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莫日根半睡半醒,一直在畏寒,李景瓏說:“不像風(fēng)寒,像被蛇咬過一般。不知道是不是被戰(zhàn)死尸鬼抓傷后染了尸毒�!�
“傷口沒有潰爛�!兵櫩“櫭嫉溃安粦�(yīng)該,你……”他突然想起,昨天受傷的人不止一個,瞬間道:“長史,你呢?傷勢如何?”
李景瓏解下衣裳,背對鴻俊,將外袍一敞,讓他看自己的傷痕。背肌上有幾道明顯的刀傷,手臂有一處箭創(chuàng),都已愈合。
李景瓏又說:“還有一事,你來看看�!�
鴻俊先給莫日根穿上單衣,陸許擔(dān)心地看鴻俊,鴻俊心亂如麻,說道:“我這就去給他抓藥�!�
陸許執(zhí)拗跟著,李景瓏出府,讓鴻俊帶陸許,騎馬往涼州城正街上去。城外尸鬼軍團(tuán)未發(fā)動圍攻,但涼州百姓謠言已傳得漫天飛,惶惶不可終日。城里籠罩著詭異的恐怖氣氛。
鴻俊想去藥房,李景瓏卻帶他們進(jìn)了一條小巷,順路入一戶人家,正是秦府。秦亮躺在榻上,女兒秦萱與夫人都守在一旁。
鴻俊:“�。�!”
“快來看看�!鼻剌娼辜钡溃惹八鶎④姼纤托�,李景瓏總算來了。
“一模一樣�!兵櫩∴�。
“什么一樣?”秦萱問道。
鴻俊看秦亮昨日留下的傷口,外傷用了金創(chuàng)藥,基本無礙,可臉色灰敗,與莫日根的情形完全相同。
秦萱與秦夫人問長問短,鴻俊憂心忡忡,只安慰了幾句,便說去抓藥,離開秦府,到得城中藥堂。涼州城是絲綢之路必經(jīng)之地,藥材倒是豐厚,竟還有西域產(chǎn)的離魂花籽,以及雪蓮等昂貴藥物,然而鴻俊對著藥屜,卻不知該配什么藥。
這時候他只恨自己從前學(xué)得太少,為什么不與重明好好學(xué)下醫(yī)理?萬一莫日根有個什么三長兩短……鴻俊一臉茫然,腦子里已想到要怎么去室韋通知莫日根的家人,讓他們過來看看他,這時李景瓏卻拍了拍鴻俊的背,說:“別怕,你先盡力,凡事有我�!�
鴻俊便點點頭,抓了御寒活血的藥,出得藥堂來,李景瓏卻示意稍候,在巷外食肆中坐下,點了吃的。
這家名喚“魚羊小酌”,以羊肉餃聞名,天寒地凍中,店家舀一大勺御寒藥材與魚骨燉出的藥膳湯,餃子包著羊肉與紅白蘿卜細(xì)絲,面皮筋道,入口餡汁清甜,羊肉嫩香撲鼻,藥湯更能御寒,簡直是人間美味。
然而鴻俊卻實在吃不下,心事重重,陸許吃了兩口,突然嗚地哭了起來,不住擦眼淚。
陸許一哭,便招了鴻俊,鴻俊小時候一哭就要挨重明的怒斥,越哭越要挨揍,便忍了,想到莫日根,要求助也不知上何處求助去,當(dāng)即心里堵得慌,伸手去安慰陸許,忍不住也要哭起來。
李景瓏:“……”
“我說,莫日根會好起來的�!崩罹碍囌f,“你們信不信我?鴻俊,我答應(yīng)過你的事,有哪一件沒辦到過?”
鴻俊被這么一說,瞬間恢復(fù)了信心,心想似乎確實是這樣,李景瓏答應(yīng)過自己多少事,都辦到了,從來沒有失信。
“我信�!兵櫩≌f,“可他不信啊�!�
李景瓏便與鴻俊一起摸摸陸許的頭,讓他吃吧吃吧,陸許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
“好吃嗎?”李景瓏說。
鴻俊吃到好吃的,心情還是略好了些,這下他更糾結(jié)了,既擔(dān)心莫日根,又不敢表露出擔(dān)心,免得李景瓏又覺得自己不相信他而生氣。
“你就當(dāng)作咱們從前查案�!崩罹碍囉眠^午飯,倚在食肆二樓朝外看人來人往的街道,說,“關(guān)心則亂,必須鎮(zhèn)定,才能從重重謎團(tuán)中,窺見一絲轉(zhuǎn)機(jī)�!�
鴻俊似乎懂了,李景瓏又說:“快點吃,不吃完怎么有力氣查案?”
