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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看見今夏,淳于敏似有話說,欲言又止,被今夏瞧出端倪來。

    “有事?”她問。

    “袁姑娘……這事可能不該由我說,可是我……”淳于敏躊躇半晌,“那日之后,你一直都沒見過沈夫人吧?”

    今夏不自在地“嗯”了一聲。

    “我看她這幾日臉色不大好,像是一直惦記著你。”淳于敏道。

    楊岳舀好水,也勸道:“那日她也是一時情急失言,你這么老躲著人家,也不是個事兒呀�!�

    今夏悶了半晌,嘆口氣道:“我也知曉……可她對我管頭管腳的,這也不許那也不許�,F(xiàn)下正是亂的時候,我若現(xiàn)下和她講和了,到時候倭寇攻城,她肯定又拖著我不放手�!�

    “倭寇要攻城?!”淳于敏驚道。

    楊岳瞪了今夏,這些事請他們一直都瞞著淳于敏,生怕嚇著她。

    今夏倒不以為然:“眼下都什么時候了,應該讓她知曉,心里也好有個底�!�

    “倭寇真的要攻城!”淳于敏問道。

    今夏握了她的手,誠懇道:“姐姐,新河城很快會打一場大仗,不知曉會不會有援兵來,你記著,別管城里怎么亂,你一定跟好我叔和我姨,我叔功夫很高,保護你們應該沒問題�!�

    淳于敏焦急道:“那你們呢?”

    今夏望向楊岳和岑壽,三人相視,目中含義已不言而喻。

    “城中守衛(wèi)有限,我們得幫戚夫人守城�!�

    ******************************************************************

    轉(zhuǎn)眼間,從俞大猷下令休整起,已經(jīng)過了八日,岑福也已從京城趕回來。

    這八日里透支過度的士兵終于可以好好歇息將養(yǎng),保養(yǎng)武器,還有空閑可以悼念死去卻無法安葬的戰(zhàn)友,再茫然地想一想來日生死未卜勝負難測的戰(zhàn)役。

    說實話,對于陸繹的這個計策,俞大猷心里是一點底都沒有。此計說簡單也著實太簡單,無非就是惑敵松懈,然后攻其不備。但從此前數(shù)戰(zhàn)看來,倭寇防守甚是嚴密,山上各種火器齊備,便是突然之間發(fā)動猛攻,要拿下岑港也絕非易事。

    眼下,俞大猷將軍之職已經(jīng)被撤,可實差他還得頂著,再攻不下,恐怕下一步就是被關入大牢了。

    他在營中信步而行,順便到傷病員所在的營房看一下他們的狀況。王崇古正好弄了一批藥材送過來,坐在傷員之中與他們閑聊。與俞大猷雷厲風行的行事風格不同,王崇古性格隨和得多。在士兵們眼中,俞將軍高高在上頗有威信,而王副將則能與他們閑話家常。

    “將軍�!蓖醭绻判χ泻羲�

    俞大猷行過去,示意周遭兵士們不必拘泥,他自己也隨意坐下。

    “方才我才聽說,”王崇古朝旁邊一名傷在腿部的兵士努努嘴,“將軍,你猜猜他是怎么回營的?”

    俞大猷瞥了他一眼:“你背回來了?”

    王崇古笑道:“是陸大人的馬馱回來的�!�

    “陸繹?”

    “對,那日他往咱們營里來,路上正好碰上他們撤下來,陸大人把自己的馬還有隨從的馬都讓給他們,他自己是徒步走來的。聽說,走了一個多時辰呢�!�

    俞大猷怔了怔,這倒是他未料到的,也從未聽陸繹提過。

    王崇古拍拍他肩頭:“平日而論,這些日子他在營里頭,吃住也沒聽他抱怨過一句,也沒端什么架子,算是夠好伺候的了。你別整日對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行了,我心里有數(shù)。”俞大猷嘆了口氣:“他若此計能成功,我把他當菩薩供著都沒問題,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炷香�!�

    王崇古大笑出聲。

    **********************************************************

    入夜,有人影來到陸繹窗前,輕叩了幾下窗欞,片刻后從窗縫推進來一份薄薄的信。

    岑福正欲追出去,卻被陸繹阻止。

    陸繹接了信,隔著窗輕聲道:“你沒傷吧?”

    外間已是寂靜無聲,待他推開窗子,可見月色之中,遠處一領藍衫蹁躚而去。

    “大公子,他是誰?”岑福奇道。

    陸繹微微一笑:“一位朋友。”

    這本是陸繹想自己冒險潛入岑港,卻不知怎得讓藍道行看穿了心意,三日前他在窗口留下讓陸繹等他自岑港歸來的訊息,直至今日方回。

    他如何孤身潛入,陸繹不得而知;他經(jīng)歷了何種艱險,陸繹也不得而知,只知曉他繪制了岑港內(nèi)部并倭寇機關的詳盡圖紙,一燈如豆,圖紙在桌上展開,依山而建的一處處柵欄,藏在暗處的各種火器,每一處位置都標注出了詳細的火器種類和射程。這些火器的位置堪稱惡毒,足以讓明軍在岑港前鋪陳下層層疊疊的尸首……

    陸繹看了一夜,也想了一夜,得出一個十分殘忍的結(jié)論——即便明軍突發(fā)強攻,岑港也仍舊攻不下來。

    天色微明,他將圖紙揣入懷中,緩步向大帳行去。

    距離大帳還有數(shù)十步遠時,便見大帳帳簾被掀開,俞大猷自內(nèi)出來。因擔憂戰(zhàn)事,休整這數(shù)日來,俞大猷心里是沒著沒落的,往往整日整夜待在大帳中研究作戰(zhàn)方案。此刻他滿面疲倦,雙手猛搓了一番面皮,抬眼時正看見陸繹。

