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宮中公主皇子眾多,她只是其中一位,況張氏不得寵,她心?里沒?底,深深吸了口氣,正欲開口離開。
“是平樂么?”官家面目慈祥,并未見威嚴,只淡聲說話?。
他探出一只手,懸掛在幕簾邊,一手示意她過來。
“爹爹�!逼綐窙]?有猶豫,三步并作兩步跨至轎輦前,替著食盒的手觸到他,官家眉頭微蹙,摟過平樂,搓了搓她的手。
“天冷了,怎么穿得這?么少�!彼佳酆灰粌删湓�?變顯出莊重。
平樂明?白這?是試探,揚起笑道:“我今日專程等著爹爹,怕來晚了見不到爹爹,我的桂花糕就沒?人吃了。”
自那之后,平樂常出入福寧殿,官家準許她來,無人敢攔,平樂八歲時,處死了一個尚宮,是官家默許她掌握人的生死。
只是平樂使了些計,那尚宮犯了無足輕重的小錯,可當年的事平樂記得清楚,便借著這?個事處死了她。
沒?有什么比這?更讓平樂歡喜,只她一句話?,就能叫那尚宮死。
世?上不如意的事,不順心?的人太多,平樂都想看著他們在腳下匍匐,對著她求饒,而她只需點點頭,便可贈他們一個全尸。
清秋聽她語調(diào)輕快,說及此事毫無波瀾,她甚至從平樂眼中見到幾分得意,那是從她心?底漫出的自得。
那尚宮固然有錯,卻不至死。
“付清秋,你?的生死不由我說了算�!逼綐肪従徠鹕�,蓮步輕移,“你?瞧外邊兒,除了這?座宮殿,其余的世?家貴女都被?我哥哥和母親關在大?殿的另一邊,待到酉時你?就能看見火光,從福寧殿一路燒至后宮。”
“嘩——”
平樂倏然捏緊清秋的肩,癡癡笑出聲,眼尾上揚,一張艷麗至極的容顏顯現(xiàn)在日光中。
清秋后背一涼,凝眉道:“公主此舉就是為了得到權勢?古來女子稱帝,不過一二?,公主這?是要推翻朝政?”
平樂貪戀權勢,為爭權要讓整個汴京的世?家貴女豁出性?命,倘若此事不成,被?扣在宮中的貴女們也?出不去,又或是被?人誤殺,若是成了,難保不會有人動壞心?思。
一旦宮變,誰管你?是世?家貴女,一刀揮下去,只叫你?去見閻王。
“付清秋,我什么都沒?有做,我只不過邀了京中貴女賞雪,不過是問大?娘娘留了你?們的畫像,我能做些什么?不過是恰巧遇著了付姑娘躲在了這?兒。”
平樂盈盈一笑,繞著屏風翩然起舞,毫不在意是否有人。
空蕩華麗的宮殿充斥著令人膽寒的寂靜,猶如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前的死寂,平樂不在意清秋如何想,她如今心?情?暢快,大?權即將在握,她將會有無上的權力的。
——主宰一切生死。
清秋怔愣片刻,酉時來臨前,她問平樂:“倘若失敗,二?大?王和張貴妃都活不下去,就連你?也?會因此事受到牽連,你?當真毫不在意?張氏滿門榮耀,都會因此事不復存在�!�
平樂眸光一凝,眺望窗邊淡去的日光,雪色清淺,酉時快到了。
“我的母親和哥哥?他們想要權勢,張氏就不想要了嗎?怪我么?付清秋,你?為何不說他們的野心會害死我呢?”
