在旁邊悄咪咪喝了口茶,心想張吉吉這個嘴皮子不去說書真是可惜了,同時不著痕跡往那尸體上掃了眼——
因為爛的只剩大半白骨,白布蒙在上面,依稀可窺出身形輪廓。
公孫琢玉指尖微頓,眉頭一皺,似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端倪,但心想不關(guān)自己的事,就暫且壓下了。
杜陵春反正閑著無事,聞言看向那被捆住的丫鬟:“她認罪了么?”
知府插話道:“這賤婢抵死不認,但大人不必憂心,想來只要嚴刑逼供幾日,便會認罪了�!�
他此言一出,凌霜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竟是奮力往前一撲,吐掉了嘴里塞著的布團,聲音凄厲哭喊道:“大人!奴婢不曾害過丹秋啊,那日雖與她爭執(zhí)幾句,卻斷不會因此害人性命,求大人明鑒!求大人明鑒!”
她雙手被縛于身后,跪在地上用力叩頭,砰砰作響,幾息之間就見了血。鬢發(fā)散亂,著實狼狽,淚如雨下的哭道:“奴婢家中還有老母親,她腿腳不便,只能靠著奴婢養(yǎng)活,我若死了,她該怎么活啊,求大人明鑒!”
旁邊站立的丫鬟見狀也是面露不忍,知府怒道:“難道就因為你家中老母親腿腳不便,就可以因此洗清罪責嗎,來人,將這賤婢速速帶下去!”
立即有衙役將她強行拖下去,凌霜掙扎著不肯離去,一個勁磕頭,一個勁磕頭,哭的哽咽難言:“大人,我母親她真的腿腳不便,連路都走不了了,求求您……求求您……”
那青石磚地上一片飛濺的血痕,頭顱磕在上面沉悶作響,最后被強行拖拽拉出一條血痕。
公孫琢玉見狀不自然的移開了視線,靜默不語,誰曾想系統(tǒng)不知何時又蹦了出來,用翅膀抱著他的肩膀嚶嚶哭泣:【嗚嗚嗚嗚好可憐,好可憐,她肯定不是兇手】公孫琢玉心想知府擺明了只是找個借口平息此事,是不是兇手的誰會在乎,略有些嫌棄的把系統(tǒng)拽開了:“你巴黎圣母院畢業(yè)的啊,天天可憐別人,也沒見你可憐可憐我�!�
系統(tǒng)擦了把眼淚:【我是大星際渣男改造學(xué)院畢業(yè)的優(yōu)等生�!�
公孫琢玉:“……”
系統(tǒng)繼續(xù)擦眼淚:【你身為父母官,不替百姓洗清冤屈,就是大昏官】
而昏官是要遭受電擊懲罰的。
眾人眼見著凌霜被強行拖了下去,誰料就在此時,一直靜默不語的公孫琢玉忽而出聲道:“知府大人,下官以為這件案子沒有那么簡單。”
知府氣急:“公孫琢玉,你……”
杜陵春抬手止住,偏頭看向公孫琢玉:“公孫大人覺得有什么問題嗎?”
有問題是肯定的,一夜之間匆匆查出真相,是個人都知道肯定有冤情。但在座的都是人精,沒有誰會貿(mào)貿(mào)然站出來替一個卑賤的丫鬟出頭,用她一條微末性命,平息了杜陵春的怒火也就是了。
公孫琢玉硬著頭皮道:“下官只是有一個疑問。”
杜陵春對他的態(tài)度一向很和緩:“但說無妨。”
公孫琢玉看了眼知府,又看了眼張吉吉那個慫貨:“根據(jù)張大人所言,丹秋不過才失蹤三日而已,可從井中打撈上來的尸體腐敗嚴重,已經(jīng)出現(xiàn)白骨化,死亡時間不會少于十五日以上。”
張吉吉思索一瞬,“吉中生智”:“井水潮濕,腐爛得快也是有可能的�!�
公孫琢玉道:“不,就算井水可以影響尸體腐爛程度,但短短三天也不可能腐爛至此,而且……”
他隔空比量了一下旁邊尸骨的身高:“這具骸骨很有可能是一名男子,而不是女子。”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
第171章
查案
古代女子大多嬌小,人均身高在一米五六之間。而知府別苑的丫鬟大多貌美輕盈,顯然經(jīng)過精心挑選,人均身高一米六二左右,胖瘦高矮都很勻稱。
而一旁停放著的尸體,公孫琢玉目測了一下,大概有一米八出頭的樣子,顯然太過高大了些。
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想,他隨手從旁邊的花瓶擺件里抽了根長長的花枝,而后走上前一點點掀開了白布。
雖然那具尸體雖然已經(jīng)腐爛得只剩森森白骨,根本分辨不出重要的男女器官。但公孫琢玉觀察了一下,發(fā)現(xiàn)其頭顱下頜骨粗大,且盆骨外形狹小而高,盆腔既狹且深,下口狹小,分明是一名男性的尸骨。
有點經(jīng)驗的仵作都能看出來。
公孫琢玉從地上起身,用那花枝子指著知府大人,嘖了一聲:“一看您就沒讓仵作驗尸。”
那尸體不知為什么,味道相當刺鼻,知府捂著鼻子嫌棄躲過,氣急敗壞:“混賬,已經(jīng)爛成一堆白骨,有何可驗!”
