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付清秋昨夜睡得沉,綠柳喊了好一陣,才聽里頭有動靜。
“出什么事了?”
綠柳急道:“昨日青園的事,夫人曉得了,要罰大姑娘去跪祠堂,這回師郎君再往夫人哪兒去,姑娘快起罷�!�
聽見“師無涯”三個字,付清秋愕然清醒,急急起身。
第16章
師無涯一點都不喜歡她
綠柳向付清秋說清來龍去脈,在青園被雪團撲到本是件無足輕重的小事,只她和綠柳不說,也便過去了。
誰承想尹惜竟上門來賠禮道歉,待她一走,韋氏后腳就去拿了付清歲算賬。
付清秋快步往正房去,綠柳和云露不敢懈怠,只要是與師無涯、付清歲有關(guān)的事,付清秋總是第一個著急的。
韋氏素日不喜付清歲,平日里付清歲做事規(guī)矩,識禮知趣,可這回她是實打?qū)嵉穆湓诹隧f氏手里。
付清秋還至于這樣討厭她,從小至大的姊妹,她也不愿見付清歲白白受冤。
更何況這件事,她本就無錯。
天色尚早,晨光熹微,月洞門下立著一道身影,那身影在外來回踱步,只消一眼,付清秋便知是誰。
“放心,此事與姐姐無關(guān),我不會讓她受委屈的。”付清秋與他擦身而過,淡聲說著,轉(zhuǎn)頭進了正屋。
師無涯緩緩抬眸,眼看著付清秋的背影越來越遠,他很少見她如此嫻靜少語,那語氣中的涼薄很是明顯。
付清秋是在怪他。
師無涯心下悵然,胸口騰起一股沒由來的煩躁,烏黑卷翹的長睫虛掩著眸中黯淡的情緒,眼下紅痣也顯幾分落寞。
正房里韋氏正在氣頭上,見付清秋來,不由得放緩了聲,臉色和緩幾分。
“趕巧來這么早,不甚常見,是有耳報神傳了話給你?”韋氏轉(zhuǎn)眼掃視堂內(nèi)女使,皆是屏氣凝聲,生怕被懷疑。
李媽媽不疾不徐地捧茶上前,她引付清秋坐下。
付清歲此刻正跪在韋氏跟前,雙眸瑩潤,緊緊咬著唇。
付清歲眼角噙著淚,深深凝了她一眼,付清秋并不在意付清歲如何看她,他在意的是守在門外的師無涯。
付清秋心生恍惚,她明明不想再喜歡師無涯了,可卻本能的為了他和付清歲來了。
“阿娘,大姐姐沒有做錯什么,不要罰大姐姐跪祠堂�!备肚迩镙p巧地走到韋氏身邊,輕輕晃著她的臂彎,“大姐姐向來心細,是我貪玩去逗尹姐姐的貍奴,貍奴見人多才撲了我�!�
付清秋杏眼盈盈,委屈巴巴地道:“阿娘,那么多姐姐都在,只不小心撲了我罷了,大姐姐本是護著我的,險些也摔了呢。”
“大姐姐,快起來。”付清秋拋去眼神示意云露,云露扶起付清歲,她掌心留著深紅的板痕。
這也無法,平日里她起得晚,因付清歲這事,付清秋已趕早來了。
付清秋暗自嘆氣,這些年她為付清歲說過不少好話,可卻沒有一點用。
付清歲輕聲道:“母親,本該罰我的,是我沒看護好妹妹�!�
韋氏本欲說她,付清秋搬來木凳,靠在韋氏臂彎里,輕聲道:“阿娘,我還有好些事想同你說,讓大姐姐回去罷�!�
“真的不怪大姐姐�!�
韋氏低眉看著懷里的乖乖女兒,登時心軟,朝付清歲擺擺手,“下去罷。”
李媽媽使眼色給冬盈,冬盈會意,攙著付清歲退出去,付清歲低眉抬眼去看付清秋,只在片刻,付清歲收回視線。
付清秋見韋氏松口,如釋重負(fù),道:“阿娘,不要不喜歡大姐姐了。”
“她長你兩歲,自然該看顧著你,好好的怎么說起這個來了?”韋氏蹙眉,疑道,“你越發(fā)的怪了�!�
付清秋不欲再說下去,只繞過這話,韋氏問及青園雅集的事,付清秋淡淡揭過,這日午后韋氏留付清秋在正房里說話。
沒說上幾句,付清秋便借口困了要回屋,韋氏只好作罷,命人將新裁的衣裳,打的頭面給她送去。
綠柳回院細細盤點,大抵與往年差不多,云露將首飾釵環(huán)一一置好,閑來無趣,云露將妝奩重新擺弄,院前擺滿了付高越送來的花。
“云露,快來!”綠柳在窗外高興地招手。
云露起身去看,瞧著各色花卉,眼前一亮,連忙放下脂粉盒子往外去。
付清秋正伏在書案前看《詩經(jīng)》,云露臨出門前,看她如此沒忍住笑,跑到綠柳身邊悄聲道:“姑娘的書是這樣拿的。”
云露比劃著那書的模樣,最后直直地栽倒,綠柳嗤笑一聲。
“這些是夫人送來的?”云露朝她身后看去,若要種到院子里倒是個不小的活。
綠柳搖頭,無可奈何道:“是二郎君送來的�!�
云露喜道:“二郎君送來的?姑娘何時要這些東西了?二郎君來過了,前些日子我病著,還不怎么見著二郎你想見他了?”綠柳笑著打趣道,“想著姑娘也就罷了,怎么還惦記起郎君了?”
