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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文仲卿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上司,聞言奇奇怪怪的看了他一眼,再次確認道:“大人,真要將洪公子傳喚過來嗎,他若不來怎么辦?”

    公孫琢玉心想自己背后有杜陵春撐腰呢,還怕他一個紈绔子弟,將袖子挽起來道:“不來就給我拖,拖不動就打,打到他肯來為止!”

    文仲卿心想倒沒看出來這位大人這么硬氣,只盼別是個紙扎的老虎才好。那王旭本就體弱多病,在牢中關押幾日命都去了半條,再晚些只怕就魂歸地府了,現(xiàn)在放出來也好。

    “是,大人,屬下這就命人去辦�!�

    文仲卿說完走出去,對門口五大三粗的幾個衙役吩咐了幾句,命他們將洪文濤押回來,又讓人去地牢將王旭抬上來,這才重新回到大堂。

    公孫琢玉正在喝茶,但心里總有些打鼓。京城這個地界權貴云集,一塊磚頭砸下去,十個有八個都是皇親國戚。京兆尹這個位置聽著威風,但有些事不能以官位高低來論,說白了也就是個受氣包。

    例如宰相府看大門的護衛(wèi),單拎出來說不定比一個知縣老爺還威風幾分呢。

    公孫琢玉看了眼文仲卿:“那洪文濤的父親是刑部侍郎?”

    文仲卿點頭:“正是。”

    公孫琢玉默了一瞬:“他家還有沒有什么其他亂七八糟的親戚?”

    “呃……”文仲卿思索一瞬,猶猶豫豫道,“洪家有一女在宮中為妃,雖只是貴人位,但已懷了皇嗣�!�

    這京城但凡有頭有臉的大家族,誰家沒幾個女兒,到了年齡都會入宮選秀,而皇帝為了拉攏朝臣,多數(shù)都不會撂牌子。

    當皇妃沒什么厲害的,但肚子里揣了個龍種就了不得了。

    公孫琢玉嘶了一聲,心想豈不是惹麻煩,正準備讓人把去傳喚洪文濤的衙役喊回來,誰曾想忽然聽得外間一陣叫罵聲,連忙起身和文仲卿快步走了出去。

    “放開我!你們憑什么抓人!”

    那洪文濤剛好在附近的青樓喝花酒,幾個衙役一逮就逮著了。他們奉了公孫琢玉的命令,對方若不肯來就拖,拖不來就打,直接將洪文濤拖麻袋似的從青樓一路拽了出來,直接拖到衙門口才松手。

    洪文濤氣死了,臉色鐵青,渾身哆嗦,指著那幫衙役怒聲道:“你們這幫天殺的狗才,竟敢如此對我!你可知道我父親是誰!我姐姐又是誰!”

    在京城這塊地界,背景才是硬道理,否則人家拼爹拼娘,你只能蹲在旮旯角拼多多。

    衙役各個都是老油條,聞言眼皮子都不帶掀的開始甩鍋:“奉我家大人之命,前來傳喚公子過堂,有什么事您盡可向公孫大人稟明�!�

    公孫琢玉剛火急火燎的趕出來,迎面就飛來一口黑鍋,眼前一黑差點吐血,正準備說話,卻聽洪文濤道:“呸!區(qū)區(qū)一個京兆尹,也敢動本公子,他這是在以卵擊石!”

    公孫琢玉在后面默默挽起了袖子。

    第201章

    人蠟

    這天底下到哪兒都不缺看熱鬧的人,尤其洪文濤囂張跋扈慣了,在外總是以國舅自居,殊不知旁人背地里都在暗中嘲笑。

    若論國舅,先排皇后胞弟,其次是貴妃胞弟,何時一個小小貴人的弟弟也能自稱國舅了。只是礙于洪侍郎的面子,眾人不好言說,只能任其猖狂。

    現(xiàn)如今洪文濤衣衫不整的被衙役當街拖行,不少百姓都在圍著看熱鬧,在旁邊指指點點,討論這洪家的小霸王為何會被捉。

    “莫不是前些日子當街縱馬?”

    “不不不,我瞧著是強搶民女�!�

    “這京兆尹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惜肯定擰不過洪家,我看啊,不消片刻功夫就會乖乖把人放回來了。”

    圍觀人群議論紛紛的時候,洪文濤還在叫罵不休,而他的家仆打不過衙役,早已捂著青紫的臉跑回去搬救兵了。

    “你們識趣的就快放了我,否則讓我姐姐知道,莫說一個京兆尹,就算來十個也得丟了腦袋!速讓你們那狗屁大人滾出來……”

    洪文濤話未說完,就被人冷不丁從后面踹了一腳,噗通一聲摔在了地上。回頭一看,卻見公孫琢玉不知何時站在自己了身后。

    公孫琢玉顯然不是讓人指著鼻子罵的性子,更何況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若真忍了,日后怎么抬得起頭來。他將官袍下擺一掀,一腳踩在洪文濤背上,語氣不善的問道:“怎么,你想見本官?”

    洪文濤想說話,但被踩在地上,一口氣堵住了胸腔,半天說不出話來。連聲咳嗽,狼狽掙扎的樣子活像一只綠烏龜。

    公孫琢玉見狀心中總算舒服了些,負手而立,義正言辭道:“本官身為京兆尹,司掌京城治安,傳喚你亦是為了審案申冤,乃職責所在。不管你背景有多強硬,倘若觸犯王法,一樣罪責難逃�!�

    語罷對著衙役下令:“來人,給本官押進去!”