    陸繹遠遠一拱手。

    俞大猷行過來,眉頭深皺,欲言又止。

    “將軍?”陸繹試探問道。

    俞大猷終于還是問道:“到今日為止,已經(jīng)休整足足九日,我看時候差不多了�!�

    “將軍莫急,我正是想與將軍商量此事。”

    陸繹打了個請的手勢,俞大猷復隨他回到大帳內(nèi),他掏出懷中圖紙,遞給俞大猷。

    俞大猷盯著圖紙看了許久,眉頭越擰越緊,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該問什么:“這圖紙你從何處得來?”

    “是我的一位摯友,知我為岑港之戰(zhàn)煩難,他替我冒險潛入岑港,繪了這張圖給我�!�

    俞大猷也知曉潛入岑港是何等兇險之事:“替我向你朋友說一句,我俞大猷欠他一份人情……圖上所標注,你能確定準確無誤?”

    陸繹道:“我相信他�!�

    俞大猷陷入一陣沉默,長久地看著那張圖紙,以他多年征戰(zhàn)的經(jīng)驗,他清楚地看出,一旦明軍猛然發(fā)動強攻,還是會在火器之下死傷無數(shù),攻下岑港仍然無望。

    “……你也看過這圖,應該知曉這仗打不贏�!彼聪蜿懤[。

    陸繹點頭:“我來找將軍,就是想與將軍商議此事……我想過,要讓明軍順利攻山,除非能夠做到里應外合�!�

    “里應外合?”俞大猷一怔。

    “可派數(shù)十人潛入岑港,挑起岑港內(nèi)部大亂,再以煙火為號,與進攻的明軍里應外合,一舉拿下岑港!”陸繹沉聲道。

    “數(shù)十人?”俞大猷搖頭,“想要潛入岑港,除非是輕功絕頂?shù)母呤植拍鼙荛_倭賊耳目,翻山越嶺而入,軍中雖有武藝高強之人,但輕功絕佳者甚少,一靠近就會被倭賊發(fā)覺。”

    “不必翻山越嶺,只要找善潛水者即可�!标懤[向他解釋道,“我查看過岑港的港口,停著數(shù)艘戰(zhàn)船,戰(zhàn)船上時常有倭賊出沒,這個港口與岑港內(nèi)部必定有通道相連,我們可以由此入內(nèi)�!�

    “經(jīng)由水路上岸,然后再找通道?”俞大猷仍是搖頭,“數(shù)十人目標太大,很容易就會被發(fā)現(xiàn),到時候倭賊將通道關閉,這數(shù)十人豈不是明晃晃的靶子,白白送死�!�

    “這層我也想過,大福船的噴筒射程可達數(shù)十丈,可以用它攻擊停在港內(nèi)的倭船,船一著火,倭賊必定會棄船逃入岑港,到了那時,就可以趁亂混入岑港內(nèi)。”陸繹早已將此事仔細考慮過。

    俞大猷在心中反復推敲這個戰(zhàn)術(shù),雖不能說無懈可擊,但確實目前唯一的法子。

    “只是這數(shù)十人深入岑港,太過兇險,恐怕能夠全身而退不多�!彼p嘆口氣,如何選出個帶隊之人,也是問題。

    陸繹此時起身,正色道:“言淵不才,學過拳腳功夫,水性尚可,請將軍準許我?guī)藵撊脶�。�?br />
    “你!”

    俞大猷吃驚道,隨即便是連連搖頭。

    “不行,絕對不行!……我豈能讓你去涉險�!�

    “將軍是覺得言淵功夫太差,沒這個資格?”陸繹挑眉。

    “不是……”

    陸繹打斷俞大猷,干脆利落道:“將軍,既然你我都是習武之人,那不妨校場上見真章,我若勝過你,你就讓我?guī)藵撊脶郏绾�?�?br />
    俞大猷師從李良欽學習劍術(shù),武藝高超,連嵩山少林寺的武僧都敗在他的手下,當下見陸繹竟然要和自己比試,不由暗嘆這年輕人著實不知高低。

    “你當真要和我比試?”他問道。

    “真是�!�

    “也好!”俞大猷應承下來,“你若勝了我,便如你方才所言;但你若輸了,就須聽我安排,不得有異議�!�

    “一言為定!”

    陸繹微笑。

    連日休整,官兵也都閑來無事,聽聞校場將軍與那位錦衣衛(wèi)比試功夫,頓時奔走相告,不消一頓飯功夫,把偌大個校場圍得水泄不通,連腿腳不利索的官兵都拄著拐趕來瞧熱鬧。

    岑福好不容易擠到里層,被擠出一身汗來,心情忐忑不安。自昨夜收到那張圖紙起,陸繹就沒怎么和他說過話,他只知曉大公子在燈前坐了一夜,卻猜不透大公子心里究竟在想什么,眼下更不知曉大公子為何會突然和俞將軍比武。

