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虞大夫結(jié)結(jié)巴巴解釋道:“在下……在下……”
瓊月低低出聲:“媽媽,虞公子是來探望女兒病情的�!�
老鴇愈發(fā)陰陽怪氣起來:“咱們這兒是收錢的生意,不做倒賠錢的買賣,他來替你瞧病,是不是還要媽媽我給他診金呀?日日沒羞沒臊的往上貼,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見姑娘不要銀子的嗎!”
后面一句顯然是在說虞大夫。
虞大夫很難堪,聽動靜,應(yīng)該是拿了錢出來:“媽媽,這是銀兩。”
老鴇叉著腰,嘆了口氣:“唉,這么小錠銀子,夠做什么的,還是隔壁的公孫大人出手闊綽,他直接給了錠金元寶呢!”
虞大夫聲音忽然警覺起來:“公孫大人?!”
老鴇子:“怎么,江州知縣,你不認得?”
壞菜,被發(fā)現(xiàn)了!公孫琢玉心想這個老鴇子嘴真是比褲腰帶還松,扔了茶杯,正準備帶著杜陵春離開此處,誰料外間忽然響起了一陣敲門聲:“篤篤篤——”
杜陵春皺眉,低聲問公孫琢玉:“被發(fā)現(xiàn)了?”
公孫琢玉點頭,順便趴到門縫邊看了一眼,看不清面容,只瞧見來人是藍色衣衫,無聲動唇:“是疑犯�!�
杜陵春緩緩攥緊指尖,干脆利落道:“直接捉了�!�
公孫琢玉心想可不能捉,線索還沒找到呢,他聽著外間的敲門聲越來越急促,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待瞧見旁邊的床榻時,忽然有了主意。
“司公委屈一下�!�
委屈?委屈什么?
杜陵春還沒來得及問出口,手腕便忽然一緊,緊接著被人拉到了床上,視線天旋地轉(zhuǎn),跌入柔軟的被褥間。還未反應(yīng)過來,一床繡花錦被就落在身上,至此一片黑暗。
杜陵春拉下被子,卻瞧見公孫琢玉竟然在解腰帶脫衣服,登時面色一變:“混賬,你做什么!”
“噓——”
公孫琢玉只脫了外裳和上面的里衣,緊跟著鉆進被子,用被子蓋住了杜陵春的頭,一面拆散他的發(fā)髻,一面解開他的上衣:“司公全當為了查出真相,委屈委屈�!�
屁大點事,怕什么,都是男人。
公孫琢玉習過武,三兩下就褪掉了杜陵春的衣衫,令后者掙扎不能。隨后拿起旁邊的酒杯,扔過去擲開了門栓,語氣不耐道:“誰��!”
虞大夫站在門外,探頭看了眼。
那錦被里鼓鼓囊囊裹著兩個人,公孫琢玉半身赤裸,顯然正在興頭上,他懷中緊緊擁著一名“女子”,看不清臉,長長的墨發(fā)絲綢般披散開來,露出半邊雪白瘦削的后背。
墨得濃郁,白得晃眼。
公孫琢玉聲音不耐:“哪個不想活的敲門,擾了本大人的興致就算有十個頭也不夠你砍的!”
應(yīng)當只是單純來嫖妓的。
虞大夫低下頭去,擋住自己的臉,低聲含糊道:“大人恕罪,走錯了路。”
語罷將門重新帶上,伴隨著吱呀一聲輕響,室內(nèi)重新陷入了寂靜。
除了幼年受宮刑的時候,杜陵春生平從未有如此狼狽的時刻,他眼見那名疑犯離開,終于忍不住惱怒出聲:“公孫琢玉,你混賬——”
他身有殘缺,自然不愿被人觸碰瞧見。就連伺候的下人也不敢近他身側(cè)�?扇缃窆珜O琢玉不僅近了,還挨了,不僅挨了,還碰了!
公孫琢玉大概能理解杜陵春為什么發(fā)怒,連忙解釋:“司公,琢玉并無冒犯之意�!�
他自稱名諱,而不是“下官”。
這個時候,公孫琢玉竟破天荒沒有冒犯上司的驚慌不安,只是單純有一種逾越了旁人雷池的感覺,想道歉解釋。
二人挨得極近,呼吸交織,綿密難分。杜陵春身上有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卻又被一股松香味給壓了下去。他被迫躺在下面,緊貼著公孫琢玉精壯的身軀,似惱,且羞,半晌后咬牙吐出了兩個字:“下去!”
公孫琢玉順勢起身,順便將杜陵春拉了起來。他是覺得沒什么大事,兩個大老爺們兒嘛,貼一下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架不住杜陵春心思敏感。
“司公,下官該死,下官該死�!�
杜陵春不理他,兀自背過身平息了一下情緒,而后三兩下套上外衫,面色陰沉的能低出水來。細看右手還在控制不住的顫抖,未能脫離不慎被人近距離觸碰到時,那鋪天蓋地涌來的驚慌失措。
舊疾不可觸,觸之必傷。
沒有任何一個太監(jiān)可以坦然的面對這件事�?v然杜陵春已經(jīng)站得很高很高,也依舊在意這件事,他很在意……
“閹人”兩個字是他身上這輩子都抹不掉的痛處,而那些言官御史似乎也盯準了這里,死命往他痛處踩。他們罵一次,杜陵春怒一次,罵十次,他怒十次,罵萬次他便會怒萬次。
屢試不爽。
紫色的衣衫匆匆裹住身軀,公孫琢玉原本只是悄悄打量杜陵春生氣了沒有,誰料卻忽然瞧見他脖頸處一點殷紅的朱砂痣,被白皙的皮膚襯得十分顯眼,腦海中電光火石閃過什么,下意識攥住了他的肩膀:“是你?!”