    他這一番話說的漂亮,有圍觀百姓已經(jīng)叫起了好,另一部分人則覺得公孫琢玉不知天高地厚,等洪家一來,誰知道他會不會后悔捉了洪文濤。

    公孫琢玉轉身走入里間,坐到了公堂之上。此時已經(jīng)有人將王旭帶了上來,卻見其不過是一文弱書生,滿臉青紫,發(fā)髻散亂,在牢中關押數(shù)天,看起來狼狽萬分。

    那幾名衙役看著五大三粗,人卻是細心,攙扶著他在地上跪下,這才松手退至兩旁。外面擠滿了圍觀的百姓,紛紛伸長了脖子看熱鬧。

    公孫琢玉將宗卷仔細看了一遍,隨后看向堂下,發(fā)現(xiàn)洪文濤正目光仇恨的盯著自己,樂了:“洪文濤,據(jù)這宗卷上所寫,你狀告王旭當街毆打你和你的隨從,是也不是?”

    明眼人都知道不可能,那王書生細胳膊細腿兒,連雞都不敢殺,又怎么可能當街毆人。

    洪文濤囂張慣了,聞言不屑一笑:“是又如何�!�

    王旭艱難跪在堂下,身形搖搖欲墜,聞言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忽而抬起頭激動道:“大人!草民沒有當街毆人!是洪文濤他帶著惡仆欺負良家女子,草民不忍目睹,便出手相助,誰曾想他卻帶人將我毒打一頓,求大人申冤��!”

    洪文濤半點不見慌張,理了理衣袖,嗤笑道:“話說的好聽,你可有人證?”

    他既然敢如此說,那必然是洪家早就私下安排妥當了,倘若真有人證,王旭又何至于在牢中受那許多日的苦。

    王旭臉色發(fā)白,半天說不出話,驚怒交加之下,竟是直接吐了口血出來,濺在地上紅艷艷的刺目。

    公孫琢玉嚇了一跳,心想這位仁兄氣性也太大了吧,他略微直起身形看了眼,又坐回去,伸手招來文仲卿:“去瞧瞧,他這是怎么了?”

    文仲卿看了眼,見人還喘著氣,低聲解釋道:“大人,那王書生本就體弱,又遭了洪文濤一頓毒打,兼得在獄中受了幾日苦頭,想必是怒急攻心才吐的血�!�

    公孫琢玉揮手示意他退下,又見洪文濤一臉得意,意味不明的出聲問道:“洪文濤,你既說王旭當街毆打你,可本官瞧他手無縛雞之力,他是如何毆打的呢?”

    洪文濤不要臉之極,遠勝公孫琢玉:“他瞧著體弱,可本公子嬌生慣養(yǎng),比他更加體弱,連拳頭都揮不起來,他那日將我按在地上一頓毒打,我豈有還手之力啊?”

    公孫琢玉哦了一聲,又看向王旭:“你如何解釋?”

    王旭剛才吐出一口淤血,竟是因禍得福,心氣通暢了些許,連帶著精神也比剛才強了一點,聞言咬牙道:“大人,他分明是一派胡言!”

    洪文濤皮笑肉不笑:“那日你當街毆打我,我家下人可全都看見了,容不得你抵賴�!�

    對付不要臉的人,就得用不要臉的辦法。公孫琢玉思索一瞬,忽然對王旭出聲道:“你,站起來,去打他�!�

    王旭聞言一愣,半天沒反應過來,就連洪文濤也傻了眼,怒聲道:“公孫琢玉,你好大的膽子!就算你是京兆府尹,打人也需有個理由!”

    公孫琢玉淡定喝了口茶:“哦,本官只是有些好奇王旭這么個體弱模樣是如何毆人的,洪公子就當為了真相大白,吃些苦頭受些罪,暫且先忍一忍吧,倘若屬實,本官必定依法懲處�!�

    語罷把茶盞放回桌上,將驚堂木重重一拍,對王旭沉聲道:“你那日是如何毆打洪文濤的,現(xiàn)在便原樣給本官演示一遍,不得有漏。”

    王旭聞言下意識攥緊拳頭,看向了洪文濤。

    洪文濤這下可算知道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是怎么一回事兒了,偏偏他還不能還手,倘若他還手將王旭打倒,豈不是推翻了自己剛才說的話。

    “你你你……你別過來!”

    洪文濤見王旭走過來,手忙腳亂的慌張后退:“我爹乃是刑部侍郎,你若敢動我,必叫你人頭落地!”

    公孫琢玉重重拍下驚堂木,在旁邊一個勁慫恿:“打!有什么錯處只管算到本官頭上!”

    王旭雖是讀書人,但被洪文濤毒打一頓不說,還被栽贓受了牢獄之災,心中說沒有怨氣是假的。他聽見公孫琢玉如此說,咬咬牙,干脆鼓足了勁一拳揍到洪文濤臉上,緊接著拳頭雨點般落下,毫無章法的亂打一氣。

    畢竟是一名成年男子,就算體弱,打人也還是疼的。

    洪文濤一個蜜罐里泡大的公子哥兒,哪兒受得了這種苦,抱頭忍了兩下沒忍住,終于忍不住反抗,一腳將王旭踹了兩米多遠,面色鐵青,怒聲斥罵:“王旭你活膩歪了,竟敢對小爺動手,是不是不想活了!”

    王旭被他踢的吐了一口血,在地上掙扎半天,好半晌都沒爬起來。

    公孫琢玉等的就是這一刻,見狀沉聲道:“來人,將洪文濤速速收監(jiān)拿下!”

    洪文濤不服,梗著脖子道:“公孫琢玉,你憑什么拿我!”

    公孫琢玉冷笑道:“你方才一腳內(nèi)勁十足,分明是練過功夫的,王旭體虛氣短,乃是經(jīng)年的心弱之癥。試問他又怎么可能當街毆打你和你的家仆,可見你嘴里沒有一句真話!”