    大概是看陸繹年紀輕輕,又是京城公子,即便自幼習武,只怕功夫也有限。俞大猷連衣袍都未換,頗隨意地往兵器架旁一站,示意陸繹先行挑選兵器。

    “我知曉將軍善長荊楚長劍,但真正精通的卻是棍法�!标懤[微微一笑,伸手取過一根長棍,“還請將軍多多指教�!�

    “不敢當!”俞大猷也取過一棍。

    王崇古也聞訊趕來,擠進人圈,皺眉看著場內(nèi),只道是俞大猷性格耿直與陸繹鬧出不快,弄得要上校場較量。

    ☆、第一百一十四章

    兩人各持一棒,相距一丈,腳下微錯。

    俞大猷心中暗忖:他畢竟是陸炳之子,雖是要勝他,也須讓他面上好看才是,就與他多過幾招,算是點撥他端正。

    當下也不使個門戶,棍棒在手中耍了個花式,便朝陸繹侵去,直破大門打他的棍。

    陸繹錯身而退,倚他棍尾,直剃而下打他的手。

    俞大猷翻身躍起,陸繹使了個喜鵲過枝,趁棍而上,棍身如影隨形,無論俞大猷如何騰挪跳躍,始終擺脫不掉。

    本只是想與他略過幾招,倒未曾料他的功夫遠遠超出自己的估計,尤其陸繹輕功甚好,長棍在他手中愈發(fā)變得輕巧靈動,隨心而走。俞大猷甩不開他,索性以進為退,使出馬前斬草,連進三步,逼開陸繹。

    兩人這幾下過招,王崇古已看出俞大猷棍勢和緩,有歉讓之意,顯然并非因爭執(zhí)而比武,便稍稍放下心來。

    周遭官兵吼吼叫嚷,為自家將軍助威打氣,聲勢浩大。岑福甚是不滿,無奈孤掌難鳴,便是扯破喉嚨也壓不過眾官兵的聲響,面皮繃得緊緊的,盯著校場之上。

    俞大猷望向陸繹,笑道:“功夫不錯,再來!”

    話音剛落,他旋手進五步,以腰力挑打,使出滴水獻花,棍尾上挑,直打陸繹前胸的神封穴。陸繹以棍相揭,反而借他上挑之力,翻身騰挪,身輕如燕,自他頭頂躍過,手中長棍走馬回頭,打向俞大猷脊背的風府要穴。

    聽背后風聲,俞大猷側(cè)身讓過長棍,心下暗暗替他叫了聲好,不禁起了惺惺相惜之意。

    “當心了!”他喝道。

    長棍拖地,如蛇般蜿蜒前行,綿綿不絕,向陸繹下盤快速攻來。陸繹連退數(shù)步,將棍變流水打他棍,兩棍相擊,因力道生猛,發(fā)出金石之音,連打連揭,一時難解難分……

    眾官兵在旁大聲助威,此時岑福也再忍耐不住,縱然喊不過他們,也縱身長嘯為自家大公子助威。

    接連數(shù)招之后,俞大猷橫棍掃過,棍端劃向陸繹胸前,堪堪劃過,衣袍內(nèi)有一物件被棍挑出,飛至空中……

    陸繹原是要持棍格開,見那物飛出,顧不得多想,探身伸手去撈;俞大猷也未想到他竟不擋不避,待要收棍,已然來不及,長棍重重擊在陸繹左腿。

    腿上吃痛,陸繹單膝跪下,手上卻已穩(wěn)穩(wěn)握住那物件,抬首笑道:“將軍好棍法,是我輸了�!�

    俞大猷卻不以為然,伸手攙扶起陸繹:“若非你分心,我斷然還無法取勝……說句老實話,以你這般年紀,在武學上便有此造詣,是我敗了才對。”

    “將軍過獎,言淵實不敢當,今日切磋,將軍果然棍法如神。”陸繹朗聲道,“若我沒記錯的話:將軍曾說,用棍如讀四書,鉤、刀、槍、鈀,如各習一經(jīng),四書既明,‘六經(jīng)’之理亦明矣。若能棍,則各利器之法,從此得矣。”

    “你竟然看過《劍經(jīng)》?!”

    這著實出乎俞大猷的意料,方才陸繹所言,正是他所著《劍經(jīng)》中的話。

    陸繹笑道:“家父對此書贊賞有加,還特地抄寫給我,要我用心讀�!�

    正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饒得是俞大猷,饒得他明明知曉陸繹所言很可能是客套話,但聽到陸炳這等高手也對《劍經(jīng)》贊賞有加,著實令他心中歡喜不已。

    自至舟山以來,俞大猷還未曾這般心情暢快過,當下?lián)]手讓眾官兵散去,攜了陸繹的手,又喚上王崇古,一起回到大帳中。

    一進大帳,他便從腰間取了碎銀,連聲命祥子置辦些酒菜來。

    看見俞大猷難得有如此心情,王崇古也甚是歡喜,喚住祥子,笑道:“我原本存了一壇子酒,預備著攻下岑港后慶功時喝,現(xiàn)下將軍心情好,你就去將我那壇酒取來。”

    聞言,俞大猷笑道:“想不到你居然還私藏好酒,怎得,今日舍得拿出來了。”

    “陸僉事您可能不知曉,他那條棍子連北少林的和尚都服氣,”王崇古朝陸繹笑道,“今日能見將軍肯在校場上低頭,我自然要慶賀慶賀。”

    “言淵也是從《劍經(jīng)》中受益良多,才能勉強與將軍對陣。”

    “方才那一棍,可受傷了?”俞大猷問道。

    陸繹擺手道:“不礙事,將軍棍下留情,未盡全力,我怎會受傷�!�

    一時祥子將酒菜置辦來,軍中連像樣的杯器都尋不到,酒以碗盛,三人吃著酒菜,暢聊起來。

    “不知今日你連比武都顧不得,伸手去撈的是何物?看得這般要緊?”俞大猷好奇道。

    陸繹自懷中掏出了姻緣石,放在掌中給他瞧。

    “這是何物?”俞大猷皺眉道,“……我看就是塊石頭!”