古人信鬼神。那尸體身著紅衣又墜于古井,死得太凄厲了些,自然能避則避,找個替罪羊出來平息此事也就罷了,誰曾想半路殺出個公孫琢玉。知府想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公孫琢玉扔掉花枝,拍了拍手上的灰道:“回稟司公,這具尸體盆骨狹小,身高八尺,顯然是一名男子,不可能是失蹤的丫鬟丹秋,倘若不信,喚來仵作一驗便知。”
杜陵春聞言目測了一下那尸體的身高,發(fā)現(xiàn)確如公孫琢玉所言,眉頭一皺,聽不出情緒的問道:“蘇道甫,你如何解釋?”
死的人是誰杜陵春不在乎,怎么死的他也不在乎,但蘇道甫一行人試圖在他眼皮子底下糊弄過關(guān),擺明將他當做了傻子。
知府頭上冷汗涔涔落下,然而支支吾吾了半天,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下官……下官……”
他眼角余光瞥見公孫琢玉正在一旁看熱鬧,心中暗恨,咬咬牙,干脆直接跪在了地上:“司公恕罪,實是下官無能,未能查明真相,不如將此案交于公孫琢玉審理,他聰慧過人,想來定能查個水落石出!”
那句“聰慧過人”夸得不情不愿,堪稱咬牙切齒。
杜陵春心想真是一幫酒囊飯袋,將茶盞放在一旁,用帕子擦拭著手心,垂著眼漫不經(jīng)心的問道:“既然什么事都要交予公孫琢玉去查,那要你這個知府有何用處,嗯?”
知府叩首不起,壓根不敢抬頭答話。
公孫琢玉無所謂,反正頭都冒了,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對杜陵春拱手道:“下官雖無能,卻也是一縣父母官,不愿見清白之人含冤,愿斗膽一試,請司公準許�!�
滿座之人,唯他不卑不亢立于堂下,只讓人想到“正氣凜然”四字。
杜陵春從未見過這樣的人,目光幽深了一瞬。若說公孫琢玉剛正不阿,他卻比那些自持清正的文臣懂得變通,若說公孫琢玉阿諛奉承,他卻又與周遭貪腐之輩格格不入。
杜陵春認真問他:“你當真要查?”
公孫琢玉俯首:“自然要查�!�
杜陵春心念微動,聲音沉沉:“只為了一個奴才?”
公孫琢玉:“奴才也是人命,是我江州子民�!�
他這話一出,旁邊侍立的仆人皆面有動容。
這是一個命賤如草的朝代,每天都會有無數(shù)的人死去。奴才則是最低賤的一種人,他們的身家性命全部都系在一張賣身契上,生死皆由主人打殺。
知府為何會推凌霜出來當替罪羊,無非因為她是一個奴婢,一個微不足道,沒有絲毫反抗之力的奴婢,一個死了便死了,不會有任何人在意的奴婢。
人生有輕于鴻毛,重于泰山。然一世為奴,死時卻連個清白名聲都落不下,未免太過可悲。
杜陵春深深看了公孫琢玉一眼,半晌后才出聲:“既如此,本司公便讓你查�!�
他從座位上起身,衣袖拂過座椅,帶起絲綢特有的聲響,緩緩走至公孫琢玉面前:“只是本司公剿滅前朝亂黨后,不日便要回京復(fù)命,沒有太多的時候給你,三日之內(nèi)倘若查不到蛛絲馬跡,那名叫凌霜的奴婢便是真兇�!�
杜陵春不會在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案子上浪費時間,真兇是誰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個交待。但他忽然很想試試公孫琢玉的深淺,看看他是否能查出真相。
杜陵春靠近他,壓低聲音道:“但你若真能查出真相,本司公必當奏明圣上,嘉獎你能力卓絕,入京為官,指日可待……”
離得近了,公孫琢玉甚至能隱隱嗅到杜陵春身上名貴的沉水香料味,淡淡的沁人心脾。聞言更是眼睛一亮,打了雞血也不過如此,京官可比江州這個小地方強多了!