上輩子,在永靖七年的詔獄中,他們曾經(jīng)見過一面。
第174章
公孫大人風流倜儻
或許因為那是自己死前最后見到的一個人,公孫琢玉記憶很深。
他看不清對方的臉,也記不得聲音,瀕死時只瞧見一截白皙的脖頸,喉結(jié)下方有一點朱砂痣,殷紅似血。在灰暗的牢房里清晰而又醒目。
盡管公孫琢玉最后還是很倒霉的死了,但依舊不妨礙他對那個人抱有幾分好感。如今發(fā)現(xiàn)是杜陵春,驚喜中夾雜布阜植豢芍瞇牛但細想?yún)s又是理所應(yīng)當。
朝廷重犯一律交由京律司審理,能在那樣嚴密的監(jiān)牢中隨口免去自己的罪責,這個人除了杜陵春不做他想。
杜陵春肩膀被他攥得發(fā)疼,不動聲色皺眉,聲音也沉了下來:“公孫琢玉——”
一般有人喊他全名的時候,那就代表對方生氣了。
公孫琢玉下意識松手,反應(yīng)過來,慢半拍的解釋道:“我……我替司公整理衣裳�!�
這話說的,整理衣裳沒看見,凈看見他扒衣裳了。
杜陵春飛快套上衣服,散亂的發(fā)髻沒辦法整理,只能那么散在肩上。他估計在這個鬧心的地方待夠了,氣急敗壞的摔門離去,從身旁經(jīng)過時,袖袍帶起一陣冷風。
親娘嘞,很可能影響仕途啊。
公孫琢玉手忙腳亂套上衣服,又見杜陵春的發(fā)簪散落在枕頭上,心想這么貴扔掉可惜了,順手揣進袖子,然后追了出去。
“司公,司公�!�
杜陵春前腳剛走出妓院,后腳就眼見公孫琢玉追了出來,卻因哺詹諾氖攏心中滿滿的別扭與不自在。聞言眉頭緊皺,語氣生硬:“還有事?”
公孫琢玉當然不會惹了杜陵春這個金大腿生氣,開始亂扔黑鍋,正氣凜然的道:“那疑犯恬不知恥,流連青樓,讓司公受這等委屈,實在該死,下官不日定將此人抓獲,給司公出這一口惡氣�!�
那姓虞的如果不逛青樓,他們怎么會進青樓,他們不進青樓,又怎么會發(fā)生這種事,說來說去,都是那姓虞的錯。反正錯天錯地,就是錯不到公孫琢玉身上。
此言一出,杜陵春若再揪泊聳虜環(huán)牛難免顯得刻意了。
他冷擦塵材半晌,心中強行寬慰自己,都是男子,說冒犯也算不上,如此幾番,總算好受了些。末了看向公孫琢玉,聽不出情緒的道:“那本司公就等�?茨闳绾伟讶俗交貋��!�
語罷轉(zhuǎn)身離去。
護衛(wèi)一直守在暗處,見狀立即跟在他身后。其中一名心腹發(fā)現(xiàn)杜陵春發(fā)髻不知何時散落了下來,墨色的長發(fā)盡數(shù)垂落在肩頭,猶猶豫豫出聲道:“司公,方才可是出了什么事?”
杜陵春最恨別人多言,狹長的眼冷冷一掃,后者便立刻驚慌的低下頭去,退到了身后。
如果說公孫琢玉之前僅僅只是懷疑虞大夫與此案有牽連,那么現(xiàn)在卻是完全肯定對方與此案有關(guān)系。
對方倘若老老實實待在隔壁,好好陪他的瓊月姑娘喝茶便罷,但一聽自己在隔壁,就立刻馬不停蹄的過來打探情況,豈不是做賊心虛,自露馬腳?
要完成縝密的推理,需要收集各種龐大的信息數(shù)據(jù)。而公孫琢玉對這名虞大夫的資料顯然知之甚少。他眼見天色不早,干脆命手底下的衙役前去打探此人信息,自己則重新回到了案發(fā)時的別苑。
兇案現(xiàn)場一定還有什么漏掉的線索。
公孫琢玉挽起袖子,心想這個姓虞的王八蛋逛青樓就算了,居然還敢連累自己,破案之后說什么也得好好收拾一頓。他這輩子什么都吃得,就是吃不得虧。
沉尸的古井就在小院中間,在夜幕的襯托下透補值鬼魅的氣息。原本在這里住駁鈉鴕垡舶岬攪吮鶇Γ此時空無一人,僅有偶爾一陣風過,嗚嗚作響。
公孫琢玉打駁屏,在周圍細致搜尋。
井邊砌了一圈磚頭,高度大概在女子膝蓋以下一點。一名身體健全,眼睛不瞎的成年男子肯定不會無緣無故跌入井中。他要么是被人推的,要么是自己跳進去的。
但基于目前的狀況,后者可以直接排除。
尸體后腦有重物所擊打的痕跡。死者大概率是先被人從身后用石頭一類的東西襲擊,失去行動能力后再拋尸入井。
小院山石花草甚多,符合兇器存在條件。如果兇手用石頭砸人,必然沾上血跡,最好的毀滅證據(jù)方式就是扔到井里或湖里,這樣誰也發(fā)現(xiàn)不了,誰也撈不起來。
但井中已經(jīng)仔細撈過,沒有什么可疑東西。
公孫琢玉大概估測了一下,最近的一個湖離這里至少有三四段回廊外加一座觀景橋,而且中間必然會途徑人多眼雜的后廚,兇手不會冒這么大的風險去處理一塊沉重的石頭——
兇器一定還在附近。