    王崇古也湊過來端詳,猜測道:“莫非是名貴的玉石?生怕摔碎了吧�!�

    陸繹笑道:“不是什么名貴玉石,是一位朋友所送的姻緣石,聽說靈驗,我便帶著。”

    王崇古聽得一楞:“以陸僉事的人品相貌,還有家世,何愁姻緣二字,愁得該是桃花太多才是。”

    “大丈夫何患無妻!”俞大猷也不懂陸繹為何將此物看得這般要緊,“這若是在戰(zhàn)場上,為了個物件,連命都丟了可不值�!�

    陸繹并不想多加解釋,微微一笑,復將姻緣石收起,岔開話題道:“我記得將軍是福建123言情人氏,不知這身好武藝師從何處?”

    “我?guī)煆睦盍細J,”久未飲酒,俞大猷被王崇古的好酒鉤起了酒蟲,又自斟了一碗,邊飲邊嘆道,“想當年在師父門下,除了練功,便是與師弟一塊兒上山掏鳥下河摸魚,真是暢快得很。”

    “將軍還有師弟?”

    “我?guī)煾概c旁人不同,不似別人收十幾個或是數(shù)十個徒弟,他只收了我和我?guī)煹軆扇�,悉心教導。想來我們倆也是沒出息,沒給他老人家臉上添光�!憋嬃司疲岽箝嗟脑捯裁芰嗽S多,嘆了又嘆。

    陸繹望了眼王崇古,后者聳聳肩,顯然已經(jīng)看慣俞大猷喝酒后的模樣。

    “您師弟現(xiàn)在何處?”陸繹順著他的話問。

    “不知曉……”俞大猷似乎想起什么,復把陸繹的肩膀拍了又拍,“大丈夫何患無妻,怎么著都能娶著婆娘,女人這種事,千萬別鉆了牛角尖。我?guī)煹芫褪亲詈玫淖C明!”

    想來是個為情所困的故事,陸繹沒想再問下去,俞大猷卻自發(fā)自覺地繼續(xù)說下去:“我?guī)煹�,練武的好苗子呀,我�(guī)煾副揪拖胧瘴乙粋徒兒,可見了我?guī)煹芎�,那骨骼、那資質(zhì),硬是沒忍住,收了他做關門弟子。說起來,我?guī)煹苷娴氖潜任矣形蛐裕稽c就透,學什么都比我快,可惜啊,為情所困,還沒學成就走了,說是要進京闖闖,博個功名�!�

    “那他現(xiàn)下如何?”王崇古問道,“是否在朝中?”

    俞大猷連連擺手:“他走的時候連名字都改了,初始還知曉他當了錦衣衛(wèi),再后來就音訊全無了�!�

    陸繹笑道:“既是錦衣衛(wèi),將軍不妨說說這位師弟姓甚名誰,說不定我認得?”

    “他姓楊,單名一個立字。后來連名都改了,說是大丈夫鵬程萬里,改名為楊程萬。你可聽說過他?”

    “……”

    楊程萬?!陸繹怎么也沒想到俞大猷的師弟會是他,再一思量,難怪楊岳曾說爹爹愛吃潤餅,這潤餅原就是閩南之物,他還詫異楊程萬未去過閩南,怎得會愛吃此物。

    俞大猷見陸繹面色古怪:“你聽說過?”

    “是,恰巧聽說過……此人多年前因傷辭去了錦衣衛(wèi)職務,現(xiàn)在是六扇門的捕頭�!彼F(xiàn)下也已娶妻生子,兒子也在六扇門當捕快。”陸繹說著,腦中似有千頭萬緒涌來,一時卻又整理不清。

    聽聞楊程萬的境況,得知故人安好,俞大猷感慨良多,長長嘆了口氣。

    “將軍說他當年為情所困,不知……為得是哪位姑娘?”

    “那時節(jié),泉州府有個行醫(yī)的林家,他與林家勉強算是沾著點親,也時常走動。林家有兩位姑娘,他心里惦記著那位姐姐,可惜林家看他不上,將那位姐姐許給旁人,莫約也是個官家。我?guī)煹苄闹胁环�,這才想進京去爭口氣�!�

    林家的大姑娘,嫁給了夏長青;沈夫人是林家二姑娘,難怪她聽說了楊程萬之后就愿意留下……陸繹再往深處想去:夏言一案,當時楊程萬還是錦衣衛(wèi),他不可能不知曉此事會波及夏長青,當時他是如何抉擇?他被關入北鎮(zhèn)撫司,與此事可有關系?

    “陸僉事、陸僉事?”

    見他怔怔出神,王崇古詫異地看著他。

    陸繹回過神來,一時間卻掩不住面上的深憂,俞大猷見狀便道:“不說了,今日難得痛快吃酒,這等兒女情長之事不提也罷,平白掃了興致。來!再干一碗!”

    心知不該在此時想楊程萬之事,陸繹收拾心境,滿滿倒了一碗酒,敬而飲之。

    見陸繹一口氣喝凈碗中酒,毫無推辭扭捏之色,俞大猷更是歡喜:“痛快!在軍中咱們都是兄弟,以往是我生分了,今日陸僉事你若不嫌棄,我便認了你這兄弟,如何?”