陸許也聽懂了,便與鴻俊一起將碗內(nèi)餃子吃完。出得街道,李景瓏又說:“不忙回去配藥,先去市集轉(zhuǎn)轉(zhuǎn)�!�
鴻俊跟著李景瓏,只見李景瓏在集市上買了一雙小孩子穿的羊皮內(nèi)襯雪靴。
鴻俊問:“這要做什么?”
李景瓏答道:“遲點你就知道了�!�
接著李景瓏又買了一個厚厚的墊絨羊皮袋子,借了剪刀,在羊皮袋上剪了幾個洞,又把口袋上系了繩,拴得一拴,皺眉道:“腳沒辦法。你去給我找倆小袖套來�!�
鴻�。骸啊�
“再買幾根粗繩�!崩罹碍嚪愿赖溃百I結(jié)實點兒的。”
買齊東西,三人又到了城中駐軍地,此處倒下的士兵更多,已躺滿了不下四十個營房,所有人與莫日根、秦亮病癥相同。
鴻俊震驚了,再看李景瓏時,李景瓏卻絲毫不驚訝,似乎料到早有這一出。
軍中大夫看了半天,都說是受傷發(fā)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士兵們俱冷得發(fā)抖,身體冰涼。
“給他們服這藥看看。”鴻俊將藥方交給軍醫(yī),軍醫(yī)開的倒是與鴻俊相似,便調(diào)整了幾味藥物,著人去抓藥煎藥。
“多少人生病了?”李景瓏道。
一名副將不愿作答,顯然是恐怕影響軍心士氣,李景瓏卻把手?jǐn)傞_,里頭是將軍府中的一面木牌,不知從何處順來的。
“一萬三千三百七十五人�!蹦歉睂⒄f,“還有人在陸續(xù)病倒。”
李景瓏:“……”
昨日哥舒翰帶了兩萬騎兵出城,也即是說,昨天受傷的士兵全部病倒。涼州號稱有五萬鐵騎、三萬步兵,全城養(yǎng)兵共八萬,還有一戰(zhàn)之力。
李景瓏又上馬,這次鴻俊不再問了,跟著到了城樓上。
寒風(fēng)凜冽,十萬戰(zhàn)死尸鬼圍城,在這冰天雪地中如同雕塑,身上已披滿了白雪,與雪地同為一體。
“你覺得它們在做什么?”李景瓏說。
“像是在等�!兵櫩“櫭即鸬�。
“在等什么?”李景瓏側(cè)頭,注視鴻俊。
鴻�。骸啊�
鴻俊驀然明白了李景瓏的思路,十萬戰(zhàn)死尸鬼圍城一晝夜,為什么不攻城?等援軍嗎?未必,它們在等什么呢?等城內(nèi)的士兵自己病死嗎?
“你覺得莫日根、秦亮,以及一萬多名士兵,中的究竟是毒,還是由戰(zhàn)死尸鬼傳播的疫�。俊崩罹碍嚦櫩柕�,“這非常重要,鴻俊�!�
鴻俊頓時陷入了猶豫中,皺眉思索半天,李景瓏答道:“直覺�!�
“毒�!奔热贿@么說了,鴻俊便想也不想答道。
李景瓏說:“我也覺得是毒,一種能將活人變成死人,再變成戰(zhàn)死尸鬼的毒,你在這兒等著,我去抓個幾只回來試試�!�
“不不不�!兵櫩≌f,“千萬別去!”
李景瓏說:“我不受這疫病影響�!�
“可你會被踩死吧!”鴻俊說,“十萬大軍呢!”
李景瓏說:“你負(fù)責(zé)接應(yīng)我。”
“不行!”鴻俊說道,“我陪你去。”
李景瓏揪著鴻俊的衣領(lǐng),說:“你絕不能出事兒!”
鴻俊拉開袖繩,讓他看自己的手背,李景瓏頓時愣住了。
手背上有一道昨日留下的傷痕,已愈合了。
李景瓏皺眉道:“也許是因為傷痕不多�!�
鴻俊看了陸許一眼,小聲說道:“這疫病只對人有效,我是妖,所以不一樣。”
“莫日根……”李景瓏意識到陸許在旁邊,便以眼神示意,鴻俊答道:“他不是,他終究是凡人身軀�!�
李景瓏最后只得讓步,說:“那么你千萬……”
鴻俊打量李景瓏,眼里帶著笑意,李景瓏便也不再婆婆媽媽,說道:“走�!�
李景瓏與鴻俊在馬上披了護(hù)鞍,翻身上馬,陸許卻追著出來,喊道:“我!我!”