公孫琢玉心里美滋滋,面上卻還是要謙虛謙虛:“下官只愿查出真相,還死者清白�!�
杜陵春復(fù)又看向蘇道甫等人:“那這件案子便交由公孫琢玉去查,爾等聽其調(diào)配,不得有誤�!�
竟是給了他最大的方便。
知府愁眉苦臉,心想這叫個什么事兒啊。他堂堂知府竟然要被公孫琢玉一個小知縣踩在腳底下,實在憋氣,但礙于杜陵春的話,只得苦哈哈應(yīng)是:“下官遵命。”
要想查出一件案子的真相,首先必須進行驗尸。這具無名尸體明明是男子,死時卻身著女子衣物,而且還是失蹤了三日的丹秋的衣物,其中必有蹊蹺。
是異裝癖?還是有人故意為之?
公孫琢玉從衙門仵作手里借了一雙布手套,仔細將尸體檢查了一遍,最后通過長骨末端的骨骺線位置以及恥骨聯(lián)合面的整體形態(tài),粗略推算出這具尸體是一名成年男子,年齡在三十二歲上下。
頭骨后面有一道輕微裂痕,像是被重物所擊,面骨有多道尖銳劃痕,頸骨折斷,不太能判斷死亡原因。
他很可能是被人砸死后推入井中,也有可能是掉落井底時不甚摔斷頸骨,磕到后腦致死,再或者簡單一點,被井水淹死的。
因為尸體當初打撈上來時死狀太過恐怖,故而沒人敢碰,張吉吉也只是命人將衣物首飾取下,別的依舊維持原狀。公孫琢玉看了看尸體的頭發(fā),發(fā)現(xiàn)雖然有些凌亂,但不難看出曾被人細心梳好過發(fā)髻,而且是女子發(fā)髻。
這就奇怪了……
公孫琢玉確實沒遇到過這么離奇的案子,只能在心里用排除法了。
第一,死者大概率不是異裝癖,因為丹秋的衣服對他來說實在太過短小。舉個例子,這件嫁衣的裙擺只能到他膝蓋下面小半截,如果真的穿上,根本無法行走,實在很滑稽。
第二,行兇者故意給死者穿上丹秋的衣服,是為了什么呢?讓別人以為死的人其實是丹秋?
說來說去,其實都繞不開一個人。
公孫琢玉把手套摘掉,凈手之后,命人把和丹秋相熟的,同屋居住的丫鬟全都聚到了一起,挨個問話,試圖尋找出蛛絲馬跡。
丫鬟A:“丹秋姐姐是家生子,平日手腳麻利,對我們這些剛?cè)敫难诀叨己芎�,平日若犯了錯,她也細心教導(dǎo),從不亂發(fā)脾氣。”
丫鬟B:“丹秋姐姐與我同屋而住,只是與雷副管家訂下婚約之后,就單獨住了一間屋子,我有一日清早尋她不見,這才發(fā)現(xiàn)人失蹤了�!�
公孫琢玉這才發(fā)現(xiàn)還遺漏了一個人:“雷全呢?”
立即有家丁答道:“雷副管家回家探親去了�!�
公孫琢玉眼皮子一跳:“什么時候離開的,他多少歲?”
家丁思索一瞬道:“約摸是三四日前離開的,雷副管家與小人同歲,三十整的年紀�!�
公孫琢玉心想死的人那就不是這個雷副管家了,按這具尸體的腐敗程度來看,起碼死了有十五天以上了:“他有沒有說什么時候回來?”