    他此言一出,王崇古心中暗叫不妙:陸繹是何等身份,錦衣衛(wèi)最高指揮使陸炳之子,外頭想巴結(jié)他的人能從大帳一直排到海里頭去。將軍酒興一起,說出這等話來,陸繹定然心中不快,又不好直接回絕,場面豈不尷尬。

    他正待開口打個圓場,卻見陸繹擱下酒碗,起身離桌,不由心中暗叫不好,擔心陸繹當即就要翻臉……

    殊不料,陸繹整整衣袍,朝俞大猷恭敬一拜:“哥哥在上,請受言淵一拜!”

    見陸繹行事這般痛快,正是合了俞大猷的脾性,當下伸手攙起他,大笑道:“好!熱腸喝冷酒,點滴在心頭。你我二人不拘禮節(jié),以酒為誓,今日就結(jié)為生死兄弟!”

    ☆、第一百一十五章

    “哥哥!”陸繹喚道,“既為兄弟,我就不與哥哥見外了,小弟有一事相求�!�

    “你只管說!”

    “請準予我?guī)藵撊脶�,助哥哥攻下岑港!”陸繹重重道。

    未料到他所求竟是此事,俞大猷愣住,猶豫許久都不曾作答。王崇古之前未聽過這個計策,不解道:“潛入岑港?”

    陸繹將整個計策向王崇古詳詳細細地講述了一遍。

    王崇古聽罷,酒菜也顧不得吃,站起身就去找了海防圖看,計算大福船上噴筒的射程和港口深度,喜道:“將軍,此乃良策!”

    俞大猷何嘗不知曉這是個好主意,只是……帶隊之人必須武功高強,軍中除了他自己外,以陸繹的武功,確實就是一個上上人選,更不用說他出身錦衣衛(wèi),隱藏蹤跡近身搏斗等等原就比旁人擅長。

    “但陸僉事不能去!”王崇古抱歉地看向陸繹,“你若有事,我們難以向上頭交代。將軍,我去!”

    俞大猷卻搖搖頭:“論領兵,你是個好將領;但論單兵作戰(zhàn)能力……老王,你就別湊這個熱鬧了,你幫我從軍中挑選五十個武功好的,我親自帶兵�!�

    “將軍,你怎么能去!”

    “哥哥,你不能去!”

    陸繹與王崇古同時出言阻止。

    “你是一軍之帥,你若不在,如何能穩(wěn)定軍心。即便能夠里應外合,要攻下岑港依然艱苦卓絕,你唯有親自督戰(zhàn),才能鼓舞士氣,讓將士們奮勇殺敵�!标懤[有理有據(jù),讓俞大猷無從反駁。

    王崇古在旁連連點頭,應和道:“正是這個道理!就是這個道理!將軍,你無論如何不能去。”

    見俞大猷仍然不吭聲,陸繹問道:“哥哥莫非是信不過我?”

    “不是……”

    “那么就是因為我爹爹的緣故,所以瞧不起我�!�

    俞大猷連忙道:“這是什么話,何曾看不起你!只是……你若出事,我們難以向令尊交代。”

    “哥哥,你軍中有多少人?”陸繹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俞大猷一怔:“……兩萬六千人,怎么了?”

    “你告訴我,這兩萬六千人,有誰是沒有爹爹的么?”陸繹皺眉,“他們能上陣殺敵,怎得我就不行?哥哥,你不僅小看了我,也小看了我爹爹�!�

    “不是,我……”

    “我敬重哥哥,是因欣賞哥哥不計個人得失,一心只求為國效力。怎得到了今日,哥哥心中想得便不是要攻下岑港,而是怕我連累于你?”陸繹再下一記猛藥。

    俞大猷被他說得愧然,猛然起身道:“好兄弟!今日你既將話說到此處,我就將此任務交給你!”

    “將軍……”王崇古阻攔不及。

    陸繹知曉他擔心何事:“王副使放心,此事我會書信爹爹,便是我出了差池,也絕對不會累及旁人�!�

    他考慮得如此周到,王崇古再說不出別的話來,只能道:“我定會給你挑最好的人手�!�

    “多謝�!�

    大事已定,三人舉碗痛飲,胸中好生歡喜,又說了半日話。

    **********************************************************************

    夜?jié)u深,陸繹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腦中所想的,并不僅是從海路潛入岑港,還有俞大猷的那些話。

    楊程萬與沈夫人是舊相識,這就解釋了為何沈夫人在聽說楊程萬是楊岳的爹爹之后,會改變主意留下來�?伤秊楹螌裣奶貏e上心?而非對楊岳?

    這其中究竟有什么緣故?

    俞大猷曾經(jīng)提過,楊程萬心儀之人是林家的大小姐,也就是夏長青的夫人。如此說來,當年夏家出事,他肯定是知情,這其中又發(fā)生過什么事情。與他被關入北鎮(zhèn)撫司有沒有關系?

    岑福睡在外間榻上,聽見里頭陸繹翻身,良久不曾睡著,遂點了燈進來問道:“大公子,可是酒喝得不舒服?要不要我去給您弄碗醒酒湯來?”

    陸繹翻身坐起,擺手道:“不用�!�

    岑福無法,只得給他絞了把布巾,遞過去。

    用布巾覆了好一會兒面,昏沉沉的腦子似也清醒了些許,陸繹長長呼出口氣:“……替我備筆墨�!�

    岑福一怔,沒敢多問,備好筆墨。

    陸繹寫好一封信,用火漆封了交給他:“等天一亮,你就再跑一趟京城,將此信捎給我爹爹。然后,我要你秘密地查一件事情。”

    聽他說得十分鄭重,岑福問道:“何事?”

