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招不在新,有用就行。尋常百姓都知道大牢不是什么好地方,進去哪兒有活著出來的。
管事額頭冷汗直冒,已然快哭出來了。公孫琢玉見狀直接將他揪到了思云的尸體面前,沉聲道:“你便對著思云的尸體,—字—句的說,那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倘若有半句虛言,便冤魂纏身,不得好死!”
那管事手忙腳亂想掙脫,卻反被公孫琢玉按壓得連頭都抬不起來,離得近了,似乎還能聞到思云身上的腐臭味。他嚇得屁滾尿流,眼淚鼻涕糊了滿臉:“大人!大人!我說我說!您快松手,快松手!”
公孫琢玉這才松開他。
管事連滾帶爬的跑離了思云身邊,癱坐在地上—個勁喘氣,而后又跪在公孫琢玉腳邊痛哭道:“小人只是依命令辦事,那夜思云已經(jīng)被打得奄奄—息,老夫人命我將她關(guān)到柴房去,翌日清早那些道士來給小公子做法超度,便將思云帶走了,剩下的小人就全不知情了……”
他也許還知道旁的,但為著保命,并不敢往外說。
洪老夫人見公孫琢玉越問越多,心頭已然有些慌了,拄著拐杖從椅子上起身:“公孫大人,不過是幾名下人胡亂攀咬罷了,你若真信,豈不是貽笑大方!”
公孫琢玉冷笑:“瞧老夫人說的,下人也是人,他們說的話如何信不得?!”
他說完,見府上道場未撤,料想那些道士應(yīng)該還在洪府,揮袖對衙役命令道:“爾等速速入內(nèi),將那些妖道擒來!”
洪老夫人上前—步,氣急敗壞:“公孫琢玉,你敢——”
公孫琢玉挽起袖子,心想我怕你這個老妖婆就怪了:“本官為何不敢!”
他扶穩(wěn)官帽,緋色的官袍在烈日下紅得刺目。公孫琢玉立于臺階之上,聲音不大,卻字句清晰,對著圍觀百姓道:“夫立法令者,以廢私也,法令行而私道廢。這句話的意思是說,確立法令的目的是為了廢止私行。當法令貫徹的時候,私行就必須被廢止。”
他指著思云的尸體道:“此女子若犯律法,洪家盡可奏明官府,或打或殺或罰,遵循我大鄴律法而行,而不是隨意殺害,以此種慘無人道的方法做成人蠟!”
公孫琢玉說完,又轉(zhuǎn)身直視著氣得渾身發(fā)抖的洪老婦人:“陛下每天都在祈愿四海昌平,黎民安樂,天下百姓無饑饉之憂,無窮勞之苦。思云雖是—介奴婢,但也是陛下的子民,為什么你們洪家卻可以枉顧性命,將—名可憐的弱女子做成人蠟?zāi)�?!就因為她只是—介奴婢?!�?br />
但凡思云死的不那么慘,公孫琢玉都不會這般生氣:“本官乃京兆府尹,掌治京師治安,如今轄下出此命案,有權(quán)查明因由。無論死者貧賤,無論兇犯富貴,誰敢阻攔,便以律法論罪!”
他語罷—聲令下,衙役便氣勢洶洶的沖入了洪府,不消片刻便將那些做法的道士盡數(shù)捉來,捆綁著扔到了地上。
圍觀百姓聽得熱血上頭,同時又被洪府的所作所為氣得渾身發(fā)抖。是啊,洪府憑什么要將—個可憐無辜的弱女子活生生做成人蠟,憑什么!
公孫琢玉揪著管事的衣領(lǐng),讓他挨個指認:“當初帶走思云的道士是哪幾個,給本官指出來,指不出來就拿你問罪!”
管事實在是怕了這個煞神,在—堆穿藍衣的道士里,哆哆嗦嗦指著—名山羊胡子的人道:“回……回大人……就是他帶走思云的……”
洪老夫人見狀,噗通—聲跌坐回了椅子里,面色灰敗。立刻有衙役將那名山羊胡子的道士押送至了公孫琢玉面前。對方瘦得似—根麻桿,顴骨高瘦,看著就不像好人,嘴里堵著東西說不出話,但瞧見思云的尸體擺在—旁,嚇得抖若篩糠。
公孫琢玉面無表情拔掉了他嘴里的麻布:“是你將思云帶走的?”
山羊胡道士瞪大眼睛,下意識看向洪老夫人,卻被公孫琢玉—巴掌扇了回來:“問你話,是你將思云帶走的嗎?!”
山羊胡子可算是遇到狠茬了,氣的說不出話,哆哆嗦嗦指著公孫琢玉道:“你……你……”
衙役唰—聲將佩刀架上了他的脖頸:“說!”
那道士被脖子上的冷鐵嚇了大跳,結(jié)結(jié)巴巴道:“是……是……”
公孫琢玉目光緊盯著他:“帶走之后,做了什么?”
道士不肯言語,目光求救似的看向洪老夫人,殊不知她已是自身難保。公孫琢玉怒斥他:“再不說本官就將你就地正法!”
衙役配合的將刀貼上了他的脖頸,力道過大,隱隱出現(xiàn)了—條血線。
道士急忙抬手:“別別別,我說!我說!貧道奉老夫人之命,將那女子做成人蠟,在小公子牌位前跪靈,以助他早登極樂啊!”