家丁搖頭:“不知,只聽說他向管家告了六七日的假,大概后天便能回來了。”
公孫琢玉道:“等他回來之后,帶過來見本官,對了,丹秋的住房在何處,我去看看�!�
丹秋既然失蹤,總要先找到下落才是。
一名粉衣丫鬟聞言出聲道:“丹秋姐姐住在南院,大人請隨奴婢來�!�
她語畢在前方引路,穿過回廊,走至一處僻靜的院門前,輕輕推開了房門,一邊抬袖擋住迎面而來的灰塵,一面解釋道:“丹秋姐姐脾性雖好,卻不喜旁人碰她東西,是個有大主意的人,故而她雖失蹤,我們也不敢貿(mào)然打掃她的屋子�!�
公孫琢玉道:“無礙,勞煩姑娘了�!�
這是一間再普通不過的女子閨房,床被整齊,散發(fā)著濃烈的熏香氣。梳妝柜上擺著幾瓶常用的胭脂水粉,釵環(huán)首飾堆放在一個匣子中,一切俱都正常無異樣。
公孫琢玉拉開了抽屜,發(fā)現(xiàn)里面放著幾個精致的香囊,另還有一方屬于男子的汗巾,細嗅帶著淡淡的藥香,不由得出聲問道:“丹秋身體如何,可是常年多病?”
粉衣丫鬟道:“丹秋姐姐確實有心痛之癥,打娘胎里帶出來的,大夫說不能根治,只能用藥溫養(yǎng)著�!�
公孫琢玉聞言哦了一聲,似乎只是隨口一問,沒有再提。他將床榻仔仔細細摸了一通,最后在枕頭底下找到一方手帕,上繡鴛鴦雙蝶,邊角隱隱抽絲,有些發(fā)舊,仔細看去,甚至能瞧見幾條邊緣模糊的淚痕。
鴛鴦蝴蝶俱是成雙成對,可見情意綿綿,只是為何淚痕深重,難道為情所困?
第172章
線索
現(xiàn)在有兩個疑團困擾在公孫琢玉心頭。
第一,死去的男尸究竟是誰?
第二,失蹤已久的丹秋到底在哪里?
公孫琢玉覺得這件案子查起來應(yīng)該挺費勁的,對于他這種懶蛋無疑是種折磨,但一想起杜陵春說查出真相就可以進京當官,又渾身都是干勁。
他把丹秋的房間又仔仔細細搜了一遍,最后在首飾盒底下發(fā)現(xiàn)了幾張藥方,發(fā)現(xiàn)看不懂,就疊吧疊吧塞進了袖子里,準備去鎮(zhèn)上的醫(yī)館問問。
江州這個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倘若出城,必須得要官府出據(jù)的路引才行。丹秋才失蹤三日,不管是死是活,人定然還在江州城內(nèi)。而且她患有心痛之癥,必須日日服藥,挨個查過去必然會有線索。
公孫琢玉走出門口時,不知想起什么,又折返了回去,把丹秋抽屜里的那塊男子汗巾又取了出來。藏青色的底,右下角繡著一個小小的“全”字。
全?雷全的全嗎?
公孫琢玉走出大門口,心想三日時間還是有些緊了,見石千秋守在門外,上前道:“大師父,有件事還需你幫忙跑一趟腿。”
石千秋:“大人只管吩咐。”
公孫琢玉:“據(jù)府上家丁所說,這雷全回靖州探親,歸期不定,我恐他回來的日子太晚,趕不上我向杜司公交差的時候。”
石千秋思忖一瞬道:“這也不難,靖州不算遠,我和其他幾位師父走一趟,去將那雷全帶回來給大人審問也就是了�!�
他們有輕功在身,腳程自然比普通衙役快些。
公孫琢玉眉開眼笑,樂的直蹦跶:“那就有勞幾位師父�!�
江州城內(nèi)的大醫(yī)館共計二十四家,小醫(yī)館零零星星加起來也有十五六家。公孫琢玉找了幾個素日與丹秋關(guān)系好的丫鬟問話,得知她經(jīng)常在濟民堂里抓藥,直接尋了過去。
既是調(diào)查,自然不能打草驚蛇。
公孫琢玉只做尋常富貴公子打扮,逗貓走狗的在街上閑逛,最后一路尋到了濟民堂門前。他嘩的一聲打開手中折扇,慢悠悠搖了兩下,見里面病人并不算多,直接走了進去。
“大夫在何處?”