“二郎君俊朗瀟灑,為人有趣,又不拿著架子說話,誰瞧見了不喜歡�!痹坡逗叽故�,喃喃道,“惦記著的人才不止我一個呢�!�
綠柳t?轉(zhuǎn)身弄花,淡聲道:“那也是主人家,想想就罷了,可別叫夫人知道了�!�
云露玩笑道:“若是知道了,我就去求姑娘開恩�!�
付清秋剛巧踏出門,便聽云露說什么開恩,因問:“要我開什么恩?”
云露后背一涼,她不過心里想想,哪兒敢真叫付清秋曉得這些心思,她還沒應(yīng),綠柳轉(zhuǎn)過身回話。
“云露說渾話呢,姑娘可要用飯?”云露不動聲色地退到綠柳身邊,不再言語。
大戶人家總有沒眼力見的女使想爬主子的床,這本沒什么,只是付家詩書禮儀之家,出了這樣的事兒并不好聽。
饒是真有其事,也不能叫外頭曉得,偷偷納了就是。
眼見著付清秋問,云露后怕,不敢看她,悄悄地繞到綠柳身后。
付清秋搖頭,漫步走至山茶花前,白山茶雪白無暇,好似冬日零落的雪花。
“去種下罷,回母親說,二哥哥非要送我的。”付清秋回首看院里的青梅樹,枝葉零落,只是這些年光景不好,逐漸蕭條。
這棵青梅樹,付清秋精心養(yǎng)護,比讀書都用心,只是還是養(yǎng)不好。
去歲付遠衡告訴她這棵青梅樹長不久了。
付清秋不肯信,連夜去翻古籍,結(jié)果沒能找到該怎么救活一棵樹。
云露去正房回韋氏的話,綠柳則去料理送來的幾株花。
付清秋無心看書,實在是食之無味,她看了這么久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趣。
時近日暮,漫天霞光鋪滿天空,幾縷晚風(fēng)裹著花香。
付清秋難得出院子一個人閑逛,她的院子地勢最好,臨近荷花池。
仲夏時節(jié)正是荷香滿盈的好季節(jié),池水赤金,粼粼波光。
付清秋閑散地往荷花亭去,風(fēng)拂過荷瓣,忽聽身后有人喚她,“付二姑娘�!�
是師無涯。
付清秋怔怔地停下,身子不受使喚,一步都走不動。
“有什么事兒嘛,無涯哥哥。”付清秋回頭,靜靜地看著他,如同往常一樣,她總想去看看師無涯眼底的情緒。
會不會對她有心疼。
只需一點破綻,她便可以既往不咎,只當(dāng)什么都未發(fā)生過。
可師無涯的眼神是冷的,付清秋抿唇,悄然垂眸。
“你為什么要將青園的事說出去�!睅煙o涯劍眉蹙起,目光若寒光,冰冷刺骨。
分明已至仲夏,這晚風(fēng)吹過還是叫付清秋身心一寒。
付清秋淡聲,道:“我沒有說�!�
“不是你,還有誰會說?大哥二哥可沒有你那些心思。”師無涯哼聲道,“你為何會出現(xiàn)的那么巧,就算沒有你,我也為她作證。”
不待付清秋開口,師無涯又嘲道:“你故意讓她受罰,對嗎?為了你那點高貴的自尊心就可以讓清歲受罰,是嗎?”