此言—處,眾人嘩然,沒想到此事竟真的與洪老夫人脫不得干系!
衙役也是性情中人,—腳將道士踹翻在地:“妖道!”
圍觀百姓—片罵聲,更甚者有人直接往他身上吐口水。
公孫琢玉聞言緩緩?fù)鲁觥跉猓~步走到洪老夫人面前:“不知老夫人可還有什么話想說?”
洪老夫人—口氣堵在喉嚨口,上不去下不來,梗得臉色鐵青。她強撐著從椅子上站起身,拐杖重重搗在地上,冷聲質(zhì)問道:“公孫大人便為了—介賤婢,要將老身捉拿歸案嗎?!”
公孫琢玉:“大鄴律法言明,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哪怕陛下做了錯事也需下罪己詔,你區(qū)區(qū)洪家戕害人命,為何不能捉拿?!”
洪老夫人乃是命婦,不是尋常閨閣女子,自然沒那么容易被唬住,冷笑道:“老身確實有錯,只不過打殺那奴婢時沒有上奏官府,大不了多罰些銀錢�!�
公孫琢玉面色不變:“老夫人此言何解?”
洪老夫人—顆—顆盤著手中的念珠:“若老身無故打殺思云,確實觸犯律法,可那奴婢未能照顧好我的孫兒,致使他夜間忽然著涼暴斃,實在是罪有應(yīng)得,就算上報官府,她也難逃死罪,公孫大人就算將老身捉拿去,也不過罰些銀兩罷了�!�
這是世家豪門的常態(tài),打殺了奴婢之后,隨意安個罪名便過去了,官府只會睜只眼閉只眼,誰又會細究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洪老夫人反將了—軍,百姓見狀又急又氣,暗罵她無恥至極。
公孫琢玉不怒反笑:“老夫人說,是因為思云沒有照顧好小公子,致使他著涼發(fā)病,這才打殺的?”
洪老夫人:“是又如何?”
公孫琢玉抖了抖袖袍,負手步下臺階,朗聲道:“不如何,只是本官曾經(jīng)詢問過當夜給貴府小公子瞧病的大夫,他分明是死于馬上風,而并非風寒,試問此罪又如何能怪到思云身上,豈不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你——!”
洪老夫人面色驟變,怎么也想不到公孫琢玉居然會去查這個。眼睛倏的瞪大,喉間鼓動,—個字都說不出,半晌后竟是倏的吐了口血出來,面色煞白的跌坐在了椅子上。
洪府的奴婢見狀驚呼出聲:“老夫人!”
“老夫人你怎么了!”
“快去請大夫!”
公孫琢玉眼見著洪府的下人七手八腳將老太太抬進屋內(nèi),心想洪家世代為官,且家中長女又懷了龍裔,就算鬧到皇上面前,只怕也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挨—頓斥責便罷。畢竟誰會跟—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太太過不去。
他步下臺階,見思云的尸體仍靜靜躺在地上,眉眼依稀也能看出生前是名秀美女子。不僅嘆了口氣,蹲下身將白布輕輕蓋在了她的尸體上。
公孫琢玉自言自語道:“姑娘,我只能做到如此地步了,下輩子投個好胎,不要生在這個世道……”
他語罷,從地上站起身,揮手示意他們將思云抬走:“找—處好地方葬了吧�!�
思云無父無母,死后連個收尸的人都沒有。
衙役問道:“大人,這些道士怎么辦?”
公孫琢玉冷聲道:“妖言惑眾,自然是押入大牢,聽候本官發(fā)落�!�
周遭圍著的百姓見狀自發(fā)讓開了—條路,望著人群中身著緋色官袍的年輕男子,俱都心情復(fù)雜。大鄴建朝數(shù)年,京兆尹換了—任又—任,卻從沒有哪—任官員會像公孫琢玉這樣,為了—介微末奴婢的性命,敢直接與洪家起正面沖突。
只盼這個位置他能坐得長久些,眾人都是這么想的。
等洪侍郎聽聞消息,趕回府中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天色擦黑了。他只覺屋漏偏逢連夜雨,自己剛剛遭了斥責,家中又遇上這檔子事,若是傳到皇上耳朵里可怎么了得!
府上下人來去匆匆,洪侍郎隨便揪了—個人問道:“老夫人呢?!”
那下人指著內(nèi)屋道:“回老爺,老夫人正在里頭躺著呢�!�
洪侍郎甩開他,快步進入內(nèi)屋,卻見老夫人正有氣無力的躺在床上:“母親!”
洪老夫人見狀勉強打起精神,在丫鬟的攙扶下坐了起來:“德章……”
洪侍郎扶住她:“母親!母親身子如何?!”
洪老夫人攥緊了他的手:“我不過假意吐了口血,否則那公孫琢玉只怕還要糾纏不休,你快去給宮里的貴人遞信,—定要讓她替咱們洪家主持公道啊!”
洪侍郎跺腳嘆氣:“母親,你還不知么,貴人已然遭了皇上斥責,處境堪憂,哪里能幫得上我們!”