    語罷刷刷扔了兩個籌子下去:“給本官拉下去痛打二十大板,關入牢中聽候判決!”

    兩邊衙役聞言互相對視一眼,心想這位新上任的府尹老爺居然還真的有兩把刷子,連洪文濤都敢打。當即也不含糊,立刻把人捂嘴拖了下去,反正天塌了有個子高的頂著,就算出事,怎么都賴不到他們身上。

    至于另一個嘛……

    公孫琢玉看了眼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王旭,伸手召來文仲卿道:“那洪文濤身上必定有銀兩,你去搜搜,搜出來找個大夫,拿去給王書生瞧病�!�

    他是一分錢也不愿意多出的主。

    文仲卿可從來沒做過這種不要臉的事,猶猶豫豫道:“大人,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公孫琢玉看向他:“那要不你出銀子給他找大夫?”

    文仲卿:“屬下這就去搜洪文濤的身�!�

    外間的百姓見案子審完,卻都意猶未盡的不肯離去,顯然是熱鬧沒看夠,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低語。

    “這京兆尹倒是個膽子大的,這種案子都敢審,竟真敢打了洪文濤�!�

    “只盼他莫被洪家尋了麻煩�!�

    “日后若有疑難案子,說不定咱們也能去告?zhèn)官,這位可比上任姓楚的糊涂蛋強多了�!�

    那洪文濤被痛打二十大板,直接被扔進了監(jiān)牢。他的家仆火急火燎回府搬救兵,但誰曾想刑部侍郎正在宮中議事,只得又馬不停蹄趕去了皇宮門口守著,太陽落山才見人出來。

    但這個時候,公孫琢玉已然準備散衙回家了。

    京兆府專門開辟了住所給官員住,文仲卿見公孫琢玉似要離去,疑惑出聲:“大人不住在府衙嗎?屬下特意命人打掃了房間,一應都收拾妥當了�!�

    公孫琢玉聞言心念一動,楚連江可是個大大的貪官,那房間里說不得就有什么價值連城的寶貝呢,去一趟也無妨。輕咳一聲,裝腔作勢的道:“既如此,那本官就去看看�!�

    他一想到有房間里可能有寶貝,走的比誰都快,文仲卿在后面攆都攆不上。

    公孫琢玉找到主臥,直接推門進去,卻見中堂掛著一幅字畫,上面供著一尊佛像,上方垂著半透明的紗幔,依稀可見一梳著丫鬟發(fā)髻的女子正虔誠跪在佛前念經(jīng)。

    不是吧……

    公孫琢玉心想哪里來的女子,讓杜陵春看見可不得了。他掀起紗幔走上前,皺眉疑惑出聲:“姑娘,你是誰?為何在此?”

    佛前供著香爐,濃重的檀香味熏得人頭暈。那女子一動不動,只有外間的風吹進屋內(nèi),將她干枯失色的發(fā)梢吹起,身后紗�?裎�,隱隱飄來一股尸臭。

    公孫琢玉面色微變,忽然察覺了不對勁,他試探性抬手拍上那女子的肩膀,然而還未用力,對方的身形便維持著剛才禮佛的姿勢,直挺挺倒了下去。

    只聽“咚”的一聲輕響,倒地的仿佛不是人,而是一件冷冰冰帶著棱角的物體。

    公孫琢玉此時才看清那女子的面容,不由得瞳孔放大,震驚后退了兩步——

    那是一具詭異至極的尸體。

    女子顯然已經(jīng)死去多時,臉上浮現(xiàn)出密集的青紫尸斑。她面容驚恐,目眥欲裂,嘴巴大張到了一種不可思議的程度,活生生撕裂到了耳朵后面,看起來笑容詭異。雙手僵硬合十成朝拜姿勢,嘴巴里灌滿了蠟油,一截白色的燈芯露在外面。

    “呼……”

    外間的風忽然大了起來,天邊烏云似濃墨翻滾,一點點沉了下來,連帶著視線也有些昏暗�;秀遍g,那女子的頭正對著公孫琢玉,嘴角裂到耳后,仿佛在對他笑。

    這是一尊人蠟。

    作者有話要說:公孫琢玉(嚇傻了):……

    第202章

    公孫吉吉很委屈

    公孫琢玉就算驗尸辦案,也從來沒遇到過這么邪門的事兒。他罕見的被嚇了一跳,反應過來急匆匆就往外跑,誰曾想和追上來的文仲卿撞了個正著。

    “哎呦喂!”

    文仲卿不比公孫琢玉習過武,直接被撞倒在地,摔了個四仰八叉,眼睛直冒金星。

    公孫琢玉驚了一身冷汗,他看見文仲卿,一把將人從地上揪了起來,指著里面問道:“那屋子里放了個什么東西?!”

    文仲卿一頭霧水,下意識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卻見有一具女尸正大張著嘴,倒在地上陰慘慘的對自己笑,嚇得面色煞白,驚叫出聲:“有鬼啊啊啊啊�。 �

    他一面叫一面連滾帶爬的后退,聲音直接引來了值班的衙役,一堆人立刻呼啦啦從前堂跑了過來,將臥房圍了個水泄不通,腰間佩刀唰唰出鞘。

    “發(fā)生什么事兒了?”

    “衙門哪來的鬼?”

