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你陪我一起好不好?”姬如玄趴在姜扶光的膝蓋上,看著她笑。
他特別喜歡隨便往地上一坐,靠她身邊,趴在她的膝蓋上,每當這個時候,姜扶光總是習(xí)慣將手搭在他的頭上,他能感覺,那只手輕輕撫過時,令他身心顫栗的愛憐。
姜扶光笑意一止,面無表情地看他,便想到姬如玄入主皇城第一天,大半夜跑到長公主府爬她的床,熱情洋溢,黏黏糊糊纏了她一宿,她身心都是拒絕的。
姬如玄撒嬌耍賴:“我就是想抱著你睡,不干別的,”他瞪大眼睛,一臉可憐巴巴的表情,“我都好幾天沒有好好睡覺,都困得睜不開眼睛了,就是有心也沒力氣……”
他喋喋不休說了半天,姜扶光被他纏得不行,見他確實滿臉疲憊,猶豫了一下,只好點頭答應(yīng)了。
結(jié)果!
姬如玄確實是沒騙她,抱著她,一躺下就睡著了,看樣子確實是累得不輕,只是他睡到半夜醒了,就開始鬧騰,把姜扶光折騰得,都快要沒脾氣了。
……
舊朝事宜處理完后,已經(jīng)是一個月后,登基大典將至。
實力弱小的地方諸侯,早在光和帝入主皇城后,就給長公主遞了信,探長公主的口風(fēng),得到長公主作保之后,干脆帶著手底下為之不多的兵馬,攜帶了大量的金銀財寶,親自進京朝賀陛下登基。
做不成諸侯,也能撈個風(fēng)光閑散的侯爺當當,總比丟了性命強。
實力強一些的,擔(dān)心光和帝過河拆橋,但又不敢與新朝相抗,不是借口病重,經(jīng)不起長途跋涉,就是借口年紀大,身體受不住折騰,也派家中受重視的嫡子,攜了大量金銀財寶,前來朝賀,試探新帝,看一看勢頭。
像東海侯這樣手握重兵,實力強大的諸侯,自然不甘心歸降,但是長公主都降了姜朝,就代表戚家也降了姜朝,身為地方諸侯,到底沒有和朝廷做對的底氣。
東海侯也派了東海侯世子?xùn)|方毓,攜了滿船重寶,進京朝賀。
光和帝在太極殿召見了地方諸侯,對于主動歸降的諸侯,不僅賜了爵位,賞了田宅,還允許他們家中的子弟參軍,建功立業(yè),同時朝廷要選撥一些特殊人才,研究醫(yī)、科、械等各個領(lǐng)域,介于他們主動歸降,每年會額外給一個特招名額。
第536章:光玄帝
光和帝收回了他們的兵權(quán),卻也給了他們一條靠軍功,繼續(xù)維持家族興盛的路。
貴族階層,不缺教育資源,培養(yǎng)軍伍人才,累積軍功,獲得晉升,比普通士兵要容易許多。
幾個小諸侯連忙跪地謝恩。
其他凡個沒有交出兵權(quán),卻也表達了歸降之意的諸侯,心中也有些蠢蠢欲動。
但礙于他們在家中并無決策的權(quán)利,便只能按下焦急的心情,打算回到四方館后,立刻給家中寫信。
光和帝是真正做到了恩威并施,賜爵賜宅都是虛的,也就名頭上好聽,但軍功晉升這條路,是實打?qū)嵉�,只要家中后輩有出息,重掌兵�?quán)也不是沒有可能。
東方毓低眉斂目,不禁想到,三年前他受舊朝興帝宣詔,進京陪駕春搜時,那時的新帝,只是南朝一個卑微低賤的質(zhì)子,是受長公主庇護,才不至于淪落到任人踐踏的下場。
那時的他,是何等意氣風(fēng)發(fā)。
然而,世事無常,轉(zhuǎn)眼不過三年,再次見面時,眼前這人已經(jīng)統(tǒng)一南北,成為天下萬物之共主,而他已經(jīng)成為這人的堂下臣,連抬起頭直視龍顏的勇氣都沒有
姬如玄彎了彎唇:“一別三載,東方世子別來無恙��!”
東方毓心中謹慎,斂身回道:“托陛下洪福,臣向來安好�!�
姬如玄邁下高臺,走到殿中,在東方毓面前站定:“朕還記得,當初在賞花節(jié)上,與東方世子一起打馬球的情形。”
東方毓默了片刻,又埋低了頭:“陛下矯如游龍的身姿,亦令臣贊嘆良久,至今仍然記憶猶新。”
姬如玄毫不客氣地拆穿他:“是丟人現(xiàn)眼的身姿吧�!�
東方毓心中一惴,不敢接話。
他心中五味雜陳,后來才知道,姬如玄在贏了馬球賽后,長公主將隨身攜帶的玉佩送給了他。
姬如玄這么拼命也是為了這個。
時至今日,姬如玄再提當初的舊事,恐怕也不是為了與他敘舊,當年他和姬如玄兩看相厭,也無舊可敘。
聯(lián)想到姬如玄當初為了巴結(jié)長公主,做的那些荒唐可笑的事,恐怕他那時就已經(jīng)在以質(zhì)子之身,覬覦當時權(quán)傾朝野的長公主。
“哦,對了,”姬如玄淡聲道,“登基大典結(jié)束過后,禮部會加緊籌辦我與長公主的封后嘉禮,你遠道而來,便先留在京中�!�
東方毓心中一窒,心中密密的疼痛宛如針刺,這種感覺就好像,當初得知姜令榮登基之后,他覺得其中有貓膩,擔(dān)心長公主的安危,想要進京,卻被父親狠抽了一個耳光,關(guān)在祠堂里整整一個月,直到洛京大勢既定,他被放出來了。
那時,他還是想進京的。
卻已經(jīng)沒了勇氣。
東方毓狼狽地走出午門,直到此時,他才想到,陛下方才說了什么,哦對了,讓他先留在洛京,參加封后嘉禮。
重點其實不是封后的嘉禮,而是留在洛京,可是他卻顛倒了次序,糊模了重點。
他捂著胸口,嘴角有鮮血溢流。
諸侯都想要試探新皇,但新皇顯然不是個大度的人,新皇要留他在京中,明為參加封后的嘉禮,實為質(zhì)子。
但凡東海侯不想舍棄世子,就會選擇送上兵權(quán),向新皇臣服。
如果父親不愿放棄兵權(quán),那么朝廷就能明正言順地,以謀反的名義,向東海發(fā)兵。
杜七見世子臉色不大好,連忙上前扶他:“世子爺,可是……那位為難您了?”
