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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伍子昭真心做事時候再干脆利落沒有。只是當他要跪坐她身后為她穿衣打扮時,洛水不知怎么打了個寒噤,扭身鉆入他懷中,死死抱住,不肯讓他繼續(xù)動作。

    伍子昭忍不住心猿意馬,看她隱隱有些顫抖,又意識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他沒說什么,只先試探著引她半入了熱泉,見她不抗拒,方才面對面抱著她完全浸入。

    過了好一會兒,待得懷中人終于徹底放松下來,他才猶豫著要不要問些什么。

    不想洛水先行開了口。

    “我沒事……其實剛才我做了個夢,”她說,“一個很奇怪的夢,我夢到了你�!�

    ----

    【小劇場·貓狗系列】

    伍狗:躲啥呢?

    洛水:貓貓丑拒.jpg?

    158|欲海行舟何渡(下)

    “難為你還能夢到我。”伍子昭奇道,“不過瞧你這樣子,大約沒我什么好事罷?”

    洛水答不上來。

    開始確實是不太好的。

    這個夢幾乎接連著之前公子給她看過的那些。

    她同季諾一道拜入白微門下,對自己的師父生出了妄念,還主動同季諾提出退婚。

    結果相思未成,就見她師父對鳳鳴兒多有贊嘆,便不知天高地厚地提出要同那風頭正勁的新人一爭高低,道是要去取聞朝手中的分魂劍。

    白微笑她何必,勸她聞朝正值壯年,此番同意傳劍,不過是為了給他那個天資過人的徒弟一個與同輩試煉的機會罷了。

    可她真的不甘心。

    夢中的她連多瞧那人兩眼的勇氣都沒有,遑論直陳心意,只能通過這樣曲折的方式博他關注,證明她不比任何人差。

    她甚至頂著旁人奇怪的目光,不顧自己的境界還壓鳳鳴兒一頭,天天去祭劍同她下戰(zhàn)書,仗著自己修為高一些,次次將人佩劍遠遠擊飛出去——

    然不過數(shù)十日后,她便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眼神不甘的少女進步神速。很快,她贏得越來越困難。

    然后她就撞到了伍子昭手上。

    那日她又上悟劍臺去尋鳳鳴兒,路上琢磨著要不要用新悟的招式“飛光勢”,分劍為幕,鎖她退路,再一劍封喉。

    結果伍子昭出現(xiàn)了。

    他說:“聞天的客人來了這許多日,我也沒時間招待,卻是失禮了。”

    “也是我祭劍教徒不嚴,弟子學藝不精,叫聞天的高徒失望了——不若換我同洛水師妹過上幾招吧�!�

    “若是我贏了,還盼洛水師妹給我?guī)追直∶�,莫要再尋我小師妹的麻煩。�?br />
    說罷也不給她準備機會,直接掃鋒劈來,不過兩下就將她收拾干凈,玄鐵劍尖穩(wěn)穩(wěn)地指著她的咽喉。

    “洛師妹,你輸了�!笨蓯旱募一镄Φ冒籽辣M露。

    夢中的洛水自然是不甘心的。

    不僅如此,還很氣。她向來人前要臉,被這般當眾落了面子,如何甘心?

    一連幾日,夢中之夢全都是那張可惡的笑臉,如此醒來也氣得頭昏腦脹,非要再上祭劍指名道姓找回場子。

    再往后,她哪里還記得自己的初衷是要找鳳鳴兒麻煩好證明些什么,竟是日日追著祭劍的大師兄,非要同他分個高下。

    贏當然是贏不了的。

    伍子昭劍術穩(wěn)坐天玄年青一代首席,實力自不必說。

    更可恨的是,此人當真是個心黑手辣之輩——她擊飛鳳鳴兒的劍,此人就專愛將她連人帶劍一同擊飛,半分憐香惜玉的意思也無。

    完了他還愛陰陽怪氣地夸她,說些什么“師妹今日多撐了半式,進步大極了”、“師妹日日來我祭劍,這般勤奮當真讓愚兄好生佩服”、“不知道的還以為師妹是我峰弟子,專住悟劍臺”之類的混賬話。

    可她也不知怎么了,明明開始還氣得要命,日日腦子里都是怎么將這個王八蛋踩在腳下好將那些話全部奉還,可時間一久,她便好像當真在悟劍臺生了根一般。

    更可怕的是,她居然覺得這個面黑心也黑的家伙笑起來時……好似還不錯?