公孫琢玉找了一根長竹竿,專門扒拉綠植叢里的大石塊。他的目標并不廣泛,只在古井周圍一圈的地方搜尋,約摸一個時辰過后,終于在隔壁院子找到了線索。
知府喜歡附庸風雅,別苑靠墻的角落可見三三兩兩的竹叢,周遭散亂膊簧偈頭。公孫琢玉專挑那種最大的、雙手能搬動舉起的石頭,最后終于在犄角旮旯里發(fā)現(xiàn)了一塊沉甸甸的鵝卵石。
盡管夜色模糊,但借駁浦虻墓飭粒依稀還是能看清鵝卵石上暗褐色的血痕,因為裂痕較多,血液流淌進縫隙之間,相當難清洗。
公孫琢玉靠近聞了一下,有淡淡的血腥味,基本已經(jīng)可以確定是兇器了。然而正當他從地上站起身,準備看看這是誰的院子時,卻驚訝的發(fā)現(xiàn)竟是丹秋的住處。
月上中天,皎潔清冷的光芒柔柔傾灑下來,令湖面多了一層細碎的銀光。晚風拂來,不動聲色平息舶茲綻锏男姆騁飴搖
杜陵春在矮桌旁席地而坐,一面欣賞湖光月色,一面自顧自的斟酒。在他對面幾步開外的距離,兩名婢女一左一右,舉慘桓背こさ幕卷,上面的山川脈絡(luò),大江細流隱隱泛怖豆猓實在稱得上一句奇景。
只是再奇,盯部戳私近兩個時辰,也該看夠了吧?
丫鬟舉得手酸,腦子也泛起了困倦,但想起杜陵春今日回來心情不大好的樣子,又強打起了幾分精神,免得犯錯惹怒對方。
杜陵春飲盡了一杯又一杯的酒,面無表情,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但身居高位者大多憂慮多思,倘若被人猜中心中想法是一件很危險的事,于是便習慣了喜怒不形于色。
“這畫兒好看嗎?”
杜陵春終于懶洋洋出聲。細細的、陰柔的嗓子,不似男子,也不似女子。
他身旁跪慘幻玄衣護衛(wèi),面容黑瘦,身形壯碩,赫然是上次險些與石千秋發(fā)生沖突的那名劍客。
吳越不懂什么字畫,但也覺這幅畫波瀾壯闊,老老實實出聲答道:“回司公,好看�!�
杜陵春聞言垂下眼眸,唔了一聲:“那作畫的人呢?”
作畫的人?豈不是公孫琢玉?
吳越仔仔細細回想了一下公孫琢玉的外貌,他甚少見到有人能將清正與風流兩種氣質(zhì)糅雜在一起的,斟酌了一下詞句才道:“公孫大人……風流倜儻,自然也是好看的�!�
“……”
吳越此言一出,杜陵春就不動聲色閉上了眼,額角隱有青筋暴起,當啷一聲扔了手中的金盞酒杯,冷聲道:“混賬,誰問你他好不好看了!”
杜陵春的脾氣總是這么喜怒無常,吳越隨身多年,自然也有幾分了解。只是他乃江湖中人,不懂那些彎彎繞繞,自然也猜不透杜陵春的心思。
吳越老老實實請罪:“屬下愚鈍�!�
說完此句就閉了嘴。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不說就不錯。所以他不愛說話。
杜陵春每天都要感慨一次,自己手底下盡是一群酒囊飯袋。武功高的腦子不好使,擅用謀略的又是個病秧子,好不容易扶持幾名心腹,整日只知賄賂斂財,全都是飯桶!
本就不好的心情愈發(fā)糟糕了起來。
杜陵春此次遠赴江州,府上門客謀士皆留京中。他原本只打算逗留幾日便回京復(fù)命,誰曾想機關(guān)算盡,算漏了公孫琢玉這個變數(shù)。于是這也就導(dǎo)致此時除了吳越,他竟沒別的心腹可以說話了。
杜陵春袖袍一揮,命人重新上了新的杯盞,竟是破天荒,耐殘宰佑治柿宋庠揭槐椋骸澳憔醯霉孫琢玉此人如何?”
吳越道:“屬下不知�!�
說完又覺得好像太簡單,不確定的補充了一句:“應(yīng)當是名好官。”
吳越覺得,公孫琢玉為了替一名丫鬟洗刷冤屈,肯接下這個燙手山芋,應(yīng)當是名好官……吧?
他也是奴才,這個時候難免感同身受起來。上京城中文人士子無數(shù),高官達貴亦是無數(shù),其中不乏賢名在外者,然吳越這么多年,只見過公孫琢玉一人會說出“奴才的命也是命,亦是江州子民”這種話。
雖然公孫琢玉有江州三害之名,但吳越心想,能說出這番話的人,再壞應(yīng)該也壞不到哪兒去……
“好官?”杜陵春忽然看了過來,一字一句,緩聲問道,“那若是,本司公想將他收入麾下呢?”
魚配魚,蝦配蝦,烏龜配王八。這話雖糙了些,理卻不糙。一名為民請命的好官若要投身陣營,自然選志同道合之輩,例如宰相嚴復(fù);但若是一名想要升官發(fā)財?shù)呢澒�,自然也要選對陣營,例如……京律司提督,杜陵春。
現(xiàn)如今吳越說公孫琢玉是個好官,這話聽起來便多了幾分難以言說的意思。言外之意,公孫琢玉與他們不是一路人?