師無涯質(zhì)問厭惡的目光,如同潭水將付清秋卷了進去,沁在冷水的滋味并不好受。
付清秋抬眸直視他,聲音微微顫著,辯駁道:“我說過了我沒有,我從來沒這么想過,無涯哥哥,你憑什么這么說我?”
“我承認(rèn)我羨慕姐姐,但我從沒想過要姐姐怎么樣,什么叫做我的那些心思,你憑什么這么說�!备肚迩镆а篮瑴I,恨恨道,“就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我就該聽你這么說嗎?”
付清秋從不掩藏自己的心事,做了就是做了,喜歡就是喜歡,她敢于承認(rèn),但未曾做過的事,她絕不認(rèn)。
師無涯聽她哭聲凄凄,煩躁地別開眼,付清秋說的每一個字他都不想聽。
付清秋忍著哽咽,甩手擦干淚,道:“是,我是自傲,我蠢,我是最蠢的,明明知道你不喜歡我,我還巴巴地往上湊。”
師無涯眉頭緊蹙,盯著遠處的荷花池,怒不可遏地開口,“夠了�!�
“夠了?”
付清秋氣道:“不夠,我偏要說清楚。”
師無涯轉(zhuǎn)過頭,冷眼看著她,他眼中有壓抑不住的怒氣,付清秋從未見過師無涯對她發(fā)怒,偶爾不過是不屑的嘲弄,卻又因眉宇間的散漫,變成了風(fēng)流調(diào)侃。
如今師無涯眼中,對她只有恨,付清秋心下悲涼,原來師無涯根本就沒喜歡過她。
一點都沒有。
付清秋氣急推開師無涯,疾風(fēng)驟起,淚珠落到師無涯手背,他忽地被推開,攪散了眼底的怒氣,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心悸恍惚。
日暮浮云被吹散,月梢攀上枝頭,松風(fēng)動衣。
師無涯沉聲問:“你究竟想說什么,何不一次說完,付二姑娘,你嬌縱任性有誰來說你,不過是仗著父母得勢,處處打壓著她�!�
“你這么喜歡姐姐,你去娶她,你去求阿娘把她嫁給你,”付清秋語不成調(diào),思緒紊亂,直言道,“你不過是在付家借住十二年,你以為我就愿意嫁給你嗎,不過是為還你師家的恩�!�
“付清秋!”
師無涯下顎繃緊,雙手緊攥成拳,目光如同凌冽刀鋒。
付清秋抬眸看他氣紅了臉,不由得生出幾分愧意,師無涯傾身向她靠近,他的身影越來越近,無形的壓迫感以及愧意交織在她心里。
第17章
“只不過是覺得你有趣罷了�!�
池邊荷葉在素月銀輝下?lián)u曳,靜謐雅致,此刻氣氛格外凝重,唯有瀟瀟風(fēng)聲。
付清秋想往后撤,身子不由使喚地站在了原地,看著師無涯一步步靠近她,付清秋驚疑道:“你要做什么!”
“付二姑娘,心里一直都是這么想的,對嗎?”師無涯極其涼薄地冷嘲一聲,眼中閃過片刻悵惘,“所以,在你眼里,是我?guī)煙o涯賴在了你們付家是嗎?”