老夫人瞪大眼,哼哧哼哧的喘著粗氣:“難不成便讓那公孫琢玉欺負到咱們頭上來嗎?!”
洪大人連聲嘆氣:“母親,我早就讓你不要聽信那些道士的話,現(xiàn)如今惹出禍事,只息事寧人便罷。明日我向陛下求情,再不要提此事了�!�
洪老夫人還欲再言,洪大人卻不想再聽,按住她的手道:“母親好生保重身體,我還有事,先回書房了�!�
語罷囑咐下人照顧好她,轉(zhuǎn)身離去了。
洪老夫人本就心思郁結(jié),如今更是心氣不暢。滿屋子奴婢見狀俱都不出聲,可見平日也是厭極了她。還是貼身大丫鬟上前替她拍了拍胸口:“老夫人,時辰不早,您早點歇著吧,有什么氣,明日再和老爺說�!�
老夫人只得點頭。
丫鬟見狀輕輕放下床簾,緩緩?fù)肆顺鋈ァ?br />
秋季多雨。白日還是艷陽天,夜間便忽然電閃雷鳴起來。老夫人被嘈雜的雨聲驚醒,又覺口干舌燥,想喚丫鬟進來倒水,卻沒有人應(yīng),只能自己摸黑下了床。
屋里沒有燈燭,老夫人從抽屜里摸出火折子,想點蠟。誰料這時,—陣驚雷忽然劈過,連帶著屋子都驟然亮了—瞬。
她今日喝了藥,頭腦本就昏倦,加上被思云的死狀嚇到了,恍惚間竟是看見墻角有—具女尸跪著朝自己笑,手—抖,嚇得倉惶后退。
老夫人驚叫道:“來人!快來人!”
轟隆的雷聲蓋住了她蒼老的喊聲。
地上鋪著軟毯,洪老夫人腿腳不便,趔趄后退,誰料竟是絆了—跤,驚叫著摔到了地上�!鸪林氐你~雀燭臺被她胡亂揮手帶倒,當啷壓在她身上。
“刺——”
只聽—聲劃破布料的尖銳聲響,老夫人忽然便沒了聲息。
又—陣驚雷閃過,屋內(nèi)亮了—瞬。只見那銅雀燭臺尖尖的雀嘴不偏不倚,剛好刺中洪老夫人后背,—截燃燒過半的紅燭滾落在地,與鮮血逐漸凝成—團。
“什么?死了?”
翌日清早,正當公孫琢玉發(fā)愁怎么處置洪家老夫人的時候,便驟然聽聞了她逝去的消息,不可謂不驚訝。
文仲卿立于堂下,拱手時比平日多了幾分真心實意的尊敬:“回大人,聽說是夜間喝水,不甚絆倒在燭臺上,被砸死了�!�
天理輪回,報應(yīng)不爽。洪老夫人將思云活生生做成了人蠟,如今因果同樣又報應(yīng)在了她身上。
公孫琢玉莫名嘆息:“也罷,省卻我—樁心事,記得將思云好好安葬�!�
文仲卿下意識問道:“大人,這銀子誰出?”
公孫琢玉摸了摸袖子,只摳出來可憐巴巴的幾兩。都怪他嘴賤,上次說要嫖妓,結(jié)果杜陵春把錢都收回去了,跟文仲卿打商量:“要不……要不我們兩個—人攤—些?”
文仲卿咽了咽口水:“大人,如何攤?”
公孫琢玉想了想,左手比了—個“二”,右手比了—個個三:“我出三兩,你出二十兩�!�
#這不叫攤,這叫搶!#
文仲卿碎步后退:“大人,屬下兩袖清風,家中清貧�!�
第212章
要當一名好官呀
那銀子到底也沒輪到公孫琢玉出。洪府有幾名丫鬟與思云相交甚好,為表一份心意,各自湊了些體己錢,在城郊買了塊地將她好生安葬了。
此案牽扯太大,公孫琢玉寫好奏疏,免不了要向皇帝稟明因由。他將那些妖言惑眾的道士依律宣判后,便擇了個日子進宮,結(jié)果好巧不巧,杜貴妃也在。
“微臣見過陛下,見過……貴妃娘娘�!�
公孫琢玉見皇帝身側(cè)坐著一位明艷動人的絕色女子,身著紫色宮裙,眉眼隱隱與杜陵春有幾分相似,猶豫一瞬,猜測出了對方的身份。
皇帝抬手,示意他平身:“愛卿進宮參拜,可有要事?”
他未必不知道公孫琢玉是為了什么進宮,畢竟洪家的事鬧得滿城風雨,就連三歲小孩都知道出了人命案子,罪魁禍首就是洪家老夫人。皇帝想聽聽公孫琢玉怎么解釋。
公孫琢玉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回陛下,人蠟一案已水落石出,相關(guān)人等已悉數(shù)捉拿歸案,請陛下過目�!�
他語罷將奏折遞給御前太監(jiān)呈了上去。
皇帝接過來,草草翻了幾頁,而后隨手扔到桌上。眉頭微皺,喜怒不定的道:“公孫琢玉,你可知你惹了大麻煩?”
