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那倒不是。聞雞起舞講究的是發(fā)奮圖強、自強不息的精神。并非一定要練武才是聞雞起舞�!辈碳昕诘馈�
“奴婢受教了�!扁徧m聽罷蔡吉一番解釋心悅臣服地點了點頭,跟便專心服侍起蔡吉洗臉更衣起來。
倒是蔡吉一邊擦著臉一邊還不忘詢問鈴蘭,這段日子里講武堂孩童們的情況來,“鈴蘭,這幾日吾忙于政事,為給孩童們講課,不知汝教他們多少字了?”
“回主公,孩童們習完姓名篇�!扁徧m說罷,又跟著補充道:“那幾個工匠子弟底子不錯,連言物篇都學了小半�!�
“是這樣啊。”蔡吉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話說她當初之所以會讓賽魯班將工匠子弟送進府來念書,一來是為了籠絡工匠,二來則是在為了培養(yǎng)技術人才。不過照鈴蘭的說法,以及自己這些日子的觀察來看,許是所處環(huán)境的原因,工匠子弟確實比那些孤兒學得更快一些。
而鈴蘭見自家主公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以為她是不滿孤兒們學得慢,于是趕緊補充道,“不過若論武藝那還是咱府里的童子們厲害。不說別的,就連阿九都能將比她大一兩歲的工匠子弟打趴下�!�
蔡吉一聽鈴蘭提起阿九不禁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隨口問道:“那阿九進府后可曾打探過吾的情況?”
“有喲。阿九問過奴婢主公是否喜好二八佳麗�!扁徧m噗嗤一聲,掩嘴偷笑道。
蔡吉聽罷不由一頭黑線,心想這幫十來歲的小丫頭成天都在想什么呢。但她轉念一想這個八卦終究是自己傳出去的。于是也只好無奈地苦笑道:“吾那日也是迫不得已,才會出此下策�!�
蔡吉的這聲苦笑令鈴蘭收起了頑皮的笑容,卻見她低下頭扯著袖口問道,“主公,汝就打算一直這么女扮男裝下去?”
眼見鈴蘭為自己的未來如此憂心,蔡吉不由上前摸了摸少女的發(fā)髻,柔聲寬慰道,“鈴蘭,汝放心�?傆幸惶烊昙倚≈鞴珪锰谜匾耘厣矸菔救�。”
蔡吉這話可不僅僅是在安慰鈴蘭,同時亦表明了她想公開身份的決心。須知眼下的蔡吉其實是在以半公開的形式女扮男裝做太守。整個東萊,甚至袁紹、劉備那邊都有不少人知道她是女兒身的事實。這種情況下,蔡吉若再嚴守自己是女人的秘密本就沒多大意義。故而公開女性身份對蔡吉來說乃是早晚的事情。
只是如何公開?何時公開?卻并非是一拍腦門就可以決定的。須知,漢朝雖不及明清兩朝對婦女多有禁錮。但女子當政終究不是件讓這個時代的人容易接受的事。遠的不說,就以現(xiàn)下的東萊郡為例。其實早在蔡吉答應段奎等人的請求出任太守起,黃縣城內(nèi)便已傳出了她女扮男裝的流言。畢竟太守府內(nèi)人多嘴雜,當初蔡吉在太守府著女裝守靈的樣子又被不少人瞧見過。黃縣城內(nèi)會有她是女兒身的說法本不足為奇。然而饒是如此,直至今日卻并沒有人跑來質疑過蔡吉的身份。這其中固然有蔡吉數(shù)月來勤于政事,博得百姓交口稱贊的原因。同時亦與老百姓不肯相信一個女童治理得了一郡之地有關。
因此在蔡吉看來自己若想當眾公布女兒身,至少要滿足兩個條件才行。一是眼下這東萊太守的頭銜要得朝廷認可,如此方可名正;二來則需在東萊建立起足以令世人刮目的政績,如此方可言順。名正言順之下蔡吉才能有足夠的資本以女太守的姿態(tài)馳騁漢末亂世。
