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切得很快”鋸刀]跟[“零件都能粘得好”黏合劑]。
帶有奇幻色彩的產(chǎn)品介紹,同樣是在暗示參與者,它們具備特別的價值。
[提燈人]的軀體與普通人不一樣。
這種生物的外表雖然跟人差不多,也具備與人類相似的行為模式,但內(nèi)部的構(gòu)造就不那么精細(xì)了,程亭羽在用鋸刀打開她現(xiàn)在這具軀殼的時候,感覺[提燈人]似乎沒有皮和肉的分別,外殼仿佛一層厚厚的箱壁,里面放著充當(dāng)骨頭的支架,以及充當(dāng)血管的線路。
然而這并不意味著[提燈人]完全沒有痛覺。
程亭羽想,如果能流冷汗的話,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可以拿冷汗洗澡力量,自己身上的肌肉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明顯的生理性顫動,如果不努力克制,握著鋸刀的右手絕對會劇烈抖動起來。
用心臟充當(dāng)電池的設(shè)想并不復(fù)雜,不過程亭羽還是感到了一絲驚訝,她居然真的能夠順順利利一次不出錯地將這具軀體的胸腔打開。
鋸刀的切口處只留下了很少一點血跡。
[提燈人]的軀殼內(nèi),藏著一顆極度鮮紅的心臟,不像一塊肉,而像是某種更具有藝術(shù)感的東西。
仿佛是有人在白紙上涂抹出了心臟大小的一塊,然后再往這塊紅色中吹氣,讓它慢慢膨脹起來。
程亭打開了黏合劑,面具未能遮住的地方已經(jīng)變得一片慘白。
從決定這么做開始,她全程便沒有絲毫停頓,但在準(zhǔn)備將心臟取下來之前,程亭羽卻幾乎是習(xí)慣性地抬起頭,看向書房內(nèi)的鏡子。
不能把面具摘下來這件事,實在讓程亭羽有些遺憾,她很好奇,在這特別的一顆,會從鏡子看到什么樣的表情。
取下[提燈人]的心臟后,程亭羽感覺到的健康值與體力值依舊飽滿,然而就在她把“電池”安裝在座鐘上之后,她的生命值跟體力值就像是飽滿的水袋忽然被人戳了個口子似的,開始飛快流逝。
失去了重要臟器的程亭羽,幾乎是身不由己地往地毯上摔了過去。
劇痛與虛弱讓人思維變得混亂,她的脖子越來越沉重,視野逐漸變黑,死亡的冷意從胸口開始,向著全身蔓延。
程亭羽從未想過,一秒鐘能夠如此漫長。
“噠。”
沉寂的秒針開始走動。
當(dāng)前時間,零點零分零秒。
程亭羽用手撐住上半身,聚集起最后的力量,再度朝著座鐘撲了過去。
雖然失去了心臟,但她并不覺得自己一定會死在副本當(dāng)中。
程亭羽抓緊方才的念頭不放手,如果她的判斷沒錯,第二天到第六天的座鐘里頭,一定有一樣?xùn)|西在。
她眼皮上頭似乎綁著鉛塊,不斷往下落,視野中的清明只剩最后一點,程亭羽竭力往前伸出手,近乎麻木的指尖,終于觸碰到了想要的東西,
那是一顆溫?zé)岬男呐K。
作為匠人的本能再度發(fā)揮了作用,程亭羽覺得自己已經(jīng)失去了大半意識,但她的雙手卻依舊按照心里想好的步驟,將心臟順利安放回去,又用黏合劑抹平了縫隙。
根據(jù)介紹,組裝好的座鐘,在倉庫中被存放了五天。
也就是說,在這五天里,座鐘內(nèi)部始終存在著一顆正常的動力源。
根據(jù)上一個關(guān)卡的內(nèi)容,[時間的座鐘]是倒走的,最短時間單位是一秒,匠人將鐘修好后,第七天的鐘就會變?yōu)榈诹斓溺�,自然就不再需要[提燈人]的心臟。
組裝完座鐘又組裝完自己的程亭羽,坐在地上緩了好一會。
她本來挺飽滿的生命值跟體力值并沒有恢復(fù)。