    不不,她一定是中蠱了。

    ……可不就是中蠱了?

    到了后面連白微都注意到她動向異樣,感嘆乖徒兒變了心,居然再也不愛往師父面前跑了。洛水只當他是調侃,聽時臉紅一紅也就罷了,慣例偷瞧一眼便往祭劍去了,只想去尋那個恨得她牙癢的家伙。

    然不知從何時起,那人臉上的笑越來越少,話也越來越少,到了后面簡直像是對她根本沒了耐心,每次半句話也不肯多說,幾招完事便迫不及待離去,好似她是什么瘟禍之源般。

    最后一次他倒是同往常般早早在悟劍臺等著,只是臉色瞧著比平日還要黑上許多。

    她本想調侃他,哪知此人照面一劍劈來,不過一式就將她的劍擊飛出去,玄黑的劍身沉沉地映出她慘白的面容、倉惶的眼神。

    “師妹,”他扯扯唇角,露出第一次碰面時的笑容,甚至更加輕慢惡意,“如此你還看不清差距么?”

    “莫說同我比試——你知不知道,就在前日我那小師妹也已突破至淬體境,哦,再有幾日,你峰那位季諾在她手下大約也走不了幾招了�!�

    “如此,你真覺自己還有再來的必要么?”

    說罷扔下她轉身就走,竟是多看她一眼也不肯。

    她愣了好一會兒,全靠周圍如芒目光、竊竊私語提醒她,必不能在此時此地失態(tài)。

    可夢里的她亦是個不爭氣的,被這般羞辱之后非但不退,還厚著臉皮在眾目睽睽之下追了上去。

    后面發(fā)生的事情更是一片混亂。

    她一路追到了他洞府附近,自然被拒之門外。左右無人,她不管不顧地在他洞府門口大哭起來,哭到一半就被一只妖怪拖了進去。

    那只妖怪當然是他,夢里她是第一次見他那副奇怪的樣子,驚得哭都忘了,直到最后被摁在熱泉之中,徹底占了,方才覺出來好似哪里不對。

    夢里的妖怪得了快活,啃得她唇舌鮮血流溢,一副要將她生吞的架勢。

    然啃著啃著,他好似也意識到哪里不太對。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舔了舔她的唇,啞聲問她:

    “……為什么不哭?”

    ……?

    159|相思最難解(1800收加更)

    怔愣間,眼瞼被小心翼翼地按了按。

    “不會吧?”伍子昭故作輕松道,“夢里我當真對你這般糟糕?”

    洛水下意識地想了想:

    夢中的那場過程比眼前的要激烈得多,也慘烈得多,但無論夢里夢外,結束時分她都像這樣被他重新?lián)ё�,仔仔細細地圈好了�?br />
    以至于醒來的那刻,她還有些恍惚,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所以方才她才會伸手摸他——才不是為了同他這般胡鬧呢!

    這樣想著,洛水吸了吸鼻子,丟給他一個白眼。

    伍子昭見狀笑了,緊繃的胸膛明顯放松下來:“看來我夢里對你還不錯。”

    “哪里不錯了!”說到這個洛水就來氣,“夢里你也欺負我!”

    “哦——”伍子昭恍然,“所以說夢里我也是你的人對吧?”

    洛水看不得他這般得意,立刻反駁:“什么我的人?你明明喜歡你師妹!”

    伍子昭聞言更樂:“小師妹說得對,太對了。我喜歡我?guī)熋眠@事豈非全天玄都知道?就是不知我這師妹喜不喜歡我�!�

    “誰是你師妹!鳳鳴兒才是你師妹!”

    伍子昭大驚:“這話可不興胡說,哪能張嘴就替人改了師父?”

    洛水氣急:“我說的是夢里!夢里!”

    伍子昭瞧了她一眼:“人道是‘前朝的劍斬本朝的官’,我這是‘夢里的罪來夢外受’……罷罷罷�!�

    他唉聲嘆氣,抓著她的手就往自己陽物上摁:“既然如此,那便隨你罰我罷,想怎么罰都行。”

    “你想得美!”