于是乎,蔡吉在向鈴蘭立下要以女太守身份示人的諾言之后,當即便興沖沖地登上牛車趕去了龍口水寨。話說,管承在啟程前往江華灣狩獵之前,特地按蔡吉的吩咐,將那艘俘獲的伽倻國貢船偷偷拖進了龍口港。當然極富伽倻國特色的風帆與裝飾品都統(tǒng)統(tǒng)被管承拆了個干凈。因此在外人看來這只是一艘相對較大的漁船而已。而蔡吉則將長廣水寨的工匠與賽魯班等黃縣工匠一同召集到了水寨,商討如何將這艘貢船改進成為這個時代最先進的戰(zhàn)船。
這不,蔡吉的牛車剛在水寨門口停下,賽魯班便帶著一干工匠迎了出來。雖說“居移氣,養(yǎng)移體”,可眼下賺了大錢的賽魯班卻依舊是一副短褐打扮。卻見他極為恭敬地帶著工匠們向蔡吉齊聲叩拜道:“見過小蔡府馬伯莫要多禮�!辈碳址銎鹳愻敯啵h(huán)視了一番在場的工匠微笑道,“諸位師傅都起身吧�!�
眾工匠見蔡吉小小年紀做了太守,卻一點都不驕橫,相反待人接物頗為友善,不禁紛紛對其心生好感。而賽魯班則從懷里取出了一個木匣遞給蔡吉道:“府君,此乃汝上次托老夫所造之扇。”
“哦,馬伯已經(jīng)做好了?真快啊�!辈碳f罷,欣喜地接過木匣,打開一看,只見里頭正躺著一柄朱紅色的折扇。于是她也顧不得周圍工匠們好奇的目光,當即取出扇子當眾一展,卻赫然發(fā)現(xiàn)這柄折扇并非她先前樣圖中所畫那般以竹為扇骨,以絹為扇面。而是像后世的檀香扇一般由一片片薄薄的竹片組合而成。并且每一片竹片都經(jīng)過仔細打磨刻有鏤花圖案,以一片紅一片黑的順序相疊加。華麗中帶著漢朝特有的神秘。饒是蔡吉上一世在電視上見慣了各種工藝品,此刻面對手中的這柄竹扇,亦忍不住由衷地贊嘆道,“馬伯,汝真乃神人也�!�
賽魯班被蔡吉如此一夸,不禁得意地摸了摸絡腮胡子,但他嘴上還是頗為謙遜地詢問道:“不知此扇可稱手?”
蔡吉當即學著后世電視中才子的模樣將竹扇先是一合,再是一把甩開,扇了扇道:“稱手,稱手,甚是稱手!”
“府君喜歡就好�!辟愻敯嘁蚤L輩對小輩寵溺的口吻頷首笑道。至于在場的其他工匠更是一個個睜大了眼睛,對著蔡吉手中的竹扇指指點點嘖嘖稱奇。
不過蔡吉在試了試扇子的效果之后,還是略帶遺憾地嘟囔了一句,“若是用香木做這扇子,那就更好了。”
“香木比竹子軟,用力扇容易壞�!辟愻敯鄶[手搖頭道。
“話雖如此。可香木有奇香,一旦扇起來立即便會香風四溢,那些王侯豪商最是喜歡這等奇巧之物。”蔡吉一邊把玩著手中的竹扇,一邊忍不住在心中挖掘起了商機來。雖說眼下奢侈品在中原的銷路并不怎么好。不過拿香扇當禮品送人還是不錯的選擇,既低調(diào)又不失誠意。畢竟?jié)h末的上流社會不分男女皆喜好熏香、傅粉。正所謂,何郎傅粉三分白,荀令留裾五日香。遙想日后見到令君香,向其獻上一柄香扇,那也是頗為風雅的一樁軼事。
而賽魯班聽蔡吉這么一說也不得不承認,大戶人家就是大戶人家,衣食住行樣樣精致,哪是尋常小民想得到的。于是他當即便向蔡吉點頭答應道,“善,府君若有香木,老夫可為汝再打制一柄香扇�!�
“不瞞馬伯,本府現(xiàn)下并無香木。不過本府可以派遣船隊前往南方購買香木,再由馬伯制成香扇賣給王侯豪商。”蔡吉微笑著向賽魯班解釋道。
眾人見府君三言兩語間又送了賽魯班一場富貴,當下又是羨慕又是嫉妒。而他們的表情統(tǒng)統(tǒng)沒有逃過蔡吉的眼睛。于是她環(huán)視了一番眾工匠后,高聲宣布道:“諸位,不止是馬伯,汝等皆可在東萊打制販售奇巧之器。不過汝等先得為本府造出能抗大風浪的海船,如此本府才能為汝等販來等香木等原料,并將汝等所制之器銷往各地�!�
眾工匠聽這樁富貴自己也能分一杯羹無不額手稱快。因為他們之前多少已從賽魯班口中得知,這小蔡府君乃是當世神童,且能想出諸多奇思妙想之物。今日再一見蔡吉的氣度,眾人更加相信眼前這個娃娃府君確實是做大事之人。
而此時的蔡吉手里握著中國第一把折扇,身后領著一干東漢的工匠,聽著一千八百多年前的渤海的濤聲,不禁心潮澎湃:我不用剽竊任何人,因為歷史就在我的手中!
