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等碧桃千恩萬謝的退出房間,江芙才收回臉上脆弱的神情。
打一棒子給個甜棗嘛,她這種把戲簡直信手拈來。
拿權(quán)勢逼迫,怎么比得過讓別人心甘情愿的給你賣命?
將剛才碧桃打探來的消息在腦中大致過了幾遍,江芙才拿起床榻上的丫鬟服飾上身試了試。
嗯,這腰間的布料還應(yīng)該再收緊些,還有這袖子應(yīng)該縫長一節(jié),這個位置才剛好露出她細(xì)白纖長的手指。
第三十四章
好巧
早間晨霧綿綿猶帶雨。
長風(fēng)腳步匆匆的抱著一堆筆墨紙硯走進來,
“公子,院里沒有松煙墨了,我去上京多寶閣買了些湖墨和端硯回來�!�
室內(nèi)燃著淺淡的雪竹香,窗側(cè)的月白身影聞言稍頓了頓。
“全沒有了?”他的聲音清冽中似帶著幾分不悅。
衛(wèi)無雙攥起鋪在書案上潔白的宣紙,有些煩躁的把最上邊的宣紙在手里揉成一團。
長風(fēng)急忙討?zhàn)垼骸岸脊峙挪恢涝琰c查看書院里邊的存貨,公子再給奴才一次機會,奴才拿了牌子回府一趟�!�
發(fā)皺的紙團被人扔在長風(fēng)腳下。
衛(wèi)無雙掀開竹簾走出來,“不用,”
他本就清冷的眉眼現(xiàn)下更似落著層霜一般,“今日不畫了�!�
長風(fēng)立即放下手里的東西去給衛(wèi)無雙打水。
衛(wèi)無雙垂著眼在溫水里洗掉自己指尖沾染到的墨漬。
長風(fēng)把軟巾送到衛(wèi)無雙手邊。
“公子,今日去學(xué)堂嗎?”長風(fēng)問出口突感后悔,自己這是什么破嘴。
本來公子就因為遲遲畫不出想要的優(yōu)曇花心煩意亂,怎么可能有心思去院里上課?
果不其然,衛(wèi)無雙抬起眼眸光更冷,“書院里邊那些陳詞濫調(diào)有什么學(xué)頭?”
這話長風(fēng)可不敢接,聞鶴書院是全大晉首屈一指的書院,自家公子是從小名儒大師輪番教導(dǎo),兼之他又十分沉溺書籍。
凡是在世有名的書冊,不管什么書衛(wèi)無雙都翻過,皇宮里邊的藏書閣他也見過,所以區(qū)區(qū)聞鶴書院他自然瞧不上眼。
要不是衛(wèi)無雙十分仰慕聞鶴書院的山長瞿夫子,說不定他壓根就不會進書院。
可惜這聞鶴書院的山長從來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壓根不知道確切的蹤跡,公子為了見他刻意將住所都放在了書院里邊。
奈何這么久照樣沒有山長的消息。
思及此,長風(fēng)更是愧疚,這優(yōu)曇圖是公子為了效仿瞿夫子而做,自己跟著公子伺候這么久,居然這點小事都沒辦好。
“公子恕罪,公子恕罪,都怪奴才不會說話。”
衛(wèi)無雙攏起眉頭,他本是因為無法下筆才感到煩躁,剛才那句話也不過是無意識的遷怒之舉。
此時冷靜下來,他不免生出淡淡的后悔。
將自己的過失推舉給他人,算什么君子?