公孫琢玉站直身形,心想在旁人眼中思云不過是一個小小奴婢,而自己為了一個奴婢,偏要與洪家過不去,將事情鬧到了明面上來�;实廴舴胚^洪家,會讓人覺得他有失偏頗,但若依法論罪,為了一個奴婢得罪大臣實在是得不償失。
公孫琢玉這個時候本該跪地認罪,但不知道為什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洪家確實是錯了……
他們將一名無辜的女子活生生做成了人蠟……
公孫琢玉如果這個時候承認自己做錯了,他會覺得良心不安,也許晚上睡覺都會夢到思云死不瞑目的樣子。但趨利避害的本性又讓他沒辦法反駁皇帝,干脆就保持沉默了。
皇帝看著他,不知在想些什么,語氣帶著為君者的深不可測:“怎么不說話,你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杜秋晚方才一直在欣賞著自己新染的指甲,此時才慢半拍的回過神來。她用帕子在指尖繞了繞,見堂下站著一名身著緋色官袍的男子,心想生的倒是俊朗,后知后覺想起這是弟弟要保的人,抬手輕輕抵了皇帝的肩膀一下:“陛下……”
聲音酥軟醉人。
杜秋晚道:“那洪家殺了人,本該伏法,依臣妾來看,公孫大人倒是斷案如神,鐵面無私,陛下有這樣的臣子該高興才是�!�
皇帝本就寵愛她,聞言原本緊繃的神情也不自覺松緩了些許。暗中拍了拍她的手:“愛妃言之有理�!�
皇帝其實本來也沒打算罰公孫琢玉,只是想嚇嚇他,畢竟洪家的事確實帶出了不少麻煩。洪貴人聽聞祖母去世后,連胎像都不太穩(wěn)了,日日以淚洗面,現(xiàn)在皇帝聽見女人哭聲就頭疼。
公孫琢玉站在一旁,全拿自己當木頭人。他看見貴妃怪心虛的,畢竟把人家弟弟拐走了不是。
皇帝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公孫琢玉,為何不回答朕的問題?”
這下連愛卿都不叫了。
公孫琢玉拱手:“微臣只是依律辦事�!�
大抵因為他年輕,朝氣蓬勃,哪怕犯起倔來也比那些子老臣討人喜歡,不僅不莽撞,反而讓人覺得率真直爽。
皇帝聞言將茶盞重重擱在桌上,冷不丁將人嚇了大跳,就在滿屋子奴婢以為他生氣的時候,皇帝卻陡然笑出了聲:“好一個公孫琢玉!”
身居高位者沒有傻子。朝堂如何,皇帝只怕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但正因為如此,才更需要忠臣能臣來平衡雙方勢力。
嚴復(fù)一黨的人已經(jīng)老了,總該有人接替才是。公孫琢玉這種不畏權(quán)貴的就很好,正中皇帝下懷。
太極殿外守衛(wèi)森嚴,一陣秋風吹過,平添蕭瑟。
值守太監(jiān)一邊感慨著越來越冷的天氣,一邊感慨著越來越奇怪的杜司公。公孫琢玉前腳進了殿內(nèi),后腳杜陵春就趕了過來,偏也不說有什么事,只是在外面站著。
太監(jiān)總不可能真把人晾在外頭,第四次上前詢問道:“杜司公,您若有急事回稟,不如奴才進去給您通傳一聲?”
杜陵春站在宮檐下,用帕子緩慢擦拭著指尖,聞言眼皮子都懶得抬,只問了一句話:“里面動靜如何?”
太監(jiān)躬身答道:“方才聽見陛下笑了,想來龍顏大悅�!�
龍顏大悅?
杜陵春心想那應(yīng)該就無事了。他恐陛下為著洪家的事惱怒,牽扯到公孫琢玉,故而前腳聽見對方入宮,后腳便跟了過來,一直站在殿外等候消息。倘若出了什么岔子,也方便求情。
太監(jiān)見杜陵春在原地緩緩踱步,忍不住出聲道:“要不奴才給您搬張椅子過來?”
杜陵春皺起細長的眉頭,覺得他聒噪,正欲說些什么,卻忽然聽得殿門吱呀一聲被人打開,公孫琢玉終于從里面走了出來。
公孫琢玉顯然沒想到杜陵春也在這,連忙上前:“司公,你怎么也在這?”
杜陵春上下打量著他,見不似受過什么斥責的模樣,這才道:“順路經(jīng)過,過來瞧瞧�!�
公孫琢玉心想這路順的也太牽強了,心知他是為著自己才過來的,礙于宮中人多眼雜,不好做什么,只能道:“無事,咱們先回去吧�!�
馬車就停在皇宮門口,公孫琢玉率先上去,而后又伸手將杜陵春拉上來,這才放下簾子。卻并未松開他,而是湊過去將人抱在懷里,笑的眼睛都瞇沒了:“司公。”
杜陵春任他抱著,唇角微不可察的勾了勾,老神在在道:“如何,陛下可曾斥責你?”
公孫琢玉搖頭,有些得意:“沒有,不僅沒有斥責,還多有褒獎�!�
杜陵春眼皮子都未抬,循循善誘:“哦?都獎賞了些什么?”
公孫琢玉下意識道:“銀子啊……”
他察覺不對勁,立刻閉了嘴,卻見杜陵春正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
杜陵春問他:“銀子呢?”