她想要權利,難不成張氏就不想要了嗎。
平樂輕笑一聲,回首笑道:“想要就是會付出代價不是么�!�
清秋凝眉,駁道:“那你?不后悔,這?么多人喪命?王朝更迭沒?有不流血的,你?手上又無兵權,如何壓得住。”
“我自然沒?有�!逼綐仿柭柤纾酵铋T前去。
平樂身著緋紅大?袖,莊重美艷,她推開殿門,晴光入室,落在她纖細肩頭,殿前風雪已停,見平樂開門,候在殿外的宮女迎上前來。
清秋站在屏風后,打量著殿外的情?形,平樂說得不錯,此處僻靜,若是宮變定然不至于威脅到這?兒。
二?大?王手中有兵權,又與張貴妃合謀囚禁官眷,這?一切好似都與平樂毫無干系。
如若東窗事發(fā),平樂頂多只是被?軟禁,又或是貶出宮去,總之性?命無虞。
她不能坐以待斃,更何況要以她的命來威脅師無涯,豈不是又讓她欠師無涯一回。
思及此,清秋心?中盤算如何才能走出一條生路,眼下她和平樂困于偏殿,她是走不出的,唯有平樂主動帶她出去。
不多時,殿外有一宮女快步奔至殿門前,平樂并未關門,反而走至殿前,垂眸看那宮女。
“慌什么?”平樂心?生不悅。
宮女見殿中有人,便附耳上前,低聲道:“師指揮使進宮了,二?大?王正在集英殿前和師指揮使對峙,現(xiàn)下張貴妃正帶人去集英殿,官眷被?押著緊隨其后�!�
聞言,平樂眸子一轉(zhuǎn),余光瞥向清秋,只這?片刻里,清秋覺察到變故,只是究竟是何變故,清秋卻不曉得。
古往今來,想要謀權篡位之人不在少數(shù),逼宮是最為危險的,若沒?有十成十的把握,恐怖只t?有誅九族的命了。
平樂利索回身,箭步上前,抽出清秋身后的長劍,劍光凌冽倒映出平樂眼中鋒芒。
“跟我走,否則——”
鋒利的劍尖刺破白皙的脖頸,滲出鮮紅的血珠。
清秋唇畔含笑,這?是她逃離這?座宮殿,就算平樂不說,她也?必須要同平樂走,清秋頷首,一步步跟著平樂退出宮殿。
申時的日光漸淡,平樂持劍手勢平穩(wěn),清秋剛踏出殿門便被?平樂的人架起來,押著她雙手往殿后退。
“師無涯,你?既然敢耍我,就別怪我無情?了�!逼綐房聪蚋肚迩�,收起長劍,紅衣飄飛隨后翻身上馬。
平樂手拉韁繩,居高臨下地看清秋,冷聲道:“你?在師無涯心?里也?不過如此嘛,綁好了,后山的斷湖就是你?的歸處�!�
酉時已至,不遠處的宮道燃起烈火,兵器廝殺的聲音越過宮墻傳至偏殿。
平樂一手拉著韁繩,一手牽著縛住清秋雙手的麻繩。
張貴妃宮中所扣留的官眷只一小部分,平樂派人接走清秋就是防止師無涯叛變,只要人在她手里,她便有和師無涯談條件的權利。
師無涯出爾反爾,在酉時進宮,不管皇城如何廝殺,暫且尋不到她這?地方。
“派人去告訴師無涯,若想救付清秋,就只身一人來見我�!逼綐否{馬揚長而去,清秋被?她扣在馬背上,一路顛簸,清秋記不下來時的路。
——
集英殿前師無涯領京中士兵堵在門口,楊嵐一行人退守殿內(nèi),隨師無涯一道而來的還有付高越和何彬,楊淮藺則帶人去了后宮。
師無涯手持長槍,揚聲道:“二?大?王,如今城內(nèi)外皆是金吾衛(wèi),官家在福寧殿歇息,還不服罪嗎?”
