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縱使沉穩(wěn)如梅雪征,此時亦不由驚呼出聲。
他從少帝手中拿過圣旨,似是為了確認(rèn)此人是不是他所知曉的那位,一覽圣旨,果真是她!
“怎么會……”
梅雪征瞠目結(jié)舌,語氣亦有不解:“太后怎么會舍得把嘉順長公主嫁給清崖?”
這一招,簡直徹底打亂了他們的布局。
他們猜過無數(shù)布局,都沒想過這位嘉順長公主會入棋局之中。
誰不知道這嘉順長公主,是昭裕太后的心頭肉?太后竟舍得把她嫁給清崖?
又想起今日朝局上說話的那些人。
梅雪征先前便覺得不對,如今回想,那些人好似有不少是跟著曹達(dá)的。
所以安排嘉順長公主進(jìn)南安王府,是這曹達(dá)的意思?
“梅大人,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啊?”少帝六神無主,枯坐在椅子上,哪還有先前的高興樣子?
只余驚慌。
“母后心意已決,我、我不敢勸�!�
梅雪征此時也有些心慌意亂,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少帝膽弱,未免他憂慮過度,只能先勸道:“陛下先別急,待微臣先出宮與清崖商議此事,再看如何行事�!�
“無論此事成與不成,陛下都不必開口,免得忤逆了太后,她又得與您生氣。”
少帝雖然膽小,但勝在聽話。
此時聽梅雪征這樣說,自是連連點(diǎn)頭。
圣旨要由禮部的人頒發(fā),倒還有些時間,梅雪征又寬慰了少帝幾句,囑咐他之后該如何行事,便先請辭離宮了。
天寒地凍,雪仍未停。
若到那無人之處,一腳下去,恐能淹沒半雙靴子。
梅雪征心中雖著急,卻不敢被人察覺,一路慢步,自出午門,乘坐上馬車,方才沉下臉色,讓人立刻回府。
他如今住在城南的南居賢坊。
南居賢坊是少帝所賜,雖然宅子不過一進(jìn),但勝在環(huán)境清幽,身邊亦只有幾個常年跟隨他的忠仆伺候。
梅雪征一個獨(dú)居之人,倒也無謂大小。
回府之后,他便告知身邊人要歇息。
身邊隨侍之人,知他要去做什么,連連點(diǎn)頭。
梅雪征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
當(dāng)初他選擇這處地方,也是因為這里與南安王府最近,早在少帝賜下宅子前,他就已讓人挖了通向南安王府的地道,好方便他跟謝清崖往來。
梅雪征未換衣裳,只解下大氅,換作黑色披風(fēng)攏在外頭,便進(jìn)入暗道朝南安王府走去。
……
南安王府。
謝清崖于書房之中看今早南邊送來的信。
信中說了全方同近日來的行事,他看過之后,便點(diǎn)火燒了。
墻壁后頭傳來三聲。
“主子�!�
今日跟在謝清崖身邊的是令吉。
外頭下著雪,天色尚早,屋內(nèi)卻只有一線天光,如今火光照在謝清崖極其俊美的臉上,勾勒出他的劍眉星目。
他靜靜看著那被燃燒的信紙,漆黑瞳仁里只倒映著兩簇跳躍的火光。
“去開門�!�
“是!”
令吉領(lǐng)命前去。
謝清崖隨手把還未燃盡的信紙,拋進(jìn)洗筆池中,烏黑的灰燼一下子四分五裂,飄零其中。
“出事了!”
梅雪征一路疾走而來,待瞧見謝清崖,便按捺不住了。
謝清崖正在給他倒茶。
經(jīng)歷的事情多了,他這些年,倒是早已沒了少時的急躁。
“什么事?”
他神色未變。
梅雪征一路疾走到謝清崖的面前,便壓下聲音同他說道:“昭裕太后把嘉順長公主賜婚給你了�!�
令吉本欲去外守著,聽到這話,也驚得站住步子。
他忙回頭。
謝清崖還在倒茶,此時,水流聲忽然戛然而止,他亦抬眼看向?qū)γ娴拿费┱�,見他神色焦急,就知這事已然是板上釘釘?shù)氖隆?br />
謝清崖也終于皺起眉。
“誰的主意?”