公孫琢玉老老實實從袖子里掏出來一錠金元寶遞給他:“在這兒。”
杜陵春挑眉:“還有呢?”
公孫琢玉瘋狂搖頭:“沒了沒了�!�
杜陵春信他就有鬼,直接拉開公孫琢玉的衣領(lǐng),卻反被對方紅著臉捂住:“司公,別在這兒,等回去再……”
杜陵春心想公孫琢玉滿腦子都是些什么。他指尖靈活一探,就摸到公孫琢玉懷里還藏了好幾錠金元寶,小巧一個,烙著御庫的印,確實是皇上賞的。
怪不得剛才抱一起時硌得他后背疼。
杜陵春拋了拋手中的金元寶,似笑非笑道:“公孫大人這是做什么,得了多少賞便老老實實說,難道我還會搶你的不成,自己私藏著,莫不是想做些什么見不得光的事?”
公孫琢玉心想才沒有,摸了摸鼻尖心虛的道:“司公若喜歡,就拿去�!�
他一點都不心疼,真的。
杜陵春直接將那些金元寶扔進了他懷里,沒好氣的斥道:“瞧你那點出息�!�
公孫琢玉笑著將元寶揣回去,然后貼著杜陵春光潔細膩的脖頸親了親,笑嘻嘻低聲道:“再沒出息,也是司公養(yǎng)出來的�!�
杜陵春偏頭,氣惱咬了他一下,公孫琢玉不僅不躲,反而還乖乖把臉湊了上來,讓他隨意發(fā)揮。
杜陵春抵著他的額頭笑罵道:“小混賬,沒皮沒臉�!�
馬車緩緩駛過街道,公孫琢玉忽聽得外間一陣叫賣聲,掀開簾子一看,卻見是家米糕攤子,對杜陵春道:“司公等等我�!�
他語罷直接讓車夫停住,下了馬車。杜陵春下意識看去,卻見公孫琢玉正彎腰站在路邊買米糕。
“老人家,這米糕怎么賣的?”
公孫琢玉中午還沒吃飯,見米糕熱騰騰的,味道甜香,不自覺摸了摸肚子。
買米糕的老大爺見他穿著紅色官服,伸手比了個數(shù):“大人,兩文錢一塊�!�
公孫琢玉現(xiàn)在財大氣粗,心想都是小錢,他摸了摸荷包,往籠屜旁邊放了一塊碎銀子:“來五塊。”
老大爺用圍裙擦了擦手,將米糕用油紙包好遞了過去,片刻后才笑呵呵的道:“大人,您這錢太大了,小人找不開呀�!�
公孫琢玉一愣,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今天全身上下揣的都是銀子,正準備找駕車的吳越借幾文錢,卻聽老大爺聲音慈祥的道:“大人拿去吃吧,小人不收您的錢。”
公孫琢玉愣了一下:“��?為什么?”
老大爺一邊動作麻利的切米糕,一邊道:“誰不知道公孫大人您清正廉明,為了替一名弱女子討回公道,甚至不惜得罪洪家。小人雖是布衣百姓,卻也佩服大人這樣的好官,幾塊米糕又算什么,只盼您能替百姓造福,莫讓宵小作祟�!�
原來自打出了洪家的事之后,新任京兆尹的名聲就在京城傳開了。那日圍觀的百姓不在少數(shù),再則公孫琢玉素有斷案之名,所破奇案數(shù)不勝數(shù),越傳越神,越傳越神,已然成了再世包拯類的人物。
現(xiàn)在大街上隨便捉一名閨閣女子,問她最傾慕誰,十個有十個都會說是公孫琢玉。翩翩琢玉少年郎,能文能武破奇案,就連當初名盛京城的唐飛霜也要略微遜色三分。
大爺每說一句話,公孫琢玉的臉就紅一點,到最后已然紅成了猴屁股。杜陵春坐在馬車里,越聽越覺不對勁,皺了皺眉,掀開簾子一看,果不其然發(fā)現(xiàn)公孫琢玉正一個人站在原地瞎害羞。
杜陵春:“……”
他就知道。
公孫琢玉經(jīng)不得夸,一夸就心花怒放,飄在天上下都下不來,面上卻還是謙虛道:“老人家哪里的話,本官身為京兆尹,自然要庇護一方百姓,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
語罷走到吳越身邊,硬生生從對方手里“借”了十文錢過來,交付給老大爺:“老人家小本經(jīng)營,本官怎么好做那白吃白喝的無恥之事,來,拿著,祝您生意興隆。”
全然忘記他在江州的時候沒少白吃白喝白賒賬。
老大爺笑瞇瞇的:“那……那老朽就先謝過大人了�!�
公孫琢玉大方擺手,表示不用謝。被彩虹屁吹得醺醺然,腳步發(fā)飄的走向了馬車,臉上的笑意壓都壓不住。然而還沒等上車,眼前忽然砸來一道人影,直接朝他撞了過來。
公孫琢玉條件反射一掌拍出,揪住了來人后肩,定睛一看,卻見是名被打得鼻青臉腫的男子,而不遠處站著幾名氣勢洶洶的護衛(wèi),手持棍棒,也不知是誰家豪奴。
公孫琢玉扶穩(wěn)那名男子,正思考著該不該管閑事,誰料對方一看見他就活像見了親爹媽,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抱著他的腿痛哭出聲:“公孫大人!您可得給小人做主�。 �
公孫琢玉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這人有些眼熟,最后發(fā)現(xiàn)是綢緞莊的那名店小二。自己賞了他一文錢,已經(jīng)在京城成了笑話了:“出了何事,站起來好好說�!�
公孫琢玉怕他把鼻涕蹭到自己褲子上,把腿拽出來,后退了兩步。
店小二抱著他的腿就是不撒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大人,小人剛才在店里賣布,最后一匹軟煙霞已經(jīng)定給了陳員外家,可這位客官硬是要小人賣給他們,小人說言而無信,不成生意之道,他們便動起了手來,將我打成這幅模樣,還請大人做主��!”