是他賴在付家嗎,是他想來的嗎。
當(dāng)初是付彰帶他回了付家,婚約也是付家先提的。
如今在付家人眼里,他就是這樣仗著恩情不肯離開的無賴。
師無涯挑眉心頭堵著一口氣,往事往景逐一浮現(xiàn),他冷哼一聲,道:“付清秋,我從頭至尾,從小到大都沒喜歡過你,就算有婚約在,我也不會喜歡你,別自作多情了。”
他的聲線涼薄,與涼風(fēng)攪在一起,更添幾分寒意,師無涯眉目之間的凌冽厭惡,格外明顯。
月光凄涼,落在肩頭格外清冷。
付清秋咬唇倔強地看他,清亮澄澈的雙眸蓄滿淚水,肖似秋水滿盈。
“你以為我就有多喜歡你嗎,是啊,不過是因為得不到罷了,你也別得寸進尺了�!�
付清秋潸然淚下,那些直戳師無涯痛處的話,脫口而出:“師無涯,我不過是覺得你有趣罷了,我有什么得不到的,你就是什么稀世珍寶嗎,看你可憐我才施舍你�!�
師無涯父母兄弟早逝,無家可歸,因而付清秋知道何處是師無涯最在意的,那些話并未本意,但在此刻化作一把鋒利刀刃。
師無涯眼睫低垂,垂眸看她如此,只覺可笑。
看著付清秋對著他吐露心聲,他竟覺陡然暢快,打從肺腑里舒出一口氣。
付清秋薄唇緊抿,掩面哭泣,喉間抽噎不止,見師無涯仍如方才那般冷然,腦海一片混沌,全然忘記方才的話。
一字一句都散在風(fēng)里,這刻沒有理智可言,只余漫卷情緒。
十二年來,付清秋沒曾說過重話,她也從不忌諱什么,并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么不妥,更何況是師無涯先說了重話,她不過是還了回去。
師無涯額前碎發(fā)飄揚,垂眸出神地望著她,不知在想些什么,但付清秋明白,師無涯定然恨透了她。
早該這樣的,該把一切都說清楚,何故要當(dāng)誤她十二年。
付清秋眸光漸沉,淚水模糊視線,不管不顧地捏著繡帕,哭出了聲。
“付二姑娘,你的施舍我不稀罕,你是什么樣的人能與我相配,小門小戶出身,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付家人將你捧著當(dāng)真以為自己是個寶貝?”師無涯譏諷,末了補上一句。
“無才無德,差之千里。”
風(fēng)過無痕,松葉簌簌作響。
師無涯眉眼含霜,面色冷峻,不加掩飾地嘲弄她,如同在看什么無趣的玩意兒。
“是!我比不上姐姐,也不用你來刻意提醒我,我如何配不上你,配你綽綽有余!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處境,就是廊下的貍奴還知道往我懷里撲呢�!备肚迩镅垡娝夂�,驀然噎住了聲。
師無涯唇畔含笑,那一抹嘲諷的笑意,太過明顯。
付清秋一時哽咽,想再說些什么,再抬眸時,師無涯已然轉(zhuǎn)身離去。
夜風(fēng)蕭條凄涼,那抹挺拔的墨色身影消失在眼前。
他一走,付清秋堪堪喘了口氣,腿下一軟跌坐在地上,只那一剎那,仿佛全身氣力都被抽走,她抱膝大哭起來,怎么就和他鬧到了這個地步。
溶溶月色,星子明亮,銀光散落滿地。
一團小小的綠影,似春日花苞蜷縮在荷花池邊,池中倒映銀勾,荷葉盈盈,漣漪陣陣。
綠柳見院子無人,心內(nèi)著急,正要出門去尋,卻見付清秋從青梅樹下走來,身影單薄如秋葉,輕輕慢慢地往屋里走,綠柳快步迎上去。
見她雙眼通紅,便知是哭過了。
只是這回又t?是什么事,實在是無從知曉,綠柳暗暗猜測,許是和師郎君有關(guān)。
“姑娘,我來服侍你睡下,亥時一刻了,先前李媽媽打發(fā)人來,我說姑娘睡下了�!本G柳搭上她的手,一絲涼氣竄上綠柳指尖,付清秋抬手擋開。
“不用了,綠柳,明日你說我病了,我好累�!备肚迩镄友郜摑櫍f著淚又落下。
綠柳憂心道:“姑娘,今日沒吃些什么,可要吃些果子,我那些來。”
付清秋自顧自地地走至門前,木訥地?fù)u搖頭。
綠柳見她如此,心下?lián)鷳n,只怕明日付清秋又不出門,韋氏擔(dān)心之余,便拿她和云露問話。
月華如水,薄紗輕攏帷帳,窗欞淌過清亮月光。
付清秋眼酸心乏,一夜未眠,她細細回想在荷花池邊所說的一番話,兩人所說的話都如同刀子,狠狠往對方身上刺。
付清秋不愿去深想,她害怕看見師無涯那冷漠陰沉的目光。
是日清晨,付清秋眼周烏青,雙眸透紅,晨曦碎光照入室內(nèi),綠柳小心進屋。
“姑娘。”
付清秋窩在床上,抱膝蜷縮成團,浮腫瑩亮的雙眸似鹿兒眼,懵懂地盯著她看,綠柳正欲問她,卻聽她啞聲:“綠柳,晚些時候我要去見阿娘,但這會我還困著,你去回母親罷。”
綠柳聽她這般說,便要退下,可在關(guān)門時,又聽見她弱弱地道:“其實我有點難過。”
付清秋這話并非對她說,綠柳饒是聽見,也不好進屋去,只當(dāng)作沒聽見。
待綠柳走后,付清秋沉沉睡下,因先前她說晚些時候,綠柳沒能問清楚,守在廊下等她醒,這一等便是大半日。
這一覺睡得不安穩(wěn),申時一刻,她便醒了,醒后愣愣地發(fā)呆放空,申時三刻,她起身從楠木書架上取出一疊印花箋。
仲夏日長,日光破窗而入,映著天青色硯臺,一桿狼毫筆不停地寫。
時近酉時,綠柳見屋內(nèi)仍無動靜,心生不安,便叩門問:“姑娘可醒了?”