    “十幾年前,楊程萬究竟為何緣故被抓進北鎮(zhèn)撫司,瘸了腿,又被放了出來�!标懤[叮囑道,“千萬記著,此事必須秘密行事,不能讓任何人察覺�!�

    岑福有些不解:“楊程萬的資料您不是看過么?上面沒有?”

    “他的資料有些部分被人刻意銷毀,”酒的后勁甚大,陸繹痛楚地捏了捏眉心,“你記著,一定要秘密行事,莫讓我爹爹發(fā)覺�!�

    “還、還、還得瞞著老爺?”岑福有點結(jié)巴。

    “對,我猜測,刻意銷毀資料的人可能就是爹爹�!�

    “老爺他……”

    “還有,去過京城之后,你再跑一趟南京府,查夏長青一家人,事無巨細,從夏長青到他夫人,再到家中仆人、往來親朋,越清楚越好。”

    岑福不解:“大公子怎得想起夏長青來?他與岑港有關系么?”

    “我自有我的緣故,你記著,這兩件事你須謹慎小心,絕對不能讓人發(fā)覺�!�

    “卑職明白�!�

    對于陸繹一人留在此地,岑福還是甚是不放心:“大公子,這里畢竟是軍中,很快就要和岑港開戰(zhàn),您把我打發(fā)走了,身邊沒個人怎么行?”

    “你什么變得這么蝎蝎螫螫起來了。”陸繹催促道,“早點歇著吧,明日一早你還要趕路�!�

    沒法違抗他的命令,岑福卻仍是不放心,戒備地看著陸繹:“大公子,別的倒罷了,您出謀劃策也行,但咱們畢竟不是官兵,打仗是他們的事,您可不能跑戰(zhàn)場上去,我得向老爺交代的……”

    “放心吧,我心里有數(shù)�!�

    陸繹佯作打呵欠,岑福不愿打擾他休息,遂也不再多言。

    ************************************************************************

    王崇古辦事效率極高,黃昏之前便把五十個人選都碼齊整了,在校場排成隊,等著陸繹來試他們的身手。

    早間陸繹與俞大猷那場比試,大多數(shù)士兵都看了,便是沒看的,事后自然也有人渲染渲染說給他聽。要知曉,軍中能在俞大猷手下走幾個來回的人可不多,眼前這五十人,即便原先對陸繹頗有微詞,在那場比試之后,對他皆暗暗佩服。

    命他們兩兩交手,陸繹在旁逐個觀察,然后根據(jù)取長補短,每三人為一組。由于距離進攻岑港的日子所剩無幾,在接下來的日子里,陸繹不僅要求他們加強訓練,且讓王崇古安排他們同吃同住,讓彼此間更加熟悉。

    如此這般訓練了幾日,陸繹則請俞大猷派船,勘察了幾次岑港海域,自己還偷偷潛至岑港海灣之中,計算了海中距離,和所需要花費的功夫。

    這日入夜,他仍在燈下細看藍道行畫來的岑港方位圖,卻聽見有人叩門。

    “進來吧�!彼詾槭窍樽樱@幾日俞大猷常差遣祥子來給傳話遞東西。

    有人推門進來,聽得腳步聲有異,與平素祥子的腳步聲不同,陸繹詫異抬頭——藍道行一身戎裝正站在他面前,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他素日里都穿著道士袍,乍然換了一身青袍黃戰(zhàn)裙的軍中士卒衣袍,頭上還規(guī)規(guī)矩矩帶了頂黑色折檐氈帽,著實叫人有點看不習慣。

    “你……這是加入俞家軍了?”陸繹笑問道。

    藍道行笑了笑,也不待他招呼,自己便坐下來:“我既為陸大人的車,此番潛入岑港,我沒道理不去�!�

    “你怎得知曉?”陸繹一怔,此事除了他、俞大猷和王崇古三人,并不曾讓第四人知曉。便是正在訓練中的五十名兵士也不知曉究竟要去作什么事情。

    “我在畫岑港方位圖的時候也想到這個法子,又見大人您挑選人手,出海幾趟,大概也能猜到您的想法。”藍道行看向桌上的方位圖,手伸過去點了點,“此處看守最為嚴密,當時我無法靠近,估計此處應該是軍火庫房�!�

    陸繹凝神看圖,手指在其上重重地叩了叩,若能夠炸掉火藥庫,斷了倭寇的彈藥供給,那么無異于能夠大大的減少進攻明軍的傷亡。

    “帶上我,我?guī)椭阏怂�!�?br />
    藍道行看著陸繹道。

    陸繹微微挑眉,笑道:“怎得,莫非不帶上你,我就炸不了這軍火庫?”

    藍道行也笑道:“怎得,莫非我們倆也要上校場比試比試,你才肯讓我去?”

    一燈如豆,陸繹看著他,沉默良久之后道:“你該知曉,我留著你,是要派大用場的�!�

    “我自然知曉,但你有失,我這輛車縱能長驅(qū)直入以一當十,也無用武之地�!彼{道行正色道。

    陸繹仍是沉默。

    藍道行想了想,又道:“小姑娘還在新河城等著你吧?”