第六十節(jié)
劍拔弩張
“非也,非也。四帆不能這般并列�!赌现莓愇镏尽分杏性�,其四帆,不正前向,皆使斜移,相聚以取風吹。風后者激而相射,亦并得風力。若急,則隨宜增減之。斜張相取風氣,而無高危之慮,故行不避迅風激波,所以能疾。’故四帆因錯開斜列�!�
一進船塢,蔡吉等人就聽到有人扯著嗓門掉書袋子。雖然中間隔著一條正待修繕的漁船,眾人都看不清說話者的面目,不過蔡吉還是從那熟悉的聲音那人正是段家二郎段芝。而正當她好奇段芝這宅男怎么會跑來船塢之時,卻聽漁船背后又傳來了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反駁道。
“老漢我造船三十年,吃過的鹽比你這娃吃過的面還多�?蓮臎]聽說過船帆要錯開斜列這回事�!�
“汝一鄉(xiāng)野莽夫怎知天下之大,萬物之奇。這南海巨舟就是如此造的!”
蔡吉一聽段芝來了人身攻擊,趕緊繞過漁船,向正在爭執(zhí)的倆人,朗聲一笑打岔道:“二位在爭執(zhí)何事?可否向本府道來?”
段芝一見來者是蔡吉,趕緊將她拉到了身邊指著平攤在木墩上的樣圖,賭氣道,“賢弟來得正好。汝來說說,汝畫的這海船的四帆是否錯開斜列?”
蔡吉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面前這塊布片還真是自己那日畫給管承的那片海船樣圖。想來段芝這會兒正是為如何按圖施工而與船塢內(nèi)的工匠起了歧義。不過段芝固然是率性而為的小孩子性子,而與他爭執(zhí)的這個工匠看來也是頗為有趣。須知,剛才包括賽魯班在內(nèi)的工匠統(tǒng)統(tǒng)都到水寨門口迎接太守到來。可此人卻還留在船塢內(nèi)與段芝糾纏于如何造船,可見其非等閑之輩。
因此這會兒的蔡吉并沒有立即回答段芝,而是轉身打量了一下那個與段芝爭論的工匠。只見此人約莫五十歲上下的樣子,皮膚黝黑,身形干瘦,乍一看上去就像是一條被風干了的咸魚。不過這也變相證實了他先前所言,其確實是個老水手,老造船匠。于是蔡吉當即恭敬地向老者作揖道,“小子蔡吉見過老丈,不知老丈如何稱呼?”
“老漢令狐勇�!崩险咭粋抱拳還禮道。跟著他又打量了蔡吉兩眼探問道,“汝可是小蔡府正是小子�!辈碳廊稽c頭道。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這個自稱為令狐勇的老者,并沒有像其他工匠那般,得知蔡吉身份便納頭就拜。相反他卻是擰起了眉頭追問道:“老漢的孫女,令狐九可在府君府上?”
令狐九?孫女?喂,喂,喂,管承那家伙該不是拐帶了幼女吧。蔡吉見對方以如此嚴肅的表情追問令狐九的下落。不由頭皮一麻,賠笑道:“是。令狐小娘子現(xiàn)下正在太守府內(nèi)。不過本府見其年紀尚幼,故安排其在府內(nèi)講武堂念書。啊,話說馬伯家的子弟亦在太守府內(nèi)學習�!�
一旁的賽魯班雖不知事情的來龍去脈,但眼見蔡吉提起了讓自家子弟進太守府念書的事,不禁得意地撫須點頭道,“是啊,承蒙府君厚待,親自教吾等匠籍子弟識字念書。也不知是這些小子幾世修來的福分�!�
“馬伯過獎了。正所謂有教無類,推廣教化亦是本府之責�!闭f罷蔡吉又向依舊有些迷惑的令狐勇拱手道:“老丈既是令狐九的祖父,本府自當安排汝祖孫二人見面�!�
令狐勇聽蔡吉如此干脆地答應讓自己見孫女也就沒有再多說什么。于是他跟著便將話題又轉回到造船,也同段芝一樣將手指點著圖上的風帆問道,“府君,此圖既是汝所畫,汝就說說這四張帆究竟如何設法?”