公孫琢玉聞言看向一旁的綢緞莊,只見布匹散落得到處都是,活像經(jīng)歷過一場亂斗,掌柜的正坐在地上捶胸頓足,心疼不已。
公孫琢玉當即一怒,指著那群打人的豪奴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們竟敢聚眾鬧事,無故傷人,眼里還有沒有王法了!”
為首是一名管家模樣的男子,他分明瞧見公孫琢玉身上的官服,偏偏不慌不懼,陰陽怪氣的道:“我家主人身份貴重,公孫大人還是少管閑事的好。”
這群下人乃是二皇子府上的家奴,因著一位受寵的姬妾想用軟煙羅裁衣,特來采買,誰曾想最后一匹卻被賣了出去。他們恐難討主子歡心,便做此強搶之舉,背地里狐假虎威。讓二皇子知道,只怕饒不了他們。
公孫琢玉才收拾了洪家,怕他們才怪:“哦?難道你家主子是皇親國戚不成,就算是皇親國戚,觸犯律法也要受罰!”
那管家見他不買賬,正欲報出名號,卻忽然發(fā)現(xiàn)不遠處停著的一輛馬車被人掀起簾子,里面坐著一名面容陰柔的男子,正目光冰冷的看著自己,頓覺熟悉。定睛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竟然是杜陵春,后背一寒,魂都快嚇飛了。
蒼天啊,怎么怕什么來什么!
他們不過背地里借著二皇子的名聲狐假虎威,可萬萬不能鬧到主子跟前,否則打死都是輕的。
那管家也沒想到自己這么點背,居然遇上了二皇子的親舅舅,腿一軟,噗通跪在了地上,嚇的連句整話都說不出來:“杜杜杜……”
外人瞧見,還以為他拜服在公孫琢玉的氣勢之下,包括公孫琢玉自己也是這么認為的。他一腳將那管家踹了個烏龜翻:“說,你家主子是誰!”
管家再報名號那就是自己找死,他連滾帶爬的從地上起身:“大人見怪,大人見怪,小人該死,這就離去!”
公孫琢玉心想打了人就跑,哪兒有那么容易的事,反手直接把人揪了回來:“慢著,誰準你走了?打了人連禮都不賠嗎?”
管家又不是傻子,聞言一拍腦袋,手忙腳亂從錢袋里倒出好幾錠銀子連同若干散錢,一股腦全塞到了店小二手中:“小兄弟,這是賠你的,你拿去看大夫,剩下的買些雞鴨魚肉補身,你千萬勿怪,千萬勿怪!”
他想起杜陵春的狠辣名聲,手都控制不住的哆嗦了起來,整個人汗如雨下,結(jié)結(jié)巴巴的問公孫琢玉:“大……大人,小人能走了嗎?”
公孫琢玉問那店小二:“如何,夠還是不夠?”
小二望著手里沉甸甸的銀子,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夠了!夠了!”
公孫琢玉這才揮袖:“滾吧!”
管家?guī)е窒氯�,慌不擇路的溜走了�?br />
圍觀百姓就喜歡看熱鬧,尤其是這種懲治惡奴的戲碼,見狀大聲叫好,巴掌都拍紅了。
做生意的就是機靈,綢緞莊掌柜的見狀也不哭了,從店里一溜煙跑出來,和小二一起跪在地上磕頭:“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公孫琢玉抖了抖袖袍,看起來很是瀟灑:“起來吧,為民請命乃是本官職責所在�!�
店小二鼻青臉腫的道:“大人恩德,小人無以為報,來世做牛做馬,定當報答。”
公孫琢玉心想下輩子這種事兒也太懸了吧,他見小二手中捧著一堆碎銀,當著他的面,從里面拿了一文錢出來,在眼前晃了晃:“本官便當你已經(jīng)還了恩情�!�
店小二見狀一愣,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當初京兆府大堂之內(nèi),自己為求重賞前去通報消息,公孫琢玉給了他一文錢,言說若有冤屈難處,日后盡管找他。
但這句話誰也沒當成一回事,店小二回去之后,還被掌柜戳著頭罵蠢笨,一文錢就被打發(fā)了,真是好糊弄。沒想到竟是真的。
小二正欲說些什么,卻見公孫琢玉已經(jīng)轉(zhuǎn)身坐上了馬車。那趕車的黑衣男子將鞭一揮,駕駛著馬車飛快離去了。
公孫琢玉坐上馬車,見杜陵春面色不好,還以為他生氣了,連忙從懷里拿出油紙包遞給他,里面的白米糕還熱乎著:“我去久了,司公別生氣,快吃吧�!�
杜陵春緩緩?fù)鲁鲆豢跉猓瑔柟珜O琢玉:“你可知那些奴才是誰家的?”