衛(wèi)無雙嘆口氣,“抱歉,是我才疏學(xué)淺,一株曇花都畫的這么艱難,如今還要遷怒于人�!�
“我出去走走,不必跟著�!�
絲雨如松針,衛(wèi)無雙也懶得撐傘,徑直踏出了院落。
他這處院落周遭栽滿了綠竹,繞過竹林復(fù)行十幾步,遠(yuǎn)處的水潭呈半月形,密雨如織網(wǎng)鋪滿湖面。
衛(wèi)無雙漫不經(jīng)心的遠(yuǎn)眺。
視線所及之處,紅墻綠瓦,青石板一路蜿蜒,突然,他視線微微頓住。
墻邊的高樹下立著一道熟悉的倩影。
衛(wèi)無雙博覽古籍記憶超群,他只在記憶里邊隨意翻找了下便想起來這道身影到底屬于誰。
隨之而記起來的還有上次少女臨別時的承諾。
衛(wèi)無雙快走了幾步,幾乎是片刻便到了高樹面前。
樹冠繁復(fù)延綿,下邊的少女挽雙環(huán)髻,她黛眉輕掃目似秋水,瞧見來人,她紅唇半張,驚訝發(fā)聲:
“無雙?你也來這避雨嗎?好巧�!�
“確實好巧。”衛(wèi)無雙沒想到上次雞鳴寺一別,再次見面居然是在聞鶴書院。
巧個屁巧。
江芙臉上詫異的笑吟吟,心里氣的想罵娘。
她自從知道了衛(wèi)無雙在上院住的地方,基本上天天閑暇的時候都伺機摸進上院蹲守,不敢離得太近也不敢待的太久。
沒想到衛(wèi)無雙壓根就不出門!
她硬生生在這當(dāng)了三天的樹樁子!
什么好巧,這可是她費盡心思蓄謀已久營造的相遇。
兩人寒暄完,衛(wèi)無雙直接切入自己想要的東西:“你上次和我說的古籍殘本…”
果然是死書呆子。
江芙恨恨磨牙,好在她面上功夫做的極其好,聞言反應(yīng)十分迅速。
“我記得的!只是我后邊默了才想起來,我壓根不知道你家府邸在哪呀�!�
“我又怕你覺得我是個不信守承諾的人,所以日日都將默的古籍貼身帶著,就是怕有朝一日再見面拿不出東西給你�!�
說著,少女旁若無人的解開自己的衣領(lǐng)。
衛(wèi)無雙大驚失色,急忙阻攔道:“你這是干什么?”
她眨眨眼,像是十分費解,“給你拿古籍啊,我不是說了我將古籍日日都貼身帶著的嘛?”
衛(wèi)無雙對著眼前這雙清澈無邪的眼睛,責(zé)罵的話實在是難以啟齒,他轉(zhuǎn)過身,語氣有些不好,
“你一個女兒家,怎么能在男子面前公然寬衣解帶?”
“有什么關(guān)系?我里邊還有中衣呢,干什么這么大驚小怪的�!�
江芙把放在胸側(cè)的紙張翻出來隨意塞在衛(wèi)無雙手里。
“再說了你不也什么都沒看見嘛!我相信你呀無雙,你是正人君子,腦子里邊怎么會想那些莫名其妙的東西�!苯浇o人戴高帽子戴的那叫一個流暢。
衛(wèi)無雙只感覺塞進他手心里的書頁好像還帶著體溫一般,再聯(lián)想到這體溫到底是來自哪里,他耳廓頓時蔓延上一層紅色。
“你,你簡直太過,”太過大膽…
江芙笑的眉眼彎彎,“太過善解人意?你不知道這個書頁硌的我多難受,為了不違背和你的承諾,我真真受了大委屈呢�!�
衛(wèi)無雙收手握緊了掌心的紙張。
他反復(fù)在心中告誡自己,芙蕖和他不一樣,她生性天真無邪,沒有受過世家大族那套古板的教導(dǎo)。
他不能拿自己的標(biāo)準(zhǔn)去要求她。
“多謝,”衛(wèi)無雙轉(zhuǎn)回身,“你有什么想要的東西嗎?我會在我能力范圍內(nèi)給你提供相應(yīng)的謝禮�!�
想要的東西?