    眾人七嘴八舌的四處張望,然而待瞧見中堂下躺著的那具女尸時,聲音紛紛戛然而止,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酉時已過,衙役們原本都該散值回家了,此刻卻迫不得已聚齊齊在了公堂之上。燭臺上燃著蠟燭,晃動的燭火將平日森嚴的大堂照得愈發(fā)鬼魅。

    外間沒有看熱鬧的百姓。

    堂下跪著一具冰涼的女尸。

    她身形像是被什么東西固定住了似的,一直維持著雙膝跪地,雙手合十,仰頭望天的姿勢。嘴角因為撕裂過大,形成了一抹詭異的弧度。臉上布滿青紫的尸斑,神情驚恐扭曲,蠟油凝固之后,將她的嘴撐得很大很大,一截燈芯露在外面。

    女子就像一個人形蠟燭,只要將燈芯點燃,就會開始燃燒。

    都說舉頭三尺,上有神明,但她舉目四望,不見來處。

    公孫琢玉連椅子都坐不下去了,像是有釘子,怎么坐都不舒服。他習慣性想拍驚堂木,但發(fā)覺不對又扔了回去,磕磕絆絆指著文仲卿道:“你你你……你把她調(diào)個面,別對著我。”

    文仲卿嚇的也不輕,一個勁搖頭擺手:“大大大……大人,屬下害怕。”

    “混賬,”公孫琢玉瞪眼,氣的一拍桌子,“本官還沒問你這尸體是哪兒來的,你反倒先害怕起來了!”

    文仲卿腿一軟,噗通一聲直接跪在地上了:“大人,屬下真的不知道這尸體是哪兒來的,整個京兆府上上下下從來就沒見過這名女子啊�!�

    一旁的衙役也跟著點頭:“是啊大人,屬下等從未見過此女子,會不會是有人故意殺害她,然后扔到此處來挑釁的?”

    這種挑釁官府的事兒只有葉無痕會做,但他現(xiàn)在還被關在死牢里,而且身負重傷,下個月就要斬首示眾了。再者說,他是俠義之士,應當不會對一名弱女子動手。

    公孫琢玉還是覺得瘆得慌,干脆從公堂上走了下來,看了文仲卿一眼:“仵作呢?”

    這尸體不是一般的邪門,他不太想自己驗。

    文仲卿咽了咽口水,艱難道:“大人,他娘子懷胎生產(chǎn)在即,酉時一到就跑沒影了,現(xiàn)在怕是找不回來。”

    阿彌陀佛。

    公孫琢玉心想今天真是撞了鬼了,誰這么閑的蛋疼把尸體到處亂扔。他挽起袖子,惱火至極,皺眉對文仲卿吩咐道:“你去把仵作驗尸的東西都拿過來�!�

    文仲卿愣了一下:“啊?”

    公孫琢玉瞪了他一眼:“再不去就換你來驗尸!”

    文仲卿不敢多耽誤,立刻命人取來了仵作驗尸的家伙什。一堆衙役圍在旁邊,親眼見著公孫琢玉帶上布手套,然后用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擺弄著尸體。

    公孫琢玉摸了摸女尸的后腦,順著脊椎骨一路往下,最后摸到一個硬硬的東西,命人舉著燈燭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端倪。

    公孫琢玉撥開女尸的頭發(fā),用鑷子一番操作,只聽當啷一聲輕響,竟是從后頸拔了根鋼釘出來,女子的頭也終于不再僵直仰著,微微垂了些許,只是嘴巴依舊大張著。

    眾人見狀心下一陣駭然,什么人如此惡毒,手段也太兇殘了些。

    公孫琢玉忍著不適,繼續(xù)查看,最后在尸體四肢關節(jié)處都發(fā)現(xiàn)了釘子,只是死亡時間太久,釘子拔出后已經(jīng)不太能掰回正常的姿勢。

    文仲卿在旁邊做筆錄,又害怕又好奇:“大人,這女子是如何死的?”

    公孫琢玉按了按女子的胸腹,硬邦邦的鼓脹:“可能是被灌入蠟油,活生生燙死的�!�

    他試圖將女子嘴里的蠟塊掏出來,但一想可能會撕裂嘴部傷口,便放棄了。

    公孫琢玉對文仲卿道:“你明日將這女子的畫像貼出去,先查查她的身份,天色不早,各回各家吧,明天再繼續(xù)查�!�

    語罷三兩下扯掉手套,跑到后院井中打水洗手去了。眾人一見外間黑沉的天色,也是心里直打怵,三三兩兩結伴,逃命似的離開了府衙。

    文仲卿被迫留在這里畫像。他硬著頭皮看了眼那尸體,又慘不忍睹的偏過了頭,哆哆嗦嗦從案堂上抽出宣紙,提筆蘸墨。對著那女子看一眼,畫一筆,看一眼,畫一筆。

    而這邊,洪侍郎剛剛從皇宮出來,驟然聽聞公孫琢玉將自己的寶貝兒子捉了去,面色當即一變,坐上馬車吩咐家仆速速趕往京兆府,誰曾想半路就被人截住了。

    車夫急急勒住韁繩,吁了一聲,見前方停著一輛裝飾華貴的馬車,下意識看向車簾里面:“老爺,前方路堵住了�!�

    洪侍郎眉頭緊皺,心中記掛著洪文濤,語氣焦急不耐起來:“叫他速速讓開。”

    車夫支支吾吾:“老爺,好似是京律司的吳副使……”

    吳越身為京律司副使,常常四處行走,一張臉還算有些辨識度。他此刻抱劍坐在車轅上,一雙漆黑的眼盯著車夫,神情古井無波。

    “嘩——”

    洪侍郎一聽京律司三字,猛的掀起了簾子,他抬眼定睛一看,卻見對面馬車上駕車的正是吳越,心頭不禁一咯噔。

    吳越乃杜陵春親信,他此時坐在外間駕車,那么里面坐著的人是誰也就不言而喻了。

    洪侍郎略微揚高了聲音問道:“敢問可是杜司公?”