公孫琢玉想了想,然后搖頭:“不知�!�
杜陵春看了他一眼:“他們乃是二皇子府上的家奴�!�
公孫琢玉聞言一頓,嗯?二皇子?
那豈不是杜貴妃的親子,杜陵春的親外甥?�。�
他連手里的白米糕都拿不穩(wěn)了,勉強咽下嘴里的東西問道:“司公,二皇子會不會生氣?”
杜陵春心想那個混賬有什么資格生氣,手下奴才個個養(yǎng)得目中無人,若是傳到大皇子耳朵里,豈不成了言官御史彈劾的把柄。
杜陵春搶來公孫琢玉手里的米糕,冷笑著道:“他該好好謝謝你才是!”
否則那群奴才豈不是愈發(fā)肆無忌憚,長此以往哪還了得。
公孫琢玉砸吧砸吧味:“那如果二皇子真的生氣了呢?”
杜陵春咬了口米糕,心想公孫琢玉竟然還有怕的時候,眼皮子都懶得抬,冷笑道:“那你就直接收拾他�!�
#我姐姐就是你姐姐,我外甥也是你外甥#
#做錯事直接往死里打,打不死就行#
#懂?#
公孫琢玉懂了。
他們架著馬車一路回了府中,誰曾想發(fā)現(xiàn)門口停著一匹棕色的駿馬,石千秋牽著韁繩,身上還拎著包袱,看樣子是要遠行。
公孫琢玉見狀立刻躍下馬車,一頭霧水:“大師父,你這是要去哪兒?”
石千秋似乎是專門在這兒等他的,聞言道:“大人,我有些舊事要回江州一趟,本打算直接走的,但思來想去,還是告訴大人一聲�!�
公孫琢玉眨了眨眼:“那師父何時回來?”
石千秋搖頭,覺得這個徒弟又在犯傻:“世事無常,這豈能說準。”
他是江湖人,本不該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說是去江州,其實是要回到他們江湖人該去的地方。一人一劍,四海為家,快意恩仇。
公孫琢玉舍不得他,攔著馬不讓走:“師父走了,我以后遇到危險怎么辦,誰來保護我?”
石千秋不理,翻身上馬,居高臨下的看著公孫琢玉道:“大人如今已懂為官之道,不需我護衛(wèi)在旁了。百姓會憎恨一名草菅人命的貪官,卻不會憎恨一名公正廉潔的清官�!�
公孫琢玉拽著韁繩不松手:“那萬一還是有人要殺我怎么辦?”
石千秋反問他:“大人不畏強權(quán),不畏艱辛,不畏權(quán)貴,能做出此舉,便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又何必懼之?”
他語罷,輕輕把韁繩抽了出來,目光如同長輩看著晚輩:“天下無不散的宴席,琢玉,做個好官,日后大師父會回來看你的。”
公孫琢玉不知該攔還是不該攔,下意識后退,卻見石千秋便已策馬揚鞭,瀟灑離去,須臾就不見了身影。
人生聚散無常,每個人都有該去的地方。石千秋本是江湖游俠,為護公孫琢玉,在一個地方停留了數(shù)年,如今總算到了可以離去的時候。
也許明年,江州春暖的時候,他們還會在同一個人的墓前重逢。
公孫琢玉站在原地,見狀用力眨了眨眼,莫名有些酸澀。杜陵春見狀從馬車上下來,握住了他的肩膀,低聲道:“傻子,日后又不是見不到了。”
他語氣從未有過的和緩。
但公孫琢玉還是難過,蔫頭耷腦,連話都說不出來。
杜陵春見街上人多眼雜,干脆將他拉進了府中,揮袖示意奴仆退下,尋了處景致好的池塘,在臺階上席地而坐,似是為了哄他開心,半真半假的道:“你若舍不得,我讓吳越帶人去將他追回來�!�
公孫琢玉搖頭:“算了,你們打不過他的�!�
杜陵春:“……”
杜陵春心想公孫琢玉這是真難過了,哄也不知道該怎么哄,總不能帶著他去逛青樓吧。思忖一瞬道:“日后你告老辭官之時,我同你一起回江州去,這總行了吧,一時離散罷了,總會有見面的時候�!�
公孫琢玉聞言心里舒服了點,他將杜陵春抱入懷中,可憐巴巴的道:“司公,我只有你了�!�
杜陵春任他抱著,聞言嗯了一聲:“我也只有你。”
太陽快要落山,院中一片霞色。池中的綠毛鴨子游來游去,間或落下一片紅色的楓葉,在水中悠悠打了個轉(zhuǎn),片刻就不見了蹤影,隨波逐流而去。
他們二人的影子倒映在長廊上,擁擁擠擠的一團,密不可分。
公孫琢玉正在平復(fù)著師父離去的傷感,系統(tǒng)忽然悄無聲息冒了出來,趴在他肩膀上,用翅膀戳了戳他:【親~】
嗯?
公孫琢玉皺眉:“誰?”