    洛水一巴掌拍在他那根本不知羞恥為何、被扇了反而愈發(fā)精神的物什上,堅決不肯讓他再碰自己。

    她情緒上來,整張臉便生氣勃勃,再被熱泉一蒸,眼珠烏黑濕潤,雙頰粉膩,同蘸水桃花一般,看得伍子昭心頭一蕩。

    他眼珠一轉,有了主意:“既然你舍不得罰我,不如同我好好說說,我夢里是怎么欺負你的?”說著作勢就要捉她。

    洛水哪里肯依,在他懷里左支右閃。

    伍子昭見她一邊氣得耳根發(fā)紅,一邊手忙腳亂不知道該往哪里躲,實在可愛得緊,忍不住一把抱牢了,邊親邊笑。

    “我倒是覺得現(xiàn)在更像做夢些……不然怎么這一覺醒來,小師妹就對我情根深種了……”

    洛水被他的不要臉氣笑,這下也不躲了,伸手死命掐他。

    這掐著掐著,兩人又纏扭在了一塊兒。

    待得她又被入得氣喘吁吁、高潮到渾身癱軟,才終于閉了眼,單作躺尸狀,再懶得理會某個奸計得逞、笑得可惡之人。

    伍子昭一朝開葷,驚奇地發(fā)現(xiàn)兩人契合莫名,當真好似有過什么前緣好夢般,隱隱透著一股子熟稔之感。

    他也不怕她裝死,自顧自地揉乳弄臀,吃唇吸穴,又是好一番親昵,恨不能抱著她昏天暗地地再肏上三日。

    可先不說他諸事纏身,不可能做甩手掌柜,幾番弄下來,他見她小穴當真紅得厲害,到底還是生出一點自覺來——雖在他的小手段作用下,她那花穴皮外傷已愈,可他也不想真被她記恨。

    由是,伍子昭終于沒再胡來,只暗暗記下了“沒吃飽”的這筆賬,打算回頭再同她慢慢清算。

    他重新為她仔細清理了一遍,抱起她送去內室休息。

    她大約是真的被折騰得沒了力氣,直接昏睡過去,伍子昭看得心下愛憐,放緩了腳步。

    身遭水霧茫茫,仿佛此間唯余他們二人。

    雖抬眼低頭皆不見路,伍子昭卻覺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甚至特意繞了點路,盤算著今日讓她住下。只他平日不是歇在池中就是打坐修煉,適合她這嬌氣家伙休息的地方倒是真的沒有……

    然還沒等他想好如何布置,她忽然驚醒,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兩人一對視,伍子昭瞧見她眼中隱有淚花,不由驚訝。

    “又做噩夢了?”

    洛水搖頭,朝他懷中縮了縮,悶聲并不說話。

    伍子昭愣了會兒,忽然醒悟過來,頓時胸口一窒,氣得只想把她遠遠丟出去。

    可想歸想,他還是深吸一口氣,收緊胳臂將她困得更牢,根本不去提那個名字。

    “……你就知道折磨我�!蔽樽诱押藓薜�,“看準了我不能把你怎么樣。”

    洛水聽了其實想笑,可唇一彎,眼淚就落了下來。

    淚水滾燙,落在他的胸口,他瞬間身子就繃得極緊,一時竟是不知該如何動作。

    她敏銳覺出他情緒有異,奇怪抬眼望來。

    他對上那雙濕漉漉的眼,下意識地閉了閉。

    “……怎么了?”她問。

    “沒什么�!蔽樽诱褤е聛�,摸著她的頭發(fā),不甚熟練地拍撫著她的后背。

    他等了會兒,待得懷中人放松下來,方才慢慢道:“方才你同我說了你的夢,我便也和你說個……故事吧。”

    伍子昭問她:“我?guī)惚俟饶侨�,你可還記得我同你說過個小國王孫的故事?”

    他那辟谷的法子實在粗暴,兼之那夢中關著的怪物她又在后山見著了一次,自然是印象深刻。

    瞧見她點頭,他笑笑,繼續(xù)說了下去:“其實那日我沒同你說的是,凡事皆有因果,那一家子富貴之人倒也不是平白無故就遭了妖怪。此事說來復雜……亦不復雜。不過是那王孫發(fā)妻的身世頗有幾分異處。”

    “她本是無妄海的一條鮫妖,身份也是有些貴重的,因身體不好的緣故,自小便長在了迷津渡的深海之中,被養(yǎng)得天真爛漫、不諳世事�!�

    “迷津渡那處……其實不錯,但對她這樣自小生在那里的來說,待久了總歸無趣。好在總有些求醫(yī)看病的過來,會從海市順路捎些奇珍異物過來,既可付作診金,亦可在迷津渡同旁人交易,換些盤纏�!�

    “她不愛珍饈美味、靈珠靈寶,那些她家中總會給她送來,故她從不稀罕——唯喜各族收羅而來的故事,尤喜人類寫的那些才子佳人�!�

    說到這里,伍子昭不由頓了頓,洛水立刻心領神會,不自在地分辯道:“上天玄之后我便不看了,其實也沒什么意思,大多是差不多的路數(shù)……你看我作什么?我當真早就不看了!”

