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祖父莫忘，寒家與常家有舊時婚約，常鶴霄幼年曾住府上，正因其與姐姐熟諳，孫兒認(rèn)為不宜前去�！�

    寒山玉聲色淡淡，隔了很久，高公又是一陣無力的咳嗽聲，他斷斷續(xù)續(xù)道：「孩兒，你做得對，是我糊涂了，祖父真是老糊涂了……」

    高公很快歇下，寒山玉離開時，看到了插屏外跪著的我，腳步頓了頓。

    七歲孩童，與他四目相對，眼神澄凈。

    他蹲在了我面前，冷不丁地伸出手來，揪了揪阿莘幫我梳的小圓子發(fā)髻。

    然后他笑了一聲：「洗干凈了，倒是可愛�！�

    我和阿爹來寒家那日，頂著一頭怎么梳都亂糟糟的頭發(fā)，以及怎么洗都臟兮兮的臉，穿著自認(rèn)為很干凈實際卻很邋遢的補丁衣服，殊不知在他們眼中有多砢磣。

    阿莘當(dāng)真是好手藝，她三兩下就能把我的頭發(fā)收拾得整齊服帖，還會用鹿脂刮干凈我臉上的污垢。

    寒山玉生了一雙冷清的眼睛，我從不知這雙眼睛因心情愉悅而漾起的笑意，是這般驚艷。

    那日我傻傻地看著他，他饒有興致地揪了揪我的小圓子發(fā)髻，好心道：「小黑炭，午后再來，他那會兒應(yīng)該醒著，你可以講朱崖海漁民的故事給他聽�！�

    2

    高公當(dāng)真是糊涂了。

    分明是他讓我留在寒家做童養(yǎng)媳，可他好像轉(zhuǎn)念就把我忘了。

    他身子已經(jīng)大不好，阿莘帶我去給他磕頭問安，每次都是隔著插屏，由一佝僂老仆出面，朝我們道：「老爺歇下了，先回吧。」

    是以我來到寒家十日，每天只隔著屏風(fēng)磕頭，還未正式拜見過他。

    直到這日午后，按照寒山玉所說，我前去拜見，他果然醒著。

    病榻之上，那老人瘦得愈發(fā)厲害。

    我乖乖地磕頭，稚聲喚他阿公。

    他睜著渾濁的眼睛，瞧了我好半晌。

    一旁的老仆提醒：「是胡大家的閨女，就是那個疍民，朱崖海的疍民，前些日子過來請罪，把閨女留下了，您說讓這孩子做公子的童養(yǎng)媳。」

    高公這才想起我來。

    我在他面前原是有些不安的，因為聽說他是個嚴(yán)厲之人，還因為我阿爹的緣故，我總覺他應(yīng)該不會喜歡我。

    可是很意外，他很祥和，對我這個七歲孩童態(tài)度可親。

    如寒山玉所說，他對朱崖海漁民的事情很感興趣，讓我坐在凳子上，同他說說。

    我老老實實地坐下，跟他講疍民如何織網(wǎng)捕魚，如何下海采珠。

    他問我道：「你們可能吃得上粥飯？」

    我點頭：「能，我們每天都吃得上粥飯，稻米可香�！�

    高公欣慰地點頭，又問我：「下海采珠，你們可穿防護(hù)衣？」

    我搖頭：「阿公，熟牛皮太貴，我們買不起�！�

    「太貴，買不起……」

    高公重復(fù)了這幾個字，聲音怏怏，枯槁的面上有難過之意。

    他咳了一陣，同我講，采珠是很危險的活計，海里有大魚、蛟龜、海怪，若被它們所觸，采珠人會潰腹折肢而亡，往往船上之人看到水面有浮上來的一縷血時，人已經(jīng)死在了底下。

    拉上來也是殘肢斷臂。

    而熟牛皮的防護(hù)衣，可抵擋水母海蛇的傷害。

    疍民以采珠為生，這些我自然是知道的，聽出了高公的痛惜，我安慰道：「阿公放心，族人們已經(jīng)不去很深的地方采珠了，大家下水都很小心�！�

    高公嘆息一聲，隔了一會兒，又問起我阿爹來。

    我說阿爹水性很好，是很厲害的采珠人，就是有一點不好，他采珠時總是一個人，不喜歡找同伴。

    高公問為什么？

    我道：「聽人說我阿娘活著的時候也會采珠，她會和阿爹一起下水，與族人們結(jié)伴，但她后來生我時難產(chǎn)，自她去后，阿爹變得不愛與人往來，都是獨自下水�！�

    說到此處，高公不知為何神色變了變，有些怔神。

    我又道：「不要緊，阿爹下水時，我會在船上守繩�！�

    他聞言笑了：「即便他晃動繩索，你一孩童，如何能拉他上來？」

    「我阿爹做了個木轱轆，可以用腳蹬，我年齡雖小，力氣卻不小，而且我聲音很大，會扯著嗓子喊人�！�

    我認(rèn)真地看著高公，他點頭道：「好孩子，你和你阿爹，都很聰明。」

    隨后幾日，午飯后我都會去看高公，若他醒著，還算有些精神，那老仆會讓我進(jìn)去說會話。

    我乖巧地坐在凳子上，繼續(xù)講疍民捕魚采珠的事。

    高公聽得認(rèn)真，時而欣慰地笑，時而又皺眉嘆息。

    后來沒什么可講的了，我又說起朱崖海一帶那些奇奇怪怪的傳說。

    相傳海底以南五百里的礁石下，有一片很深的珠池。

    那里面有很多奇珍異寶和價值連城的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