他把茶壺放到一旁。
梅雪征坐到了他對面,“昭裕太后親自下的旨,不過我看,曹達(dá)應(yīng)該也參與其中�!�
“今日早朝那些人彈劾蕭家的時候,我就覺出不對了�!�
“除了我們安排的那些人,還有不滿昭裕太后的那些老臣和言官,竟還有不少聲音……只那時,我未顧得上多想�!�
“怪我,我要是提早察覺……”
“你便是提早察覺,又能如何?”謝清崖打斷他的話。
“出去守著�!�
他讓令吉出去。
而后把屬于梅雪征的茶,推到他面前,自己也握著茶盞喝了一口,接著開口:“她既有了這個心思,難不成是你說幾句就能改變的?”
“只是——”
謝清崖神色有惑:“她怎么舍得把徐端宜嫁給我的?”
梅雪征過來的這一路,一直在想此事,此時便說:“我猜是曹達(dá)的意思,先前離宮的時候,我聽小貴子說,前幾日曹達(dá)去了趟壽康宮,接著壽康宮便送出來了一堆碎瓷片�!�
謝清崖沉吟:“看來這兩人如今也有齟齬了�!�
“我的好弟弟,現(xiàn)在是想這事的時候嗎?你怎么一點(diǎn)都不急?”梅雪征急得打斷了他的話。
口干不已。
他說完,便徑直抄起茶盞灌了幾大口。
然后按著茶盞說道:“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怎么把這親事作罷!”
他看謝清崖神色淡定,倒像是一點(diǎn)都不擔(dān)心,不由問:“還是你已經(jīng)想到法子了?”
謝清崖垂眸喝茶:“沒有�!�
“沒有,你還敢這么淡定?你可知,賜婚的圣旨馬上就要下來了!”梅雪征急得不行。
“咱們折騰這么久,好不容易把你跟蕭家的親事作罷了,馬上就能讓蕭家和蕭氏的名聲受損,沒想到現(xiàn)在……”
“不如——”他沉吟。
謝清崖看他,知道梅雪征在想什么,打斷了他的心思:“徐端宜不是蕭寶珠�!�
梅雪征當(dāng)然知道。
他雖然進(jìn)京才幾年,但對這位嘉順長公主,卻早已如雷貫耳。
他知道這位嘉順長公主是昭裕太后的心尖人,也知她名聲在外,十分受人愛重……
可便是如此,他才更加擔(dān)心。
能在昭裕太后身邊伺候,還能被她放在心上的,那能是什么簡單的人物?
若此人真的入南安王府,日后清崖就徹底暴露在她眼前!
不說日后他們在南安王府行事不便,就怕她洞若觀火,察覺出些什么,稟報給了昭裕太后去。
那他們多年籌謀,就徹底完了!
“早知如此,還不如就讓蕭寶珠那個蠢貨嫁進(jìn)來,總歸是個好控制的!”梅雪征可惜扼腕,又后悔不迭。
只今日之前,誰能料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
謝清崖沒說話。
“不如——”
梅雪征沉默許久,忽然舊話重提,意思卻非先前那個意思。
籌謀不易。
權(quán)謀之爭,猶如刀尖走路,一步都不可錯。
他心中已起殺意。
“既然先前那個法子不行,那就
——”
話還沒說完,他就被謝清崖厲聲打斷了:“梅雪征!”
這一聲喊得梅雪征渾身一震,他失神抬頭,就見謝清崖正緊皺著眉看著他。
謝清崖什么都沒說,但梅雪征在他的注視下,卻忽然心生汗顏,后背也冒起了冷汗。
他為自己那一剎那的想法膽戰(zhàn)心驚,不禁垂下了頭,聲音也因自慚,而變得低弱起來:“抱歉,我……一時心急了�!�
他亦懊悔。
何時他竟也變成了,他曾經(jīng)最為討厭的那種人?
為達(dá)目的不擇手段,甚至連人命都可以說要就要,完全不管她是否無辜……
謝清崖看著他,目光復(fù)雜:“原是我害你入局,你本不必來此�!�
梅雪征聽他這樣說,倒是立刻有反應(yīng)了,他定神說道:“你我之間,無需說這些。”
“我來此,也并非只為你�!�
他岔開話題:“那位嘉順長公主,你打算如何?”