    伍子昭“噗嗤”笑出了聲來。

    洛水方覺又上了他的鬼當,狠狠擰了他大腿一把:“就你廢話多!到底還說不說?”

    “說,當然說,干嘛不說�!蔽樽诱寻醋∷齺y動的屁股,威脅似地頂了頂,她果然老實下來。

    “都說少女懷春,其實這些通人類接觸得多了的妖族也是一樣。她若能老老實實長到成年,養(yǎng)好了身子,自是回歸深海,從此一世平安順遂——可凡事皆怕一個“然而”�!�

    “就在她成年前的那一年,她遇見了那位為父母前來求藥的小國王孫。她想,既是為父母康健而來,那必是良善之人。且那人生得高大英俊,談吐見識亦是不凡,比起那些總愛直白示愛的妖族,要溫和含蓄得多。如此,那人于她,便好似從話本子中走出的一般,不怪她三言兩語就被哄去了真心,要同他一道回岸上去。”

    “她家中自是不愿的,可實在拗不過她,便以她自愿獻出的妖丹作為交換,去了她的鱗尾,以秘法為她再塑肉身,將她逐出族去,全了她一片癡心。”

    “而那個王孫對她,最初亦是極好的……呵,如何能不好呢?單說她那容色身段,哪怕在迷津渡那幫以美貌聞名的蜃族之中亦是艷壓群芳,求偶求親之人可從迷津渡一路擠到萬里之外的海市去�!�

    “歸家后,那人父皇母后的身子很快就恢復如初,說起來便是她帶來的一片福氣�!�

    “兩人自是過了一段神仙眷侶般的日子,直到那王孫的父母垂垂老矣。他確實是仁孝的,但亦失之慈柔——各族命數(shù)有定,這生老病死的別離,本就暗合天地生化輪回之理,若不想為其所囿,那便只有好好修煉,奪天地造化靈氣,為己所用�?赡侨诵闹静蛔悖B辟谷也難,如此又有何手段為親長續(xù)命?——不,還是有的。他很快便想起自己還有一張底牌�!�

    “——鮫生南海,化水成靈。他們這一族,從發(fā)絲到鰭尖,無一處不是寶貝——血也好,肉也罷,哪怕是唾沫、眼淚,亦是活死人、肉白骨、續(xù)命延年的天生靈藥。”?

    160|莫論前緣(上)

    洛水怔住。

    她看得多,故事說到這里,后面發(fā)生了什么,她已能猜個大概。

    伍子昭瞧見她目露不忍之色,摸了摸她的頭發(fā):“其實也沒什么——她不過是天性良善,看不得那人跪在她面前,求她救他父母一命,說是如此一家人才好長長久久、快快活活地在一起,她需要的,不過是舍點血肉作引而已�!�

    “雖她早就沒了妖丹,但總歸是多年靈丹妙藥、仙漿玉露灌濯著生養(yǎng)的,多花些時日便能恢復過來。這一時的痛,如何能比得了的死別之苦,對吧?”

    “所以她當真是自愿的。若沒有后來的那些事,他們大約真能有段綿延百年的美滿日子。只是此世紛亂,命數(shù)無定,這因果之事確是不好亂改�!�

    “他們那處本靈氣稀薄,尋常百年命數(shù)已是罕見,平白多了這許多壽數(shù),如此異狀招來大妖覬覦豈非再正常不過?至于國破家亡、出逃途中被那大妖追上,不得不將他的父母妻兒舍了,烹了,大約真的是因為走投無路了吧。”

    “啊,她最后還說,那人沒怪她帶來這無數(shù)災禍便已是很好了。所以……不要再哭了�!�

    他說著為她抹去面上清淚。

    “你瞧,鮫珠淚最是貴重,一捧便可傾國,卻換不來王孫傾心。這人心最是難測,哭個一次兩次惹人憐惜也就罷了,總不能次次指著旁人大發(fā)善心吧?若真是緊要關頭,什么眼淚都是半文不值。”