不等楊嵐回話?,一眾士兵中竄出個小宮女,宮女不緊不慢地靠近,最終停在師無涯的赤馬旁。
“師指揮使,公主遣我傳話?,若想要付二?姑娘活命,就請你?只身一人去見她,莫要驚動了旁人�!睂m女悄聲說著。
聞言,師無涯臉色煞白,恍惚間憶起什么。
他原以為清秋會和其他貴女關在一處,卻沒?曾想平樂會單獨帶走她,從皇城一路殺進集英殿,師無涯的銀甲見血,眉眼間稍顯疲態(tài),可聽見宮女的一番話?,卻不由得慌亂。
須臾,師無涯策馬狂奔,付高越余光瞥見一銀輝身影閃過,何彬還未來得及阻攔就見人消失在宮道盡頭。
青磚琉璃瓦,長長的宮道上灑滿溫熱的鮮血,闃寂的宮道回蕩著馬蹄聲。
清秋因他幾度涉險,他還未能當面與她分說當年之事,還有許多話?,他都還能對她說清,凌冽的長風呼嘯而過,猶如利刃劃破他的臉頰。
師無涯腦海閃過許多細碎的片段,從杭州至汴京,從七歲到如今,喜怒哀怨凝在心?頭,心?口悶澀不堪。
暮色四合,霞光落在覆雪的琉璃瓦上,空無一人的宮道映出長影,一晃而過。
平樂在宮中設有偏殿,此事是平樂無意中透露,師無涯進宮前就已命人查探平樂的動向,如今她不在寢宮只能是去了偏殿。
第68章
葬于天地湖水中
兩年前保神觀,
師無涯心有成算,篤定那行黑衣人?不?會對她下?手,將她當作保命符,
可那起亡命之徒豈會如他所想?。
人?一旦被逼上絕路,
有什?么是做不?出來?的。
師無涯攥緊長槍,
胯部夾緊赤馬,他心中生悔,恨當年太過自?傲,
竟用清秋的命去賭。
——
偏殿后是一處荒山,冬日里輕薄的雪花綻放在枯枝上,
平樂見樹林密集,
索性翻身下?馬,牽著清秋手上的麻繩。
荒山難行,枯枝敗葉,
雪融后山路泥濘。
“付清秋,倘若師無涯不?來?,
我可以賜你一個全尸,斷湖結冰了,你就從哪兒跳下?去�!逼綐饭创嚼湫Γ�
眼底一片森寒。
清秋指尖凍得通紅,
麻繩一圈一圈的錮著她。
“師無涯會不?會來?,你都不?會放過我,公主何?須同我繞彎子�!鼻迩锏曊f著。
隨平樂一道離開偏殿的人?并?不?多,
除她之外余下?的是兩個宮女,她二人?分散在她身后,腳步穩(wěn)健,目光警惕好似是習武之人?。
“是啊,
你和師無涯一樣可恨,給了你們榮華富貴的機會,卻要活生生的甩開,師無涯蠢,你和他一樣蠢!”平樂深吸口氣?,她所作的一切都功虧一簣。
清秋冷笑道:“大智若愚,公主不?如做個愚人?,何?必折騰自?己�!�
平樂覷她一眼,不?再理她,她已想?好該如何?殺了師無涯和清秋,如今就只等著清秋,讓他們二人?做一對亡命鴛鴦。
清秋掙了掙手上麻繩,平樂牽著的一端隨之波動。
“別白費力氣?了,你以為你跑得掉嗎,殺你本不?需要這般費事,當初就該以付家?為籌碼威脅師無涯�!逼綐泛藓薜�。
平樂嫌惡地松開麻繩,任她一個人?走,身后的兩個宮女緊跟著她。
清秋打?量四周,向遠處眺望,依稀可見一方宅院,宅院前似有一條蜿蜒的小路,方才她聽平樂所說的斷湖,恐怕就是在此處了。
“把她壓到斷湖邊,去叫烏爾出來?,待會有好戲看?,最好將她架起來?,讓他們設下?埋伏,估摸著他也快來?了�!逼綐窂街被亓苏�。
清秋身后兩個女官將她押至斷湖邊,斷湖前只一條小路,蜿蜒的山路望不?到盡頭,湖邊風聲朔狂,吹動衣訣長發(fā)?。
其中一女官隨著平樂進了那簡樸的宅院,只留一個宮女看?著她。
宮女手中提著一柄劍,是先前平樂交到她手上的長劍,清秋不?敢輕舉妄動,她如今雙手被縛,定然不?敵持劍宮女。