東方毓搖頭:“陛下只是讓我留在京中,參加他與和長公主的封后嘉禮,你不要胡亂揣測�!�
杜七呼吸一滯,臉都白了。
“我認輸?shù)�,”東方毓笑容平靜,“他肯為了長公主,冒天下之大不韙,立亡國公主為后,而我連踏出登州的勇氣都沒有,所以,我甘心祝他們百年好合�!�
也會盡力勸說父親,降了大姜。
杜七張了張嘴,想說了世子爺為長公主也做了許多。
當初杭州水災(zāi),世子親自出面聯(lián)絡(luò)了登州一帶的商紳,籌集了大批物資,送去了杭州,更是盡力說服當?shù)氐纳碳�,不要哄抬物價,力助長公主平災(zāi)治疫,杭州的災(zāi)情能這么快平地下來,也有世子爺一份功勞。
后來南越暴亂,西蕃入侵,世子爺知道戚家軍艱難,都有在暗地里聯(lián)絡(luò)各地義商,募捐物資,暗中相助。
只要世子能幫上得忙的地方,總會不遺余力地相幫。
東方毓轉(zhuǎn)了話題:“陛下要殺雞儆猴,首先拿了登州開刀,如果父親不配合新皇,或許會淪為亂臣賊子。”
三日后,光和帝在太極殿登基,正式宣告南北大一統(tǒng),國號仍為“大姜”,改年號“光玄”,始建宗廟。
年號一出,簡直是司馬昭之心,人盡皆知。
最慘的還是陪著陛下御駕親征的安京文武大臣,當初陛下在安京登基時,他們就反對定國號“大姜”,因為“姜”字,與南朝王室犯沖,可陛下一意孤行,他們也沒辦法。
哪知道,陛下定的這個【姜】,是長公主的【姜】,改年號【光和】,也是長公主的【光】,【和】也是【和美】的和,現(xiàn)在連掩飾都不屑了,直接取了自己與長公主的名諱,改年號“光玄”。
好吧,光玄就光玄吧,兩個字都是吉字,湊一起也沒什么不妥,可為什么是光在前,玄在后,而不是玄光,玄在前,光在后?
陛下身為九五至尊,名號擺在后面是不是有些不妥。
但陛下硬說玄光太難聽,不肯改。
嚴謹?shù)膰柡湍晏柖甲屗婊�,一股子戀愛的酸臭味�?br />
我呸!
新皇登基,大赫天下,光玄帝廢除了孝帝在位時,加征的各項雜稅,不僅如此,廷命戶部重新丈量土地,每戶按人頭分田,免征人頭稅,按田畝繳稅,消息一經(jīng)傳開,朝野上下無不一片震動。
并改革稅制,舉辦恩科,開辦官學(xué)……
總之是把,之前在安京頒發(fā)的國策,重新再整一遍。
與此同時,他也沒有忘記,命禮部準備封后嘉禮,卻遭到了安京方大臣的激烈反對,
同時也得到了以石尚書為首,洛京方官員們的鼎立支持。
第537章:暴亂平定
安京大臣們?nèi)宋⒀暂p,自然不服氣,想拉大將軍俞從宣等武將,一起對抗洛京大臣。
俞從宣不給面子,直接在朝堂上表示支持:“沒有先例,咱就開一個先例,多大點事啊,陛下承繼天命,乃天下萬物之共主,開個先例的權(quán)利還要你們同意?”
一句話,把安京的大臣們干成了鵪鶉。
“這世上萬事萬物都有先例,死守著規(guī)矩,咱們能統(tǒng)一南北?你們一個個倒是說啊,立長公主為后,究竟有哪里不好了,人長公主皇族后裔,與陛下是門當戶對……”
安京一干官員的臉都綠了,門當戶對是這樣用的?
“舊朝的諸侯,大多都選擇了歸降,你們摸著良心說,是不是因為長公主降了姜朝?長公主盡得人心,立長公主為后,使百姓歸心,各地是不是就會少很多,反姜復(fù)南的反叛勢力?朝廷是不是就要省去平叛的功夫,軍需物資也都一并省下來了?”
安京一干官員張了張嘴,諸侯進京之后,都是先去拜見了長公主,長公主在舊朝的影響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便不想承認,他們也沒法昧著良心說不是!
“你們都親眼所見,七萬守城軍,是因為我們二十萬大軍兵臨城下,才主動投降的嗎?不是,是長公主一聲令下,要我說,陛下能這么順利就入主洛京,長公主功不可沒,長公主于陛下有功,因何不能封后?”