江芙眼睛亮晶晶,她想要的就是衛(wèi)無雙立即愛上她非她不娶馬上就去江府提親。
但是很可惜,這個要求很明顯現(xiàn)在的衛(wèi)無雙不可能滿足她。
所以她非常通情達(dá)理的開口:“我沒什么想要的,只是無雙你家在哪?不然下卷殘本我默完都不知道送到哪去�!�
“你要是想給我謝禮,就等我把古籍默完再給吧�!�
衛(wèi)無雙欲言又止,片刻后他垂眸問道:“你上次說你是姜家小姐的丫鬟,你家主子思慕我許久,難道你不知道我的身份?”
江芙貝齒輕咬,臉上有些尷尬,“其實我只是姜家一個普通丫鬟,想要獻(xiàn)媚主子才刻意跑來打探你的消息的。”
她撇嘴莫名喪氣:“我只知道你是衛(wèi)家的公子,但是小姐喜歡的公子我怎么配打聽名字,上次無功而返,已經(jīng)讓我很膽戰(zhàn)心驚了,不敢再攀扯其他人�!�
衛(wèi)無雙突然起了捉弄人的心思,“其實我只是衛(wèi)家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庶子,沒什么本事地位,想必你家小姐思慕的應(yīng)該不是我�!�
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和她簡直不遑多讓啊。
穿著這身寸金寸縷的天光緞,是怎么好意思說自己沒什么地位的?
江芙仔細(xì)琢磨了半瞬,很快便決定順著衛(wèi)無雙的意思往下說。
“怪不得上次和這次你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在外邊,我聽說那些世家公子出行,無一不是前呼后擁,仆從若干�!�
“可是上次你為什么說你的兄長是衛(wèi)大人?”
衛(wèi)無雙將謊話圓的飛快,“衛(wèi)大人是衛(wèi)家風(fēng)光霽月的大公子,我們這些庶子當(dāng)然都要稱一聲兄長�!�
江芙狀若了然的點點頭。
心里暗自道,玩暗藏身份試探人這一套是吧,論起演她還沒遇見過對手呢。
少女的笑容當(dāng)下顯得更加真切。
“庶子也沒關(guān)系的,我是不會嫌棄你的,無雙�!�
衛(wèi)無雙愕然,一時間不知道江芙這股自信來自何處,他就算是庶子好歹也是衛(wèi)家的血脈吧…
江芙踮起腳來擦了擦衛(wèi)無雙額頭的水珠,“我知道姜家庶子們的日子,他們總被血脈壓一頭,平日里連自己的娘親都不能喊,只能把正房的妻子認(rèn)作母親,”
“衛(wèi)家表面上光鮮亮麗,背后的苦楚誰又知道呢?無雙這么多年一定也有很多不如意的地方吧�!�
其實他并沒有受過什么苦楚,也壓根沒什么不如意的地方…
但迎著少女坦誠又明亮的雙眼,衛(wèi)無雙還是咽下了這句話。
她的貼心襯的他的不坦率有些可笑。
沖著他衛(wèi)二公子名頭來的人不計其數(shù),但眼前的少女卻是第一個在得知他不是衛(wèi)二公子仍舊態(tài)度不改的。
衛(wèi)無雙于是昧著良心收下了江芙這份不屬于自己的關(guān)切。
“但是幸好,”少女旋即話鋒一轉(zhuǎn)說道,“要是你真是衛(wèi)家受寵的公子,我真不敢在你面前多說話了�!�
她俏皮的吐了吐舌尖,“早聽說越厲害的家族規(guī)矩越多,越受寵的公子越古板,我這樣離經(jīng)叛道,肯定不受待見。”
“小小婢女自然不敢奢求和衛(wèi)大公子做朋友,但是若人選是不受寵的庶子,我還是愿意踮著腳去高攀一下的�!�
恰逢云開日出,旭日沖破陰云投下明亮光輝。
被樹影切割過的澄澈金光落在少女發(fā)間臉側(cè),她一雙清透的墨瞳在這樣的光影下透出粼粼的波光。
少女瑩潤的臉頰若白玉生溫,丹唇揚動間潔白貝齒若隱若現(xiàn)。
而她仰頭看人的視線仿佛和日光一樣帶著滾燙的溫度。
“就是不知道無雙愿不愿意讓我高攀一下呢?”