“你跟著公主多久了?”清秋定了定神,從容不?迫的問道。
宮女冷聲道:“與你何?干�!�
語罷,宮女不?再理會清秋,不?多時,宅院里出來?位黑衣男子,他踏著薄雪緩步走來?,手上拿著弓,背上背著箭支。
“是她?”那人?走近宮女,宮女微微垂首,輕咳一聲。
“公主命我看?著她,烏大人?這會就來?了,外面冷�!睂m女試圖上前,烏爾往后退了一步,視線轉(zhuǎn)向斷湖邊的翩然的身影。
清秋覺察到他的視線,抬眸與他對視,此時離得近了,清秋發(fā)?覺此人?生得俊逸非凡,可謂是天上有地下?無。
挺翹的鼻梁,一雙含情眼,胸膛前若有似無的肌肉。
他應當是平樂的......面首。
烏爾從她打?量的目光中意識到了什?么,眼底閃過一絲冷意,“你就是付家?二姑娘?還以為是什?么貌美天仙,瞧著也不?過如此�!�
令一個大將軍折腰的美人?,看?起來?同旁人?也沒什?么區(qū)別。
烏爾挑眉冷哼,心道不?及平樂的萬分之一。
清秋往斷湖后退了兩步,斷湖映著日光,遠遠瞧去還有不?起眼的金光流動,按平樂所說,斷湖已結冰,可眼下?看?來?并?非全數(shù)結冰。
跳入斷湖她還有生的可能?,不?論師無涯來?不?來?,她都不?能?將生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宮女見烏爾貶低清秋,便要開口附和,還未等她開口,便聽身后隱約有馬蹄聲傳來?,踏斷枯枝,踩碎細雪。
“閃開,你就是這樣為公主做事的?”烏爾微瞇著眼,迅速提起箭支,指向雙手被縛的清秋。
宮女被一把推開,咬著牙攥緊長劍,睨了眼烏爾,心中憤憤道都是公主養(yǎng)的狗,誰又比誰高貴幾分。
清秋秉著一口氣?,沿著斷崖小跑,目光游移在湖水中。
斷湖部分結冰,她必須挑有湖水空隙的地方。
烏爾見清秋一個勁地跑,諒她也不?跑出荒山,故而第一箭,他只射在了她的腳邊。
利箭落在腳邊,清秋心頭大駭,以烏爾的身手,要她的命不?過是一眨眼的事,清秋頓住腳,余光朝斷湖瞥去。
“付娘子怎么不?跑了?”烏爾漫步上前,收起長弓。
清秋眼睫低垂,驀然一笑,復又眉目可憐地道:“我既然跑不?出去,自?然不?會跑了,還求大人?饒我一命。”
烏爾冷笑,暗道清秋毫無氣節(jié),只一味的裝可憐,博同情。
他道:“看來指揮使識人眼光差了些�!�
清秋不動神色地往后退了兩步,湖光蕩漾的位置離她還有幾步,若想?爭這幾步的距離,就得先讓烏爾放松警惕。
寒風乍起,白雪自?風中墜落,伴隨著陣陣馬蹄聲。
烏爾半瞇著眼,抬箭指向清秋,不?過片刻,調(diào)轉(zhuǎn)箭頭指向荒山斜坡,斜坡小徑赫然顯現(xiàn)出一道銀白身影,只剛一出現(xiàn),烏爾手中箭風劃過長風,破開雪花,刺向馬背上的銀甲少年。
恰此時,日月交輝,月上枝頭,一桿銀槍映著月光,順勢挑開利箭。
清秋愕然抬眸,漆黑t?的眼瞳顯出師無涯逐步靠近的身影。
“指揮使?來?得正好,”烏爾箭指清秋,勾唇輕笑,“愣著做什?么,殺了付娘子,公主重重有賞�!�
宮女見師無涯前來?,飛身上前,清秋耳尖一動,身后長風破空,她不?能?再等了,清秋決絕地回過頭,三?步并?作兩步,側(cè)身往斷崖處傾倒。
師無涯瞳眸震顫,手腕輕轉(zhuǎn)挑出長槍,長□□破束縛清秋雙手的麻繩。
“清秋——!”