謝清崖望著那一線天光:“事既有一,便不可再二,蕭寶珠看上柳尋,不可查,但徐端宜若是再出什么變故……我的嫌疑就大了�!�
“他們既然要讓她入府,那就入吧�!�
“只日后小心行事便是。”
梅雪征聽他這樣說,也不好再多說什么,只嘆:“只是這么一來,你的處境就更難了�!�
謝清崖不置可否。
他的處境早在三年前,就已變得艱難無比。
“陛下那邊,你讓他別擔(dān)心,只說我會小心行事,不會被人察覺�!�
“至于徐端宜那邊,你也不必插手�!�
“他畢竟是徐將軍的女兒,又曾是文昭太子的未婚妻�!�
……若文昭太子還在,他本該叫她一聲嫂嫂。
可若文昭太子還在,那如今諸事也就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昭裕太后不會變成如今模樣,曹達(dá)也不可能只手遮天……他的父兄更不會死在戰(zhàn)場!
想到父兄,謝清崖終是無法再維持此時冷靜的面貌。
桌上那兩只曾經(jīng)握過長-槍,也拉過弓箭的手,此時青筋清晰可見,猶如一條條蜿蜒無比的小蛇。
梅雪征與他相交多年,自是知曉他如今這般情景是因為什么。
哀痛之情,言語又能安慰多少?
他只能以沉默相伴。
直到外頭令吉傳話,說是宮里的圣旨t26下來了,謝清崖仍沒要起來的意思,只說:“就說我喝醉了�!�
反正南安王成日醉酒的名聲,早已傳遍京都的大街小巷。
縱使宮中不滿,總不能抬他出去。
令吉領(lǐng)命出去給人回話,梅雪征見謝清崖情緒稍好,方才問他:“我知嘉順長公主是徐將軍的女兒,也知你和文昭太子感情深厚,你既說了,我自然不會再做什么。”
“但我也要問你一句——”
“假若這位嘉順長公主日后真察覺出什么,你待如何?”
謝清崖斂眉。
他看著自己的手,不過片刻,他便沒有感情地說道:“那我自會處置了她。”
第005章
第
5
章
外頭是什么光景,謝清崖和梅雪征身處屋中,并不知曉。
既是無可挽回之事,兩人也就沒把心思,過多的放在這個上面,謝清崖跟梅雪征很快就說了今日南邊送過來的信。
二人正在商議之時。
外頭忽然傳來令吉著急的聲音,還有一串氣勢騰騰的腳步聲,打斷了兩人的說話聲。
“三郎、三郎,主子這會在睡覺,您不若待會再來!”
“我管他睡沒睡!”
謝清崖和梅雪征對了個眼神。
梅雪征反應(yīng)極快,立刻起身往屏風(fēng)后頭走去。
謝清崖則把桌上屬于梅雪征的茶盞,藏了起來。
幾乎是兩人才做完,門就被人從外面狠狠推開了,一個十二歲的藍(lán)衣小郎君站在外面。
他長得與謝清崖有幾分相像。
只是謝清崖長得更像大長公主,他們的母親,外面的少年則更像南安王。
令吉跟在后面。
見屋內(nèi)只有主子一人,心下稍松,他低頭愧道:“主子,屬下……”
謝清崖知道他要說什么。
“下去吧�!彼麤]讓令吉說完,要不然就他這個弟弟的性子,恐怕又得借機(jī)發(fā)作。
令吉領(lǐng)命退下。
走之前,卻依舊目光擔(dān)憂地望著他們兄弟,顯然是怕他們再起爭執(zhí)。
謝清崖沒說話,而是靜靜望著門口的少年。
門口站著的少年,是他的親弟弟,名喚謝平安。
少時總跟在他后面叫“二兄、二兄”,要他抱的小孩,如今看著他的目光,只余厭惡。
他甚至不愿進(jìn)書房半步,氣喘吁吁站在外頭,如齜牙咧嘴的兇狠小狼一般,怒視洶洶地瞪著他。
“你既然沒喝醉,為什么不去接旨!”
“你知不知道,因為你,我們南安王府已經(jīng)夠受人詬病了!”
謝清崖斂眸往身后一靠,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你不想去,也可以不去�!�
“你!”
謝平安攥著拳頭,怒氣更甚。
還欲說話時,后頭又傳來一道微弱著急的女聲:“三、三兄!”