“你快回去!”鴻俊朝陸許說道。
陸許匆匆忙忙,拉下單衣給鴻俊看,鴻俊與李景瓏驀然一怔,陸許鎖骨上也帶著一道傷疤,顯然愈合很久了。
“你也沒事?”鴻俊詫異打量陸許。
陸許在城門旁取了把鐵鏟,背在身后便要跟,李景瓏一時只解釋不清,喊道:“來個人,扣住他!”
士兵一窩蜂而上,陸許卻怒了,“唰”一聲從士兵身體間隙穿了出去,鴻俊只覺眼前一花,陸許已沒了蹤影。
“怎么這么快?”鴻俊還是第一次注意到陸許出手。
緊接著陸許攔在兩人馬前,喊道:“我!”
李景瓏怒道:“不行!”
“我保護(hù)他�!兵櫩〕罹碍囌f道,他多少能理解陸許想救莫日根,李景瓏眉頭深鎖,鴻俊說:“你要是生病了,我也一樣地著急�!�
李景瓏聽到這話時,無奈道:“你才是我上司,走吧走吧!”
于是鴻俊背著準(zhǔn)備好的粗索,三人縱馬馳騁,不斷接近戰(zhàn)死尸鬼大軍方陣,城外平原寂靜無聲。
李景瓏低聲道:“我去引一只過來,你瞅準(zhǔn)機(jī)會,用五色神光把它困住�!�
鴻俊說:“長史,你覺得……你確定,能引到‘一只’?”
三人駐馬,看著近十丈外不為所動的方陣。李景瓏說:“要不我先射一箭試試?”
李景瓏瞄準(zhǔn)了其中一只,鴻俊完全沒練過騎馬作戰(zhàn),只覺下地打架還順手點兒。
李景瓏以弓箭瞄準(zhǔn)又放下,瞄準(zhǔn)又放下,連續(xù)數(shù)次,最后終于下定決心,一箭射去。
那一下,鴻俊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遠(yuǎn)方“當(dāng)”的一聲,方陣最前一名戰(zhàn)死尸鬼士兵連腦袋帶盔被射了下來。
然而大軍不為所動。
鴻�。骸啊�
“再來一下�!崩罹碍囉稚湟患�,再射下一個腦袋,依舊沒動靜。
鴻�。骸�???”
鴻俊突然想起,一整排整整齊齊,用自己的飛刀,橫著切上這么……一刀,似乎非常有用?!
李景瓏看見鴻俊手中現(xiàn)出陌刀,說:“不好吧�!�
鴻俊說:“萬一他們未得命令,都在列隊等候,多斬幾下,不就都完蛋了?軍令如山,對不對?”
李景瓏遲疑片刻,沒有阻止鴻俊,說:“你斬一刀�!�
這氣氛實在是太詭異了,鴻俊聚勁于手腕,斬仙飛刀合一后的陌刀頓時光芒流轉(zhuǎn),變得近乎透明。
李景瓏:“你能出幾刀?”
“最多四刀�!狈▽殯]問題,但鴻俊的法力與修為跟不上,這一刀出去,威力極其強(qiáng)大,近乎毀天滅地,連山巒都可斬斷。
“東南西北各一刀。”李景瓏已改變了主意,說,“出手!”
鴻俊一聲大喝,手腕偏轉(zhuǎn),刀尖掠起一道弧線,雙手一分,朝著面前橫著一斬。
頓時那刀氣轟然爆發(fā),李景瓏尚是第一次清楚見鴻俊出刀,只見刀氣卷起千重雪,呼嘯著朝戰(zhàn)死尸鬼方陣疾掠而去,“唰”一聲沒入第一排士兵,緊接著整個近兩千人的方陣轟然瓦解。
然而下一刻,城外所有的戰(zhàn)死尸鬼動了!
十萬戰(zhàn)死尸鬼朝著中央發(fā)起了沖鋒!
李景瓏吼道:“快撤!”
鴻俊道:“我再補(bǔ)……”
“別補(bǔ)了!”李景瓏喊道,“快走!保護(hù)陸許!”