安京的一干官員們,全成了啞巴了,他們這些文臣跟著大軍南征北戰(zhàn),可是見識過戰(zhàn)爭的殘酷,哪里不清楚,若守城軍不投降,姜軍還真不一定能入主洛京城。
旁的不說,就單說東海侯,登基大典都過去了這么久,東海侯那邊也沒有交出兵權(quán),可見這人野心不小,如果當時,姜軍與守城軍死磕,這人保不齊會乘虛而入。
“長公主的外家戚氏,外加十萬戚家軍,這么豐厚的嫁妝,縱觀歷史,除了長公主就沒有別人��!”
安京的大臣們竟無言以對,整整十萬精銳啊,外加驃騎將軍、征南將軍、驍驃將軍三大戚家主將……
自從“倒俞案”后,北朝第一武將世家衰沒,姜朝新立之后,俞氏支族雖然盡數(shù)歸朝,但朝中能征善戰(zhàn)的將軍還是太少了,如今姜朝的武將,除了遠在蕭關(guān)的俞副將,能與戚家一門三將相提并論外,像大將軍,驃騎將軍都變成了榮譽虛銜了,完全是為了裝門面,打出俞氏回歸的名頭,唬弄人呢。
這嫁裝可太香了。
俞從宣一個人,把整個朝堂都干沉默了,話里話外都透了一個意思,你們干什么阻止陛下,軟飯硬吃走上人生鼎峰?
石尚書一干洛京方的大臣們,死命憋著笑。
姬如玄支著額頭,斜斜地歪倒在龍椅上,非但沒覺得他風(fēng)評被害,反而覺得十分有道理。
他清了清嗓子:“眾卿沒有異議,禮部就加緊督辦,禮服的規(guī)制,就按長公主從前的禮服,加上龍紋,長公主身份貴重,一應(yīng)禮制都要隆重,萬不能怠慢了長公主�!�
接下禮部尚書的黃景州,連連稱是。
接下來,朝臣們總算見識到了,什么叫萬不能怠慢了長公主。
陛下每天就算再忙,也要宣禮部的官員,詢問嘉禮的規(guī)制安排,每日要親自去尚服局,查看嘉禮需要用的禮服,要加多少珠,飾多少寶,繡多少龍紋,都需要陛下親自敲定。
嘉禮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備,南朝的局勢也漸漸步入正軌。
驃騎將軍戚凜風(fēng),平定了南越暴亂,向朝廷遞了降書,表示會在封后嘉禮的時候班師回朝,拜見新帝。
朝臣們大喜過望,連忙商討著,要將南越改為越州,該怎么接手南越,又該派誰前去治理越民,才能真正做到恩威并施,和輯漢越,促進漢越融合。
姬如玄腦中突然冒出一個人選。
岳辰。
早前在杭州水患之中,統(tǒng)籌了整個杭州的物資事宜,助姜扶光平定水災(zāi)的功臣。
后來被朝廷破格啟用,補了新安縣令一職。
這人行事不拘一格,與姜扶光理念相似,如能前去越州歷練幾年,待越州安定之后,調(diào)回京中,定又是一位治吏能臣。
岳辰與楚莊樓關(guān)系不錯。
啟用岳辰后,借著楚莊樓的關(guān)系,能盡快恢復(fù)越州的商貿(mào),越州地大物博,環(huán)山靠海,物產(chǎn)十分豐富。
朝廷的各種仁政需要時間,才能令越民獲利,商貿(mào)恢復(fù),卻能使越民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獲利,促使越州盡快安定。
姬如玄心中有了定計,當下就下了旨意,擢升岳辰為越州太守,不日前去越州赴任。
與此同時,東方毓也所料不錯,暴亂平定的消息一傳到朝中,光玄帝下了一道圣旨,命遠在南越助戚家軍平定暴亂的鎮(zhèn)北將軍,屯兵登州邊境,等待朝廷下一步指令。
東方毓于病重之中,又給東海侯去了一封信,勸說父親降姜,并在信中言道:“新皇登基,為了奠基統(tǒng)一格局,要先平諸侯之患,眼下登州如雞,其他諸侯如猴,殺雞才能令,其他諸侯徹底歸心,父親若不肯降姜,待封后嘉禮之后,十萬鎮(zhèn)北軍將踏平登州�!�
這已經(jīng)是他進京之后,寫給東海侯的第五封勸降信。
……
不知不覺,封后嘉禮臨近。
驃騎將軍平定暴亂,大勝還朝,光玄帝得了消息后,連忙率領(lǐng)朝中文臣大臣,去城門口迎接。
隆隆的鐘鼓之聲,響徹了洛京城大街小巷,整個洛城都隨之沸騰了起來。
百姓們激動地沖家門,奔向長街,男女老少,奔向走告,把長街擠得水泄不通。
“驃騎將軍一定是回來參加長公主的封后嘉禮�!�
“暴亂平定,這是驃驃將軍獻給陛下和長公主最好的新婚賀禮�!�
“大家快看,驃騎將軍進城了�!�
嘈雜的議論聲中,戚凜風(fēng)率了一隊輕騎沖進城門,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身著玄黑冕服,領(lǐng)著文武大臣的光玄帝。
戚凜風(fēng)瞇了瞇眼,一勒馬韁,馬兒抬起前蹄,嘶鳴一聲停下,他身后的一隊輕騎,也紛紛勒疆停馬。
這隊人馬中,有一位身穿銀甲,身負長槍的女將尤為顯眼,銀盔上鮮艷的紅纓,在風(fēng)中飚飚飛舞。
第538章:王者之器
姜扶光猛然捂住了唇,目光怔怔地看著她。
午夜夢回,她曾無數(shù)次想象過,與阿娘重逢時的情形,去唯獨不曾想象過,會是這般場景。
她坐在馬背上,微微抬起下巴,露出了頭盔包裹下明艷逼人,耀眼奪目的面容,臉上多了一條疤,恰好劃在面頰中間無法遮掩的位置,她本人也并不在意,大大方方地坦露出來,也無損她滿身的英氣風(fēng)華。
記憶中的阿娘,常年病痛纏身,是個柔弱嬌美的美人兒。
姜扶光從沒想過,有朝一日,阿娘褪下了盛飾華簪,脫下華衣美服,披上了戰(zhàn)甲,搖身一變,成為了一個巾幗不讓須眉的女將軍。
或許深宮只是囚困她的牢籠,眼前這個明艷大氣的女將軍,才是阿娘最真實的一面。
母女倆隔空相望,無言以對,姜扶光張了張嘴,喉嚨像被堵住了一般,她紅著眼眶,別開了眼睛。
父皇國喪的時候,南孝帝就對外宣稱,貴妃娘娘與先帝情深,殉了先帝,因林氏參與謀逆,成了廢后,南孝帝追封貴妃娘娘昭穆端興皇后,與先帝合葬與皇陵,史稱昭穆皇后。
世上已經(jīng)沒了戚思穆這個人了。
阿娘就在她面前,她卻不能相認。
姬如玄知道她心里不好受,握了握她的手,湊到她身邊,小聲道:“回頭驃騎將軍去長公主府見你,你們……”到底是大庭廣眾,他將到了嘴邊的【母女】兩字咽了下去,“都是親戚,到時候好好敘敘舊。”
洛京方的大臣們神色各異,有些人猜到了什么,心里一琢磨,這事只要不拿到明面上來,也不會有人深究,就算有人作死了,去觸長公主的霉頭,又能說明啥呢?
只要戚家不承認,也拿不出證據(jù)來,偌大一個家族,流了一樣的血,有幾個長得相似的人,也說得過去。
況且,眼前的女將軍,和從前的貴妃娘娘除了長得相似,簡直判若兩人,洛京方便也有不少大臣,覺得眼前這位女將軍,與貴妃娘娘長得相似,卻也沒有往貴妃娘娘身上想,貴妃娘娘殉了先帝,這是人盡皆知的事。
光玄帝旁若無人一般,與長公主親近的態(tài)度,令戚凜風(fēng)怔了半響,他目光盯著光玄帝,躍身下馬,在滿朝文武百官的目光下,取下了頭盔,解下了腰間的兵器,卸了肩甲,遞給了一旁的親衛(wèi)。
武將卸甲解兵代表了臣服。
他頂著眾人詫異的目光下,龍行虎步,走到光玄帝面前,單膝跪下,低下頭顱,拱手示敬:“臣,戚凜風(fēng),拜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將軍不必多禮,”姬如玄連忙上前一步,托起他的手,“卿平定暴亂有功,快快請起�!�
戚凜風(fēng)分明感受到,托在手上的力道,確實是真心實意,他低頭謝恩后,緩緩起身,看向光玄帝身邊瘦弱的長公主,眼眶微微發(fā)紅。
自當年一別,距今已有三載。
在此期間,京中的消息不斷傳進他耳里,他從前以為,長公主病重,是姜令榮為了打壓長公主,對外的說辭。
卻沒想到,她病了整整兩年,瘦完了身子,臉上揮之不去的病氣,眉目間的疲憊倦色,幾乎刺痛了他的眼睛。
即便她在病中,仍然操心著越州的局勢,在了解到越州的局勢后,為他出謀策劃,寫下治越良策。
他想,阿琰到底翻看了多少地理志,去深入了解南越的風(fēng)土人情,設(shè)身處地去考慮,怎樣才能緩和漢越之間的仇恨,又翻看了多少史書,查看了類似外族融合的有效對策,這才因地制宜,總結(jié)了一套對越良策。
他能以三萬兵馬,穩(wěn)住南越局勢,阿琰當居首功。
可他不知道,這一切都是阿琰在病重之中寫下。
“阿琰……”他低喚。
眼淚一下沖出了眼眶,姜扶光張了張嘴,嗓音哽咽發(fā)顫:“大舅舅,你回來了。”
戚凜風(fēng)上前一步,將外甥女嬌小身軀圈進了懷里:“大舅舅回來了,阿琰,不怕,不怕……”
姜扶光突然想到小時候,她去太尉府玩兒,不慎在院子里摔了一跤,大舅舅一腳踩碎了讓她跌倒的那塊青磚,指著地下的青磚對她說:大舅舅在,不怕,不怕!