謝平安怒氣一頓,回頭看去,見一裹著粉色斗篷的少女匆匆撐傘走來。
雪地難行,女孩因心中著急,怕三兄又來跟二兄吵架,是自己跑來的。
此時她一手撐傘,蹣跚而來,踉踉蹌蹌,幾次差點(diǎn)摔倒。
謝平安一見這情形,就急了。
顧不上跟謝清崖置氣,他立刻轉(zhuǎn)身去接人。
而原本斂目,一副懶得理人的謝清崖也神色微變,即刻坐直了身子,他看著敞開門外的粉衣少女,欲起身前去,最終雙手卻又死死按在扶手上,僵硬著,未曾起來。
外頭傳來兄妹倆的聲音。
謝平安和謝長寧是一對龍鳳胎,娘胎里積累下來的感情,一向要好。
家中變故之后,謝家三兄妹變了許多。
謝平安如今連謝清崖這個兄長都不認(rèn)了,對謝長寧卻依舊很好,甚至比以前還要好。
兩年前,大長公主劉鳶因南安王和長子的離世,悲郁于心,最終也沒能挺過去,于南安王和長子的祭日當(dāng)天,悲郁離世。
那日之后,謝長寧便起了高熱,連燒三天,醒來之后,又因長時間陷于悲傷之中,不肯說話。
等眾人發(fā)覺不對的時候,她說話便說不全了。
看了許多大夫,如今依然有些結(jié)巴,不知是因病之故,還是心中依舊有結(jié)。
外頭傳來兄妹倆的聲音。
謝平安如今的性子,比少時的謝清崖還要暴躁莽撞,就像一頭不服管教的狼豹,用逞兇斗惡的一面來保護(hù)自己,和自己的家人。
但在謝長寧的面前,卻總是聽話的。
“我說他有什么不對的?你沒看到剛才宮里那幾個傳旨的太監(jiān)是怎么看我們的?家里已經(jīng)這樣了,他還如此!接個旨意委屈他了還是怎么了?這么有脾氣,有本事不成這門親��!”
“三、三兄!”
“好了好了,我不說了,你別急�!�
兄妹倆說著話,過了一會,謝長寧就帶著謝平安過來了。
“二、二兄�!�
謝長寧帶著謝平安進(jìn)屋,很小聲的與謝清崖說話。
她慣來是個柔軟的性子。
家中變故之后,就更是如此了,說話小心、做事小心。
此時她拉著謝平安的袖子站在書桌前,那雙看著謝清崖時,圓滾滾的黑亮眼睛里,透露著擔(dān)憂和緊張的情緒。
“你、你別生三兄的氣,好不好?”
謝清崖看著她,心中十分自責(zé),聲音也軟了下來:“二兄沒生氣。”
“那、那就好,那就好�!敝x長寧松了口氣,她如今最擔(dān)心的,就是兩位兄長的關(guān)系了。
只是她也不知道該怎么去調(diào)節(jié)。
就像現(xiàn)在,說了一句話后,她也不知道還能再說什么了。
她怪自己嘴笨,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改變。
屋子里靜悄悄的。
謝清崖剛想開口讓她先回去歇息,免得天寒地凍,她身體原本就不好。
但還未開口,先前被壓制著沒說話的謝平安,就先一副沒好氣的,開口了。
“走了!”
他是懶得待了。
小妹在,他也不能跟謝清崖吵架,要不然小妹瞧見,又得擔(dān)心落淚。
但他也不知道能跟謝清崖說什么,他恨透了謝清崖如今的模樣!
這不是他一向崇拜的二兄!他的二兄才不是這樣的!
他攥著謝長寧的手。
走前,又狠狠瞪著謝清崖說道:“我不管你要娶誰,管好你的女人,要是讓我知道她敢欺負(fù)長寧,我不會放過她的!”
待說完。
他也不管謝清崖是何反應(yīng),就攥著謝長寧的手,轉(zhuǎn)身走了。
“三、三兄慢點(diǎn)�!�
謝長寧邊說邊回過頭,跟謝清崖打招呼:“二、二兄,我們先走了�!�
兄妹倆很快就沒了蹤影。
令吉不知何時又回來了,在外頭與謝清崖告罪:“主子,是屬下沒攔住三郎謝清崖還在看兄妹倆離開的身影,聞言,也只是說:“與你無關(guān)。”
梅雪征又走了出來,他剛才一直在屏風(fēng)后頭。
“你家三郎這個脾氣……你何不把事情的真相說與他?免得他這樣誤會你�!�
令吉在他出來之后,便又去院子外頭守著了。
謝清崖自嘲:“本也算不上什么誤會,當(dāng)初原本就是為了追我,父親和兄長才去了那地方,中了別人的陷阱�!�
梅雪征皺眉:“可若不是那些盔甲有異,以南安王和驚風(fēng)的本事,不可能自陷其中,無反擊之力!”