剎那軍隊如潮水般包抄而來,鴻俊意識到還帶著陸許,當(dāng)即掉頭飛奔。方陣飛快并攏,李景瓏手持智慧劍,左右橫掠,心燈之光竟是比斬仙飛刀還強(qiáng),挨上劍氣一斬,戰(zhàn)死尸鬼軍隊頓時人仰馬翻。
陸許喊道:“抓!抓!”
陸許將鴻俊背上繩套一摘,跳下了馬,鴻俊嚇得魂飛魄散,喊道:“陸許!你別亂跑!”
是時只見陸許左手持繩,右手持鏟,雙臂一展,在那雪地上跑了起來,速度竟是如雪地飛隼,快得與奔馬不相上下,李景瓏已再沒有時間多想,喊道:“套一個!”
“活的!”陸許喊道,“半個!”
鴻�。骸�???”
“不是半個!”李景瓏沒想到那天自己與莫日根的對話竟是被陸許聽了去,吼道,“一個!一個!”
于是陸許在地上跑,李景瓏與鴻俊騎馬飛奔,背后跟著近萬戰(zhàn)死尸鬼大軍,在城外展開了一場驚天動地的追逐戰(zhàn),城門上一陣喧嘩,所有人看著這一幕,紛紛給三人助威。
“鴻俊,五色神光!”李景瓏縱馬飛奔中回頭一聲大喝。鴻俊在馬上,一側(cè)身,釋出五色神光,一聲巨響,將追兵最前方隊伍轟上高空。
“套!”李景瓏喊道。
陸許奔跑中轉(zhuǎn)身把繩套朝著追兵一套,拖了一只下來,那戰(zhàn)死尸鬼手腳亂揮,被拖著在雪地里磕磕碰碰。
“再來一只!”鴻俊說。
李景瓏忙吼道:“不用了不用了!”
鴻俊又是一招,陸許又套了一只下來,緊接著三人拐過土丘,又抓了第三只。鴻俊拖著三根粗繩,繩上系著三只戰(zhàn)死尸鬼,在雪地里拖行。
“你們還抓上癮了!”李景瓏喝道,“夠了!走!”
鴻俊喊道:“陸許快上來!”
陸許幾步縱躍,順著那繩子一踩,又飛身到了鴻俊背后,穩(wěn)當(dāng)坐著,三人拖雪橇般越拖越遠(yuǎn),李景瓏不住回頭,過得一條冰河,只見那上萬鐵騎窮追不舍。
“糟了�!兵櫩〉鸟R上拖著三只俘虜,速度已漸慢了下來,“不會一直這么追下去吧!”
李景瓏喝道:“回身,朝冰河出刀!”
鴻俊下意識地側(cè)身,一刀揮去,刀氣沒入冰河中,頓時冰面破碎,追兵紛紛墜入河中,落入河底,不住掙扎,被河水帶往下游。
兩人駐馬觀察,只見上萬騎兵源源不絕地沖進(jìn)河里,似乎沒有半點分辨能力,就這么朝著冰河里填,也不知道繞路。
李景瓏嘴角抽搐,看著面前這一幕,遠(yuǎn)處卻傳來一聲低吼。
“又是那聲音。”
戰(zhàn)死尸鬼驀然訓(xùn)練有素地停下,紛紛后撤,離開了河面,被抓的那三只也搖搖晃晃起來,拖著繩索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踉蹌行走。鴻俊隨手一拖,將俘虜拖倒,與李景瓏?yán)@到西門外回涼州城。
第53章
長史之智
當(dāng)夜,城中校場火把林立,
三只戰(zhàn)死尸鬼被關(guān)在鐵籠中,
朝著城外的方向掙扎。
李景瓏、張顥與一名喚吳爽的副將在校場中察看戰(zhàn)死尸鬼。不少士兵連夜出城,撿了些兵器,扔在地上。
“老將軍情況如何?”李景瓏邊埋頭檢查武器,
邊問。
“很不好�!睆堫棿鸬�,
“病得更重了,
長史,
你得去將兵符取來,否則咱們無法調(diào)動涼州城的軍隊�!�
李景瓏問:“將軍麾下,
就沒有代持兵符的人?”