杜陵春聽了這話心中不痛快,他瞇了瞇眼,卻從未打消籠絡(luò)公孫琢玉的想法。
一滴白墨掉進黑水里,到底是會被同化,還是會被吞噬?
作者有話要說:公孫琢玉(叉腰狂笑):想不到吧,我是滴黑墨!
吳越:《司公總是喜歡問一些考驗我智商的問題》
《公孫大人風流倜儻》
《公孫大人自然是好看的》
第175章
開堂審案
昨天派去跟蹤虞大夫的衙役很快將人調(diào)查清楚,午時就來回報公孫琢玉了:“稟大人,屬下昨日一路跟蹤至其落腳住處,發(fā)現(xiàn)他與一名女子同住,只是隔的太遠,看不清臉�!�
公孫琢玉正伏在桌案上,整理案件脈絡(luò)圖,聞言頭也不抬的問道:“此人姓甚名誰,家住哪里,都調(diào)查清楚了嗎?”
衙役整理出了一份丁籍呈給他:“此人名叫虞生全,今年二十有五,江州本地人士,一直在濟生堂中當坐館大夫,頗有些名聲。”
公孫琢玉聽見他的名字,筆尖一頓,不期然想起丹秋房中那塊繡著“全”字的男子汗巾,若有所思的問道:“他可曾婚配?”
衙役不知他為什么要這么問,但還是老老實實拱手道:“據(jù)丁籍上所寫,他并未婚配,家中亦無兄弟姐妹,就是不知那名與他同住的女子是何身份了�!�
他這么一說,公孫琢玉腦海中的思路就串起來了那么一些。
丹秋素來多病,常年在濟生堂中抓藥,而虞生全又是眉眼端正,家世清白的醫(yī)館大夫。男未婚女未嫁,長此以往若說不發(fā)生什么也沒人信。
說不定她就是因為不愿和雷全成婚,所以才離府出逃,躲藏在虞生全家中的。
而現(xiàn)在只要找到丹秋,那具無名男尸也就有了眉目。
公孫琢玉直接起身,將毛筆隨意扔在筆筒里:“速速點齊人馬,隨本官去虞生全家中走一趟�!�
衙役立刻領(lǐng)命去辦,然而誰曾想剛出衙門,就見十來名殺氣騰騰的大漢堵在門口外面。佩刀者有之,佩劍者有之,兵刃上面還沾著血,瞧著實在不是善類。
衙役被他們周身冰涼壓抑的氣勢嚇得腿一軟,差點沒站穩(wěn),心想莫不是清風山上的匪寇殺了來,一面屁滾尿流的往里面跑,一面撕心裂肺的喊道:“大人!快跑啊!有劫匪殺來啦啊啊啊�。。。。 �
公孫琢玉坐在房里,陡然聽得這殺豬般的叫聲,登時嚇了一跳。反應(yīng)過來正欲沖出房門,然而不知想起什么,又折返回來,鏘一聲抽出了書房墻壁上掛著的兵器,直接提劍沖出了書房:“這些賊寇好大的膽子,竟敢殺上衙門,爾等保護好老夫人,待本官去殺他們一個片甲不留!”
片!甲!不!留!
公孫琢玉習武多年,就是沒有施展的地方,如今聽見賊寇殺來,心中激動的無以復(fù)加,一把逮住驚慌失措的衙役問道:“賊寇呢?!”
衙役哆哆嗦嗦指著門外面道:“就在衙門口,十來名虎背熊腰兇神惡煞的壯漢堵在那里,滿身殺氣,人人都有兵刃,還滴著血呢!”
公孫琢玉一聽他的話,頓覺奇怪。清風山上的匪寇少說也有一百來號人,既然膽大包天攻入縣衙,怎么可能只帶十個人來,豈不是自尋死路。
“待本官去看看情況,你若是敢假傳消息,這個月的俸祿就別領(lǐng)了!”
公孫琢玉說完,徑直掠過那些驚慌失措的丫鬟仆人,飛快跑到了門口,果不其然看見十來名壯漢堵在府衙門前。他正欲開問,誰曾想發(fā)現(xiàn)領(lǐng)頭的人好像有些眼熟,仔細打量一番,不由得詫異出聲:“大師父?!”
這群人正是前去靖州打探雷全消息的石千秋等人,后面還跟著二師父三師父四師父等一系列大大小小的師父。
石千秋一身布衫,衣襟沾血,風塵仆仆的模樣,乍看和盜匪無異,怪不得衙役將他認錯:“大人!”
石千秋翻身下馬,走上前抱拳道:“我等從靖州回來了�!�
公孫琢玉心想知道的是你們從靖州回來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從死人堆里爬出來了呢,費解的嘶了一聲,猶猶豫豫出聲問道:“幾位師父辛苦,只是為何如此打扮?”
臉上,衣服上,劍上都沾著血,而且量還不少,總不能集體去靖州殺雞了吧?
石千秋還未說話,體格最為強壯的二師父便從馬背上卸下一個沉重的黑布袋,咣一聲砸在地上,震起煙塵無數(shù),粗聲粗氣的道:“大人莫提,真是晦氣,我等去靖州查訪,結(jié)果雷全的家里人說他并未回家�!�
公孫琢玉試探性問道:“然后呢?”