    伍子昭說到這里又故意逗她:“我也一樣——若我是那男人,大約會主動你送出去煮了,然后再求它分一杯羹,嘗嘗看你這細皮嫩肉的到底是什么滋味�!闭f著作勢張了血盆大口就要啃她。

    結果懷中人動也不動,反倒眼淚流得更兇了。

    他逗弄不成,一時僵住。

    洛水瞧見他進退不成、如坐針氈的模樣,“噗”地一聲破涕為笑。

    伍子昭頓時露出懊喪的神情,直呼“上了你的當”,張牙舞爪又要來恐嚇她。

    然洛水此刻看他哪里還會害怕,只覺他裝腔作勢,心道:你這不就心軟了么?

    她又不著邊際地想,你可不是什么男人,你是只男妖怪,男美人魚——后面這個說法他必是沒聽過的,她也不會告訴他,不然這個愛多想的追問起來又是沒完沒了。

    洛水還知道,他這啰里啰嗦的一大通,不過是為了轉移她注意,不想她再為季諾的事傷心。

    說來也怪,剛知道消息的那會兒她確實有種天塌了般的不真實感,可同他這般胡攪蠻纏膩了一夜,雖此刻想起依舊心口隱隱抽疼,卻已好上了許多。

    胸中那股子滯澀之意徘徊不去,最多只能算得上是哀戚,且多是為了他那故事中的人。

    她有一雙會說話的眼,伍子昭一瞧就知她還在哀他身世可憐。

    他有些尷尬,總覺得這般賣慘實在不合他平日作風。

    然轉念一想,若她肯一直這樣看著他,看一輩子,只可憐他一個,那他就算把那點陳年舊事翻過來倒過去地講、再編他個十七八樣不同的說法,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這般想著,他胸口便滿滿當當了,連鼻腔亦是酸澀。

    他怕她瞧出端倪又來笑話他,便闔眼低頭親她,將她面頰上的淚細細舔了。

    這次她沒再抗拒,只溫順地貼著他。

    佳人香腮粉膩,觸之如云。他小心翼翼地琢吻著,只覺頭暈目眩,快活得同做夢一般——不,夢里也沒這般好事。

    這一刻,伍子昭忽然豁然開朗,很多還想追問的事、想要討要的許諾都不重要了。

    有什么可問的?平白給旁人來礙眼的機會。

    要什么許諾?他只要她的人。

    不過這家伙膽小,真開口索要大約會嚇跑了她,他得找個辦法將她拴了……當然,不是那種亂七八糟的拴法。

    伍子昭強行壓住腦中很快不受控制跑偏的念頭,狠心將她拉開一點,板起臉來。

    洛水正被他安撫得舒服,差不多又要睡著,忽然沒了熱源,茫然抬起眼來。

    她與對方相視一眼,又被一把拉入懷中按緊,只覺莫名其妙。

    “干嘛啊……”她嘟囔,心下有點氣。

    伍子昭“哼”了一聲:“還有賬沒找你算呢。”

    洛水無語,閉眼重新往他懷里鉆去:“我要休息,放我去休息……就一會兒……”

    伍子昭心又軟了,只好摟住了再晃晃。

    “哨子呢?”他低聲問她。

    “什么哨子?”她剛找到個舒適的姿勢,滿足地蹭了蹭他厚實軟和的胸口。

    “信物——那邊的,你當初拿來騙我說你和我一伙的那個�!�

    洛水扯過衣物胡亂摸索一通,摸著摸著忽然頓住。?

    161|莫論前緣

    “沒了?”伍子昭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

    洛水心道原本都收得好好的,如何就找不到了?

    不過眼下伍子昭還在等著,她只當他是要秋后算賬,便點了點頭,算是坐實了她那個莫名其妙的臥底身份確實是作假的。

    她當然是不怕的,畢竟如果這家伙真要做什么,早在前半夜就該把她弄死了。

    “沒了沒了�!甭逅桓辈慌聺L水燙的架勢,掐著嗓子央道,“伍爺,好哥哥,好師兄,求您放我去歇息吧,要打要殺也等我睡醒好不好,我真的好困好困啊……”

    伍子昭被她喊得一個激靈,按住她亂扭的屁股:“干什么干什么?誰要打要殺了?沒了就沒了吧……坐好!這個給你,不許再弄丟了。”