“王將軍也病倒了�!眳撬f,
“送回府上歇息了。”
“再下一級呢?”李景瓏又問。
吳爽與張顥都不說話了。
李景瓏明白了,
哥舒翰平日應(yīng)當(dāng)極其謹(jǐn)慎,兵符除一名姓王的心腹之外,
余人俱不可持。
“但你可以�!睆堫椪f,
“你有太子手諭,可暫借兵符。”
“現(xiàn)在的情況,
宜按兵不動,
除非戰(zhàn)死尸鬼攻城�!崩罹碍嚶唤�(jīng)心地說,“相信我,
一旦出城交戰(zhàn),只會死得更快�!�
吳爽與張顥對視,兩人便不再堅持。
“你看這武器�!崩罹碍囂鸬�,對著火光,
示意張顥看,上頭有一道明顯的黑印,似是淬過毒。
張顥沉默不語,李景瓏說道:“你再看這三只妖怪。左側(cè)那只皮膚完好,只是顏色枯焦,如干尸一般。中間這只損壞度較為嚴(yán)重,腹部有個穿洞,內(nèi)臟都掉了不少出來�!�
“右側(cè)這只,則是最糟的�!崩罹碍囈蚤L刀挑起它的手臂,那只手上皮肉早已幾乎無剩,露出灰黑色的手骨。
吳爽說:“穿的鎧甲也有區(qū)別。”
李景瓏點頭道:“完好的穿的鎧甲沉重,繁復(fù)些,最差的幾乎無多少甲胄遮身。所以戰(zhàn)死尸鬼軍中,也分三六九等,百長往下,十長,伍長,普通騎兵。”
眾人俱沉默不語,這時又有守城軍從冰河打撈起全身掛滿冰碴的戰(zhàn)死尸鬼過來,李景瓏說:“戰(zhàn)死尸鬼的武器上帶有奇毒,再做交戰(zhàn),做好防護(hù),乃是其一。尋其弱點,乃是其二�!�
張顥看了一眼被冰住的戰(zhàn)死尸鬼,說:“冰?”
“不錯�!崩罹碍嚧鸬�,“冷水澆過后,結(jié)冰能讓骨骼僵硬,影響它們的行動。還有一招,就是火�!�
吳爽點頭,以火油澆進(jìn)籠內(nèi),點燃了那戰(zhàn)死尸鬼,火焰沖天而起,沒有哀嚎,也沒有掙扎,就這么被安安靜靜地焚燒殆盡。鴻俊看得心里不忍,李景瓏卻朝他說:“你得這么想,它們就算入了地底,也不得安寧,現(xiàn)在總算可以解脫了�!�
鴻俊一想也是,這些戰(zhàn)士,生前都在為保家衛(wèi)國而戰(zhàn),孰料死后卻如此殘忍地成為戕害自己人的殺手。
“其三呢?”張顥沉吟道。
“做好防御準(zhǔn)備。”李景瓏說,“已中毒之人,我另想辦法解決�!�
張顥便與吳爽匆匆離開,著人前去布防,余下李景瓏、鴻俊站在校場內(nèi),觀察余下的兩只戰(zhàn)死尸鬼。
鴻俊看看戰(zhàn)死尸鬼,再看李景瓏,李景瓏眉頭微微擰著,現(xiàn)出思考的目光。這是鴻俊最崇拜他的一點,他簡直不明白李景瓏究竟是怎么想事情的。從一件到另一件,每當(dāng)他認(rèn)真分析,喜怒不形于色時,鴻俊便覺得他極其強(qiáng)大,那是一種內(nèi)斂的強(qiáng)大,是種刀山火海也無所畏懼的勇氣。
鴻俊現(xiàn)在完全相信李景瓏能救活莫日根與其他的人了——應(yīng)當(dāng)是在哥舒翰倒下的那一刻,李景瓏便意識到問題所在,并一步步地求證,緊接著如狐妖案一般,最后來個一招翻盤。
鴻俊沒有催他,也沒有走開,只是在旁陪著李景瓏。許久后,李景瓏忽然開口道:“你覺得他們是怎么辨認(rèn)同伴的呢?”
鴻俊:“……”
鴻俊想了想,說:“尸鬼早就死了,它們應(yīng)當(dāng)聞不到氣味�!�
“唔�!崩罹碍囌f,“也許是看得見的�!�
尸鬼大多沒有瞳仁,只有渾濁的白色眼珠,但那眼珠一直在動來動去,多半能看見。
“聽得見嗎?”鴻俊說。
李景瓏拿了個鐵盆,在籠中尸鬼背后的耳畔“當(dāng)”地一敲,那聲音都能把人給震聾了,尸鬼卻不轉(zhuǎn)頭,只專心地撞著鐵籠。
很明顯它們都聽不見,李景瓏又拿了根火把,在尸鬼面前舞了幾下,尸鬼警惕地抬起手,做了個砍殺的動作。
“看得見�!崩罹碍囎詈笳f道,“能感覺到光�!�
鴻俊說:“我倒是很奇怪,你說它們的腦子里在想什么呢?”