衛(wèi)無雙聽見她輕靈的聲音響起。
衛(wèi)無雙垂下眸,日光如此明澈,他覺得自己好像有點被燙到了。
半晌之后,衛(wèi)無雙才低低答道:“可以。”
他的聲音小的幾不可聞,要不是江芙一直緊盯著他,壓根就聽不出來他到底說了什么話。
得到肯定的回復(fù),江芙笑的更燦爛了些。
“謝謝你,無雙,那我先回去啦,下次我默完再交給你,”江芙深知見好就收的道理,第二次見面的時間既不能早也不能過晚,所以她只微微思考便繼續(xù)說道:
“三日后可以嗎?”具體的時間也是一定要說的,這樣的話,以后三日的每一天,他只要想起約定的時間,便會下意識的連帶回想他們今日的相處細(xì)節(jié)。
心中的籌謀算計一環(huán)扣著一環(huán),江芙臉上卻依舊掛著天真無邪的笑容。
衛(wèi)無雙點點頭。
第三十五章
眼淚
江芙心情十分愉悅的往回走。
衛(wèi)無雙其人,受世家規(guī)矩束縛良多,也因此性子單純,沒什么和女人打交道的經(jīng)驗。
地位高、長的好看還專一純情。
這簡直就是她最理想的丈夫人選,她決定回去就給衛(wèi)無雙升到甲等上!
如果江芙能這樣順順利利的回到自己的房間,好好上完今天的課業(yè)。
江芙一定會更高興的。
只可惜剛轉(zhuǎn)過一道院門,還沒走到今日翻墻進來的位置,江芙就聽見一道疑惑的聲音響起:
“阿芙?”
這道聲音她實在是很熟悉,很明顯,聲音的主人對她也很熟悉,眼見著她僵立在那里片刻,他又跟著驚訝發(fā)問:
“你怎么會在這里?”
江芙緩慢轉(zhuǎn)過身,看著眼前長身玉立的公子,湖藍(lán)竹紋的衣衫襯的他愈加矜貴清朗。
梁青闌桃花眼里不解和驚訝的神色流轉(zhuǎn)。
對啊,她一個區(qū)區(qū)六品官家的庶女,為什么會穿著丫鬟的衣服出現(xiàn)在天字院呢?
江芙想,如果在梁青闌第一次揚聲的時候她直接抱頭就跑,會不會就不至于落到現(xiàn)在這種尷尬的場面。
但是她怕,梁青闌這種混跡情場的公子哥對于女子的身形說不定總有些莫名其妙的記憶點。
他要是一時興起找人來問再一查,她不就直接被拆完了偽裝明明白白的被擺出來了嗎?
到時候還勾搭什么衛(wèi)無雙攀什么高枝,她直接卷鋪蓋滾出上京得了。
眼見著梁青闌越來越近,江芙腦子動的飛快,一時之間實在想不出解法。
干脆直接淚眼朦朧臉頰含羞帶怯的應(yīng)了一句:“青,青闌哥哥…”
管他三七二十一,看見男人先臉紅害羞總沒有問題。
梁青闌神色莫名。
自從上次雁聲堂一別,他刻意不去打聽江芙的近況,那晚江芙在他心中儼然成了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清水荷花。
他難得大發(fā)善心的放過她。
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他雖然偶爾也會懷念江芙唇齒間的美好,但為了自己難得的善心,他只能把自己掠奪的念頭壓了又壓。
這個女人的確特殊又貌美,但她一不愿意當(dāng)妾二不愿意和他春風(fēng)一度,他也不忍心把人折下不管后事。
所以對于江芙的心思他就一直擱置了下來。
就算江芙能進聞鶴書院,但按照她的家世,她也絕對不可能進的了天字院。
梁青闌思緒翻涌,他不是傻子,早見多了身份低下的女郎們?yōu)榱伺矢咧Φ氖侄�,他不以為然,只是江芙�?br />
她竟然敢騙他?