    陸繹瞥他。

    藍道行笑道:“挺好的小姑娘,你就別讓人家太久了�!�

    “胡說什么!”陸繹沒好氣道。

    藍道行正色道:“潛入岑港,兇險之極,但以你我的功夫,只要照應得當,全身而退并非難事……哥哥,咱們又不是去送死。”

    陸繹正欲說法,忽又有人叩門,這下是祥子的聲音。

    “陸大人,將軍請您往大帳一趟�!�

    陸繹應了一聲,瞥向藍道行,無奈道:“跟著來吧,得讓俞將軍認得臉,要不然人家還以為你是哪里混進來的細作呢�!�

    他既說了這話,自然就是允諾的意思,藍道行心愿得償,笑著起身隨他往大帳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因俞大猷的性子原就不拘小節(jié),大帳里頭平素雖然不算雜亂無章,但也絕對算不上整潔。可今日陸繹一進大帳,還是微微吃了一驚,帳內(nèi)左一疊右一摞地堆著甲衣,擁擠不堪,俞大猷坐在其中,喜氣洋洋,猶如一夜暴富之人。

    “兄弟,快來看!我弄到什么好玩意兒了!”俞大猷一見陸繹便笑道。

    陸繹取過一件甲衣端詳:“這是……銀絲棉甲?”

    “果然識貨!”俞大猷笑道,“我好不容易弄到這幾十件,正好此番可以派上用場。”

    尋常的棉甲是用七斤棉花,用布盛于夾襖內(nèi),粗線縫緊,入水浸透,然后取出鋪地,用腳踏實,已不胖脹為度,曬干收用。見雨不重,霉鬒不爛,鳥銃不能大傷。而銀絲綿甲是在棉花中混入銀絲,又輕又薄,堅韌程度卻大大提升,近距離鳥銃不能穿透,但造價也昂貴許多。此番俞大猷弄到這批銀絲棉甲,想必是花費甚大。

    “哥哥,不少銀子吧?”陸繹問道。

    俞大猷顯然不愿談此事:“不談銀子,你就先說這玩意兒好不好?”

    “自然是好�!标懤[微笑道。

    “好就行!回頭把人都叫過來試試,看合不合身,若有改動就得趕緊……”俞大猷說著,看見跟著陸繹來的那人竟已開始試穿,瞅著又眼生得很,“你是誰?”

    藍道行的頭從綿甲中探出來,朝俞大猷笑道:“久仰俞將軍大名,今日得見,將軍一身英豪氣概,讓在下好生敬仰!”

    俞大猷莫名其妙地看向陸繹,眼神不言而喻:這家伙從哪里來的?

    陸繹把正試綿甲的藍道行拽過來:“將軍,他就是為了畫圖給我,特地冒險潛入岑港的那位朋友�!�

    能潛入岑港且全身而退的人決計不簡單,俞大猷頓時對藍道行另眼相看。

    “敢問高姓大名?”

    “不敢當,都是自家兄弟,叫我小藍就行,親切些�!彼{道行整了整綿甲的腰身,問俞大猷道,“此番我也隨陸大人上岑港,能穿一件么?”

    俞大猷怔了怔,隨即道:“能,當然!”

    趁著其他士兵試銀絲綿甲的時候,陸繹將王崇古喚到一旁,悄悄問道:“這批銀絲綿甲價值不菲,將軍哪來的銀子?”

    王崇古躊躇道:“這個……陸大人您就莫問了,將軍也不讓我說�!�

    陸繹肅容道:“據(jù)我所知,撥下來的銀兩都購置了火器還不夠用,將軍該是捉襟見肘的時候。莫非這銀子來路不明?”

    “這可不能胡說!”王崇古嚇了一大跳,“銀子可是清清白白的�!�

    陸繹盯著他不言語。

    王崇古無法,只得道:“自從您說要帶人上岑港之后,將軍就一直為此事操心,好幾日都睡不穩(wěn)。這銀子是他變賣了家傳寶劍所得,那劍他家傳了幾代,已經(jīng)是他家里頭最值錢的了�!�

    未料到俞大猷竟為此變賣了家傳寶劍,陸繹心下甚是感動,只問道:“賣到何處去了?”

    “您就莫再問下去,我已經(jīng)是說多了。將軍有他的風骨,您只管承他的情就是,這樣他才能心安�!蓖醭绻派玛懤[再問,匆匆一拱手,轉(zhuǎn)身忙軍務去了。

    大帳內(nèi),俞大猷正看著士兵試穿銀絲綿甲,面上滿是歡喜之色。陸繹看著他,胸中五味雜陳,想著無論如何得炸了火藥庫,一舉拿下岑港。

    **********************************************************************

    無星無月,六艘大福船近似于無聲地行駛在海面上,慢慢駛向岑港的港灣。陸繹一身鯊魚皮水靠,靠在船舷上望向岑港,他的身后是同樣穿著水靠的藍道行。

    沒有月光的海水,顯得愈發(fā)深不可測,海水黑黝黝的,一浪接一浪地拍打著船舷。

    指揮船隊的人是王崇古,而俞大猷此時已經(jīng)由率軍由陸路向岑港出發(fā)。為了避免被岑港兩側(cè)的火器襲擊,大福船停在岑港之外,噴筒手調(diào)整噴筒,確定投射方位,然后填裝火藥待命。

    借著船身的掩護,陸繹與藍道行等人由船尾悄悄滑入海水之中,每人身著鯊魚皮水靠,口中都叼著一根兩尺來長的葦桿,以做換氣之用。

    以王崇古的目力,即便明明知曉陸繹等人正從船身旁游過,他都不甚看得清水面上細細的葦桿。也許是明軍一連懈怠數(shù)日不曾進攻,岑港內(nèi)的倭寇也松懈了許多,海面靜得出奇,大福船在港灣外一字排開,也未看到倭寇對此有何反應。

    手邊的木制沙漏,沙子一點一點漏下,王崇古靜靜地等候著。

    靜謐的海水深處,數(shù)十個人影,無聲無息地向岑港內(nèi)靠近……

    最后一粒沙子落下,王崇古的手握緊沙漏,低聲重重道:“發(fā)射!”