    話音落下,卻靜悄悄的沒人應答。

    洪侍郎見狀猶豫一瞬,只能硬著頭皮下了馬車,一路小跑至對方的馬車前,隔著簾子拱手,陪笑問道:“敢問可是杜司公?”

    馬車終于有了動靜。但見那簾子被一只修長的手緩緩挑起,露出一張略顯陰柔面孔來,赫然是杜陵春。他淡淡闔目,聽不出情緒的打了聲招呼:“洪大人,好巧,這是上哪兒去?”

    洪侍郎一時還沒想明白其中關竅,聞言含糊答道:“有些急事,要去京兆府一趟。”

    杜陵春恍然,繼而追問道:“什么急事?”

    能在官場混上高位的都是人精。洪侍郎心想那公孫琢玉是杜陵春一手提拔上來的,對方今日在此攔截,莫不是為了替他撐腰?隱隱有些吃不準,只能笑道:“犬子無狀,犯了官司,特趕過去瞧瞧。”

    杜陵春細長的眉毛挑了挑,垂著眼,漫不經(jīng)心道:“都說養(yǎng)不教,父之過,洪大人雖愛子心切,可也不該溺愛太過,否則傳到陛下耳朵里,被言官御史彈劾,豈不害了令郎?”

    語罷又淡淡道:“年輕人,吃些苦頭也好�!�

    杜陵春放下簾子,吩咐吳越:“時候不早,走吧�!�

    吳越揚起馬鞭抽了一下,在半空中發(fā)出一聲急促的聲響,駕駛著馬車離去了。徒留洪侍郎站在原地,眉頭緊皺,暗自思忖著杜陵春話語中的意思。

    車夫見狀出聲問道:“老爺,還去京兆府嗎?”

    洪侍郎拂袖,重重嘆了口氣:“不去了,回府!”

    那杜陵春擺明是來給公孫琢玉撐腰的,自己總不能為了一個逆子把全家都搭上去,再則貴人身懷龍裔,在宮中舉步維艱,何必得罪那杜氏姐弟。只是家中老太太溺愛孫兒,只怕少不了一頓鬧騰。

    馬車漸漸的駛遠了,吳越回頭看了眼,隔著車簾道:“司公,他們離去了�!�

    杜陵春坐在里面,眼皮都未抬,嗯了一聲:“我知道�!�

    洪侍郎是個聰明人,自然犯不上與自己起沖突。再則那洪文濤押在獄中,撐死受些皮肉之苦,不消幾日就放出來了。

    吳越問道:“司公,回府么?”

    杜陵春聞言將茶盞重重擱在手邊的矮桌上,喜怒難辨的道:“去京兆府�!�

    公孫琢玉才上任第一天,就惹了這么大個亂子出來。洪家豈是好相與的,若不是自己暗中派人注意著,只怕明日彈劾他的奏折會堆滿御案。

    前幾任京兆尹好歹把屁股坐熱了才辭官被撤,公孫琢玉若上任第二天就被擼職,豈不成了笑話。

    說來也巧,公孫琢玉走出府衙大門的時候,剛好看見一輛熟悉的馬車停在門口,一猜就是杜陵春,立刻掀開車簾坐了進去,聲音驚喜:“司公?”

    杜陵春坐在里面,聞言掀了掀眼皮,語氣不善的道:“原來是公孫大人,今日新官上任,感覺如何?”

    他每次一叫公孫琢玉為公孫大人,那必然是在陰陽怪氣。

    偏偏公孫琢玉今天被尸體嚇懵了,腦子沒反應過來,聞言還真以為杜陵春在關心自己,立刻眼淚汪汪的把臉埋進了他懷里:“司公�!�

    蹭啊蹭,蹭啊蹭。

    杜陵春有些招架不住,推了兩下又推不開,面色尷尬,低聲斥他:“公孫琢玉,我還沒尋你的麻煩,你倒哭起委屈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公孫琢玉:QAQ嚶,人家害怕

    第203章

    你畫的什么東西

    公孫琢玉心想為什么不能委屈,他就是委屈,可憐巴巴的抱著杜陵春,把臉埋在對方頸間像貓一樣蹭來蹭去。

    那尸體來的邪門,說不定就是有人想害他,能不能活過今天晚上都是問題。

    杜陵春見他半晌都不說話,心想莫不是有人給了公孫琢玉氣受,瞇了瞇眼,捏著他下巴皺眉問道:“誰惹了你?”

    公孫琢玉哼哼唧唧不出聲,這事說出來怪嚇人的,萬一嚇著杜陵春怎么辦。

    杜陵春沒好氣的道:“說話!”

    不說自己又怎么替他出氣。

    公孫琢玉聞言眼珠子一轉,忽然想起洪文濤那個倒霉蛋了,在杜陵春耳邊小聲道:“就是洪家那個大公子,他不僅當街罵我王八蛋,還說要讓我人頭落地,司公,你可得替我主持公道�!�

    杜陵春只聽人說公孫琢玉將洪文濤關進了大牢,卻不知中間還有這場官司,聞言目光一凜,怒聲問道:“混賬,難道你便由著他罵么?!”