梁青闌的眼神越來越危險。
這種危險絕非是動了欲念的侵占,而是源于發(fā)覺自己似乎被愚弄了的不悅。
“阿芙的腰肢早已印在我的腦子里,只需一眼我便能認(rèn)出你。”
梁青闌折扇挑起江芙的下巴勾著人往懷里帶,他言語帶著明晃晃的輕浮,
“幸好阿芙剛才沒有跑,不然我真要懷疑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虧心事了。”
江芙真是后悔!
自己到底為什么要把這衣服改的這么貼身!
衛(wèi)無雙那里一點沒用上,倒撞到梁青闌手里了。
與此同時她又有點慶幸,幸好自己當(dāng)時沒有驚慌失措的逃跑,不然在梁青闌這里她心里有鬼的帽子鐵定扣的死緊。
“所以我的乖阿芙,你為什么會在天字院里邊呢,嗯?”
梁青闌尾音微微上揚,但江芙知道,這個尾音可沒有一點調(diào)情的意思。
這完全是想把她捏死的味道啊。
為什么呢,她到底應(yīng)該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呢。
江芙重重的閉上眼。
不過片刻,她被淚珠洗過的清澈瞳孔復(fù)又展現(xiàn)在梁青闌眼前。
少女聲音細(xì)若蚊蠅:“我來這是想找青闌哥哥的…”
梁青闌好奇的揚起眉梢,示意懷里的少女接著往下說。
“我…”江芙貝齒輕輕咬著下唇,躊躇幾晌道:“青闌哥哥,我可以找個僻靜一點的地方說嘛?這邊我害怕被人看見�!�
梁青闌點點頭,拉著江芙的手把她帶到一處假山下邊。
“現(xiàn)在可以說了?”梁青闌半靠在假山上,姿態(tài)慵懶的把玩著手里的玉骨折扇。
江芙再次偷摸擰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風(fēng)揚起假山上的藤蘿風(fēng)絮。
少女眼淚婆娑:“我把紫蘇接回去了,上次謝謝青闌哥哥幫我,你找的郎中醫(yī)術(shù)很好,她也沒什么后遺癥,我讓她回自己老家了�!�
梁青闌有些不耐煩,“只是為這個?”
要道謝不知道明目張膽的遞帖子給梁山?非要喬裝打扮成丫鬟來天字院里邊?
這副模樣來天字院里撈他道謝誰信?
還不如直接說她想借機相看個權(quán)貴子弟,他可不信剛進院里的時候沒有人和江芙說過地字院和天字院的區(qū)別。
江芙的淚珠微不可察的一頓,不過半瞬,她又繼續(xù)道:
“這,這只是其一,”
“紫蘇走的時候和我說了很多,她說人生苦短,有什么想要的都要握在手里才好,不要白白留下遺憾,臨了反倒后悔�!�
少女抬起眼,像鼓足了巨大的勇氣一般開口:“我覺得她說的很對,我不應(yīng)該因為一時意氣錯過喜歡的人。”
她的目光直白又熱烈,梁青闌很難讀不懂其中的暗喻。
本來漫不經(jīng)心在手心打著拍子的折扇微微停住,梁青闌勾起唇角卻不做回應(yīng)。
少女白凈小臉上害羞的嫣紅層層漫開,她此時的聲音實在繾綣綿軟,呢喃細(xì)語的時候讓梁青闌都不自覺放輕了呼吸。
“聽雨樓那次我便說過,我亦心悅青闌哥哥,我一直覺著自己身份低微,所以只敢把這種心思藏好,我一次又一次的推開你、拒絕你�!�
“我不想做妾,也只是因為我太過喜歡青闌哥哥,才會起了獨占的心思,要是我能一直藏好自己的喜歡就好了,可是我卻一直藏不好�!�
少女前行一步咬著唇主動拽住梁青闌的小指。
江芙揚起臉,好展露出自己被淚珠浸濕的眼睫,堅決不肯浪費自己剛才擰的那一把大腿。
她眸中的盈盈波光綻在他的眼底心間。
“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藏好...”