坐堂的是一名布衣老頭,帶著方方正正的四方帽,正在用藥杵搗藥,見公孫琢玉入內(nèi),從里面走了出來:“老朽就是,公子可是來看病的?”
公孫琢玉唔了一聲:“我近日心口疼痛�!�
老大夫道:“既如此還請公子坐下,老朽替你把把脈�!�
公孫琢玉一邊打量著四周環(huán)境,一邊將懷里的藥方拍在桌上,故意道:“不必把脈了,我與家里表妹是一樣的病癥,她就是在你家吃這服藥吃好的,你原樣給我抓便是了。”
老大夫見他說話中氣十足,唇色正常,實在不像有心痛之癥的模樣,又拿起藥方端詳片刻,搖頭晃腦捋著胡須道:“唔……確是我家的藥方子,只是公子還是讓老朽把把脈的好,就算病癥相同,藥也不是可以渾吃的�!�
公孫琢玉不著痕跡套話:“藥方子是先生開的?”
老大夫:“非也,老夫?qū)V蝺嚎�,倘若治心痛之癥,虞大夫乃此中翹楚,這張藥方子就是他研制的。不過他隨其余人進購藥材去了,并不在堂中,公子可稍等片刻。”
“無礙,”公孫琢玉狀似閑聊般道,“先生可見過我家妹妹,她經(jīng)常來你家抓藥,吶,就是這副方子,一會兒可要給我算便宜些�!�
老大夫捋著胡須,呵呵笑問道:“難道是丹秋姑娘?”
公孫琢玉眼睛一亮:“就是她,怎么老先生也認得?”
老大夫道:“患心痛之癥的人可不多,再者她隔三差五就來此處抓藥,老夫自然也是認得的,就是沒聽她說有個哥哥。”
公孫琢玉撒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遠房親戚,表哥,表哥……對了,丹秋近日可曾來此處抓藥?”
老大夫思索片刻道:“說來奇怪,她好像有幾日未曾來過了。”
公孫琢玉聞言若有所思,沉默片刻,抬眼卻見老大夫正一臉狐疑的盯著自己,低咳一聲,欲蓋彌彰的道:“她許是有事耽擱了,既然如此,我便替她取幾副藥回去吧,還請老先生照著這藥方給我抓一些�!�
“既如此,老朽先抓三天的量�!�
老大夫說完從座椅上起身,照著藥方挨個去藥柜旁抓藥,但誰曾想取到最后一味地姜黃的時候,藥匣里的量卻只剩了一點渣子,不由得狐疑出聲:“咦,怎么會這樣……”
公孫琢玉注意到:“老先生,可是方子有什么問題?”
老大夫收回手,將藥匣關(guān)上:“倒是讓公子白跑一趟,這地姜黃不常用,老朽前些日子看的時候明明還有,可誰曾想今日一看,僅剩一點了,怕是不夠�!�
公孫琢玉問道:“地姜黃不常用嗎?”
老大夫道:“公子有所不知,地姜黃藥性特殊,尋常醫(yī)者使用需斟酌又斟酌,一年到頭也用不了幾回,故而進貨不多。”
公孫琢玉本來也沒打算買藥:“無礙,那我下次再來�!�
他說完轉(zhuǎn)身離開了醫(yī)館,迎面剛好遇上一行人搬著藥材進去,隱隱約約還能聽見老大夫的問話聲:“虞大夫,這地姜黃怎的沒了?”
一名年輕男子答道:“哦,我見那藥材有些犯潮,便扔了去。”
老大夫重重嘆氣:“可惜,可惜!雖犯了潮,藥效還是有的,下次可莫丟了。”
公孫琢玉尚未走遠,聽得此言,不由得頓住腳步,轉(zhuǎn)身看去,卻見一名穿藍色布衫的男子正在聽訓(xùn),料想便是替丹秋開方子的那位虞大夫了。
唔……
濟民堂只是個小醫(yī)館,應(yīng)當還沒有闊綽到可以隨意扔藥材的地步,再者就算是尋常的大醫(yī)館,那些受潮的藥材也會折價賣,或者拿去喂豬羊,斷不會隨意丟棄。
公孫琢玉站在門口,用扇子輕輕敲擊著掌心,幾經(jīng)思慮,干脆在醫(yī)館對面的茶攤尋了個位置坐下,打算盯著那名虞大夫看看動靜。
賣茶的伙計殷勤倒了一碗涼茶:“客官,兩文錢一碗�!�
公孫琢玉聞言眼皮子一跳,挑眉看向他,一副了不得的模樣,手中扇子搖的嘩嘩響:“你可知本大爺是誰,竟敢找我要錢?!”