謝清崖眸光微暗,雙手又緊握起來。
梅雪征知他又想起了當(dāng)年,心中一嘆,忙岔開話題:“長寧現(xiàn)在還是這樣?就沒個能治的大夫嗎?”
謝清崖?lián)u頭,聲音有些啞:“喝了許多藥也不見好�!�
梅雪征嘆了口氣:“母親那邊一直在給長寧找大夫,待有了消息,我就讓人立刻送過來�!�
謝清崖抬頭看他:“多謝的話,我就不說了,你讓姨母小心些�!�
梅雪征笑道:“放心吧�!�
梅雪征走后,謝清崖也見到了那道圣旨,鄧姑姑親自送過來的。
鄧姑姑是跟著母親的老人了。
母親走后,她就跟孫管家,分管內(nèi)外兩院的事物。
對于換了個王妃,鄧姑姑倒是很高興。
“老奴一直覺得蕭家那姑娘的性子太躁了一些,為人又太驕矜,不是個好相與的,先前還擔(dān)心著。現(xiàn)在好了,嘉順長公主那可是聞名京都的貴女,端莊賢淑。”
鄧姑姑哪里知道那其中關(guān)鍵,只覺得他娶了個溫柔賢淑的妻子,日后總不至于一天一吵了。
謝清崖也懶得多說,任鄧姑姑心花怒放下去折騰。
等她走后。
謝清崖才打開那道圣旨看了起來。
旨意上那些吹噓什么佳偶天成的字眼,他是一字未看,只看了眼后面的落款。
一個謝清崖,一個徐端宜,男左女右,正放在一處。
謝清崖的視線在徐端宜那個名字上,多停留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很快謝清崖便隨手把圣旨拋到了一旁,未去理會了。
……
謝清崖與徐端宜被賜婚的事,很快就傳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就連朝中百官也都有所耳聞。
起初,眾人都以為這事是假的。
但翌日早朝,少帝劉協(xié)親自說了此事……這事原是蕭寶珠想退婚,又跟柳尋先有了首尾,但話自然不能這么說。
不僅不能這么說,還得贊許昭裕太后。
因此便拿了欽天監(jiān)來說話。
只說欽天監(jiān)算出來,發(fā)現(xiàn)蕭家女娘和南安王的命數(shù)相沖,實乃大兇之相,昭裕太后感念南安王t26府功德,特把嘉順長公主嫁予南安王為妻。
在朝做官的,都不是傻子,任誰都不會相信這命數(shù)之說。
何況蕭寶珠和那探花郎柳尋平日見面,從不避著人,蕭寶珠又屢次當(dāng)眾揚(yáng)言,說自己絕不會嫁給南安王。
但知曉是一回事,能不能說,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相較昨日早朝時言之厲厲的景象,今日早朝實在祥和,再無人說蕭家和昭裕太后一句不是。
畢竟以嘉順長公主的名聲,她入南安王府,也稱得上是下嫁了。
因此今日早朝,全是在贊頌昭裕太后此舉的。
待這事傳至外頭時,倒是又鬧出了另一番景象。
京中喜歡徐端宜之人,如過江之鯽,數(shù)不勝數(shù),若不是徐端宜身份特殊,又曾是文昭太子的未婚妻,他們沒這個膽子,敢進(jìn)宮向昭裕太后求娶,不然恐怕那武安侯府的門,早就要被媒人踏破了。
這些年,也不是沒有宗親命婦,與昭裕太后說起此事,想為家中子侄孫兒,求娶嘉順長公主的。
但昭裕太后從未松過口。
心情好的時候,還會回上一句“舍不得”,心情若不好,那是連說話都懶得說的。
次數(shù)多了,眾人也就不敢再開口了,只當(dāng)這位嘉順長公主是要為文昭太子守節(jié),至于喜歡徐端宜的那些郎君們,自然也只能把她奉作高居瓊樓的神女,只敢遠(yuǎn)遠(yuǎn)瞧著,不敢近了。
哪想到,這樣一位如神仙一般的女子,如今竟然要下嫁給南安王了!