系統(tǒng)飛了出來,翅膀撲棱的歡快:【我呀,009呀~】
公孫琢玉昂了一聲:“怎么了?”
系統(tǒng)飛過去蹭了蹭他:【親,我也要走了】
公孫琢玉聞言一頓:“怎么你也要走?”
系統(tǒng)道:【這不是趕巧了么】
公孫琢玉眼皮子一跳:“你能不能考慮一下我的心情,和我?guī)煾阜峙��!?br />
石千秋走了他還沒緩過來呢,又來一個。
系統(tǒng)用翅膀拍了拍他的頭:【親,長痛不如短痛嘛】
公孫琢玉撇嘴:“那你要去哪?”
系統(tǒng)想了想:【可能去找下一個宿主吧�!�
它這么一說公孫琢玉就懂了:“哦……那你去吧�!�
系統(tǒng)用翅膀拍了拍他的后腦:【琢玉,要當一名好官呀】
他的父親曾經(jīng)這么說過,石千秋也這么說過。
公孫琢玉也許還是沒辦法做到絕對的公正無私,但相比以前,他已經(jīng)愿意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當一名好官了,也是莫大的進步。
公孫琢玉想為自己和杜陵春求得一個,與前世截然不同的善終,就會努力做一名好官。而杜陵春為了公孫琢玉不受傷害,也會一直護著他。
他們互以對方為約束。
只要心中一直記得那份喜歡的感覺,便不會違背本心。
公孫琢玉抱膝坐在臺階上,仰頭看著系統(tǒng):“哦,知道了�!�
系統(tǒng)可能還想說些什么,但又覺得沒必要,飛過去又蹭了蹭他:【再見~】
它說完,半透明的身軀便緩緩飛向了天空上方,最后慢慢的消失不見。公孫琢玉聽到耳畔響起一聲解綁提示音,感覺有什么東西正在緩緩的抽離而去,不自覺握緊了杜陵春的手。
【叮!抽離程序啟動,請宿主做好準備,
開啟自檢程序,
自檢完畢。
解除捆綁中,
20%
50%
100%
解除成功】
公孫琢玉看著漫天的落霞,心想這樣的結(jié)局已經(jīng)很好了吧。
街道熙熙攘攘,人群來來往往。戲館子里仍有小旦在練嗓子,聲音悠長婉轉(zhuǎn),唱的是《望江亭》第的四折戲:“只除非天見憐,奈天天又遠,今日個幸對清官,明鏡高懸……”
受人一世跪拜,不如受人萬世景仰。史冊到頭來不過一張薄紙,唯有聲名留于人心,久磨不滅。
第213章
番外之夢境
仲冬歲寒,磚瓦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雪,院中松柏被落雪壓彎枝條,翠色掩映其中,不得窺探。丫鬟探頭看了看天上飄飄而落的雪花,心想今年真是冷,不知又有多少人要凍死街頭。
她跺了跺腳,哈口氣,正準備去廚房盛碗熱湯喝,誰曾想?yún)s見一白衣少年坐在廊下,連忙快步跑上前去:“少爺,您怎么坐在這兒,凍病了可怎么好!”
那少年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卻身形抽條,比那小丫鬟還高些。公孫琢玉坐在臺階上,腦子還有些糊涂,他明明和杜陵春躺在被窩里睡覺呢,怎么一睜眼又回到江州了。
公孫琢玉摸了摸自己的臉,又看了看自己稚嫩的手,發(fā)現(xiàn)這是自己十一二歲的模樣,心想該不會是在做夢吧?
他仿佛不知道冷似的,一個人坐在臺階上兀自納悶,撓撓頭,又拽拽衣裳袖子,看起來活像有什么大病一般。
丫鬟有些擔憂,在一旁怯怯出聲:“少爺?少爺?”
公孫琢玉聞言反應(yīng)過來,下意識看向她,最后指著她樂了:“小桃?”
小桃連忙道:“少爺有什么吩咐?”
公孫琢玉從地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沒什么,就是沒想到你小時候還挺漂亮的�!�
他說完,左右看了一圈:“老夫人呢?”
小桃愣了一下:“您是想問夫人吧?她去縣衙給老爺送飯了,估計過會兒才能回來�!�
老爺?
公孫琢玉聽到這個久違的稱呼,愣了半天,下意識低頭去看自己的手,骨齡大概十二歲左右。心想果然是在做夢。父親明明在自己九歲那年就去世了,怎么可能活到現(xiàn)在呢……
不過雖然是做夢,但如果真能見一見他,也是好的……
于是小桃看見公孫琢玉忽然轉(zhuǎn)身跑出了院門,眨眼就不見了蹤影。她拎著裙擺追上去,焦急出聲:“少爺!少爺!外面還下著雪呢!”
公孫琢玉壓根沒聽見,他疾步跑出府門,左右看了一圈,試圖在白茫茫一片中辨別方向,無意中發(fā)現(xiàn)自家門口縮著兩個灰頭土臉的小乞丐,也沒在意。
“小孩,”公孫琢玉撣了撣身上的雪,笑意灑脫,一副少年郎模樣。他指了指自己家:“要躲雪進去躲,里面有個粉衫子的姑娘,讓她給你們幾個熱饅頭�!�
語罷轉(zhuǎn)身朝著縣衙的方向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