堂堂江州知縣,說出來嚇死你!
賣茶伙計老老實實搖頭:“不知,不過客官,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喝茶也得給錢�!�
公孫琢玉不信他的話:“若是你們江州的知府來這里喝茶,你也敢收錢?”
蘇道甫在本地大肆斂財,名聲顯然臭不可聞。
“誰?知府?”賣茶伙計掏了掏耳朵,“那就是一條狗,狗要喝茶,你還能找狗要錢嗎?”
公孫琢玉樂了,旁敲側(cè)擊的問道:“那若是江州那位英明神武、風流倜儻的公孫知縣來此喝茶,你收錢嗎?”
那必然是不會收的,因為……
“他就是一坨臭狗屎,”賣茶伙計撣了撣肩上的抹布,“民不與官斗,我不與狗屎斗�!�
“……”
公孫琢玉聞言嘴角笑容逐漸消失,扇子都搖不下去了,心想這個刁民真是大膽,非得讓人關(guān)到牢里好好教訓(xùn)不可,頓時拍桌而起:“你這個刁……”
話未說完,眼角瞥見一抹熟悉的紫色身影,到嘴的話便咕嘟一聲咽了回去,連忙拿起扇子跑了過去。
賣茶伙計見狀急忙拽住他:“哎哎哎,客官你還沒給錢呢!”
公孫琢玉只得頓住腳步,掏遍全身上下摸出兩個銅版扔給他:“兩個銅板也值得你這么斤斤計較,小氣鬼!”
伙計覺得他有病,暗自嘀咕:“什么人吶�!�
杜陵春清剿完一批前朝亂黨,剛剛才從大獄里審?fù)攴溉顺鰜恚欢醋叨噙h,就在街上碰見了公孫琢玉,不由得淺笑出聲:“公孫大人,好巧�!�
他喜著朱紫色的衣裳。今日一身白袍,外罩紫紗,腰系玉帶,當真貴不可言。兼得眉飛入鬢,愈發(fā)雌雄莫辨起來,隱隱透著妖氣,讓人捉摸不透。
公孫琢玉依舊還是簡簡單單的白袍,清爽利落,一看就是富貴公子。他搖了搖折扇,裝作偶遇:“哎呀,好巧,杜司公這是從哪兒來?”
杜陵春不答,將手緩緩攏入袖中:“公孫大人這么聰明,為何不猜一猜?”
莫名的,不愿說自己剛殺完人。
公孫琢玉聞言摸了摸鼻尖,不動聲色打量著。見杜陵春身后跟著一小隊護衛(wèi),其中幾人身上有傷,顯然剛經(jīng)歷過一場惡斗。
他們從東面而來,大概率不是喝酒吃飯,因為東面恰是府衙監(jiān)牢。
那為什么要去府衙監(jiān)牢呢?
公孫琢玉輕嗅了一下,聞到杜陵春身上有淺淡的血腥味,很新鮮。面前這個人是當朝提督,來江州就是為了清剿亂黨一事,去監(jiān)牢總不可能是為了巡視民情。
公孫琢玉笑笑:“司公清剿亂黨可還順利?那群亂黨武功不俗,還需嚴加看管,大獄里的牢門有些舊,提前找人加固為好。”
杜陵春挑眉,忽然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全無秘密可言:“你如何知曉?”
公孫琢玉這個時候反倒謙虛起來了:“胡亂猜測,誤打誤撞�!�
杜陵春掩在袖袍里的手動了動,笑道:“你很聰明,不過牢房不需加固了�!�
那群人已經(jīng)死了。
一陣風過,吹散了他衣袖上沾染的血腥味。
杜陵春似是想起什么,忽然問道:“公孫大人不去查案,怎的在大街上閑逛?”