這么多年了,大舅舅還是不會哄人,可他永遠沉默又可靠。
姜扶光哭紅了眼睛。
姬如玄抬眼看去,戚凜風(fēng)滿面風(fēng)霜,一身破損的銅黃鎧甲,披著沾滿風(fēng)塵的紅色斗篷,威武又靜默,年愈四十,真當壯年,依稀能從在他身上看到當年戚老將軍的風(fēng)范。
孟公曾言,這是一把王者之器,過剛易折。
戚南風(fēng)暴斃而亡,這把王者之器,便被舊朝興帝藏鋒于鞘,小心翼翼地打磨了十五年,成就一把蕩平南越,完成南方大一統(tǒng)的利器。
戚凜風(fēng)完成了先帝賦予他的使命。
原本這把王者之器鑄成之日,就是舊朝興帝揮向世家,打破世家共治,徹底挽救南朝的利劍。
卻沒想到,興帝苦心布局十五年,仍沒逃過人亡政息的天命。
……
舅甥兩人短暫相聚后,戚凜風(fēng)隨陛下一起移駕回宮。
戚凜風(fēng)慣例在朝堂上稟報暴亂詳情:“北征的消息一傳到越州,越民萬人持械成群,在城中放火,制造大規(guī)�;靵y,乘虛襲擊城中各大崗哨上的守衛(wèi),臣帶兵在各個城池之間疲于奔命�!�
“但這邊暴亂剛平,那邊暴亂又起,殺得人愈多,就愈會激起越民仇恨,場面越發(fā)不能控制,可若手下留情,越民便愈是有持無恐,愈加變本加厲,難以遏制……”
隨著他的講述,朝臣們深深感受到,南越的局勢有多么艱難,平叛和攻城掠地不同,難就難在,人心不平,暴亂不止,百萬越民,百萬心,想要盡平人心,就不能光靠武力征服。
古往今來,有多少人奉命平叛,最后把成萬人的平叛,平成了全國大規(guī)模的起義!
百萬越民,百萬兵,縱觀歷朝歷代,百萬起義兵,足以顛覆當時的王朝。
武將們寧愿攻城掠地,也不愿帶兵平叛。
第539章:定越良策
“臣兵力不足,陷入左支右絀的境地,”想到當時的情勢,饒是戚凜風(fēng)這樣戰(zhàn)功赫赫的大將,也不禁有些心有余悸,“是長公主寫信詢問暴亂詳情,為臣制定了定越良計�!�
他從身后的斗篷里,取了一疊紙張,足有十幾頁那么多,這些都是長公主,助他平定暴亂的證眀。
大臣們不由一愣,怎么哪哪都有長公主?
金寶連忙走到堂下,將這一疊紙張接過,送到了御案前。
姬如玄精神一振,紙張上工整漂亮的小楷,鋒芒內(nèi)蘊,落筆沉著內(nèi)斂,字體細膩生動,字態(tài)動靜有致,乍眼一瞧,宛如一顆顆小珍珠落于紙上,透著一股古雅雍容之美。
姜扶光的字可真好看啊。
戚凜風(fēng)稟報平定暴亂的詳情:“長公主的第一步計劃,就是矛盾轉(zhuǎn)移,分化越民,以越對越�!�
朝臣聞言,就知道長公主是有東西的,一個個眼中異彩連連。
“越民不善耕種,靠采集、捕漁、圍獵而生,前南越國主為了南侵,向普通越民大肆征糧,后戚家軍發(fā)兵南越,一打就是小半年,南越平定之后,舊朝在接管南越的過程中,因接手的管員,對當?shù)孛袂椴惶私�,沒能及時與城中貴族,商量放糧賑民,導(dǎo)致民家中糧食不足,活不下去,這是暴亂的根源。”
賑糧是安撫越民最直接有效的措施。
可笑,長公主早在南越平定之后,就已經(jīng)制定了一系列安撫越民,和輯漢越的對策,前去接手的官員陽奉陰違,明面上一副唯命是從的樣子,背地里與地方貴族狼狽為奸,卡了戚家軍的糧草,制造倒長倒戚的時機,卻不想中了南越貴族的奸計,為暴亂埋下了禍根。
而那幾個接手南越的官員,在暴亂爆發(fā)第一天,就被越民殘忍殺害,當街喂了狗!
若按照長公主的對策實行,便是北征的消息傳到南越,也不可能發(fā)生大規(guī)模的暴動。
戚凜風(fēng)斂下心中思緒:“臣命人,在城中散播消息,讓越民知道,城中貴族聯(lián)合朝廷指派的官員,卡了戚家的糧草,戚家軍也沒有糧食,但城中的貴族們,家里藏了萬擔(dān)糧食,內(nèi)訌自起�!�
滿朝文武大臣瞠目結(jié)舌,朝廷指派的官員,敢卡戚家軍的糧草,那肯定是朝廷授意,武將在前線打仗,朝廷拼了老命地拖后腿不說,還不給糧草,亡國是有道理的。
這也從側(cè)面反映了,戚家軍腹背受敵,四面楚歌。
但凡南后主做個人,南朝真不至于亡。
戚凜風(fēng)又道:“臣查了城中貴族,挑了幾個實力不強,蠻橫作派的小貴族,讓會越語的將士,扮成普通越民,在城中放出貴族有糧的謠言,然后鼓動越民,去這幾個小貴族家中乞糧�!�
妙��!有人忍不住在心中暗嘆。
“小貴族蠻橫慣了,不僅不肯舍糧,還驅(qū)趕越民,把越民罵得狗血淋頭,激怒了聚結(jié)成勢的越民。”
“越民們宛如一頭頭發(fā)瘋的瘋牛一般,拿著器械,發(fā)狂地沖進了貴族家中,當他們打開貴族家中的糧庫時,看到里面堆積成山的糧食時,被欺壓慣了的越民徹底瘋了。”
他們頓時明白了,貴族家中的糧食都堆成了山,吃幾年都沒有問題,卻不肯給他們吃,還故意挑動他發(fā)起暴亂,讓他們?nèi)ニ退馈?br />
戚家軍退兵了,得利的是貴族,死的是他們自己。