“沒法開口說話。”李景瓏答道,“這就只有天知道了……我們再做個嘗試看看�!�
李景瓏脫下外袍,鴻俊說:“你做什么?”
李景瓏示意鴻俊過來幫忙,穿戴上那戰(zhàn)死尸鬼百長的鎧甲,居然還挺合身,鴻俊見多了唐鎧,見李景瓏身穿漢鎧,雖是生銹鐵甲,卻依舊顯得英武帥氣。
李景瓏稍稍躬身,來到籠子前,那尸鬼頓時警覺,張開腐爛的口,露出牙床。
“被認(rèn)出來了�!兵櫩≌f,“換我試試?”
“把臉涂臟呢?”李景瓏又說。
鴻�。骸啊�
鴻俊去找了炭條,將李景瓏的皮膚抹黑,再將周圍的火盆挪走,天色本就昏暗,這么一看,李景瓏還真像只尸鬼。
“我進(jìn)去看看�!崩罹碍囌f。
鴻俊十分緊張,李景瓏輕輕打開籠門,鉆了進(jìn)去。
尸鬼頓時發(fā)現(xiàn)了他,怒吼一聲伸手就朝李景瓏頭上抓,李景瓏忙道:“冷靜!”于是又連滾帶爬地鉆了出來。
“你要翻白眼嗎?”鴻俊說。
“這樣?”李景瓏努力地翻白眼,說,“可這樣一來就看不見了�!�
鴻俊說:“不好說,萬一它們能聞見氣味呢?”
李景瓏剝了另一只尸鬼將近腐爛的、充滿臭氣的衣服,穿在外頭,努力地翻著白眼,再次鉆進(jìn)了籠里。
尸鬼還在鐵籠柵欄里不停地蹬,想離開這地方,李景瓏學(xué)著他,歪著頭,伸出一只手,翻著白眼,半爬半蹬地掛在柵欄上。
“好像!”鴻俊發(fā)出了由衷的贊嘆。
尸鬼轉(zhuǎn)頭看了李景瓏一眼,李景瓏也翻著白眼,轉(zhuǎn)頭朝向那尸鬼。
一人一尸鬼對視,只是短短瞬間,尸鬼便不再看李景瓏。
成功了!
李景瓏試著不再翻白眼,尸鬼也沒發(fā)現(xiàn),于是兩人已經(jīng)可以確認(rèn),尸鬼既看得見,也聞得到,但聽力不行。
“深夜出發(fā)。”李景瓏聞了下自己手臂,一陣惡臭。
“我必須與你一起�!兵櫩≌f道。
“那當(dāng)然�!崩罹碍囆Φ�。
入夜時,鴻俊先是去探視莫日根,開的藥湯有點用,至少讓他身體暖和了些,但莫日根已近乎完全昏迷了。陸許一見鴻俊來,便死死地拽著他,不讓他離開。
“噓。”鴻俊說,“長史會救他的,放心,你放心�!�
鴻俊看完莫日根后又去看哥舒翰,只見哥舒翰服藥后昏迷不醒,老夫人卻已好了,握著他的手,坐在榻畔,輕聲細(xì)語地與鯉魚妖說話。
鴻�。骸埃�!”
鴻俊嚇了一跳,正要分辯,老夫人卻微笑著朝他點了點頭。
鯉魚妖在旁說道:“……我要是離開了鴻俊,也不知道他該咋辦,什么都不懂�!�
鴻俊忙道:“趙子龍沒嚇著您吧?”
老夫人笑著說:“怎么會?我都年過半百的人了,該見的不該見的,也都見了。外頭都是妖怪,對不對?這回可得仰仗你們,無論如何,須得多加小心才是�!�
“那是。”鯉魚妖說,“我們家鴻俊連妖王也除掉了,就怕那李景瓏拖后腿可不好說……”
鴻�。骸爱�(dāng)心長史把你燉了�!�
鴻俊上前為哥舒翰把脈,服藥后他的脈象稍平穩(wěn)了些,可見藥是有效的。雖無法治愈,卻因活血的藥力,稍稍令病人回溫。
其時李景瓏與張顥正在院里說話,似有爭執(zhí)。最后李景瓏眉頭深鎖快步進(jìn)來,以眼神示意鴻俊該走了。
張顥憂心忡忡道:“老將軍一日一夜未露面,城中流言四起,快壓不住了�!�
“張將軍�!崩罹碍嚦谅暤溃氨仨殙鹤��!�
“我同你去罷�!崩戏蛉苏f。
張顥擺手,又朝李景瓏問道:“你們究竟去哪兒?”