    公孫琢玉委委屈屈:“他說他姐姐在宮中為妃,深受寵愛,還懷了皇嗣,我若敢惹他,十個頭也不夠砍的�!�

    杜陵春臉色一點點陰沉了下來。洪家長女不過在宮中當了個貴人,螻蟻一般的人物,縱懷了皇嗣,能不能生下來都不一定。是誰給洪文濤這么大的膽子,竟敢威脅公孫琢玉。

    世家大族,百年興衰,多看子孫。沒有哪個家族能代代繁榮昌盛,誰也保不住就哪一代就出了幾個不肖子孫,總不過興衰榮辱,順應天命。

    洪家如今能夠頂立門戶的僅有洪侍郎一人,長女入宮為妃卻不受寵愛,次子洪文濤不學無術,唯一還算出息的幼子前些日子忽然得病暴斃,真正是沒了指望。

    當一個家族在朝堂上沒有可以支撐榮耀的人,盡都指望著深宮女子的裙帶關系來維持地位的時候,離敗落也不遠了。

    區(qū)區(qū)洪家,何足畏懼。

    杜陵春看向公孫琢玉,原本要斥責他莽撞的話也說不出口了,恨鐵不成鋼道:“不過一個貴人,姐姐在宮中位列貴妃尊位,你何必懼他!”

    是皇妃又如何,難道杜秋晚還比不過洪家一個小小貴人?

    懷了皇嗣又如何,能不能生下來都不一定,又如何與已經(jīng)成年的二皇子相提并論?

    公孫琢玉捏著他的衣角,小聲嘀咕:“貴妃娘娘是司公的姐姐。”

    杜陵春聞言胸膛起伏一瞬,卻沒斥他,而是捧起公孫琢玉的臉,低頭與他對視,一字一句道:“傻子,我的姐姐不就是你的姐姐。”

    退一萬步說,就算杜秋晚不管,難道他還會讓公孫琢玉受委屈嗎?

    自然是不會的。

    公孫琢玉雖猜到他會這么說,但睨著杜陵春認真的神色,依舊還是很高興。他下巴微抬,吻住了杜陵春脖頸上那一點殷紅的朱砂痣,繼而緩緩上移,聲音模糊不清的道:“司公真好……”

    二人正在馬車里,杜陵春怕他胡來,偏頭躲了一下,卻沒躲過去,被公孫琢玉抵在車壁上親了個遍。

    杜陵春被迫承受著,呼吸有些紊亂,心想公孫琢玉到底年輕氣盛,貪吃些也是有的。他不自覺仰頭,感受著對方落在自己身上細密的吻,又反應過來什么,按住了公孫琢玉的肩膀,喘息道:“小混賬,不許留印子……”

    公孫琢玉眨了眨眼,明知故問:“為什么?”

    杜陵春膚色比常人蒼白些,襯著猩紅的衣衫最是好看。那吻痕落上去是淺緋色,如桃花般昳麗,蠱惑人心。

    杜陵春眼眸下垂,看人時自有一段暗沉風流,聞言竟認真回答了,聲音沙啞的道:“遮不住。”

    公孫琢玉笑了笑,好吧。

    他將杜陵春擁入懷中,在對方耳畔一邊親吻,一邊低語:“司公回去要好好陪陪我……”

    杜陵春忽而知曉“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一句是何意了。被公孫琢玉黏上,只怕纏得你無論做什么都不得空。

    杜陵春耳朵微微發(fā)熱,沒說話:“……”

    公孫琢玉修長的指尖在某處輕按了一下,杜陵春便立即軟了身軀。他二人畢竟已經(jīng)有過魚水之歡,身子也比從前敏感些。

    杜陵春上挑的眼尾逐漸染上一抹薄紅,旖旎動人。他伸手捂住公孫琢玉的嘴,沒什么威懾力的瞪了他一眼:“日后不許說這些話�!�

    公孫琢玉心想又沒說什么葷話,為什么不能說。他輕輕咬住杜陵春白凈的指尖,又在對方掌心親了一下,笑起來的時候明朗又燦爛:“可我就是想司公陪著我�!�

    他語罷,又轉而說起了另外一件事:“今日新官上任第一天就抓了洪文濤,司公,我是不是惹了大麻煩,陛下明日會不會斥責我?”

    完全忘了自己把洪文濤狠揍二十大板,打得對方哭爹喊娘的場景了。

    杜陵春從前被那些筆桿子指著鼻子罵閹人的時候都沒有這么生氣,他聞言指尖緩緩攥緊,面無表情的陰鷙道:“你該如何便如何,陛下縱要訓斥,也訓不到你頭上,一個逗貓走狗的混賬東西,莫說抓了,就算殺了又如何�!�

    公孫琢玉聞言不樂意的輕咬住了他的耳垂,在他耳畔皺眉低語道:“司公不許罵他混賬�!�

    這是專屬罵稱,不能讓人。

    他愛意濃厚,從不斂藏于心,總能讓杜陵春知曉他的在乎。

    杜陵春被他氣笑了,心卻一日比一日安穩(wěn),聲音逐漸消弭于二人廝吻的唇齒間:“傻子……”

    夜間就寢的時候,杜陵春依言好生“陪”了他一晚。被翻紅浪,落月?lián)u情。公孫琢玉不安于床榻上,換了許多姿勢,將人折騰的夠嗆。

    月色透過窗紙,將書房照得朦朧一片,隱約可見椅子上有兩道糾纏在一起的人影。杜陵春眼睛上蒙著一條緋色的腰帶,系在腦后,因為視線受阻,只能不安又敏感的攥著公孫琢玉的肩膀。

    他聲音斷斷續(xù)續(xù),膚色白皙,像一塊上好的玉石,衣帶緋艷,對比分明:“別……別在這……”

    公孫琢玉從身后擁住他,親昵蹭了蹭:“司公怕什么�!�

    混賬這個詞果然只能用在公孫琢玉身上,用在洪文濤身上實在是“屈就”了。

    杜陵春已經(jīng)開始控制不住自己,只覺在黑夜的掩映下,自己愈發(fā)狼藉起來。他難堪又惶恐的想躲開,卻次次都被公孫琢玉拽了回去:“司公怕什么……”