指針還在盡職盡責(zé)地倒走,在程亭羽心中尚未跳動的時候,便再度向后走過了一格。
她安靜地看了一會,忽然輕輕笑了一聲。
“原來是這樣�!�
這個座鐘一共有七天,前六天都是秦老奶奶的時間。
到第七天零點零一秒的時候,則變成了[提燈人]的時間。
[時間的座鐘]大概可以回溯它綁定對象的時間,對秦錦鴻而言,她需要到第七天才能被重置,其中前六天都被完完整整重置了,但第七天的時間卻沒有。
從第一秒開始,座鐘的綁定對象就改成了[提燈人]。
那一秒,是秦錦鴻的喪鐘。
她本來就所剩無幾的生命,就這樣一格一格,無比緩慢又無比堅定地走到了終點。
第82章
[時間的座鐘](五)(結(jié)尾有增添)
每度過六天零一秒,
秦錦鴻的壽命便會減少一秒,雖然扣得不多,但遲早有一天,
會徹底歸零。
造夢家在秦錦鴻拒絕成為提燈人的情況下,
依舊給了她道具。
程亭羽覺得,這大約是一種借貸。
也不知道那位無盡城的主人,究竟有著什么樣的目的。
她扶著墻壁,慢慢站起。
在副本中消耗的生命值一時半會不可能回升,體力值倒是略微恢復(fù)了一些,變成了“35125”,
屬于但凡出現(xiàn)點壓軸的戰(zhàn)斗情節(jié),
她就能直接涼涼的程度。
聽到了“咔嚓”一聲脆響從門扉的方向傳來。
那扇貼圖般的房門,不知不覺已經(jīng)被打開了一道縫隙。
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被聲音所吸引,朝著門縫的位置望去,
就在這一刻,三行信息像是一滴水途經(jīng)海綿那樣,
被她的意識所捕獲——
[通往現(xiàn)實的門扉已經(jīng)打開。]
[夢境乃現(xiàn)實之碎片。]
[夢境乃時間之剪影。]
程亭羽在六號公寓的夢境副本中,
曾產(chǎn)生過與方才相類的感受。
不過在那個時候,她捕捉到的信息還是“夢境乃未來之剪影”。
通關(guān)沒有那么容易,
每個副本都有它的脾氣,依照之前的經(jīng)驗看,
在夢境中感受到的提示基本是正確的,
在修復(fù)了座鐘之后,那扇通往現(xiàn)實的門扉,
已經(jīng)被自己打開。
夢中的書房內(nèi)。
步垂鳴清晰地感覺到,
自己距離完蛋又近了一步。
就算能偷看外城區(qū)的會議記錄紙,
他也徹徹底底地卡關(guān)了。
讀書沒什么用,
甚至還讓步垂鳴精神倦怠,要不是他被藏在椅子里的指針給扎了一下,估計還得舒服得躺上一段時間。
相比于步無尚,步垂鳴顯得格外缺乏警惕性,畢竟作為中城區(qū)的督察官,他更多是靠資料來積累副本經(jīng)驗,能坐到現(xiàn)在的位置,還得虧了督察隊升遷時會把員工家庭背景跟筆試成績納入考核范圍當(dāng)中。
不過等真的進本之后,步垂鳴才真切地感受到,理論跟實踐沒那么容易結(jié)合到一起去。
他可以靠著自己的高權(quán)限來增加知識儲備,F(xiàn)0631城歷史悠久,可以說是百年靜默結(jié)束后,最早建立的城市之一,內(nèi)部儲藏了數(shù)量繁多的副本資訊,步垂鳴因此一路順風(fēng)順?biāo)刈叩浆F(xiàn)在,不過對于他這樣的督察官來說,有一種情況是最糟糕的。
那就是開荒。
面對從未見過的新副本,步垂鳴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下手才好。
都怪旺季。
旺季來臨,各個勢力都開始躁動,中城區(qū)也不再那么安全,步垂鳴必須要冒點險,給自己找一個合適的“氣泡”。
他深吸一口氣,拿出了準(zhǔn)備好的道具。
[掉線的代練上號了:如果遇見無論如何也解決不了的問題,就喊代練過來操作吧。