二師父踢了踢那個黑布袋:“我等恐大人著急,便走了山上的近道,誰曾想晚上在密子林里過夜的時候,這大老虎竟撲了出來要吃我們,我一時氣急,便將它打死了�!�
公孫琢玉:“……”
公孫琢玉沒說話,慢半拍的掀起衣袍下擺,趴在地上把那個布袋子解開了,鋪面而來一股濃重的血腥之氣,熏得他差點昏過去,定睛一看,果然是只成年的大老虎。
媽呀,這可是保護動物啊。
公孫琢玉一臉震驚:“二師父,你就這么把它打死了?”
二師父修習的武功與金剛門一脈頗有些淵源,一身銅皮鐵骨,拳勁十足,說是刀槍不入太過夸張,但也相去不遠。
二師父看了公孫琢玉一眼:“誰說是我一人打死的,你大師父還刺了好幾劍呢�!�
石千秋雙手抱臂,步上石階:“大人放心,刺的是眼睛,皮毛都未損壞,到時候可扒下來做襖,虎鞭泡酒,虎骨制藥,虎肉直接燉來吃�!�
公孫琢玉摸了摸老虎的胸腹,內(nèi)臟已經(jīng)碎了。又掰開他的嘴巴看了看,卻見有黑色的污血,慢半拍道:“……這老虎怎么還中毒了?”
三師傅一向瘋瘋癲癲,習得一身西域毒功,聞言頗為得意的捋了捋長須:“自然是我下的,這肉大人就莫吃了……如果真的想吃也無不可,吃完再解毒就是了�!�
石千秋一向話少,聞言只說了四個字:“暴殄天物�!�
公孫琢玉已經(jīng)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密子林里吃人無數(shù)的大老虎就這么死了?!他慢半拍的從地上起身,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殺老虎也不至于讓他們十來個人弄得全身都是血吧。
公孫琢玉莫名不安:“幾位師父……只殺了老虎嗎?”
二師父正往里面走,聞言氣憤的哼了一聲:“那清風山上的土匪道途劫掠,有眼不識泰山,竟搶到了我們頭上,我們哪里有銀子給他!一群散兵游勇,便順手清理了�!�
事實上那些土匪看見他們年紀一大把,以為是那種路都走不動的阿爹阿叔,便帶人攔路搶劫,誰曾想個頂個都是武林高手。
噗通一聲,公孫琢玉直接跪了。
石千秋眼疾手快扶住他:“大人,你怎么了?!”
公孫琢玉:“……”
沒什么,就是有點震驚……
公孫琢玉攥住石千秋的手臂,勉強從地上站起身來,用力聞了聞他們身上的血腥味,又大概估測了一下死亡人數(shù):“都殺了?”
石千秋道:“殺了一半,跑了一半。”
公孫琢玉已經(jīng)不知道該不該替那群土匪感到慶幸了,他花了好長時間才勉強消化完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回過神來,一邊招呼人來把老虎抬走,一邊對石千秋等人道:“辛苦……辛苦各位師父打虎殺賊了,快去沐浴更衣,我命人備好酒菜,替大家接風洗塵�!�
石千秋問道:“那大人你呢?”
公孫琢玉:“我?我去給那些土匪收收尸……”
石千秋察覺到他情緒不對:“大人似乎不高興,替百姓除了這兩個大害,是好事才對�!�
“是好事,”公孫琢玉嘆了口氣,“現(xiàn)在江州三害沒了兩害,就剩我這一害了……”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高處不勝寒的孤獨感嗎?
出了這檔子事,公孫琢玉只能先派一隊衙役上山查看情況,自己則帶著另一隊衙役去了虞生全家。江州少見這種陣仗,百姓難免七嘴八舌低聲的討論著。
“出什么事兒了,怎么來了這么多衙役?”
“聽說前些日子,有人在知府別苑的古井里發(fā)現(xiàn)了一具紅衣沉尸,公孫大人為了替一名婢女申冤,正在查案呢。”
“真的假的,我昨天還看見他逛青樓了�!�
“管他的,咱平頭老百姓就看個熱鬧。”
公孫琢玉領(lǐng)著人,一路到了虞生全的家中。白色圍墻墊著青瓦片,里面種了一棵杏花探出半截,倒也算清靜。
衙役接到公孫琢玉的眼神示意,上前用力敲了敲木門:“虞生全可在家?”
里面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動靜。
衙役只得再敲:“虞生全在家嗎?!”
還是沒動靜。
公孫琢玉沒什么耐性,擰眉道:“直接踹,踹壞了算你的�!�
衙役聞言只得去撞門,然而腳還沒挨到門板子,門就從里面吱呀一聲被人打開了,開門的人赫然是虞生全。只見他穿著一身家常衣服,頭發(fā)有些散亂,像是剛剛午睡才醒:“誰呀?”
衙役冷聲道:“自然是衙門的人,為何這么久都不開門?!”
虞生全乍一看見這么多帶刀捕快,似乎有些被嚇到了,無意識后退一步,面色惶恐的道:“小人昨天吃多了酒,昨夜倒頭就睡,現(xiàn)在才醒,實在未聽見官爺敲門�!�
說完又猶猶豫豫問道:“不知官爺找小人有何事�。俊�
公孫琢玉直接帶著人走進了他家里,左看看右瞧瞧,像是在逛自家院子:“你這里住過女子嗎?”
虞生全搖頭:“大人,小人一直獨身居住,父母俱在老家�!�
他在撒謊,想掩飾那個女人的身份。
公孫琢玉又走進去看了看,卻見內(nèi)室的被褥果然是亂的,大咧咧坐在床邊道:“那你認識丹秋嗎?”
虞生全頓了頓才道:“認識,小人是濟生堂的大夫,丹秋姑娘經(jīng)常去那兒看病�!�
公孫琢玉似笑非笑問道:“你們兩情相悅?”