清秋只覺后背騰空,全身心都如浮萍無處可依,寒風卷起她的長發(fā)?,凌冽的風刃劃拉著衣裳。
師無涯心頭陡然一顫,他起身躍下?馬背,伸手去抓清秋的手,可他未能?抓住清秋的衣角,就連衣袖都未曾摸到。
月色凄涼,只差一步,他就能?救下?清秋。
十二年間的光陰化作須臾片刻,師無涯闔目落淚,撲通一聲,跪到在崖邊。
烏爾輕蔑地挑眉,眼中不?屑,手中利箭搭在弦上,冷道:“師指揮使?害得公主計謀落空,合該跪地懺悔,以死?謝罪�!�
語罷,烏爾指尖撣開,利箭飛馳。
說時遲,那時快。
烏爾箭術了得,百步穿楊,只他所想?皆能?被射穿,可他沒射中師無涯。
月光勾出銀甲的輪廓,寒風吹來?,師無涯轉(zhuǎn)身沒入山崖,隨清秋一道墜入斷湖中。
師無涯周身無力,心口仿佛堵塞著山川河流,有一瞬間他能?感覺到天崩地裂,萬物傾頹。
他任由呼嘯的山風吹刮衣袍,銀甲頗重,他下?墜得極快。
薄雪銀光,遠山飄渺,恍惚間師無涯萬念俱灰。
兩年前,師無涯見清秋墜下?金明池,那時的清秋是否也如他這般。
除卻生死?之外,清秋心中只有他。
往事浮現(xiàn),師無涯心如死?灰,剜心蝕骨般的痛苦由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疼痛牽扯著他最后的一絲理智。
師無涯后悔的想?,倘若當初他將話好好說,是否就是另一番結局。
從前的十二年,他待清秋實在算不?上好。
他所謂的愛和喜歡,清秋都未能?感受到,師無涯心口悶澀,眼角余淚滾滾,灼燒著臉龐。
昭寧六十一年的初見,是他此生重逢最后的一個親人?。
師無涯回憶著與清秋的初見,昭寧六十一年的冬日是師遠的葬禮,師無涯為師遠守靈,他跪在官署的靈堂前,辭別世上最后的血親。
開春后,付彰將他接到付家?,他冷著臉看?清秋闖進他的眼瞳中。
那時的清秋,小小的一只,活像糯米團子,講著儂儂吳語,笑不?見眼地喊他“無涯哥哥”。
起初,他對清秋敬而遠之,只愿待在一方天地,躲在灶房里回憶著父母兄弟的模樣,師遠的去世使?他變成了漂泊無依的蘆葦。
付家?人?待他再好,也只是因那一紙婚約。
可若沒有婚約,他的父母沒有去世,他是否也會像清秋一樣,在父母膝下?長大,有著兄弟的陪伴。
清秋是付家?人?的掌上明珠,付彰和韋南風的一舉一動都像是一根刺扎在他的眼中。
師無涯無法忽視這一點?,清秋有著父母姊妹的疼愛,可他什?么都沒有,只有那一紙婚約,彼時的清秋好似天上月,而他只是萬千守護星中的一個。
至此,他不?得不?承認,他配不?上清秋。
念頭一生,就如同雨后春筍,在師無涯心底生根發(fā)?芽,日益增長,他扭曲偏執(zhí),想?要凌駕于付家?之上。
自?來?汴京之后,他便忘了該好好說話,忘了如何?與清秋表述心跡。
兩載別離,清秋青山寺修行,他出走汴京投軍。
直至如今,他也未能?對清秋說一聲“抱歉”,可一切都來?不?及,他再也無法對她說一句話。
倘若有來?世,師無涯想?他再也不?會如此行事,彼此爭吵的那些話猶如刀劍利刃扎進對方最深處,師無涯后悔那些脫口而出的話,后悔他和清秋就此遺憾終生。
墜入斷湖的那一刻,冰涼刺骨的冷水灌進耳鼻,師無涯毫無求生意志,不?做掙扎,任由湖水灌滿口腔肺腑。
他曾有無數(shù)次機會對清秋好好說話,是他虧欠清秋十四年。