備注一:本產(chǎn)品乃是一次性物品。
備注二:本產(chǎn)品存在‘代練’與‘召喚代練’兩種模式。
備注二:操作過程中,請注意保持與目標(biāo)間的聯(lián)系。]
步垂鳴看著道具,感覺心情放松了一些。
這可是他花高價,從……
步垂鳴猛然頓住,他一時間居然想不起來,自己是花高價在哪買的道具。
健忘是生活中的常見現(xiàn)象,特別是對于工作人士而言,步垂鳴搖搖頭,不再糾結(jié),撥弄著手中一根根淡銀色的絲線,將上號代練的需求,傳遞給那個不知名的代練。
副本中,任何意外情況都有可能出現(xiàn)。
程亭羽盯著纏在自己手上的淡銀色絲線,輕輕嘆了口氣。
世界上的各種道具層出不窮,總有一款能把人拖進坑里。
她無意幫人代打,結(jié)果卻被道具給硬是拖著上了號。
就很頭禿。
作為鑒定家,她很快理解了淡銀色絲線的作用,也理解了自己此刻的情況。
正常來說,各個參與者只能在自己的副本空間中活動,然而那根絲線卻把程亭羽拉到了另一個平行夢境中,替其它玩家出謀劃策。
作為被動代練人士,她現(xiàn)在不是提燈人的模樣,卻也不是本體,而是飄飄忽忽的一團黑色影子,程亭羽掃了鏡子一眼,瞧見自己多了一個[黑戶]的特殊狀態(tài)。
步垂鳴客氣地介紹了一句:“你好。我是中城區(qū)督察官,非常抱歉打擾你的攻略流程,在特殊情況下,本市市民有義務(wù)配合督察官攻略副本。”
這倒也是很正常的規(guī)定。
程亭羽:“那你為什么不去找聶督察商量?”
在面具的遮擋下,步垂鳴的皺眉被很好地掩飾了,他不大高興,聽著面前代練的口氣,對方似乎覺得聶越聲的職級還要比自己高似的。
步垂鳴:“中城區(qū)督察隊跟外城區(qū)督察隊不是從屬關(guān)系�!�
程亭羽笑:“我知道。不過你們也是本市市民,遇見無法解決的問題,選擇致電求助的話,外城區(qū)督察隊也不會視而不見�!�
她的措辭并不尖銳,導(dǎo)致步垂鳴聽著這段話的時候,都沒法確定,對方到底是不是在諷刺自己。
步垂鳴解釋了一句:“協(xié)作對象由道具自行決定,并不是由我選擇�!�
淡銀色的絲線纏繞在步垂鳴的手上,末端延伸出去,連接著其它空間的存在,程亭羽小心繞開房間內(nèi)那些絲線,走到座鐘前頭,同時示意步垂鳴也站過去。
程亭羽瞥了步垂鳴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既然不得不過來代打的話,那就速戰(zhàn)速決。”
她簡短地說完了自己的思路,接著道:“修鐘的難點只在修復(fù)結(jié)束之后,再把心臟拿回來組裝好,不用擔(dān)憂,這一步我會幫助你完成�!�
步垂鳴遲疑。
不管誰突然得到一份挖掉心臟才能通關(guān)的攻略,都會猶豫一下。
程亭羽唇角微翹:“如果你對我的思路有異議的話……”
步垂鳴看她。
程亭羽:“也可以換一位更合心意的代練。”
步垂鳴:“就先按你的意思試試。”
這畢竟是夢境副本,就算在里頭死亡,也不意味著現(xiàn)實就一定會完蛋。
步垂鳴動手打開了這具軀殼,只是割下心臟這一步過于考驗他這個理論派的能力,最后只得由程亭羽代為完成。
程亭羽拿著鋸刀,分毫不錯地取下了對方的心臟,然后把手上的動力源放到座鐘里頭,看著指針往零點的方向跳動了一格后,立刻把多出來的心臟取下,給步垂鳴重新放了回去。
重要器官的離體帶走了大量生命值跟體力值,步垂鳴同樣緩了好一會,才白著臉從地上站起來,他的手指輕快地?fù)軇又切┑y色的絲線,整個房間都閃起了粼粼的銀光。
他操作著手上的道具,隨口問了一句:“你為什么還不把鋸刀放下來?”