聞聲,付清秋一個激靈,迅速眨了眨眼,她光顧著寫東西,全然忘記白日里說過的話,付清秋支開菱花窗,將印花箋收好放回去。
“我醒了,進來為我梳妝�!备肚迩锫翃y鏡前,散散地打了個哈欠。
綠柳同云露一道進屋,洗漱完畢,付清秋拿熱帕子敷了敷眼睛,梳妝后,她打量著鏡中的自己,轉(zhuǎn)頭問:“我今日有什么不一樣嗎?”
綠柳搖搖頭,云露半彎著眼,笑道:“姑娘的眼睛比平日更水靈了,和珍珠一樣漂亮�!�
“是嗎?”付清秋抬手輕撫眼角,怏怏不樂。
這幾日付遠衡因朝中事務(wù)忙的腳不沾地,付高越自那日送花過后,也不常見,韋氏正房陳設(shè)清雅冷淡,付清秋總覺不安。
付清秋與韋氏一道用飯,飯后,兩人嬉笑言談,談及六月二十四州西灌口二郎神生日。
韋氏因說:“你往日最愛熱鬧,正巧出去多逛逛,也求個一個福緣,縱使沒有,也樂呵樂呵去�!�
付清秋興致缺缺,輕言細語道:“阿娘,我不想去。”
這倒怪了。韋氏借著飄搖燭光,目光祥和地看她,微微蹙眉,問:“你哭過了?怎么了,和阿娘說說�!�
付清秋不肯抬頭,埋在韋氏懷里蹭了蹭,低聲道:“阿娘,我只是覺得年年都一樣,沒什么趣兒,不過哥哥們都去的話,我就跟著去”
“遠衡怕是沒空,問問高越帶你去,若你想,帶上清歲一道罷,互相有個照應(yīng),再說舊宋門外的冷元子,你不想吃了?”韋氏溫聲勸道,“哪兒的百戲,雜嚼花樣多,哪兒年年都一樣了�!�
“阿娘!”付清秋嬌嗔,“那今年多給我點銀子罷�!�
韋氏聽她如此說,不由得笑道:“合著你在這里算計我?”
“那倒沒有,只想多買些小玩意兒,阿娘這都舍不得呀。”付清秋抿開甜笑,“阿娘,那我想穿那件石青色繡金牡丹花羅裙好嗎�!�
“不妥�!卑肷�,韋氏擰眉道:“我已讓云露綠柳為你置辦好了,只管放心去玩,這些小事便不要在意了。”
付清秋正欲撒嬌,卻見韋氏眉目肅然,只好尋個由頭回屋去,免得遷出花的事來,這些天韋氏不曾去她的院子,還不曉得院后種的花。
夏日綿長,季夏暑氣正盛,綠蔭幽深,唯院前青梅樹越發(fā)蕭條,橫生幾分悲涼之意。
六月這大半個月,付清秋因韋氏怕她中暑,便令她少出門,付清秋本就不想出門,這樣一來心里松快許多。
付清歲曾提著糕點來見她,付清秋不肯和她多說,付清歲自討沒趣,原想給師無涯討情的心思也淡了下去,寒暄幾句便不再來。
這些天付清秋對師無涯只字不提,每日只懶散地練字看書,綠柳幾次奉茶,都見付清秋將書拿反。
六月二十三日,宮中獻送戲玩之物,保神觀中僧人鄭重迎接,又因官家重視民間節(jié)日,在保神觀殿前露臺上設(shè)技藝百戲。
這夜皓月當(dāng)空,滿城燈火璀璨生輝,街頭巷尾彩燈高掛,各色琉璃雕花提燈,點徹繁鬧長夜。
付清秋雖與付清歲同乘馬車,但卻并無一言可說,只打量著簾外熱鬧街景,盛婼前兩日傳信說要和她一道逛夜市,付清秋想也沒想的應(yīng)了。
這兩日正是最熱鬧的時候,街巷路口盡是雜嚼,炙肉、義塘甜瓜、水鵝梨、金杏......數(shù)不勝數(shù),保神觀前亦有相撲、說渾話、鼓板......