如何設法?你問我,我去問誰。面對段芝、令狐勇而人咄咄逼人的問話,蔡吉在心中不禁連連叫苦。她的靈魂雖然來自一千八百多年后,可畢竟她上一世不是造船出身,能畫出個大概的帆船樣圖來就已經(jīng)是搜腸刮肚了。此刻又如何回答得了如此專業(yè)性的問題。于是這會兒的蔡吉只得老實地向二人坦言道:“不瞞二位,當初本府見此船時還真沒留心這帆是否是錯開斜列。不過,吾等可以先照《南州異物志》上的說法先試試斜列的效果。倘若真比原來的帆好,吾等日后就按此法架設風帆。若如令狐師傅所言此法不可行,就另行改過。不就是多費點錢財嘛。”
“善,此錢吾來出!”段芝大方地一拍胸脯道。
令狐勇見蔡吉與段芝雙雙表示肯多花錢來試新帆,一邊在心中暗自搖頭這官宦子弟散金如土,一邊則收起樣圖點頭道:“行。就照府君說的辦�!�
段芝見自己的建議在蔡吉的支持下被采納自然是高興得鼻子翹得老高。而一旁的蔡吉看著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卻不由暗自沉吟了一聲,談聲問道,“段兄,汝今日怎么會來水寨船塢?”
哪知段芝卻一收笑臉,把嘴一努,頗為賭氣地回道:“哼,汝也太不把芝當兄弟了。造水車這等有趣的事也不事先知會吾一聲。吾是前兩日去了田莊見到水車,才得知城里竟來了一群能工巧匠。”
蔡吉心想這水車都造了快一個多月了,你現(xiàn)在才知道這事,這還不是一般的宅啊。不過她又轉念一想,段芝這段日子宅在家里終究是在為自己研究火藥。于是便略帶歉意地向其解釋說:“吾這不是不想叨擾汝煉藥嘛�!�
段芝聽蔡吉如此解釋,便也不再多追究什么。畢竟火藥一事事關軍務不可等閑視之。蔡吉不想讓自己分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因此段芝也跟著壓低了聲音回道,“汝放心那藥已經(jīng)煉得差不離了。
“那吉改日來府上一觀成效?”蔡吉說罷朝段芝拱了拱手。而一旁的工匠也沒有太過在意他二人的這番對話。畢竟這世道喜好煉丹藥的官宦子弟多得是。不過蔡吉本人可不希望段芝在煉丹的邪路上一路走到黑。難得他今日有興趣來船塢同工匠們交流,蔡吉自然是不會放過這樣一,“沒想到段兄同這的工匠還挺談得來的�!�
“吾只是喜好制造機關而已。至于那些工匠,哼,恕吾直言,大多見識短淺�!倍沃ゲ恍嫉卣f道。
眼瞅著段芝好不避諱地在船塢中說工匠們見識短,蔡吉在一臉黑線之余,只得暫時打消了將其留在船塢的念頭,轉而勸說起段芝去講武堂授課來,“段兄此言差異。這世間諸多精妙之物皆出自于工匠之手。工匠之所以知道得比汝少,只因爾等不識字看不到書而已。故本府才讓賽魯班等工匠將自家子弟送入講武堂念書。如此一來,等這些童子長大之后,便能成為見多識廣的能工巧匠。不瞞段兄,自打令尊回府養(yǎng)病后,吾肩上的政務那是一日重于一日,怕是過不了多久,便無力再為孩童們授課�?芍敝两袢罩v武堂尚未招募到新夫子�?�,這可怎生是好?”