戚凜風(fēng)又命人在城中放出各種,針對貴族欺壓百姓的流言,激起了越民的共鳴,越民們又吃到了甜頭,一場又一場針對貴城的反抗,在平定了暴亂后的城池之中瘋狂上演。
文武大臣們頓時明白了,長公主的高明之處。
計劃簡單又粗暴,在戚家軍平定了一城的暴亂之后,防止越民再起暴亂,將矛盾轉(zhuǎn)稼到城中貴族。
貴族也是越民暴亂的根源,貴族亂了,暴亂才能徹底平息,如果能借機,讓越民內(nèi)耗城中的貴族勢力,貴族遭到打擊,勢力削弱,等暴亂徹底平定后,朝廷接手的將是一個沒有威脅的南越。
戚凜風(fēng):“長公主的第二步計劃,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給越民提供幫助,減緩漢越之間的仇恨�!�
“高啊!”朝中有人沒忍住激動出聲。
引起了不少人的附和。
“貴族家中養(yǎng)了私兵,兩方斗得兩敗俱傷,但越民沒有組織紀律,人心不齊,難免死傷慘重,加上越民對貴族的畏懼是刻進骨里的,死傷一多,便會對貴族產(chǎn)生退避�!�
南越國弱肉強食,普通百姓像奴隸一樣,沒有半點人權(quán),貴族階層對普通平民的壓迫,簡直是慘無人道。
“只要戚家軍站出來支持越民,并且代表越民與貴族談判,讓貴族開倉放糧,如果貴族不肯,戚家軍就直接蕩平貴族,開了貴族的糧倉,主動給越民分糧,雙方化敵為友�!�
戚家軍兵力不足,那是針對百萬越民,越民不再仇恨戚家軍,戚家軍對付地方貴族,簡直是不費吹灰之力。
戚凜風(fēng):“長公主的第三步計劃是,以越治越�!�
“越民有了糧食,人心也暫時安定下來,但越民對漢人仍有排斥,漢人不好直接出面管理越民,容易激發(fā)反抗心理�!�
很多越民是親眼看到,戚家軍殺害越民,對漢人的仇恨與隔閡,沒那么容易消除。
“便挑出一些親近漢人,且人品不錯,沒有壞心,同時在越民之間名聲不錯,有些威信的越民,以朝廷的名義為他們授官,讓越民暫時管理越民,會更令越民更加放心,也更容易順從。”
姬如玄贊嘆連連:“以越治越,能減緩漢越之間的直接沖突,朝廷治理少量親近漢人的管理階層,等暴亂平定,南越步入正軌,越民們徹底安定下心,就不會輕易反漢了�!�
戚凜風(fēng)又道:“長公主的第四步計劃是,站在制高點上,對從前的南越國及其貴族,進行激烈地抨擊批判,在批判的同時,大肆宣揚漢治,使其形對照比較�!�
第540章:穆如清風(fēng)
用長公主的話,那就是利用貴族對越民世世代代,慘無人道的壓迫,將漢王朝以律法,約束統(tǒng)治階層的好處,進行循環(huán)、重復(fù)的灌輸,并且利用各種儀式,加強其權(quán)威力,說服性,對其進行利益上的承諾與誘導(dǎo),讓對方深信不疑。
這一步計劃的見效,不會那么快,朝廷多施仁政,使越民獲利,可以互相印證,逐漸增加越民對漢人統(tǒng)治的信心和認同,才能促進漢越融合。
是為長遠計!
滿朝文武對長公主這步步為營的計劃,佩服得五體投地。
姬如玄是真不知道,姜扶光的腦子到底是怎么長的,再困難的事,到了她跟前,總能找到最好的解決辦法。
戚凜風(fēng)一拱手,躬身下拜:“經(jīng)此一事,越州各地滿目蒼夷,百廢待興,懇請陛下施仁政,派能人之士治理越民,和輯漢民,大力推動漢越融合,安定社稷。”
姬如玄有感而發(fā):“驃騎將軍辛苦了!”
隨后戚凜風(fēng)向朝廷,上呈了此次平定暴亂的陣亡名單,以及請功的折子,為平叛有功的將士請功。
光和帝也不含糊,當下就將名單下發(fā)到了兵部,讓兵部核查落實烈屬的各項恩恤。
隨后看到請功的折子上,排在首位的人名叫——
戚思如!
《詩經(jīng)*大雅*烝民》:吉甫作誦,穆如清風(fēng)。
……
回到長公主府后,姜扶光激越的心情,久久也無法平復(fù),就連蒼白的面容也因亢奮,染上了淡淡的嫣紅,難得透了幾分健康氣色。
她親自去了一趟廚房,念了一堆阿娘和大舅舅喜歡的飯菜,打算做席,為他們接風(fēng)洗塵,之后又想到,父皇和外祖父的孝期還沒過,不能食葷腥,她是因身子病重,吃食上有講究,所以規(guī)矩上放寬了些,平常多用湯羹,也不直接大魚大肉。
姜扶光決定,命廚房做一桌精致些的家常菜,還交代了每一道菜,要做什么口味,打算一家人吃一頓家常便飯。
事細無遺,交代清楚后,姜扶光終于放心地回到房中,就見阿娘換了一身銀甲,穿了一身紅色的勁裝,已經(jīng)在房里等她。
姜扶光一下愣住了。
戚思穆起身,她身材高挑,紅衣熱烈又張揚,襯得她明艷大氣:“阿娘回來了。”
簡單五個字,令姜扶光熱淚盈眶,她撲進阿娘懷里,哽咽著,不停地喚著阿娘。
戚思穆眼眶發(fā)紅,抱著牽腸掛肚了整整兩年的女兒:“我的阿琰,又瘦了許多。”
抱在懷里小小的一只,就像小時候那樣小,輕輕小小的,總害怕眨眨眼睛,她的小阿琰就沒有了。
姜扶光哭啞了聲音,激動的心情才漸漸平定下來,像一只紅眼兔子,含淚看著阿娘,破涕為笑。
戚思穆嗓音發(fā)哽:“我聽說你病了,還以為……”是姜令榮對外的說辭!