李景瓏只擺手不說,示意鴻俊盡快行動,一指鯉魚妖讓它也跟著。
三更時分,城外一片肅靜。
鯉魚妖一下雪地便哀嚎道:“好冷�。 �
“快�!兵櫩≌f,“全靠你了,趙子龍,你不是要救人命積功德嗎?這城里頭四十萬條性命呢!”
鯉魚妖在雪地上踩來踩去,說:“有沒有簡單點的辦法?”
李景瓏:“給你雙靴子穿�!闭f著取出日前在市集上買的靴子,鯉魚妖穿上靴子,說:“這可暖和多了,但還是好冷啊。”
李景瓏又翻出那墊絨羊皮袋,把鯉魚妖套上,旁邊開了幾個洞,正好伸手抻腳,眼睛還能看到兩邊外頭,再把袋口一扎。
鴻�。骸啊�
“袖套當(dāng)褲子穿。”李景瓏把鯉魚妖全副武裝好,這下鯉魚妖借口都沒了。
“找到戰(zhàn)死尸鬼王�!崩罹碍囌f,“找到以后,記下位置,回來告訴我,去吧�!�
鯉魚妖只得乖乖地一溜煙跑出雪地,去找李景瓏描述的那戰(zhàn)死尸鬼王。
李景瓏極有耐心地坐在城墻下等候,風(fēng)又吹了起來,鴻俊便朝他靠了靠,彼此身上都穿著帶有刺鼻尸臭的漢鎧,這夜酷寒無比,李景瓏便打開帶著的毯子,將自己與鴻俊裹在一起。
鴻俊笑著看他,想起了第一次見李景瓏時,他也是穿著全副戰(zhàn)甲,那時怎么就不覺得像現(xiàn)在好看。
“笑什么?”李景瓏注意到鴻俊。
鴻俊說:“沒什么,你穿鐵甲挺好看,雖然是銹的�!�
“那是�!崩罹碍囯S口道,“當(dāng)年長安不知道多少女孩兒迷戀你哥哥我的戎裝打扮�!�
“越來越不要臉了�!兵櫩≌f。
李景瓏笑了起來。
鴻俊想起老夫人說的,當(dāng)年她與一身戎裝的哥舒翰相遇,便一見傾心,興許年輕時的哥舒翰與李景瓏也差不多。
“那我呢?”鴻俊說道。
“你……”李景瓏打量他,說,“勉勉強(qiáng)強(qiáng)吧,當(dāng)我副將湊合。”
鴻俊從毯子里伸出一只手說:“打一架看看誰是副將�!�
“冷,別胡鬧�!崩罹碍嚸Π阉氖职聪氯ァ�
將軍府內(nèi),距離哥舒翰與莫日根昏倒已過了近八個時辰,這夜涼州燈火通明,卻死一般地寂靜。軍營之中,士兵們的呻吟聲越來越小。
莫日根到了后半夜,胸膛變得像個風(fēng)箱,一起一伏,不住作響。陸許不禁緊張起來,跑出房外,下意識地就想去求助鴻俊。
“鴻��!”陸許喊道。
他找遍了整條走廊,匆忙往正廳里跑,跑著跑著卻放慢速度,停了下來。
他的臉上充滿了疑惑,看見正廳里有一個人影。
“發(fā)生什么事?”老夫人坐在榻前,握著哥舒翰的手,轉(zhuǎn)頭說道。
張顥站在廳內(nèi),說:“戰(zhàn)死尸鬼軍要攻城了,我要取兵符一用�!�
“將軍未醒,不能授你兵符�!崩戏蛉嗣碱^深鎖道,“李景瓏離開前,說好今夜會將解藥找回來�!�
張顥答道:“李景瓏與孔鴻俊已經(jīng)跑了,衛(wèi)兵們見他夜里出了城。”
陸許藏身架子后,滿臉疑惑地看著張顥。
老夫人說道:“將軍沒有醒,我哪里也不去。張顥,吳爽在哪里?”