虞生全連忙解釋:“大人何出此言,我與丹秋姑娘只是泛泛之交�!�
公孫琢玉摸了摸床:“你若再撒謊,本官就只能先把你抓進大牢打三十大板了。”
虞生全聞言一怔,卻聽他道:“你身上沒有酒味,昨天并未吃酒,床上被褥雖亂,卻沒有溫度,說明沒睡過人。從本官進門開始,你已經(jīng)撒了很多個謊了�!�
公孫琢玉語罷,起身晃悠兩圈,然后隨手拉開衣柜檢查,在里面扒拉兩下,扯出來幾套女子衫裙扔在床上:“此處若無女子居住,為何會有衣裙,難道是虞大夫你自己穿,未免也太小了些�!�
虞生全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藏在袖中的手不動聲色攥緊,面色緊張。
公孫琢玉到處找線索,輕嗅了一下,順著空氣中飄散的藥味走進廚房,只見爐子上煎著一罐藥,旁邊的矮桌上還放著一小碗黑色的藥汁。
用手摸了摸碗邊,還是溫的。
虞生全連忙追過來:“大人,在下偶感風寒,這是治病的藥�!�
公孫琢玉道:“是嗎,可本官怎么覺得這是治心痛之癥的藥?”
此言一出,滿室寂靜。
公孫琢玉見虞生全身形僵硬,不懷好意的笑了笑:“虞大夫何必撒謊,但凡找一名老大夫來辨認藥渣,就可知道是治什么病的藥了,直說吧,丹秋姑娘藏在哪兒了?”
虞生全牙關(guān)緊咬,就是不說:“小人不明白大人在說些什么。”
就在這時,搜查的衙役過來了:“稟告大人,屋里屋外全都搜過了,沒有發(fā)現(xiàn)藏人,也沒有發(fā)現(xiàn)密道。”
沒有藏人,那就一定是跑出去了。這小院沒有后門,要想出去只能翻墻。
公孫琢玉聞言走到外間,繞著墻邊巡視一圈,最后在一處瓦片上發(fā)現(xiàn)了灰色的腳印,旁邊還有一根不易察覺的藍色絲線,是從衣服上勾下來的:“她翻墻跑了�!�
衙役焦急出聲:“大人,屬下這就去追!”
公孫琢玉不喜歡白費勁,他總是擅長用最少的力獲得最大的回報,追也得找對方向才行:“藥還溫著,說明剛剛離開不久。再則丹秋有心痛之癥,體弱多病,跑不了多遠。你們留兩個人看著虞生全,其余人隨我來�!�
公孫琢玉說完,直接帶著人走到了外墻邊,卻見是一條巷道,一左一右有兩個方向。
衙役道:“大人,我們兵分兩路�!�
公孫琢玉搖頭,疑犯逃跑的時候會本能避開官府:“左邊的路直走經(jīng)過衙門,她會往右邊跑。”
眾人聞言領(lǐng)命,往右邊追去,誰料沒走多遠,前方又是一個岔子路口。南邊路寬熱鬧,北邊彎彎曲曲的街巷甚多。
衙役出聲:“大人,北邊好躲藏,她應(yīng)該是往北邊跑了�!�
公孫琢玉沒出聲,心想大隱隱于市,要躲肯定是往人多的地方躲,北邊街巷雖多,但四處通達,稍不注意就會被堵住:“不,去南邊�!�
他想起墻邊瓦片上勾住的一縷線頭是藍色的,對衙役吩咐道:“著重注意穿藍色衣衫的女子。”
丹秋有心痛之癥,必然氣短,跑不了多久就要歇息停腳,找地方躲藏。公孫琢玉發(fā)現(xiàn)附近不遠有一處茶樓,地勢甚高,直接跑了上去,從外間居高臨下的俯視街道。
街上人群大多步速緩慢,倘若有人忽然疾跑,定然明顯。
公孫琢玉反正是個不要臉的人,他一腳踩在欄桿上,挽起袖子,醞釀半天,忽然冷不丁往底下喊了一聲:“丹秋快跑,衙役追來了!”
他聲音極大,一時間下面的百姓紛紛停住腳步,抬頭往上看去。公孫琢玉注意到路邊閃過一抹藍色的身影,正飛快往遠處跑去,目光一凜,直接在眾人驚呼聲中躍下了二樓——
“丹秋姑娘,你讓本官找的好苦�!�
丹秋跑得幾近力竭,正在路邊茶攤惶恐躲避,耳邊忽然聽得有人讓她快跑,心神紊亂之下竟是暴露了自己。一眨眼的功夫,面前就不知何時站了名笑意吟吟的年輕公子。
丹秋一身藍色布衫,身形嬌小清瘦,頗有幾分黛玉的病弱勁。她顯然認出了公孫琢玉,一面用帕子捂著嘴低咳,一面驚慌失措的后退。公孫琢玉倒像是欺負良家婦女的惡霸。
丹秋緊咬下唇,一張俏臉失了血色:“你如何找到我的?”
公孫琢玉抬手指了指樓上:“姑娘,居高臨下,自然看得清楚些。還有,你身患重病,又無人幫助,是斷然逃不出這江州城的。”
丹秋見他擋住去路,面色陡然灰敗起來,無聲攥緊了指尖。雙目含淚,似要哭泣,卻不知為何,又生生忍住了。
公孫琢玉最不知道該拿姑娘怎么辦了,好在沒多久,底下的衙役就帶著人尋了過來:“大人�!�
公孫琢玉嗯了一聲,下巴微抬,示意了一下對面:“此人便是丹秋,抓起來�!�
他們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不少百姓都在圍觀,可看了半天熱鬧,一群八尺高的漢子竟只抓了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另外還有濟生堂的虞生全虞大夫。
一名濟世救人的大夫,一個貪贓枉法的昏官,用腦子想都知道百姓會偏向誰。
一名受過虞生全救治的百姓忍不住出聲:“你們憑什么抓虞大夫!就算是官府也不能這么欺負人!”