想到自己曾經(jīng)有一度,心存了死志,想要以身殉國的行為,姜扶光有些心虛。
她眼巴巴地看著阿琰,一副乖巧的樣子:“宮變那日,不小心受了凍,身體落了病根,道長說,這病要慢慢養(yǎng)才能好起來,”她彎著唇,討好地笑,“阿娘別擔(dān)心,我已經(jīng)好了許多�!�
她拉著阿娘的手,摸到了堅硬的手骨,低下頭,看到阿娘掌心里,結(jié)了一層又硬又厚的繭子,這樣的繭子,她在外祖父、大舅舅、阿兄他們手中都看到過。
戚思穆張了張嘴,發(fā)現(xiàn)喉嚨里哽咽得厲害,看著女兒,眉目間揮之不去的病氣,很難想象,在她病得最厲害的時候,周圍全是虎狼環(huán)伺的不懷好意,身邊沒有一個親人,不知道她是怎么熬過來的。
姜扶光連忙轉(zhuǎn)開了話題:“阿娘,我們才分別了兩年,您怎么突然成了女將軍?大舅舅怎么也不在信里跟我提?讓我也有個心理準備呀,我剛才嚇了一跳,心里就想啊,這個女將軍怎么長得跟阿娘長得一模一樣,阿娘現(xiàn)在的樣子很威風(fēng)�!�
報喜不報憂是戚家的傳統(tǒng),大舅舅大約也是怕她擔(dān)心。
戚思穆忍不住笑:“想著你每天擔(dān)心這個,操心那個,恨不得要將全天下所有的心都操完了,就沒讓你大舅舅告訴你�!�
姜扶光摟著阿娘的腰:“那阿娘,快跟我講講你在南越的事吧!”
戚思穆平鋪直述,講了一個將門之女,入宮為妃十六年,在宮變前夜,被身為天子的丈夫下了昏睡散,在羽林衛(wèi)的護送下,去了嶺南,并且改名戚思如,與她的原名一般,同樣出自《詩經(jīng)*大雅*烝民》吉甫作誦,穆如清風(fēng)。
對外的身份是戚氏旁支,早年遠嫁嶺南,丈夫是軍人,兩年前病逝,戚思如與丈夫,感情甚篤,立誓終身不嫁,為丈夫守節(jié)。
丈夫病逝,父親戰(zhàn)死,唯一的女兒被困洛京,戚思如摒棄了從前的嬌弱,重新?lián)炱鹆烁赣H從小教她的槍法,日復(fù)一日地刻苦練習(xí)。
嶺南多戰(zhàn)事,與南越接攘,民風(fēng)也受南越影響,很是彪悍,當戚思如得知南越兵力不足,當即以戚氏女的名義,一手驚艷四座的回馬槍,振臂一呼,竟然組建了一支萬人娘子軍。
這些人大多是軍屬,有些是烈屬,只因她說,女子一腔忠勇,從未遜一兒郎,昔有長公主遠赴西南,與皮羅耶以命相搏,定下西南格局,才有了戚家軍鎮(zhèn)守的西南,才了戚家軍平定的南越。
亦有寧嘉三公主,不愛紅妝愛武裝,一身箭術(shù)出神入化,在越巖嶺埋伏南越大軍時,射殺敵軍副將,跟隨驍騎將軍遠赴西南,解大理城之危,平定云中國,抗擊西蕃。
她們赤膽忠心不輸男兒,只因她一聲令下,便義無反顧奔赴戰(zhàn)場。
這支娘子軍不僅在戰(zhàn)場上屢立奇功,就連長公主那些奇謀,也都是她們在負責(zé)實施。
戚家軍每平定一處城池,娘子軍負責(zé)挑動越民對貴族的仇恨,挑撥他們內(nèi)斗,待兩敗俱傷之際,站出來為越民發(fā)放糧食,安撫越民,救治傷患,宣揚漢治……
第541章:送上門來挨揍
她們以軟語溫言,以細膩聰慧,降低了越民的防備,潛移默化地化解越民對漢人的仇恨,平了人心,為戚家軍穩(wěn)住了大后方,讓越民不再暴亂。
她們使出了混身解數(shù),遠比姜扶光想象的還要更多。
她們用言行向天下所有人證明:女子一腔忠勇,從未遜于兒郎!
戚凜風(fēng)曾言:暴亂能順利平定,長公主當居首功,戚娘子一眾娘子軍功勞僅次,戚家軍居功最末。
姜扶光心中震動:“你們真了不起。”
戚思穆握著她的手:“傻孩子,最了不起的人是你啊,是你為天下女子做了典范!”
她小從就和父親學(xué)習(xí)槍法,父親說:刀法攻于力,三年便能所成;劍法巧于技,十年方磨一劍;槍法強于勢,易學(xué)難精,世間最精妙的槍法,從不是練會的,是從生死戰(zhàn)場上廝殺所得,故乃百般兵器之中最難精的,有些人學(xué)一輩子也只是一個把式。
父親又問她:你不上戰(zhàn)場,很難學(xué)到槍的精髓,還要學(xué)嗎?
她說:要學(xué)。
父親又說:你要想清楚,我這兒可沒有后悔藥可以吃,不練是一回事,練了就不能半途而廢。
她滿臉堅定:請父親教我!
后來她一練就是二十年,夏練三伏,冬練三九,風(fēng)雨無阻,便是累得趴在演武場上,崩潰大哭;便是練到雙手起了水泡,磨破了皮肉,疼得握不住槍,直到長出厚繭;便是渾身骨頭都要散架,疼得幾乎下不來床,她也沒有放棄過!