人聲鼎沸,京師酒樓縛彩樓歡門,煌煌燈色下,游人歡聲笑語,付清秋欲獨自往保神觀去,付清歲出言阻攔。
“觀前人多,魚龍混雜,你若是走散了如何辦,待到明日在去尋盛三姑娘也不遲。”付清歲凝眉,人潮擁堵幾近擦肩而過。
付清秋不以為意,回首笑道:“大姐姐,我跟著你作甚,擾了你和無涯哥哥的清凈,可別為著我擔(dān)心,又不是第一回,何須說這么多呢。”
“正是如此,才不能讓你一個人�!备肚鍤q面色凝重,回想上次金明池一事,因她不在才致付清秋落水。這回說什么她也不能讓付清秋一個人。
兩人正僵持不下,盛婼忽從人堆里沖至付清秋身邊,恰此時師無涯也行至付清歲身旁。
見此,付清秋垂眸,唇邊勾出一抹冷笑。
師無涯微怔,眸中倒映著她纖薄的身影,自上次荷花池邊后,二人再未見過,如今乍一見,師無涯只覺她越發(fā)清瘦了。
第18章
“沒骨氣。”
燈色瑩煌,清風(fēng)拂面,萬勝門前掛滿彩燈,付清秋正欲和盛婼去往保神觀,不管付清歲是否應(yīng)允,她勢必要去。
盛婼只一眼便看出這三人不對勁,不好多做停留,于是側(cè)目去看付清秋。
付清歲仍出聲攔道:“清秋,你此去不顧我們姐妹情分了嗎?何苦要讓我為難,我不過是為了母親想�!�
若不是韋氏要她時時看顧付清秋,她何須一雙眼睛都長在她身上。思及此,付清歲神色沉郁,眉目憂愁,燭光之下極盡可憐之態(tài)。
盛婼最不喜這般可憐博同情的姿態(tài),便冷聲道:“付大姑娘怎么如此不講理,難不成我盛家就沒有人了?再說付二走失還有我在,只管問我要人�!�
這本是付清秋的家事,她不該管,可付清歲如此做派,盛婼生怕付清秋吃虧。
風(fēng)聲蕭蕭,付清秋頓感風(fēng)冷,這片刻她余光看向白衣勝雪的師無涯,汴京的世家子弟付清秋見過許多,雖有不少芝蘭玉樹、風(fēng)流倜儻的郎君,但師無涯卻總散漫無調(diào),總會讓付清秋忘記他身上的刺。
她還是做不到不喜歡他,或是十二年來,她對他施加許多愿景,以至如今她都未能對他徹底失望。
付清秋不再冷言冷語,她平聲靜氣道:“姐姐,我和盛姐姐一道,就算出了事,也有盛姐姐在,再說,阿娘那邊自有我去說�!�
聞言,師無涯不以為意,忽然出聲,“你不愿去,誰能攔得住你�!�
“你是什么人物,用得著你來說教?”盛婼柳眉倒豎,上前一步,擋在付清秋身前。
付清秋是付家嫡幼女,父母尚在,盛婼原以為她在家必定受寵,至少有說得上話的份,卻不曾想她竟是處處受到掣肘。
盛婼怒從中來,只覺她在盛家舉步維艱,心中更是憐愛付清秋。
可這街頭鬧市,當(dāng)真鬧起來,實在難看,更何況付清秋理虧,她知盛婼的性子,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往保神觀去。
盛婼還未來得及發(fā)作,就被付清秋拉著一路疾跑,徒留付清歲和師無涯怔在原地。
盛婼氣她不爭,甩開她的手,嫌惡道:“好沒骨氣,話還未說完就跑了,你在家就是當(dāng)軟柿子的?”她扯回手,站定身子等著付清秋給她個說法。
月影如鉤,風(fēng)揚柳葉,旋即落入汴河,萬勝門臨近汴河,河邊垂柳如洗,飄著少許精巧花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