“我不敢再去找梁山,也不敢再問你,因為我害怕,我只敢偷偷溜進來看看你,能遠(yuǎn)遠(yuǎn)看上你一眼,我就心滿意足了,真的。”
“青闌哥哥,我為什么就是藏不好呢...”
最后這一句話在少女唇齒間輾轉(zhuǎn)片刻后才被低低吐出,她低下頭,又是一滴眼淚濺落在梁青闌的指尖。
第三十六章
定情信物
他所觸碰過的,她的每一滴眼淚,無一不讓他心臟微縮。
梁青闌不自覺站直了身子,他將剛才那股心神失守的感觸抹去,任由另外一種情緒席卷全身。
是因為眼前人淚眼朦朧訴說的愛慕而產(chǎn)生的喜悅。
這份喜悅帶來的酥麻之感一路從他心頭層層疊疊卷到全身各處。
舒暢的他眉眼俱不自覺洋溢著愉快的笑容。
任是誰處于此地,都無法對一個這般姿容女子的衷心告白無動于衷。
更何況這個姿容清絕的少女也是梁青闌心心念念想得到的人。
“乖阿芙,”梁青闌真心實意的道,“你為何不早和我說這些話?”
“我真不知你對我用情至此�!�
其實我也是剛才才知道的,江芙埋著頭扯了扯嘴角。
“我不愿給自己留下遺憾,所以今日才將自己的心事和盤托出,青闌哥哥,若我的喜歡給你造成了困擾,請你直接拒了我吧�!�
“我怎么舍得拒了你?我也仍舊心悅你,”梁青闌點點江芙的鼻尖,“再說了,誰能拒絕的了我們阿芙?”
那確實。
江芙在心里也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梁青闌抓過江芙的手腕讓她攤開手,而后在她手心里邊放下一塊剔透的玉牌。
“這個玉牌能讓你在天字院暢通無阻,你若是想我,下次拿著這個直接進來找我,不必像今日躲躲藏藏的�!�
好東西啊。
江芙趕緊垂下眼,不讓梁青闌瞧見自己眼里的火熱。
“不過入仕子弟無須在書院修習(xí),我只能隔三差五的來書院看你�!�
那更是好了。
江芙心里恨不得把這塊玉牌立馬塞進懷里,手上卻推開的果斷。
“既然都不能見你,我拿這玉牌有什么用?你還是自己拿著吧�!�
梁青闌揉揉江芙的發(fā)頂,笑的寵溺,他竟也沒再推卻,直接把玉牌塞了回去。
“也是,你拿著也沒什么用處,反正地字院我隨時都能進去,那你拿著這個罷�!�
梁青闌又翻出一道玉牌給江芙。
這道玉牌和剛才的玉牌有些差異,方才的玉牌就是塊簡單碧玉,通體沒什么裝飾。
這道玉牌是羊脂玉,觸手生溫,邊上還用金絲細(xì)膩的勾著輪廓。
梁青闌和江芙的手重合的握著玉牌。
他解釋道:“這是我的身份玉牌,你拿這個可以隨意出入上京梁家的商鋪,想要什么叫一聲掌柜取便是,若是回了上京想見我,也只拿著它知會掌柜就好。”
瞧見江芙還要再推,梁青闌連忙按住她的手。
“阿芙喜歡我,我也喜歡阿芙,你連這個東西都不愿收嗎?況且,阿芙口口聲聲說想見我,我把機會送到你手邊你都不接?”
江芙指尖輕動,終將玉牌握在了自己的掌心。
她偏頭望來的一眼如脈脈秋水,“謝謝你對我這么好,青闌哥哥....”