    公孫琢玉與他抵死纏綿:“司公不必怕,我喜歡司公……”

    杜陵春意識恍惚,唯一的感覺便只有身后炙熱的懷抱。墨發(fā)在肩頭緩緩傾瀉,眼角眉梢都添了一份稠麗。他無力仰頭,雙目渙散難以聚焦,心中卻還是有意識的。

    恍恍惚惚的想到,他也喜歡公孫琢玉呀……

    窗外樹影婆娑,僅留一池枯荷,待到雨落,又是一番別樣美景。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京兆府陡然驚現(xiàn)無名女尸的事風一樣傳了出去,被人添油加醋,說是女鬼索命,鬧得人心惶惶,就連皇上也聽說了,下旨命公孫琢玉好生徹查。

    府衙內(nèi)的仵作花了三天時間才把尸體體內(nèi)的蠟塊處理干凈,只是肚腹內(nèi)的五臟早已損壞,再加上死亡時日太長,實在是找不到什么線索。

    公孫琢玉忙里偷閑,正趴在公堂上打瞌睡。他這幾日把楚連江積壓下來的零碎案子全部審了一遍,累的夠嗆。然而還沒等瞇一會兒,仵作就抬著那具女尸過來找他了。

    公孫琢玉看見那尸體就覺瘆得慌,他下意識坐直身形,扶穩(wěn)官帽,瞪了仵作一眼:“你不去驗尸,抬過來做什么。”

    仵作茫然道:“大人,不是您吩咐的嗎,讓屬下將這尸體清理干凈再抬給您看。”

    哦,好像是有這么一回事兒。

    公孫琢玉后知后覺想起自己確實這么吩咐過,拎著衣袍下擺步下臺階,走到了那尸體旁邊,詢問仵作:“可有找到什么貼身物件?”

    仵作搖頭:“此女子身上無香囊無玉佩,帕子上也未繡名字,實難查到身份�!�

    公孫琢玉掀開白布,卻見那尸體的嘴仍舊大張著,合都合不攏,好在里面的蠟塊已經(jīng)清理出來了。看了眼尸斑和腐爛程度,又掰開她的指甲檢查一番:“此女子死了已有十五日以上,指縫有石灰,被人用秘法保存過,故而不腐�!�

    仵作倒是沒想到公孫琢玉也懂這個,略有些詫異,隨即道:“大人說的不錯,尸體確實用石灰貯存過�!�

    公孫琢玉看了看女子的牙口和面相,粗略估計對方大概十八歲出頭的年紀,怪年輕的。這么一個大活人丟了,怎么就沒人來認領呢。

    文仲卿剛好抱著一摞畫像經(jīng)過,公孫琢玉見狀直接把他叫了過來:“這女子的畫像你可張貼出去了?”

    文仲卿也是愁的慌:“大人,已經(jīng)命人四處張貼了,但就是沒人來認領,這女子興許不是京城人士,屬下正準備讓人去附近州縣張貼畫像,看看有沒有消息�!�

    他還算聰明,事情一切都打點的妥妥當當,都不用吩咐什么。

    公孫琢玉心想這女子一看就是被人故意殺害的,如果兇手是近親,故意隱瞞不報也不是沒有可能。他從地上起身,正準備找副手套來重新找找線索,眼角余光一瞥,卻陡然發(fā)現(xiàn)了文仲卿懷里抱著的一摞畫像。

    “唰——”

    公孫琢玉直接從他懷里抽了一張紙過來,待看清上面畫著的東西時,整個人都傻了,目光震驚的看向他:“你畫的這是什么東西?!”

    #哥譚小丑嗎?!#

    第204章

    大忽悠

    文仲卿乃京兆府司錄,說出去也是個不大不小的官,旁的不說,筆墨書畫自然要會—些。他這幅畫不能說不像,恰恰相反,還是有那么七八分相似的。

    那么問題來了,尸體死狀極慘,面貌猙獰成那幅樣子,親爹媽來了都未必認得出,文仲卿還照著畫,圍觀的百姓能認出來嗎?

    公孫琢玉睨著畫像上那猙獰的面孔,心情怎—個復雜了得。

    文仲卿尚不明白問題在哪兒,下意識道:“大人可是覺得不像,那屬下回去再稍作改正?”

    公孫琢玉抬手制止:“別,越改越麻煩�!�

    他的本意是讓文仲卿復原死者生前面貌,可沒讓他把死狀畫下來。怪不得最近聽說京城鬧鬼,都是讓文仲卿這張畫給嚇的。

    公孫琢玉依稀記得衙門好像有后廚,眾人只見他快步離開大堂,片刻后回來,手中卻多了—塊黑漆漆的木炭。文仲卿下意識問道:“大人,你這是……”

    公孫琢玉挽起袖子,直截了當?shù)牡溃骸拔易约寒�,你畫的太不堪入目了�!?br />
    文仲卿面上訕訕,心中卻想公孫琢玉能畫成什么樣子,只怕還不如自己呢。

    那尸體面貌損毀太過,實在看不清本來面貌。公孫琢玉將她撕裂的嘴巴合攏,大概想象了—下她五官正常時的模樣,用炭筆在紙上描描畫畫,涂涂抹抹,好半晌才收手遞給文仲卿。

    “把這個拿出去張貼,誰若認得此女子,向官府提供消息,本官重重有賞�!�

    文仲卿下意識接過來,卻見那紙上畫著—名清秀女子,巧笑倩兮,神韻十足。不過用炭筆粗粗描畫,寥寥幾筆,可竟是說不出的相似,只感覺人都要活過來了。

    文仲卿神色詫異:“大人,這畫……”

    公孫琢玉拍了拍手上的木炭碎屑:“趕緊去貼,磨磨唧唧的,倘若查不出案子,信不信本官直接抓你頂罪?!”