她一手回馬槍盡得父親真?zhèn)�,驚艷世人,令世人忘記了她是一介女流,卻記下了她是滿身傲骨的——戚氏女!
她這么辛苦練槍,真只是為了練一手好槍法嗎?
不是!
是因她是戚氏女,長了一副堅骨,生了一副義膽,流了一身烈血,希望憑著一手好槍法,得到父親的認可,如父親兄長一樣,有朝一日能縱馬馳聘,血戰(zhàn)沙場。
可同時,她的內(nèi)心也是膽怯的。
那時,戚家發(fā)動宮變,左右皇權(quán),看似鮮花著錦,實則烈火烹油,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她擔(dān)心自己的離經(jīng)叛道,會為戚家招惹禍事,成為旁人手中,攻擊戚家的利器,所以在陛下要聘她入宮時,她懦弱地躲到了陛下的羽翼之下。
后來她重新握住了長槍。
是因她的女兒,就是那個打破了世俗的藩籬,向世人證明了:女子一腔忠勇,從未遜于兒郎!
最精妙的槍法,是在最殘酷的戰(zhàn)場上練出來的。
她辛苦練槍十幾載,也只博了滿堂喝彩。
重握長槍不過半年,便一騎奮迅如霹靂,槍出如龍取功勛。
那些因她一聲令下,便義無反顧奔赴戰(zhàn)場的女娘們,除了力氣比較大,在此之前,更是不曾練過槍,可上了戰(zhàn)場后,該怎么出槍御敵、殺敵,仿佛成了本能。
……
晚上,戚凜風(fēng)出宮之后,直奔長公主府,姜扶光安排了一桌家常菜,為他們接風(fēng)洗塵。
除了戚在淵和戚言淮不在,以及某個死皮賴臉,跟著他一起來了長公主府蹭飯的天子,這頓飯吃得還是相當愉快。
飯后,戚凜風(fēng)就借口消食的名義,拉著姬如玄,去演武場上名為切磋,實為揍人。
姬如玄一臉崩潰,誰家消食是去演武場上的,也不擔(dān)心傷了腸胃。
當然了,戚凜風(fēng)敢這么做,也是因為姬如玄來了長公主后,就再三強調(diào):我是來加入這個家,不是來破壞這個家的,我們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所以,一家人嘛,互相切磋切磋就很正常。
他們戚家的傳統(tǒng)就是用拳頭說話,上趕著送上門來挨揍,不揍白不揍,天皇老子來了,先揍了再說。
他從小挨父親的揍,長大了和父親混合雙揍家里的三個臭小子,想要加入這個家,先看看骨頭夠不夠硬。
姬如玄被戚凜風(fēng)拖到門口,一臉幽怨地轉(zhuǎn)頭看姜扶光。
為了這個家,他真是犧牲太多了。
姜扶光憋住笑,迄今為止,姬如玄已經(jīng)相繼挨了外祖父和阿兄的揍,很快就要挨大舅舅的揍,將來大兄回來了,興許還有一頓揍正等著他,考慮到阿兄在知道姬如玄的身份后,或許還不止一頓揍。
第二日,宮里封賞的圣旨就到了,封驃騎將軍戚凜風(fēng)定國公,加定國大將軍,賜金印紫綬。
封戚思如貞平侯,加一品平康夫人。
戚思如受封那日,安京有一位武將在散朝之后,不滿戚思如一個女人,竟然封侯拜將,成為了國夫人,認為陛下偏心外戚,對其格外恩典,還揚言要上奏陛下,被路過的貞平侯聽見了。
貞平侯當即向其人下了戰(zhàn)帖,就在午門外,以一手絕妙的槍法把對方打到吐血。
打完了,長槍一指:“露宿風(fēng)餐誓不辭,飲將鮮血代胭脂,世間多少奇男子,誰肯沙場萬里行!女人怎么了?女人照樣打到你吐血!”(注:出自秦良玉)
那武將不服,一個鯉魚打挺,人還沒站起來,就真成了鯉魚,被貞平侯一槍打躺地了,爬都爬不起來的那種。
貞平侯收了長槍,目光一掃眾人:“我戚家,不缺這點功績,犯不著拿我是女人說話,武將都是靠拳頭說話,對我有意見,就武場上見真章,背地里嚼舌根,長舌婦都自愧不如,令人不恥�!�
說完,轉(zhuǎn)身就走。
傲然的神態(tài),令在場文武大臣安靜如雞。
俞從宣幽幽地看向兵部尚書程鵬遠:“你們南朝的女人,都這樣彪悍的嗎?不都說,南方女子嬌柔如水嗎?是不是對嬌柔如水有什么誤解?”
程鵬遠拍了拍他的肩膀:“聽說你箭術(shù)不錯,等寧嘉三公主從西南還朝,可以和她比一比箭術(shù)�!�
……
轉(zhuǎn)眼就到了嘉禮前夜。
姜扶光和阿娘同睡,就像小時候那樣,被阿娘溫柔地摟在懷里,小小的身子蜷在阿娘香軟的懷里,氤氳的燈影透過幔帳,灑下朦朧的暗影。
這些日子發(fā)生的事就像夢一樣,阿娘回到了她身邊,如父皇期盼的那樣,活得明艷燦烈,大舅舅依然是那么沉穩(wěn)可靠,不論何時何地,都在為她遮風(fēng)擋雨。
唯一讓她感到遺憾的是,大兄和阿兄還在西南抗擊西蕃,不能回來參加她的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