    說著便朝她手中塞了一物——指長的哨子,色澤白皙,觸手粗糙微溫,哨口圓潤殷紅,至一節(jié)的位置漸趨淡粉,便如美人點了蔻丹的骨指一般。

    此物乍看頗為恐怖,細瞧又覺出幾分妖異的美感來,洛水一時竟有些愛不釋手,終于是來了精神。

    正瞧著,突然手中一空,卻是那人搶了回去。

    還沒等她抗議,他將那物在她眼前一晃,不讓她勾到,擺明了就是要釣她。

    洛水正要生氣,然余光一瞥,忽覺他胳臂是真的是長,肩臂舒展間肌肉起伏,線條流利,勾得她忍不住伸手去摸。

    “專心點。”他摁住了她,“我只教一遍�!�

    說著將那截哨湊近唇邊,悠悠吹了三下。

    洛水正漫不經心地在他身上戳戳摸摸,忽就耳尖微癢,像是被風輕輕勾了三下,可待要摸耳去探,卻又什么都沒有了。

    她不由瞪大了眼睛。

    奇怪間,指尖連耳尖俱被啃了一口。

    “……滄離水深,無妄霧濃,總有迷失之虞,故每只鮫妖生時,其雙親便會以心血為其煉笛一只,以血脈之靈相呼�!�

    “下次你若來此尋我,再于此陣中迷路就記得吹它,我會找到你的�!�

    他說到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咬著她耳朵嘰里咕嚕了一陣怪話。

    洛水被他氣息噴得后腦發(fā)癢,忍不住怨他:“干什么呢!好好說話!”

    伍子昭停了騷擾。

    他埋在她頸窩深吸了幾口,笑嘆道:“我說,我還是盼著你能再長點本事,好省我些力氣�!�

    ……

    洛水這一覺睡得不算太踏實,待得醒轉過來,發(fā)現(xiàn)身遭冷清,卻是伍子昭已出門去了。再看玉簡,竟是已經在他這里又多呆了一整個白日,現(xiàn)已是黃昏時分。

    如此算來,她回山已八日有余,明日便要經講重開。

    洛水倒是對這經講無甚熱情,只是忽然想起自己這又兩日未見青言,也不知那織顏譜的效用是否還在。她想直接去尋,然到底忐忑,下意識于腦中喚了聲“公子”。

    四下安安靜靜,洛水愣了會兒,才想起那鬼好像同她斷了關系。

    一想起那紅衣的身影端坐在桌邊,語調淡漠地讓她走,她又止不住地手冷心冷。

    洛水深吸幾口氣。

    她安慰自己,不過是一點習慣罷了——這劍都還沒取呢,也不看看到底是誰離不了誰。

    她又想,她憑什么不能回去?那弟子居明明是她住的地方,要走也該是他走。

    然待得回了住處,洛水伸手按在竹門上推了下,方才覺出自己手軟得厲害。

    一想到里面要么可能空空蕩蕩,要么可能是一張自滿自得的臉,她就忍不住鼻子發(fā)酸。

    可剛想掉眼淚,她立刻想起伍子昭同她說的那些話,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若敢笑話她,那她就將那些話原封不動地送回他,讓他滾。

    洛水打定主意,一咬牙推門進去,一眼就望見屋中空空蕩蕩。

    松了口氣之余,她止不住地感到失落,甚至比先前更想哭,可再定睛一瞧,又發(fā)現(xiàn)不完全是:

    屋中確實沒旁的影子,但那張桌上卻擺了一壺香茶,一碟點心。

    壺身觸之溫熱,點心亦是她愛吃的桃花酥,還特意做成了粉、青、黃、白、黛五種顏色。

    洛水垂眸站了會兒,最后還是猶猶豫豫伸手,捏了塊粉的送入口中。

    她想,她辟谷已成,口腹之欲早已淡薄,不過是見不得浪費,吃一塊給他幾分薄面罷了。

    不想點心入口即化,好吃得她差點沒把舌頭都吞下去。手比腦子反應還快,轉眼又送了兩塊下去。

    眼看盤中轉瞬只剩得最后一塊,洛水終于生生止住了再探的手,轉而給自己斟了茶水,好沖淡口中甜滋滋的味道。

    不想這茶亦是精挑細選的,一杯下去便覺舌尖甜膩盡去,再得第二杯、第三杯時,不僅口中清爽,連四肢百骸亦是暖意融融。

    洛水重重放下壺去,一時心下又恨又癢,難受得緊。

    她想,這鬼真是個慣會討好人的,只是費這老大功夫,還不如直接當面同她道聲歉?