    文仲卿當然信,聞言慌不迭的趕往衙門口貼告示去了。

    仵作面露擔憂:“大人,倘若貼了告示也沒人認出,該如何是好,尸體蠟塊已除,只怕保存不了多久了。”

    公孫琢玉心想那自己就沒辦法了,查不到也不能硬查吧。他蹲在尸體旁邊,摸了摸女尸身上的衣服面料,發(fā)現(xiàn)質(zhì)地上好,但梳著雙丫髻,沒什么珠環(huán)翠玉,更像是大戶人家的體面丫鬟。

    雙手細柔,保養(yǎng)得宜,指甲圓潤且短。大拇指、食指處卻有—些不易察覺的點狀針眼,難道在繡房當差?

    上等繡娘的手大都細膩柔滑,倘若有老繭,稍有不慎就會勾了真絲與底料,故而需精心保養(yǎng)。

    公孫琢玉望著尸體身上的淺綠色衣裳若有所思。大戶人家規(guī)矩嚴,丫鬟都必須身著統(tǒng)—的制服,如果此女子真的是丫鬟,挨家挨戶去找找看哪家下人有同樣的衣裳就是了。

    只是這偌大的京城,皇親國戚,文武百官,富商巨賈實在多如牛毛,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等找到線索的時候,尸體都爛了。

    再者說人家憑什么讓你搜查,普普通通的小官也就罷了,真惹上皇子皇孫,只怕門都沒進去就被打出來了。

    公孫琢玉唉聲嘆氣,忽然覺得京兆尹這個位置就是受氣包,兩邊不討好。

    嚶……

    這邊文仲卿將畫像張貼出去之后,告示旁邊很快聚了—大堆人,只是都不是來認尸的,都是來圍觀看熱鬧的。文人書生對著告示上下打量,嘖嘖稱奇。

    “奇哉怪也,我從未見過如此畫法,真是惟妙惟肖,瞧著雖粗糙了些,卻栩栩如生。”

    “似墨非墨,像是木炭眉粉,此物也能作畫嗎?”

    “此女子倒也算佳人�!�

    文仲卿在旁邊站了半天,發(fā)現(xiàn)聚過來的百姓重點都歪了,忽然想起公孫琢玉的話,皺眉沉聲道:“誰若認識此女子的,向官府提供消息,京兆尹重重有賞�!�

    此言—出,眾人心思都活絡起來了。京兆尹好歹也算是朝廷的大官,他既然如此說了,如果提供消息,賞賜怎么都少不到哪兒去吧?富貴人家還好,那些平民百姓都有些蠢蠢欲動。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壤壤,皆為利往。那告示不過貼出去—天功夫,下午就有人來官府報案了,聲稱認識此女子。

    堂下跪著—名伙計打扮的男子,瞧著約摸三十歲上下。他大抵是第—次來衙門,瞧著有些緊張,結結巴巴的道:“大……大人……草民曾經(jīng)見過那告示上的女子�!�

    公孫琢玉原本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聞言立刻來了精神,眼睛亮晶晶的盯著他:“你在哪兒見過,說來聽聽?”

    伙計見公孫琢玉和顏悅色,不似別的官老爺那般不茍言笑,略微放松了—些:“回大人,草民是綢緞莊的伙計,那畫像上的女子名叫思云,經(jīng)常來我們店里買繡線,—來二去也算認識,只是最近好—段日子不見她來了�!�

    公孫琢玉若有所思:“那你可知她家住何處?”

    伙計道:“這個草民就不知了,草民只知思云是洪府的繡娘,繡工了得,經(jīng)常將自己繡的帕子私下放在店中寄賣,頗受女客喜愛�!�

    公孫琢玉忽然聽到某樣敏感的字眼,皺眉問道:“洪府?哪個洪府?”

    伙計指著南邊道:“就是刑部洪侍郎的府上,往安平坊走幾步路便是了�!�

    公孫琢玉眼皮子直打架,心想不會這么巧吧,自己前幾天才把洪文濤給揍了,怎么這具女尸又和洪府扯上了關系。貿(mào)貿(mào)然上門去查,豈不是把人往死里得罪?

    他愁眉不展,—時沒了對策。底下跪著的伙計見他在發(fā)呆,猶猶豫豫出聲:“大人?大人?”

    公孫琢玉回神:“嗯?”

    伙計緊張的搓了搓手,有些靦腆,有些不好意思:“那個……您說的重賞……”

    公孫琢玉哦了—聲,恍然大悟。他立刻起身步下公堂,親手將伙計從地上扶了起來,而后看向—旁的文仲卿,壓低聲音問道:“有沒有銀子?”

    文仲卿不著痕跡把錢袋子往后面藏了藏,—個勁搖頭,訕笑道:“小人清貧,這個月的月俸還沒發(fā)呢�!�

    公孫琢玉心想真完蛋,堂堂—個男子漢,身上連點碎銀子都沒有。皺眉在自己袖子里摳搜半天,最后摸出了……

    —文錢……

    公孫琢玉硬著頭皮把銅錢塞給那名伙計,語氣卻鄭重得仿佛塞了—個億過去似的,緩聲道:“來,拿著,去買個饅頭吃�!�

    文仲卿聞言臉色抽搐了—瞬,京城價貴,饅頭起碼得兩文錢—個呢,公孫大人怎么能—毛不拔到這個地步?

    伙計也是震驚了,他眨了眨眼,結結巴巴問道:“大大大……大人,—文錢?”

    這和他想象中的有點不太—樣啊。

    公孫琢玉神色嚴肅:“這不是普通的—文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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