“……”
程亭羽眨了下眼睛:“原來你注意到了�!�
步垂鳴抬頭。
程亭羽:“我是在想,既然這把鋸刀什么都能鋸開,那應(yīng)該也能就開我手腕上的銀線�!�
步垂鳴的語氣充滿疑惑,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講述著,竭力把自己的意圖表達(dá)得更加清晰:“你要鋸開銀線,為什么?”
程亭羽輕輕向后退了一步。
她刻意拉開了與步垂鳴之間的距離,若有所思道:“也許是因為,你現(xiàn)在看起來太僵硬了�!�
話音方落,程亭羽手上的銀線猝然斷裂,整個人消失在了書房當(dāng)中。
步垂鳴的腦海中浮起一絲困惑,然而那種情緒就像是大海上的泡沫,飛快消散。
他現(xiàn)在沒有太多精力去思考跟副本無關(guān)的問題。
既然通關(guān)方法已經(jīng)到手,那步垂鳴也沒必要非得攔著代練下線
而且作為督察官,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完成。
步垂鳴撥動尚且完好的那些銀色絲線,銀線的彼端就系在他的下屬身上。
[掉線的代練上號了]第二模式啟動。
步垂鳴平日是個相當(dāng)注意自己儀表的人,如果他留心自己軀殼的變化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的肢體在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類似假人一般的非人感。
秦宅當(dāng)中。
步無尚收到了督察隊里的消息。
“經(jīng)外圍人員測試驗證,副本內(nèi)‘戲劇作家’的力量正在增強,漲幅速度為C級�!�
“……”
頭疼是外城區(qū)督察隊的常態(tài)。
步無尚想,之前那個提線假身退場速度過□□捷,果然只是一個幌子而已,大約是戲劇作家想要降低在無盡城主人面前的存在感,就刻意過去送了一波人頭,希望造夢家因此減少對祂的注意。
并不是太精細(xì)的計劃,然而對于大人物來說,卻足夠有用。
提線假人的珍貴處,在于它能更多地承載戲劇作家本身的力量,在這玩意被解決掉之后,戲劇作家剩下的那點力量,就已經(jīng)不足以引起無盡城主人的在意。
祂可能會去看窗臺上的小鳥,然而當(dāng)小鳥變成草蛉之后,就算依舊是一個小生命,卻已經(jīng)失去了被觀看的價值。
然而在這個比喻體系離,督察隊的成員們頂多只能算得上蚜蟲,靠近草蛉后,就會被輕易吃掉。
“鈴——”
步無尚的電話忽然響了。
來電顯示上的內(nèi)容為“張究-中城區(qū)督察員”。
副本對電子設(shè)備存在天然的壓制,張究能給她打電話,證明已經(jīng)從副本中離開。
“步督察,我們一分鐘前剛剛通關(guān)了夢境副本�!�
中城區(qū)的督察隊跟外城區(qū)是兩個體系。
作為隔壁領(lǐng)導(dǎo),在正常情況下,步無尚不應(yīng)該接到張究的匯報,起碼不應(yīng)該這么早接到對方的匯報。
哪怕他現(xiàn)在無法聯(lián)系到自己的上司或者同事,至少也應(yīng)該等一等再說。
“修完鐘之后,通往現(xiàn)實的門便向我們打開,外面的確就是現(xiàn)實,大家都安全地回來了�!�
步無尚:“只是安全地回來?”