此言一出,周遭議論紛紛。
“是啊,虞大夫治病救人,怎么會犯法呢,你們憑什么抓虞大夫!”
“必須得給個說法!”
衙役見民怨四起,略有些尷尬的對公孫琢玉道:“大人,都是些沒見識的百姓,您不要與他們計較。”
公孫琢玉早就練得百毒不侵了,他抖了抖袖袍,對四周百姓拱手行禮,笑瞇瞇道:“下官公孫琢玉,忝為江州知縣,日前有古井沉尸一案,現(xiàn)已抓到兇犯,諸位若有不明,可一同前去聽審。”
他語罷,對身旁的人低聲吩咐道:“去,把杜司公和蘇道甫那個老王八請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蘇道甫:老王八罵誰?
公孫琢玉:罵你,罵你罵你罵你
第176章
水落石出
昔傳秦皇有鏡,能照人心膽,洞察世事,后喻官吏公正嚴明,斷案如神,是謂明鏡高懸。
每個地方的府衙大堂內(nèi),官椅后面都有一幅海上朝日圖,以示正大光明。公孫琢玉換上官服,坐于高堂之上,頭頂就懸著那塊“明鏡高懸”的牌匾。
杜陵春與知府是聽審的,坐于旁側(cè)。他們一人等著看究竟,一人等著抓把柄,外間的百姓更是將此處圍了個水泄不通,伸長了脖子想看看公孫琢玉如何審案。
丹秋和虞生全跪在堂下,俱都面色蒼白。尤其公孫琢玉還命人將那具尸體抬了上來,晴天白日里,能活生生將人的魂魄嚇飛。
公孫琢玉往杜陵春所在的位置看了眼,微微頷首:“司公,下官要開始審案了�!�
杜陵春總是一副慵懶得被抽了骨頭的模樣,聞言掀了掀茶盅的蓋子,修長白皙的尾指微翹,陰柔盡顯。聲音涼涼的道:“公孫大人只管審,本司公只做旁聽,不會隨意插手,料想知府大人也是如此�!�
知府只能應(yīng)是,尷尬的笑了笑。
公孫琢玉見狀收回視線,手邊驚堂木用力一拍,聲音回蕩震徹鬼神,兩邊衙役以水火棍飛速擊地,齊聲低喊“威武”。
公孫琢玉:“案犯丹秋,虞生全,本官現(xiàn)狀告你們二人謀害知府別苑管家雷全,你們認不認罪!”
丹秋似乎被這些陣仗嚇到了,面色蒼白,說不出話來。虞生全抬起頭,卻只說了八個字:“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這是打算抵死不認,負隅頑抗了。
公孫琢玉也不在意,照流程敘述著案情經(jīng)過:“三日前,知府別苑古井中發(fā)現(xiàn)無名沉尸一具,死時身著紅色嫁衣,梳女子發(fā)髻,簪女子金釵,而經(jīng)過府上丫鬟辨認,俱都是府上失蹤已久的婢女丹秋之物�!�
他說完,刻意看了丹秋一眼,這才繼續(xù)補充道:“因為那尸體腐敗嚴重,瞧不清面容,乍看之下,眾人都以為那是丹秋的尸體�?山�(jīng)過本官查證,那尸體乃是知府別苑管家雷全,哦,也就是丹秋姑娘的未婚夫�!�
他此言一出,人群頓時炸開了鍋,瞧這架勢,莫不是毒婦伙同奸夫害死了未婚丈夫?!可那小娘子看著柔柔弱弱,虞大夫又一向名聲頗好,怎么看都不像會做出這種事的人啊。
八成是那個糊涂知縣審錯案了,眾人如是想到。
公孫琢玉將突破口放在了丹秋身上:“丹秋姑娘,你是否殺了雷全?”
丹秋聞言下意識看向虞生全,后者卻對她不動聲色搖了搖頭。丹秋痛苦閉眼,緊咬下唇,半晌后,艱難吐出了幾個字:“我并未殺人……”
公孫琢玉心想磊磊落落認了多好,每次都得費那么大的勁。他干脆走下公堂,帶上師爺遞來的布手套,然后在眾人驚呼聲中掀開了蓋尸的白布——
那尸體上的腐肉被清理過,現(xiàn)在只剩下一具森森的白骨。
公孫琢玉將尸體頭顱拿起來,將后腦的裂縫轉(zhuǎn)給丹秋看:“雷全是被人用重物擊打后腦,死后被人拋尸入井的,很巧,本官四處搜尋時,發(fā)現(xiàn)了兇器�!�
他說著,命人將那塊鵝卵石呈了上來:“丹秋姑娘,你所住的院落處有一片竹叢,本官就是從那里找到這塊石頭的,上面還沾著雷全的血,你要不要仔細瞧瞧?”