張顥深吸一口氣,低聲說:“老夫人,吳爽也病了,情況危急,我須得調(diào)動兵馬,盡快出城與敵軍一戰(zhàn)�!�
廳內(nèi)一陣沉默,末了,老夫人說:“不行�!�
張顥眉頭深鎖,老夫人又道:“我相信李景瓏與那孩子。方才正聽說了他們在長安除滅妖王之事,非常情形,自有非常之人代為處理,你只需守好你的城,你有城守之權(quán),只要不出兵,軍隊隨你調(diào)動。不要妄想以凡人之軀,去對抗妖怪。”
張顥突然冷笑一聲。
老夫人驀然警覺,抬眼一瞥張顥,聲音中發(fā)著抖,說道:“張顥,你什么心思?還想強(qiáng)搶不成?”
張顥沉聲道:“老夫人,我就是妖怪�!�
瞬間張顥縱聲嘶吼,身體竟是如爛泥般發(fā)出怪響,不斷融化�?谥袊姵隹澙@黑綠氣息,纏住了她,是時只聽一聲凄厲大喊——那一下老夫人頓時措手不及,一聲“來人”尚未叫出,就被重重纏裹,扼住了呼吸。
“啊——”
說時遲那時快,陸許從架子后沖了出來,手里抄起一個花瓶,沖向渾身如同爛泥般緩慢融化的張顥。
第54章
擒賊擒王
張顥做夢也沒想到,自己身后十步開外竟有人!一般情況下但凡有人突然出手攻擊都不會大喊出聲,
偷襲者居然還喊?喊也就算了,
那速度委實太快,“啊”字剛出,已是一花瓶拍在了張顥后腦勺上。
尋常人等俱是怒吼一聲“受死”,
手中兵器才跟著過來,
猶如閃電先行,
數(shù)息后方有雷聲,
陸許的動作卻電閃雷鳴齊發(fā),“啊”了半聲花瓶同時招呼了上來。
張顥正全神貫注釋放法力,
突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當(dāng)即腦袋被花瓶打得凹了進(jìn)去,
一頭撲在榻上。
“你找死……”張顥全身變得如同爛泥般,現(xiàn)出不知是什么怪物的原形,
猛地一掙,
全身發(fā)出泥濘般響,朝陸許轉(zhuǎn)身撲了過來!
陸許:“???”
陸許尚是第一次看見這等妖怪,
只見張顥衣衫盡破,
膚色化作棕黃,噴發(fā)出大量黃綠色霧氣,
陸許忙一步退后,又閃到擺滿古董的架子后,吼道:“鴻俊——!”
陸許將那架子一掀,登時將軟泥般癱在地上朝自己飛快襲來的怪物張顥壓住,
孰料張顥卻已化身一大攤淤泥,如同會移動的沼澤般,蔓過架子,噴著綠霧,裹向陸許!
響聲驚動了在外守候的兵士,兵士沖得近前,吼道:“有刺客!”
陸許不斷避讓,兵士一見那爛泥怪物,登時紛紛駭?shù)么蠼校o接著淤泥便沖上前,朝兩名士兵一撲。
被撲中之人瞬間哀嚎到底,不到短短瞬間,全身皮膚,肌肉腐爛,那淤泥“嘔”的一聲噴出幾件無法消化的鐵甲,再次越過門檻,朝陸許卷去!
陸許一臉震驚,打量那淤泥,只是不逃,淤泥卻不打算放過他,飛速碾過花園。侍女聞聲沖來,見那淤泥便發(fā)出聲嘶力竭的尖叫,轉(zhuǎn)身欲逃,卻也被爛泥怪物卷了進(jìn)去。
淤泥一邊吞噬活人,一邊不斷追趕陸許,泥中現(xiàn)出一個人頭,幻化作張顥頭顱之型。陸許不敢將它往人多的地方引,沖到花園中四處尋找,找到把鏟子,人頭帶著淤泥合身沖來。
“為什么,為什么你不受這瘟瘴所侵?!”張顥嘶聲道,“這不可能!”說著從淤泥中拔出雙手,再次沖上。
陸許干凈利落地將手中鏟子一掄——
張顥那顆腦袋頓時如同被打馬球般,“砰”地打飛出去,畫出一道弧線,掉出了院墻。
陸許飛身避過它的手臂一撲,只見那淤泥不停地散發(fā)出毒霧,團(tuán)團(tuán)亂轉(zhuǎn),朝他圍追堵截。然而陸許出手更快,鏟、挑、鏟、挑,眨眼間連著來了近十下,將那淤泥鏟得飛起,全部甩出了花園外頭。
陸許大喊道:“鴻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