“是的,只是安全回來,沒拿到獎勵,也沒有正常通關(guān)副本的感覺……”
說到這里,張究的聲音戛然而止。
第83章
[時間的座鐘](六)
步無尚想,
中城區(qū)的督察員們實在應(yīng)該學(xué)習(xí)一下如何用最短的時間,盡可能多地去匯報信息。
她伸出手,無形的力量順著掌心向外蔓延,
原先的空間被溶解,
在肉眼無法觀測的地方,出現(xiàn)了一個只有步無尚能感受到的空隙。
在秦宅中存在有副本的情況下,步無尚的行動其實非常冒險,她打開的空隙很可能把她重新送到副本里頭,不過可靠的督察官閣下還是果斷躍進了空隙里頭,下一刻,
她便出現(xiàn)在了張究身邊。
這位中城區(qū)督察員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
皮膚白得仿佛被抽干了血液,要不是還能感覺到微弱的心跳,簡直可以直接當(dāng)做身故人士處理。
他被抽走了大量生命力。
而且不止是張究看起來宛如一具尸體,
周圍的其他督察員,也都有相似的外觀,
顯然是有著差不多的遭遇。
“這些人大概死了五分之三吧�!�
一道挺熟悉的聲音在步無尚側(cè)后方響起。
步無尚回過頭,
也不驚訝,只沖來人點了點頭:“洛督察�!�
披著棉大衣的年輕人也朝步無尚揮了下手。
他叫洛載歸,
是隸屬于保衛(wèi)科的督察官。
不管是外城區(qū)還是中城區(qū),在發(fā)現(xiàn)副本內(nèi)有兩位大人物同時光臨的蹤跡時,
必須第一時間將情況上報并啟動應(yīng)急預(yù)案,
剛剛恢復(fù)原職沒兩天的洛載歸,也因此重新被派到了外城區(qū)。
步無尚:“只有你來?”
洛載歸:“到旺季了,
卓隊長那邊暫時走不開�!�
步無尚:“你過來的時候,
看到了什么?”
洛載歸低著頭,
視線落在地上橫七豎八的督察員身上,
隨后回答道:“他們是突然出現(xiàn),符合離開副本的特質(zhì),一開始雖然有些不正常,不過生命力都是滿的,就在跟你講電話的時候,突然間整個人像是干癟了下來�!�
步無尚在腦海中想象著那副場景。
“我記得以前好像有過……”她說了一句話后便停頓下來,臉上露出了一絲極其短暫的疑惑。
洛載歸嘆息:“造夢家又一次加固了跟自身有關(guān)信息的封鎖,要不是祂已經(jīng)瘋了,做不到面面俱到,我們根本不可能保留下來無盡城的相關(guān)資料�!�
就在兩人交談之際,空間產(chǎn)生了一絲波動。
一扇無形的大門被打開,步垂鳴晃晃悠悠地走了出來,他的行動似乎存在一定的延遲,手臂維持著推開什么的姿勢,過了一會才慢慢放下。
他臉上的肌肉仿佛凝固了一般僵硬,整個人有種明顯的不協(xié)調(diào)感。
“……”
步垂鳴看著躺了滿地的下屬,露出一絲挺遺憾也挺陌生的神色:“果然還是不對�!�
步無尚盯著面前的叔父,身周屬于界域的力量開始蠢蠢欲動。
步垂鳴露出一個僵硬的笑臉:“面對自己的同僚跟叔父,不會手下留情?”
步無尚直接抬起了手,用實際行動表達(dá)了“顧念舊情,一定給你一個痛快”的意思。
洛載歸則摘下了隱形眼鏡。
他的瞳孔里,泛著絲若隱若現(xiàn)的銀色。
步垂鳴咦了一聲:“居然是一個‘密瞳’。
“算了,雖然沒能拿到‘界域’,不過造夢家會干涉秦錦鴻的生死,本身就是一件挺有價值的消息。”
話音方落,伴隨著“嘩啦”的怪響聲,步垂鳴整個人仿佛散了架似的,倒塌在了地上。
夢境書房內(nèi)。
程亭羽想,自己以前過副本的時候還會太樂觀了,沒想到會有數(shù)著生命值過日子的一天。
她靠在座鐘上,看著指針一格格往后走,神情是能直接當(dāng)遺照的安詳。
現(xiàn)在的座鐘是第六天的座鐘,作為提燈人,她的時間不再處于停滯狀態(tài)。
也就是說,不管是生命值還是體力值,都會逐步流逝。
程亭羽看著已然打開一線的書房大門,手指輕輕敲著地面。
走肯定是不能走的,按照現(xiàn)在的情況,通關(guān)失敗是早晚的事情。
所以她現(xiàn)在還有什么可以做的?