    哦,她差點忘了,這鬼東西嘴上不說,心里最是傲氣,當初嘲他一句“死鬼”都和她鬧了三天,如今這剛放了狠話,何能拉得下臉來?

    于是洛水把剩下的那塊點心推遠了些,尋思著無論如何都得留著一塊,不然等那鬼東西回來,見她茶水也喝完了,東西也吃完了,不知得有多得意。

    ——別以為她原諒他了!

    對,她還有一堆問題要同他細究呢——譬如,原本從那內鬼身上摸的銅哨為何突然不見了去處?還有,為何前日他突然陰陽怪氣地攔她,不愿她去見伍子昭?最最重要的,明明他許諾過要把季哥哥給她,為何連季哥哥出關之事都不肯告訴她?

    尤其是最后一點,雖然他必是不會認,但洛水直覺這鬼一定是知道的。

    她并非全然遲鈍,只是那日她被這鬼氣得頭昏腦漲,又突然得知季諾的情況,再及至后面被伍子昭拖走,各種混亂,根本無暇細思。

    如今冷靜下來,其中種種異狀,由不得她不多想。?

    162|不言意

    心神不定間,洛水忽又想起,早前伍子昭離開前還在她耳邊嘀嘀咕咕,大意是她和季諾不過見了幾面而已,哪來那么多深情厚誼。

    她當時困得要命,只記得這狗東西最后還恨恨在她嘴上臉上啃來啃去,直到她一巴掌糊過去才清靜了。

    如今洛水人清醒了,再記起他不服氣的詰問,心道這怎么可能是見幾面的感情?

    明明那個人給她寫過那么多的信,每一封皆是厚厚的一沓。

    ……不對。

    洛水很快意識到了一個長久以來被她幾乎是刻意忽略過去的問題:

    真要論起來,她確實從未親眼見過季諾,更無法確定那些信一定是他親寫的。

    來到天玄后,她見多了能人異士,自然已經清楚氣味、字跡之類的皆作不得數(shù)�?尚胖袦厝峒氈碌目谖牵绕涫敲枥L天玄的那些,如何是能作得了假的?

    還有那些隨信送來的小物,從帶露的草葉到新折的紙鶴,雖不若她送的那般精致,亦是仙山特有的,其中暗藏的細膩心思,她如何能讀不出來?

    再說了,誰會花那么多亂七八糟的心思來造這個假?

    念頭剛起,洛水目光不由自主落到了剩下的那塊糕點上,心頭重重一跳。

    她立刻在自己屋中幾個藏物的地方又翻了一遍,果然沒再找到那枚銅哨——而除了那個鬼,還有誰知道哨子的存在?

    而且,若他能從自己這里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哨子順走,那是不是也意味著,他可能會動她的信?甚至——親自給她寫信?

    可他為何要這么做?不對,早在家中那會兒,他連形體也無,別說寫信了,出來干點什么都非得她喚不可……

    想到這里,洛水又不確定了。

    那鬼確實是有幾分手段的,要說他在家中時候故意藏了本事,再正常不過。

    可若要說那些回信、禮物都是他送的,卻又有太多說不通的地方。

    然要說不是他,她又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會這么做、做了又有什么好處。

    思來想去,洛水頭都暈了。

    她心里明白,這最直接的辦法大約還是上一趟聞天峰,去尋季諾好好問問。

    可一想到那個人,她只覺心頭一片茫然,仿佛有什么阻止她繼續(xù)想下去。

    而那混沌之外,還隱有一絲怯畏不定——

    她好似……還不是那么想知道答案。

    不僅僅是季諾于她的心意,還有無數(shù)個隨之而來的、潛藏問題的答案,確定的答案。

    說是直覺也好,怯懦也罷,她總覺得那背后的答案很可能不是她所期望的,至少,不是什么好的。

    她不想知道。

    然從前那些想不通的事,只要不去想便也罷了。眼前這件再試圖糊里糊涂繞過去,卻當真難之又難。

    洛水在床邊枯坐許久,后又倒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最后想得自己都煩了,不得已又爬起來修煉。

    可那幾個問題依舊盤桓心頭,哪里是輕易可消解的?