公孫琢玉心想可千萬不能讓上司以為自己在摸魚開小差,折扇遙遙一指,正對著濟生堂門口:“下官是來盯著嫌犯的�!�
說來也巧,話音剛落,那虞大夫恰好從醫(yī)館中走了出來,只見他先是左右看了一圈,然后朝著南街而去,也不知是要做什么。
公孫琢玉道:“下官盯的人就是他。”
杜陵春饒有興趣問道:“他就是嫌犯?”
公孫琢玉也沒有把話說的太死:“他跟此案有關(guān)聯(lián)�!�
杜陵春倒是從未見人破案,心中頗為新鮮:“既如此,本司公便與你一同瞧瞧究竟�!�
公孫琢玉聞言眼皮子一跳,而后猶猶豫豫的看向他身后:“司公,跟蹤不必帶這么多人�!�
杜陵春一拂袖:“簡單,讓他們不必跟著�!�
他身后一名黑衣護衛(wèi)聞言下意識出聲:“司公,不可……”
江州畢竟不是他們的地盤,倘若被有心之人盯上,只怕大大的不妙。
杜陵春淡淡垂眼,漫不經(jīng)心道:“你們隱于暗處便是,亂黨已除,不會有什么大事�!�
護衛(wèi)只好照辦。
于是一個人的跟蹤就這么莫名其妙變成了集體活動。
公孫琢玉和杜陵春隔著三五步距離跟在虞大夫身后,一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彎彎繞繞,不知走了多少條街,最后終于停在了……
一家妓院門口。
第173章
原來他們上輩子曾經(jīng)見過
公孫琢玉可以對天發(fā)誓,他這輩子從來沒有這么尷尬的時候。眼見著虞大夫進入巷子里的煙花之地,他站在門口,雙腳卻像是灌了鉛一樣,怎么都挪不動步子。
“司公……”
公孫琢玉不期然想起身旁人是一名太監(jiān),一向伶俐的唇舌竟也顯得不利索起來,雙手不安的搓來搓去,猶豫著道:“此地污濁,不如……不如我們先回去……”
聲音很小,像犯了錯一樣。
杜陵春沒說話,側(cè)目看了他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總歸聲音聽不出喜怒:“不是要追疑犯么,你站在門口如何追?”
語罷冷冷拂袖,竟是率先走了進去。
公孫琢玉只得跟上,同時在心里默默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子:讓你跟,讓你跟,居然跟到青樓這個破地方來了,真要命!
風月樓亦是銷金窟,樓下的歌女奏起絲竹管弦,聲音甜膩的唱著露骨詩詞,讓人面紅耳赤。杜陵春衣飾華貴,從進門開始就被那些攬客的姑娘盯上了,三三兩兩嬌笑著擁了上來往他懷里靠。
“哎喲這位公子看著面生,怕是第一次來吧�!�
“奴家擅曲,給公子唱曲子聽好不好?”
她們身體柔若無骨,絲帕亂飛,混雜著各種脂粉香氣,不動聲色撩撥著杜陵春,后者臉色則肉眼可見的陰沉了下來,細看竟有幾分陰鷙,冷冰冰道:“滾!”
姑娘不大樂意:“哎呦,都進了咱們這地界,你裝什么正人君子,瞧你這細皮嫩肉的模樣,似女子一般,該去對面的青街呢�!�
青街就是小倌樓,全是斷袖扎堆的地方。
杜陵春不是江州本地人,瞇了瞇眼,一時半會兒還沒反應(yīng)過來她話里的意思。正待說些什么,手臂忽然被人一攥,緊接著跌入了一個帶著淺淡松香味的胸膛。
公孫琢玉可不想惹了這位活閻王,他一面將杜陵春虛護在懷中,一面擋開那些狂蜂浪蝶:“各位姑娘,對不住,我朋友面皮薄,你們莫嚇著他。”
姑娘揮了揮手帕:“公孫大人,您說的話,咱們姐妹自然是聽的,只是日后記得常來,多照顧照顧生意�!�
這話說的,好像他經(jīng)常來這兒嫖一樣。
公孫琢玉瞪了她一眼,正氣凜然:“胡說八道,本大人從不踏足煙花之地!”