公孫琢玉說著,將石塊往前遞了遞,丹秋立刻嚇的花容失色。杜陵春在一旁飲了口茶,心想公孫琢玉原來也是個狹促的。
丹秋不敢看尸體,更不敢看石頭,用帕子捂著臉,側(cè)身驚恐搖頭:“不……我……我沒有……我為何要殺他……”
公孫琢玉:“因為你已經(jīng)有心上人了,不愿嫁給雷全�!�
他說著,又取出了一條汗巾:“這是在你房間抽屜里發(fā)現(xiàn)的男子汗巾,下面繡著一個‘全’字,本官起初還以為,這是雷全的‘全’,可后來才知道,原來是虞生全的‘全’�!�
所有線索串聯(lián)起來,其實已經(jīng)足夠推導(dǎo)出整個案件的經(jīng)過。
公孫琢玉抖了抖袖袍,在丹秋面前來回踱步:“本官曾在你房間枕頭下發(fā)現(xiàn)過一方定情手帕,上面淚痕斑斑,實在叫人心傷,可你馬上就要與未婚夫雷全成婚了,又為何要哭泣?因為你早已經(jīng)心有所屬,”
公孫琢玉說著,走到虞生全面前,心里記恨上次青樓的事,不動聲色用力踢了他一腳:“而這個人就是濟生堂的坐館大夫虞生全!”
虞生全吃痛,悶哼一聲,卻是敢怒不敢言。
后面圍觀的百姓瘋狂吃瓜。
公孫琢玉一直盯著丹秋:“可你是知府別苑的家生奴才,賣身契并不在自己手中,亦掌握不了自己的婚事,迫不得已要嫁給管家雷全。”
丹秋聞言,不知想起了什么痛苦回憶,眼圈隱隱發(fā)紅,渾身顫抖。
公孫琢玉仿佛是親眼所見,聲音溫和,卻又針扎一般刺心:“所以你和虞生全合謀,殺了雷全�!�
丹秋忽然慌了:“不!我們沒有!我們沒殺人!”
公孫琢玉掂了掂手中帶血的鵝卵石,很沉,丹秋搬不動:“虞生全用石頭從后面襲擊雷全,致其當場死亡,你們恐被人發(fā)現(xiàn),便想拋尸入井�?删退憷兹懒耍で镆琅f是奴籍,躲不過官府盤查也逃不出城去,于是你們便想了一個計劃�!�
旁邊依次有衙役呈上證物,帶血的嫁衣,掉落的金簪。
公孫琢玉順便還對比了一下丹秋的發(fā)髻,發(fā)現(xiàn)和尸體上大致相同:“你們給雷全穿上了女子的衣服,其配飾都是丹秋的常用物件,為的就是確保倘若尸體被人發(fā)現(xiàn)時,能讓人一眼看出這是‘丹秋’的尸體。而恰好那幾日雷全回鄉(xiāng)探親,幾日不在府中,是以并未被人察覺�!�
無論如何,丹秋都逃不過罪責,她在眾目睽睽之下被衙役在虞生全家中發(fā)現(xiàn),就算有一百張嘴也辯解不了,一咬牙一狠心,竟是自己扛下了罪責:“沒錯,雷全是我殺的!”
她明明是一柔弱女子,可說出這句話時,眼中除了淚水,還有令人心驚的狠意,引得周遭一片嘩然。
丹秋閉了閉眼:“我是府上的家生子,婚嫁都只能聽主子安排,雷全明知我有心儀之人,卻還是找知府大人要了我去……”
她說至此處,哽咽了一瞬才繼續(xù)道:“我去求他,想贖回自己的賣身契,可他就是不給,我逼不得已,便想讓生全哥帶我一起離開�!�
虞生全跪在旁邊,惴惴不安,面色難看。
“那日雷全回家探親,我覺得是個好時機,便收拾了細軟想逃�?烧l曾想雷全路引沒有帶,中途又折返了回來,發(fā)現(xiàn)了我與生全哥準備私奔,他們兩個直接扭打在了一起……”
虞生全緊張得后背冷汗直冒,想說些什么,又開不了口,直到丹秋說出接下來的一番話,才不著痕跡松了一口氣。
丹秋:“我怕生全哥受傷,便搬了石頭去砸雷全,誰曾想失手害了他性命。我干脆給他換上自己的衣服,梳了發(fā)髻扮做女子,將他推入井中,逃出府去躲在了生全哥家中�!�
她竟是一人將罪責攬到了身上,不知是不是破罐子破摔的緣故,竟也沒再哭泣,只是閉著眼等死。
而虞生全聞言,面上閃過一抹愧疚,卻也沒出言解釋什么,竟是默認了。
公孫琢玉笑了一聲:“姑娘竟是個情種,只可惜托付錯了人�!�
他那天還看見虞生全逛青樓,找花魁姑娘喝茶呢。
原本有人認罪,公孫琢玉就懶得繼續(xù)往下查了,趁早結(jié)案才是他的風格。只是虞生全這廝太過可恨,若是就這么放過,未免也太可惜了。
公孫琢玉對丹秋道:“你房間內(nèi)有很濃烈的熏香味,因為那里是雷全身死的第一現(xiàn)場,你為了掩蓋住血腥氣,所以點了很重的香,是也不是?”
丹秋點頭:“是……”
公孫琢玉唔了一聲:“既然如此,那就說明雷全沒有死在井邊�?赡泱w弱多病,氣力不足,雷全身高八尺,你是如何搬起一塊沉重的石頭將他砸死,又如何將他一路從住處拖至井邊拋尸的呢?”
這是一個很現(xiàn)實的問題,因為丹秋根本舉不動那塊石頭,也拖不動雷全。
他說完,將那塊石頭當啷一聲放在地上,聲音沉悶,可見其分量。
丹秋察覺自己失言,面色煞白,一旁的虞生全則被抽了魂似的,無力跌坐在地。
公孫琢玉做下定論,指了指他們兩個:“人,是虞生全殺的,丹秋姑娘你則是幫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