這讓眾人如何不驚、不怒?
當(dāng)日便有人攔堵了謝清崖,要與他算賬。
第006章
第
6
章
“奴婢聽說,這幾日那南安王每回出門,都會被人圍堵怒罵,有一回,竟引得巷子都空了,直接到他馬車前罵人去了�!边@日早起梳發(fā)的時候,徐端宜便聽時雨與她說起宮外的閑話。
這事,徐端宜還是頭一回聽,當(dāng)即便有些著急,她顧不上頭發(fā)還沒梳好,回過頭去問:“他吃虧沒?”
“啊?”
時雨少見她這般焦急的模樣,愣了愣,沒反應(yīng)過來,先說了句誰?待反應(yīng)過來,不確定的,又問了一句:“南安王?”
見徐端宜并未反駁,時雨想了想,方才答道:“應(yīng)該……沒有吧?話是去采買的小太監(jiān)說的,奴婢也沒仔細(xì)打聽,您要想知道的話,奴婢回頭再去打聽下?”
徐端宜這時倒是又冷靜下來了,她定了心神,說了一句:“不用了�!�
然后便又重新轉(zhuǎn)過身去了。
隨手挑選簪子的時候,她似無意般,隨口問道:“那小太監(jiān)是怎么說的?”
時雨最喜歡說這些八卦閑話了。
在宮里的日子,總是無趣的,得自己找點(diǎn)事情做。
時雨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又因脾氣好、為人又大方,倒是和底下的小太監(jiān)、小宮女們都玩得頗好。
平時有個什么八卦秘密的,不拘宮里宮外,她準(zhǔn)是徐端宜身邊最早知道的那一個。
這會聽徐端宜問起,她也沒作他想。
只當(dāng)主子也是覺得無聊了,忙把自己聽來的那些閑話,都與徐端宜說了。
“那小太監(jiān)說,那些郎君不滿南安王可以娶到您,日日都要圍堵南安王,南安王有沒有吃虧,奴婢不知道,不過反正那些人肯定是沒討到什么好的。”
“奴婢聽說南安王那一張嘴,可會罵人了,這幾日,他都罵暈好幾個人了�!�
她慣愛逗徐端宜高興。
這會便也學(xué)了那小太監(jiān),扮了幾分謝清崖在外時的輕狂模樣,在徐端宜面前惟妙惟肖扮演著他是如何罵人的。
徐端宜自鏡中看著,就好似看到謝清崖站在馬車上,神采飛揚(yáng)與人對峙的情景,一時竟也忍不住笑了。
她已經(jīng)有許多年,沒怎么好好見過他了。
這些年,她鮮少出宮,謝清崖又幾乎從不進(jìn)宮,每年宮中舉行宴會,帖子送到南安王府,得到的,也都是南安王不在府中,雙生兄妹又還小的話。
偶爾有幾回,她出宮的時候,碰見他。
他不是帶著一群紈绔子弟打馬穿巷過,就是在酒樓坐著,身邊圍繞著數(shù)不盡的鶯鶯燕燕。
唯有一次,她與他離得很近。
那時正值中秋佳節(jié),她帶著寶珠她們提燈上明月樓賞月,謝清崖就在對面的清風(fēng)樓中。
樓里熱鬧。
絲竹歌聲從未間斷。
她即便隔著這么遠(yuǎn),都能瞧見里面的熱鬧景象。
可謝清崖一身紅衣,卻獨(dú)自憑欄望月。
她能感覺出他身上的孤獨(dú)。
可他們依舊不曾說一句話。
未等她與他打一聲招呼,他就又被人喊進(jìn)去了。
進(jìn)去時的謝清崖,就又變成了那副醉玉頹山的疏狂模樣,就好似那一瞬間的孤獨(dú),是她自己幻想出來的。
徐端宜其實也不知道。
那夜、那一刻的謝清崖,是不是她眼花瞧錯了。
她只知道,他們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好好的,說過一次話了。
可她始終記得,他們少年時相處的情景。
她記得謝清崖帶著她出宮,帶著她看遍京都風(fēng)景。
他幼時就能言善道,膽子更是大得很。
碰到黑心的小販,他會張口訓(xùn)斥,才不管自己也還是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