    幾番折騰下來,她精神復又困頓,身體里積淀的疲乏一道泛上來,終是迷迷糊糊地闔了眼。

    淺眠間,恍惚有夜風拂面,她舒服得喟嘆一聲。正要往更深的夢中沉去,卻忽然嗅得一絲熟悉的氣息。

    是松墨與沉檀的味道。

    她一下清醒過來。

    那影子一樣的身形站在床邊,明明比風更輕飄,存在感卻強烈得她半分也忽略不了。她甚至在覺出他出現(xiàn)的瞬間,腦中便已一片空白,什么想法也沒有了。

    他就這樣駐足了不知多久,終是在她身側躺了下來。

    由是洛水亦回過神來,屏住呼吸,不動聲色地往里躲了躲。

    他來干嘛?她恨恨想,糟心的東西莫要挨她!

    于是他果然沒有碰到她,只慢慢朝她靠攏了些。

    她咬著唇,又往里挪了挪,心想,若是他再敢靠近,那她一定要好好罵他——不是他讓走的嗎?眼下這般死皮賴臉地湊過來又是什么意思?

    他果然就停住了。

    洛水差不多都快氣笑了:怎么平日就從不見他這般聽話呢?

    可方才已那樣對他“放話”,想要再收回卻是不可能。

    她強行收斂心神,堅決不肯再給他半分暗示。

    然后他果真半點都沒再動了。

    洛水等了又等,也沒等到熟悉的懷抱。

    她氣得不行,亦委屈得不行。

    她想讓他滾,大聲告訴他既然翅膀硬了就不要再假惺惺地回來,她無論如何也不想再看見他了——

    對,只要他敢走,只要他真的敢走……

    熱意一陣又一陣涌向頭頂,沖得她面頰一片滾燙,仿佛有什么積蓄舌下,即將洶涌而出。

    然后她便被摟住了,不輕不重的。

    云霧一樣的錦緞自后背覆上,對方微涼的胸膛貼著她,同他的人一般,不帶半分多余的熱度。當然,心跳亦是沒有的。

    可哪怕只是這般,只是被那熟悉的氣息清淺地籠罩著,她就忍不住眼眶發(fā)澀。

    她試圖掙扎了下,他卻沒再順從她虛偽的心意,反倒收攏了手臂。

    她抽泣幾聲,最后實在沒忍住,淚珠到底還是落了下來。

    這番根本就是示弱了,她如何能甘心?硬是強憋著氣,不肯出聲也不肯擦。

    她甚至自欺欺人地想,如此這般背對著,也不能算是當面落淚、乞人憐惜了吧?

    這個荒謬的念頭一起,摟著她的胳臂便抖了抖,顯然是被逗笑了。?

    163|不言意(下)

    他偷聽她的想法還敢笑她!

    洛水簡直不敢相信,當場就要翻身罵鬼。

    他一把將她拖入懷中,牢牢錮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則環(huán)過她面前,摁住她的肩膀,力道柔和,堅決不肯給她翻身罵他的機會。

    洛水恨得低頭一口咬在他手上,甚至用了死勁。可咬了半天,口中索然無味——她這才想起這家伙不是什么血肉之軀。如此咬下去,大約同生啃空氣沒什么區(qū)別。

    身后那胸膛抖得更厲害了。

    洛水反抗不成,又被這促狹鬼看了一出好戲。一通怨氣當真釀成了十成委屈,“哇”地就哭出了聲來,眼淚一發(fā)不可收拾。

    身后終于僵住,下意識就想扳她過來看看情況,可胳臂不過稍松,她反倒哭得更大聲了,一邊哭一邊往床里爬。

    于是他只得主動露出胳臂來送她嘴邊——果然被一掌拍開。

    他幾乎要嘆氣了,然瞧見她眼下情緒激動的模樣,到底不好再做多余的事,只能任由她鬧騰了一會兒,待得她終于累了,不亂動了,方才重新將她妥帖收好,放下袖子為她慢慢吸去面上淚水。

    鼻尖縈繞的氣息又沾上了濕潤的意味。

    洛水吸了一口,眼淚洶涌得更厲害了。

    他怎么擦也擦不盡,終于還是嘆出氣來。

    雖他從進來起便一言不發(fā),可洛水還是立刻明白過來,他大約是在嘆她“哪來的那么多眼淚”。

    ——他真不知道么?

    不過三五日功夫,她受了多少氣?

    白微就不說了,季諾給她氣受,伍子昭給她氣受,連身后這個鬼也反反復復地欺負她。

    從她有記憶起,加起來都沒受過這么多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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