程亭羽慢慢站起來,注視著面前的座鐘,伸手撥動表盤上的指針。
她的嘗試成功了。
在座鐘修好后,指針也可以因外力而轉(zhuǎn)動。
程亭羽將時針沿著逆時針方向連續(xù)撥動了五圈。
“咔噠。”
在時間被撥動到第一日的時候,完好的座鐘再次碎成了一地零件。
看著眼前的場景,程亭羽露出了一個無聲微笑。
她完全明白了,自己在副本中需要完成的,其實就是[時間的座鐘]的整個組裝流程。
按照提示,座鐘在第一天被組裝好,又被存放了五天,在第七天的時候不幸損壞。
那么作為[時間的座鐘唯一指定匠人],自己需要完成的事件其實有兩個,分別是在第七天修理座鐘,以及在第一天組裝座鐘。
那一扇打開的門,的確就是通往現(xiàn)實的門扉,然而若是她選擇在剛剛修完座鐘的時候離開房間,那么等夢境副本的時間線倒流到第一天的時候,就會出現(xiàn)一個悖論——
匠人不見了,座鐘無人組裝。
既然座鐘沒有在第一天被組裝好,自然不可能在第二天到第六天,以完整的形態(tài)被存放在倉庫內(nèi)。
之前完成的那些工作,會從源頭上被抹除。
程亭羽彎下腰,打開木箱,重新取出工具,耐心地將零件依次放到正確的位置。
她已經(jīng)見過了成品的樣子,作為一個熟練的匠人,程亭羽組裝的過程流暢得不可思議。
[匠人終于完成了工作。]
程亭羽接收到新信息的剎那間,[時間的座鐘]幻化成淡金色的流光,帶著夢幻色彩光芒一點點鋪展開,輕柔地覆蓋了全部的視野。
黃昏的光芒透過窗戶,照在地板上。
秦老奶奶坐在自己的躺椅上。
她的面容已經(jīng)衰敗了,就像即將枯萎的花,雖然神色依舊安寧,卻無法掩蓋那種遲暮的氣息。
這是一間不太大,卻足夠溫馨的房間,各種各樣的漂亮毛毯掛在墻上、沙發(fā)上、椅子上。
其中正對著秦錦鴻的墻壁上的毯子表面,用毛線勾勒出了一個披著黑色披風(fēng)的側(cè)影,這本來應(yīng)該是一幅頗具藝術(shù)感的毯子,然而正中間的位置,卻有一道被利器割破般的破口。
源源不斷的“顏料”從破口處流淌下來,不過仔細(xì)去看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往外淌的并不是液體,而是一縷一縷流動的毛線,成百上千根毛線被從中分開,伸出了一只讓人聯(lián)想起在水里浸泡過久的面條般的白手。
先擠出來的是白手,然后是黑色的袖子,最終整個“人”都搖搖晃晃地落在了地上。
這是一個波浪號般的“人”。
也不怪大人物選擇的形象太糟糕,最主要的因素還是秦錦鴻自己,居然在房間里掛了一面抽象派的毛毯。
波浪號觀察了一番自己現(xiàn)在的形象,似乎并沒有太多不滿,隨后施施然坐在秦錦鴻的對面。
秦錦鴻伸手按住心臟,向著來人微微彎下腰:“……向夢境之主致意�!�
直到現(xiàn)在,秦錦鴻還是有些疑惑,不明白那位夢境之主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然而她內(nèi)心深處一直響著一道微弱的聲音——不,不是夢境之主要見自己,而是自己想要見祂。
造夢家明白了她的渴求,于是降臨到了她的面前。
這是秦錦鴻未曾料到的畫面,她一直待在F0631城內(nèi),對方依舊輕輕松松地出現(xiàn)了,好像沒有受到這座城市的排斥一樣。
“那是因為我在注視你�!�
波浪號原本只有眼睛的臉上裂開了嘴巴般的縫隙,讓人精神恍惚的奇異聲音從縫隙中傳出,為秦錦鴻解釋了她的疑惑。
秦錦鴻:“……您也掌握了‘密瞳’的力量嗎?”