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葬于天地湖水中。
師無涯的意識逐漸朦朧,感受著身體的墜落,湖水的波瀾,不?多時,他只覺身體輕盈無所依,好似游離天地間的蜉蝣。
——
昭寧七十五年,正月初一,宮變平息,二大王楊嵐流放嶺南,貶為庶民,張氏一族永不?入仕,張貴妃自?裁謝罪,平樂公主下?落不?明。
付高越救駕有功,封保靈侯,同年何?彬被封為護國公,楊淮藺也因此被封為左右金吾衛(wèi)上將軍。
宮變一事牽連甚廣,京中大批官員外放下?貶,其中以盛家?為首,連帶著一些京官受牽連。
宮變當日,王恒與付遠衡被困在翰林院,付遠衡因賜婚一事,不?由得開解王恒,王恒未置一語,只含笑回應。
王淑妃在宮變中被張貴妃刺殺,為安撫王國公一家?,官家?下?旨追封其為貴妃。
王恒聽聞此事,哀慟三?日,決意為姑姑守孝三?年。
——
昭寧七十五年,春三?月,萬物生發(fā)?,西大街鼓樂聲起。
付高越與盛婼婚期已至,由何?彬親自?送嫁,付高越親迎,付宅門前掛滿紅綢,鑼鼓喧天,好不?喜慶。
金烏高懸,長空萬里,杏院修繕后煥然如新,門前枯死?的青梅樹竟生出嫩芽。
臥房書案前,菱花窗下?,有一纖瘦美人?,眉目靈動,垂眸靜靜溫書。
春日氣?息盎然,她著天青色牡丹纏枝短褙子,綰著烏發(fā)?,妝容清淡,猶如遠山云霧。
云露輕叩房門,喜道:“姑娘,新娘子要進門了,夫人?命我來?催催姑娘,這會還不?過去?”
“不?急,盛姐姐才不?會這么容易進門�!鼻迩秫f睫輕顫,眸光盈盈,唇畔含笑。
清秋緩緩起身,放下?書卷,上前推開門,見著眼前枝葉茂盛的青梅樹,一時恍然,不?由得怔了一會。
“姑娘,說來?也怪,這棵青梅樹本該枯死?了,先前又被大火燒了一場,竟還生得這樣好,實在是令人?納罕。”云露望著眼前的青梅,感嘆道。
清秋斂目,思忖道:“萬物有始有終,皆是造化,或許它本不?該死?�!�
宮變已過去好幾月,清秋在宅里悶得慌,待到付高越辦完婚事,清秋打?算回一趟青山是夜。
春夜露重,銀輝滿地,月光照進長廊。
李媽媽來?杏院請清秋去正房,清秋正在燈下?回信,前陣子尹惜來?信說她與賀清即將回京赴任,待到回京之后尹惜要考她。
清秋疊好信箋,隨李媽媽一道去正房,月下?枝葉綠影輕晃,光影綽綽。
“李媽媽,母親身子近來?可好些了?前些日子忙著二哥哥的事想?來?是撐著的,雖有嫂嫂幫忙,母親卻不?肯放心�!鼻迩餃芈晢柕馈�
李媽媽眼尾生出細紋,鬢間發(fā)?絲斑白,她含笑道:“夫人?這是心里高興,難得解決了哥兒的大事,現(xiàn)如今只等著姑娘的一樁事了�!�
清秋的婚事雖已定下?,可她不?松口,這樁婚事亦是遙遙無期。
“李媽媽,我的事兒母親曉得,如今也沒有別的法子,能?拖一日是一日,到底是推不?開的,只能?耗著�!鼻迩镙p嘆一聲,心下?已然接受。
當初師無涯向官家?求的圣旨到如今都不?能?擺脫,先前付高越向請官家?收回圣旨,可官家?只一句“君無戲言”便將他打?發(fā)?了。
官家?聽說他們先前有一段恩怨,不?急著讓他二人?成婚,但卻不?肯收回成命。
不?過師無涯如今不?在汴京,據(jù)傳他回了杭州,清秋不?知他為何?要回杭州,與她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