江芙語有未盡之意,片刻后她挽上梁青闌的手羞赧道:“其實我也有東西要送你,只是你送我這么名貴的東西,我就不好意思再拿出來了。”
梁青闌享受著美人難得的主動,眉眼帶著顯而易見的饜足。
“無妨,阿芙不管送我什么,我都會喜歡的。”
江芙抿唇一笑,然后從荷包里拎起一截紅線,她指尖握著物件將它輕輕塞進梁青闌手心。
梁青闌垂眸掃去。
他掌心里躺著一個小巧的蓮花狀瓷器,瓷器精致,花蕊靈動花瓣逼真。
雖不是什么名貴材料,但勝在雅致精巧。
江芙捏著瓷器在梁青闌掌心翻了個面,獻(xiàn)寶般露出蓮花根莖下邊鐫刻著的兩個小字。
江芙眼彎彎的和他解釋:“我的故鄉(xiāng)桃花鎮(zhèn)善瓷,這樣的蓮狀瓷器一般一窯只產(chǎn)一只,娘親給我的小字就是芙蕖。”
“我十歲生日開窯那日,她帶著我在外邊等了好幾個時辰,就為了拿到這唯一一只蓮花瓷然后再馬不停蹄的送去先生那里刻我的小字�!�
少女微微陷入悠長的回憶:“我娘親和我說,這刻著我小字獨一無二的蓮花瓷就是她送我的護身符�!�
“以后無論遇見困難還是遭逢逆境,只要握著它,娘親她一定會在天上默默保護我,我在禹州無數(shù)個思念娘親的夜晚都是靠它度過的。”
她把瓷器按在梁青闌的手心,抬眼時眸中是全然的信賴:“現(xiàn)在我把這個護身符送給你,青闌哥哥。”
“娘親也會像保護我一樣保護你的,它雖然微不足道,卻是我最拿得出手送你的定情信物�!�
梁青闌沉默半晌,他何德何能接受江芙這樣意義非凡的定情信物。
少女信賴的眸色是那樣真摯堅定,聯(lián)想到自己剛剛隨手送出的玉牌,他不自覺生出了幾分愧疚。
“乖阿芙,”梁青闌把江芙攬入懷中,他撫著懷中少女頭頂,一顆心猶如泡在蜜糖里,
“我怎么能接你這么貴重的東西?”
不貴重不貴重,這樣一模一樣的蓮花瓷她那里還有八個呢。
江芙乖巧的由著他抱,難得的誠實道:“不貴重的,青闌哥哥的東西才貴重。”
梁青闌卻只當(dāng)她是為了安慰自己才言不由衷,心下不由為她的體貼更為感動,他目光柔煦的抱著懷中的少女,
“你放心,無論以后梁府誰做主母,我都一定會讓你當(dāng)上貴妾的�!�
江芙藏在他懷里的小臉一僵。
好好好,剛才那么感動,咂摸半天出來的還是一句貴妾是吧。
江芙反手回抱住梁青闌,臉上無波無瀾,聲音卻是十足的喜悅和不可置信,“真的嗎?我只要能陪著青闌哥哥就夠了,其他的我都不在乎的。”
她澄澈的眸中一片波光,敢讓她當(dāng)妾?
梁青闌,等著戴綠帽子吧你。
第三十七章
把戲
溫言軟語哄走梁青闌,江芙按了按額角有些煩躁。
梁青闌和衛(wèi)無雙同在上院,兩人又是好友,這對她來說是非常不友好的局面。
但事已至此,江芙是不可能放棄衛(wèi)無雙這個甲等苗子的。
唯今之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反正富貴險中求一直是她的人生格言。
夜幕中疏星點點。
江芙踮著腳推開門,小院里邊寂靜無聲。
“我看見了�!苯秸D(zhuǎn)身關(guān)門,一道女聲在她背后幽幽響起。
江芙頭皮頓時一陣發(fā)麻,她反手合上院門,狀若不解的道,“是誰在那在說什么?”