    每艘大副船上配有二十支火筒,六艘船共有一百二十支火筒,這一百多支火筒同時發(fā)射,火藥噴射向岑港內(nèi)的倭寇船,一沾在船帆上,隨即熊熊燃燒起來幾乎是在頃刻之間,岑港港灣成了一片火海,火藥在船帆、大桅、甲板等等地方燒起來。

    守船的倭寇猝不及防,弄不清是何狀況,一時根本無法與明軍對壘,慌忙跑下船去,驚慌失措地躲入港內(nèi)。

    暗處,半浮在水中的陸繹已經(jīng)將他們進岑港的入口收入眼中。尋了一處巖壁凹處,陸繹率眾人上岸,脫下水靠,換上裹在油布內(nèi)的銀絲綿甲。

    原本通往岑港的入口是一條大路,與明軍交戰(zhàn)之后,為了便于防御,倭寇便將這條路封死,另外在山壁上開鑿出一條小路,有守衛(wèi)看著,蜿蜒向上,也是個易守難攻的地方。

    陸繹行在前頭,施展絕頂輕功,貼著山壁前行,落地間毫無聲息,鬼魅般靠近了入口。

    由于船上大火的緣故,入口最外沿的守衛(wèi)僅有一人,雙目緊張地盯著燃燒的船只,直至陸繹到了他眼前才楞了下,還未反應過來便被無聲地扭斷脖頸,軟軟躺倒。

    從入口處往上看去,小路陡峭而狹窄,山壁間有回響的緣故,上面倭寇說話的聲響,下面也聽得甚是清楚。

    聽聲辨別,再往上,至少有三名倭寇。

    匕首自袖中滑出,陸繹蜻蜓點水般在山壁間騰挪前行,看見倭寇的那瞬,匕首激射而出,其中一人應聲倒地。

    其余兩名倭寇拔刀揮砍而來,他旋身一轉(zhuǎn),輕巧地自兩人縫隙間滑過,也不見怎么費勁,手就輕輕托了下其中一人的刀,那刀便回轉(zhuǎn)到倭寇脖頸上,再往前一送,鮮血自脖頸處噴射而出,盡數(shù)濺在山壁之上。

    眼見轉(zhuǎn)瞬間兩名同伴喪命,余下那人舉刀發(fā)狠劈來,卻在揮刀時定住身形,直直仰面倒下。

    藍道行托住倒下的倭寇,輕柔地將他放到旁邊,搖頭嘆息:“善哉善哉,愿施主來世托生平安之家,莫再做這等刀尖舔血之事�!�

    “要不你再給他們做個道場?”

    陸繹把倭寇身上的火銃繳收上來,拋給下面的兵士,順口挪揄道。

    藍道行也搜出火銃,他自己也不用,回身遞給旁邊的兵士,輕聲笑道:“我倒是想,可惜做道場的法器沒帶著來�!�

    再往前行去,山壁旁邊有個天然洞穴,不大,被倭寇作了堆放雜物的地方,從船上拖回來的待修整的藤牌、繚鉤、斧頭等等物件盡數(shù)堆在此處,由于山壁潮濕,這些物件也都開始霉爛,散發(fā)著一股霉味。

    陸繹帶著人繼續(xù)前行,只聽見山路上頭蜿蜒處腳步紛沓,似有二、三十人同時往下趕來,眼看就要迎面撞上,陸繹帶人迅速回撤,暫時藏入洞穴之中。好在洞穴雖不大,但甚是陰暗,且廢棄的藤牌甚多,可作遮擋之用。

    眾人才草草藏好,便看見一小隊倭寇魚貫而下,腳步匆匆,顯然是急匆匆趕往倭船救火。他們甫一經(jīng)過洞穴,陸繹隨即率眾人躍出,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山路窄小,連珠弩幾輪下來,倭寇已所剩無幾。兵士們枕戈待旦多日,此時如出山猛虎,只聽利刃劃開皮肉的聲音作響,鮮血一道道潑灑在山壁上。轉(zhuǎn)瞬之后,整條下行的山路已被倭寇尸首塞滿,層層疊疊。

    匕首擲入一名試圖逃回去報信的倭寇背心,倭寇應聲而倒。陸繹經(jīng)過他時,拔回匕首,隱入袖中,快步往上掠去。

    往上不多時,豁然開朗,已經(jīng)到了岑港內(nèi)部。按原定計劃,他們兵分兩路,陸繹率領一半人馬去炸掉火藥庫,而藍道行率另一半去破壞倭寇對進攻明軍設下的機括。向俞大猷發(fā)射信號的火藥筒放在藍道行身上,只要機括破壞成功,俞大猷將馬上率軍發(fā)動總攻。

    “怎么樣,要不要比一比,你若在我發(fā)射信號之前炸了軍火庫就算你贏�!彼{道行朝陸繹笑道,“端午將至,輸?shù)娜司驼埣闻d樓的粽子�!�

    陸繹微微一笑:“好主意,成交!

    兩人各率人馬,分頭行事。

    藍道行此前偷偷上過岑港一次,此番可謂是輕車熟路,沒多一會兒便摸到倭寇設機括的防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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