波浪號攤開掌心,里面有一個鑰匙殘片狀的東西。
“這是大賢者眼睛的殘骸之一�!�
“大賢者”三個字對于秦錦鴻而言,并不是陌生的稱呼,她喃喃自語:“我一直想知道,為甚么以前的‘密瞳’,能成長為[黃昏]�!�
波浪號似乎笑了一下:“不止是[黃昏],最早的‘密瞳’,跟其它類型的能力者差不多安全�!�
秦錦鴻:“他們不會瘋狂嗎?”
波浪號像是一位耐心的學(xué)者,解釋:“古源者并不是一開始就距離我們的世界如此之近的,祂們離得越近,‘密瞳’們就越危險�!�
秦錦鴻:“是因為‘密瞳’能看到祂們?”
波浪號:“‘密瞳’可以被視為通道,被困在另一個世界的存在,可以借助通道前往其它區(qū)域�!�
秦錦鴻的嘴唇動了下,剛想說“這就是他們會處決密瞳的原因”,然而話語在口里打了個滾,卻遲遲沒有吐出,因為她已然意識到了什么:“所以,您才能出現(xiàn)在我對面�!�
造夢家持有“密瞳”能力者的遺物,掌握了構(gòu)建通道的方法,祂會注視某些人,在那些人身上留下印記,然后借助印記降臨。
秦錦鴻既感覺到恍然,又十分困惑。
她能理解造夢家建立通道,但自己卻沒有任何值得對方降臨的價值。
——因為她很快就要死了。
秦錦鴻能感覺到自己體內(nèi)生命力的流失,是能力者的特質(zhì)讓她在臨終前,還能保持住清醒的思維。
“并不是現(xiàn)在�!�
造夢家是掌握了夢境領(lǐng)域的存在,似乎也因此特別擅于捕捉旁人的思緒。
“我會延長你的時間,保持你的存在,直到需要的時刻來臨�!被蛟S是感受到了秦錦鴻的緊張,波浪號又補充道,“你也可以不同意,我現(xiàn)在還有足夠的時間跟理智來尋找下一個目標(biāo)�!�
第84章
[時間的座鐘](七)
秦錦鴻一直坐在躺椅上。
她向著波浪號的方向,
緩緩伸出了手。
充滿抽象風(fēng)格的扭曲人形似乎笑了一下,將手中的事物放入秦錦鴻的掌心。
鑰匙形狀的殘片有著碎冰般的涼意。
程亭羽低下頭。
黃昏般的光芒消失,周圍的一切重新變成夢境書房的樣子。
然而她手中的鑰匙殘片并未隨著幻象一道消失。
方才那段時間內(nèi),
程亭羽以秦錦鴻的視角,
旁觀了整段回憶。
那是一種相當(dāng)奇妙的感受,她不止能體會到秦錦鴻身上獨屬于老者的衰敗感,甚至可以感受到對方的某些思緒。
秦錦鴻在猶疑。
她的心中藏有巨大的疑惑,又因為那種疑惑而恐懼,最終在無法理解造夢家的情況下,選擇了接受對方的安排。
程亭羽回想方才的種種,
摩挲著手里的殘片。
她浮現(xiàn)起了一種直覺,
仿佛造夢家當(dāng)初會延長秦錦鴻的時間,就是為了把大賢者的殘骸隔空交給自己似的。
程亭羽以前就覺得,自己會跑來F0631城,
是為了尋找些什么。
所以說,這塊碎片就是她的目標(biāo)?
程亭羽沒有使用作為鑒定家的力量,
卻莫名認(rèn)為,
自己知道這玩意的用法。
她低下頭,緩慢而堅定地把碎片輕輕放進了右眼當(dāng)中。
堅硬的殘骸觸碰著柔軟的眼球,
漆黑的瞳孔凹陷下去,仿佛那不是人的眼睛,
而是柔軟的橡皮泥,
凹陷的右眼將形如鑰匙碎片的東西吞沒包裹,死死封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