“我說我看見了,”院中樹藤下,綠裙少女抱著肩直勾勾的盯著江芙。
江芙心頭一跳,臉上卻只疑惑看向她,“珊兒姑娘?我做什么讓你看見了?”
趙珊兒從鼻中哼出來一道氣聲,“江芙,你還和我裝什么?”
“早間你說自己身體不適讓周晚霜幫你告假,結(jié)果晚上卻從上院回來,你做了什么心里沒有數(shù)嗎?”
原來只是看見她去了上院。
江芙慌亂的心跳漸漸平復(fù),她扯開唇角無所謂的道:“我只是有些好奇上院和下院有什么區(qū)別,便偷偷溜進去看了幾眼,讓珊兒姑娘見笑了�!�
趙珊兒抱著手踱步到江芙面前。
夜色并不深重,她臉上的嘲諷隱約可見,“江芙,我知道你們這種人有什么心思,但是我奉勸你,那些人的門第不是你能攀的上的,不要做些自取其辱的事情�!�
江芙從諫如流:“珊兒姑娘的勸誡,江芙一定銘記于心。”
“你最好能銘記于心,認(rèn)清自己的身份�!壁w珊兒甩下一句警告,而后徑直走回自己的屋子。
江芙無聲嘆氣,這下好了,溜進上院的阻礙又多了一層。
*
明德堂內(nèi),周晚霜趴在桌上在紙頁上無聊的勾著圓圈。
“阿芙,夫子今日布置的文章好難,你有思緒嗎?”
她話語剛落,面前就被人放下一張寫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募堩摗?br />
周晚霜頓時精神起來,她直起身捏著書頁反復(fù)看了幾遍,又忍不住轉(zhuǎn)頭去看旁邊的江芙。
江芙手中的筆片刻未停。
周晚霜湊上前瞄了一眼,雋秀的簪花小楷密密麻麻,寫的全是關(guān)于今日的文章課業(yè)。
周晚霜驚訝,“你是怎么做到的��?”
剛布置的文章,她腦子都想空了都一句寫不出來,江芙居然都寫第二篇了?
這個速度,就算是夫子話音剛落就提筆也趕不上吧。
周晚霜仔細(xì)一琢磨便察覺出來了不對勁,她悄悄湊近在江芙耳邊問道:“你是從哪知道沈夫子的題的?”
江芙筆尖抬起稍頓,她彎彎唇角,用口型說道:‘猜的。’
為什么能猜到?
因為沈彥書布置的文章都是從十三經(jīng)書里邊出的,他這周講授的是周禮,上次課業(yè)就是選的里邊的文章。
周禮十二篇,哪篇最佶屈聱牙她就猜了哪篇。
果然沈彥書這種喜歡賣弄學(xué)問的夫子,就喜歡拿這種困難的篇章彰顯自己的淵博。
周晚霜的目光頓時變得十分崇拜,
“那這份?”
江芙伸指做了個‘噓’,“這份是拿給你參照的,”
她飛快的在周晚霜身邊跟了一句,“別抄太明顯�!�
周晚霜開心的點點頭,她剛才煩惱的心情一掃而光,也不再著急下次開課該如何交差的事情。
“晚上我們一起回家呀,”周晚霜收好書匣,偏頭邀請江芙,“阿芙去我家玩,我娘親做飯可好吃了�!�
“明日是開院第一次放家,我要回家看望祖母,下次再去吧�!辈换亟�,她怎么看熱鬧?
“好吧,”周晚霜惋惜道,“我還專程給娘親寫了書信呢�!�
正悄悄嘆息,她面前的書案突然被人敲響。
沈彥書笑容溫潤,他視線下錯和周晚霜對視,“上次周小姐交來的文章有幾句十分出彩,希望這次課業(yè)周小姐也不要讓我失望�!�
周晚霜頓時紅了臉,半瞬之后,她結(jié)結(jié)巴巴的回道:“好,好的,我知道了沈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