姑娘嬌笑,往他胸膛上拍了一下,嗔怪道:“奴家上個月還見過您在這兒喝酒呢�!�
酒錢還是賒的。
“是嗎,”公孫琢玉看向她,嘶了一聲,“本官上月一直在調(diào)查女飛賊盜竊官印一案,只和疑犯見過,你見過本官,難道你也是……”
“哎呦大人!”姑娘嚇的連忙擺手,“是奴家說錯話了,從不曾見過大人,該打,該打�!�
公孫琢玉輕哼一聲,收回了視線,這才看向杜陵春,低聲殷勤道:“司公,咱們往樓上去,上面有雅間,樓下魚龍混雜了些�!�
杜陵春臉色依舊難看,聞言嗤笑一聲道:“倒沒看出來,公孫大人還是個風流種子�!�
公孫琢玉摸了摸鼻尖:“不是下流種子就行……”
聲音很小,只有他自己能聽見。
公孫琢玉恐又有什么不長眼的姑娘往杜陵春身上貼,一直護在旁邊,抬手隔開了那些醉醺醺的酒客。杜陵春不喜歡與人太過靠近,平日里就連仆役也不得近身伺候,此時被公孫琢玉虛護在身前,難免磕碰到。
躲又躲不開,避又避不得,只有那清冽的松香籠罩在周身,竟讓人心煩意亂。杜陵春不由得皺了皺眉。
公孫琢玉一直走到二樓,才落下手臂,左右看了一圈,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司公……”
杜陵春回神,掀了掀眼皮:“嗯?”
公孫琢玉:“我們好像把人跟丟了……”
二樓都是雅間,閉門閉戶,就剛才樓下糾纏的那么一小會兒功夫,虞大夫就不見了身影,總不能挨個去敲門吧。
杜陵春挑眉:“這有何難�!�
他直接從袖中取出一錠金元寶,當啷一聲扔到了一旁端酒而過的侍女托盤中,隨口問道:“剛才有一名藍衣男子過來,進了哪間房?”
那金元寶想來不是用來花的,而是宮中用來打賞宮婢的,拇指大小一個,雕了細細的福字紋,精巧異常。
侍女眼睛都瞪大了,公孫琢玉眼睛都綠了。
侍女結(jié)結(jié)巴巴答道:“回大爺,他他他……他進了竹字房�!�
公孫琢玉心疼那個金元寶,伸手想拿回來,侍女卻悶頭一轉(zhuǎn)身,直接跑下了樓,生怕他們反悔似的。
公孫琢玉暗自攥緊了拳頭:“……”
好痛心!
杜陵春負手朝著竹字房走去,慢悠悠道:“有錢能使鬼推磨,這世間沒有錢辦不成的事,如果有,那一定是你付的代價不夠多�!�
他們兩個人的三觀倒是歪到一起去了。
公孫琢玉屁顛屁顛的附和:“大人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竹字房旁邊的包廂還空著,他們直接找老鴇子定了下來,因為杜陵春出手闊綽,老鴇樂的牙不見眼:“大爺,可要叫幾名姑娘過來陪酒呀?”
公孫琢玉:“一個都不要,無事別進來打擾。”
老鴇子笑著道:“行行行,您是知縣,您說了算�!�
看來公孫琢玉在這里挺臉熟的,人人都認得。
杜陵春見老鴇走后,在地上的矮桌旁落座,似笑非笑道:“看來公孫大人是�?�,個個都認得你。”
公孫琢玉心想欠了她們幾百兩的酒錢,是個人都不能忘。一邊倒掉杯中茶水,一邊笑著道:“江州地方小,百姓當然認識父母官�!�
說完用帕子擦了擦杯盞,然后把杯子底端緊貼著墻,將耳朵靠了過去。
杜陵春走過來,在他身旁蹲下:“你作何?”
公孫琢玉對他比了個噓的手勢:“調(diào)查取證�!�
說白了就是偷聽。
古代顯然沒有隔音墻這種技術(shù),墻壁又薄,但凡對面說了些什么,大概也能聽個八九不離十。公孫琢玉一邊聽,一邊腦補畫面。
“虞公子,請喝茶�!边@是一道柔軟的女聲,許是青樓女子。
“瓊月姑娘,在下近日瑣事纏身,故而未能來此看望,不知你風寒可好了些?”一名年輕男子的聲音,是虞大夫。
瓊月低咳兩聲:“已經(jīng)大好了,多謝虞公子掛心�!�
她話音剛落,忽然響起一陣推門聲,緊接著響起老鴇陰陽怪氣的言語:“喲,這不是虞大夫嘛,今兒個怎么有空來看瓊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