“哦?汝那道題至今無人解答?”段芝詫異地問道。
“現(xiàn)下除了段兄,無人解題�!辈碳獌墒忠粩偀o奈地嘆息道。話說,蔡吉現(xiàn)在多少有點后悔當初腦袋一熱將那道“韓信點兵”貼做附加題。須知這道題涉及初等數(shù)論中的解同余式,不知口訣的話,硬算確實比較繁復。所以當初蔡吉出這道“韓信點兵”并非是考解同余式,而是測試對方是否讀過算經(jīng)或是兵法�?涩F(xiàn)在看來在東漢這種紙張都沒普及的年代,涉獵這這等偏門學科的人確實十分稀少。這也難怪日后劉備要三顧茅廬請諸葛亮出山了。不過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既然告示已經(jīng)大張旗鼓的貼在城門上了,蔡吉也不好意思自掉身價降低難度。故而只得向段芝求助起來。
段芝雖整日宅在府里,卻也知老父為兄長出使三韓一事慪氣在家不出門。此刻再一聽蔡吉說她出的那題除了自己至今無人能解。得意之余,段芝倒頗為義氣地點頭答應道:“不若就由吾來為講武堂的孩童授課。”
蔡吉費了那多口舌就等著段芝這句話。于是她當即又吹捧了段芝兩句,在與其敲定授課時間與授課內(nèi)容之后,便心滿意足地招呼其他工匠一同前去勘察那艘伽倻國貢船了。相比上次登船視察,蔡吉這一次的表現(xiàn)要低調(diào)得多。這一來是因為身邊都是專業(yè)人士,一不小心說錯話會有損府君官威;二來則是因為蔡吉腦子里那點有關船舶的知識早在管承等人面前顯擺完了。因此這會兒的蔡吉只是負責充當一個專心聽講并及時提供資金支持的好領導而已。
船塢的視察工作一直持續(xù)到晌午時分,蔡吉才同眾人告別啟程回府。當然同行的還有令狐九的祖父令狐勇。雖說蔡吉心里多少對這對祖孫二人之所發(fā)生的事頗感興趣。不過鑒于自己目前還處于隱瞞身份的階段,蔡吉在一番寒暄之后便以對方不開口,自己就不答的態(tài)度,保持了緘默。至于令狐勇亦是滿腹心事地坐在車中看著車外的風景發(fā)呆。
這樣沉悶的氣氛一直持續(xù)到牛車便抵達太守府。蔡吉本打算親自領著令狐勇去見孫女,卻不想她才一下牛車,便有一小廝跑來稟報道:“府君,管郡承、黃功曹在二堂有急事找您相商�!�
蔡吉聽管統(tǒng)、黃珍有急事找自己不由楞了一下。要知道自打蔡吉做太守以來,只有她找段奎、管統(tǒng)、黃珍三人開會的份。那幾個大叔平日里有啥公務,可從來沒找她蔡吉商討過。今天是怎么了?蔡吉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天,發(fā)現(xiàn)太陽還是掛在東邊的。于是她回頭向隨行的仆從囑咐道:“汝帶令狐老丈去找鈴蘭,就說老丈是令狐九的祖父,讓她安排祖孫二人見面�!�
“喏�!逼蛷墓眍I命后,便領著令狐勇去找鈴蘭了。
而蔡吉則回過身隨那前來通報的小廝快步趕到了二堂院。雖說二堂院乃太守使權力所用。可蔡吉這個小蔡府君能來這兒的機會還真不多。只見入院的宅門上赫然寫著“天理”、“國法”“人情”六個字,本意是提醒太守在辦案時要順天理、行國法、通人情。然而此地亦是衙門的咽喉之地,所有進出人員,均要在宅門東側的門子房登記,尋亙查明存入號簿,一般人等不可隨便進入。不少門子都會在那六個大字下借機向進出人員索要賄賂。不過蔡吉到目前為止還未審過案,亦為見識過漢朝的潛規(guī)則,所以她連看都沒看就直接穿了過去。
然而一進廳堂,蔡吉立即就有些后悔自己沖得太匆忙,剛才真該先留在門子房探探情況再說。原來此刻的二堂大廳內(nèi),管統(tǒng)與黃珍分坐左右兩側。在他們的身后則各自站著兩排胥吏文書。雖不及軍士來的整齊劃一,卻還是帶著一股子殺氣騰騰的味道。至于管統(tǒng)與黃珍二人則你不看我,我不看你,大家誰也沒見誰的模樣。
這算什么?要打群架?還是堂口開大會?蔡吉一邊暗自在心中苦笑,一邊面子上還得滿臉堆笑地向堂上眾人作揖道:“諸君久等了�!�
管統(tǒng)與黃珍見蔡吉趕了過來,便雙雙緩和了一下臉色,帶著各自的手下向其拱手行禮道:“見過府而蔡吉則順勢避開眾人劍拔弩張的視線,大大方方地走上矮榻端坐了下來,并跟著抬手道,“諸君免禮。不知諸君今日集結于此,所為何事?”
管統(tǒng)見蔡吉面對如此架勢非但沒有半點膽怯,舉手投足間亦是有禮有節(jié)。不由暗自一喜,心想自己今天算是找到好幫手了。于是他當即先發(fā)制人地向蔡吉拱手稟報道:“稟府君,統(tǒng)今日打算查驗郡府賬目。卻不想被黃功曹拒不交出賬本。故統(tǒng)在此懇請府君定奪此事!”
啥?查賬!乍一聽完這番義正詞嚴的控訴。蔡吉先是看了看一臉憤慨的管統(tǒng),又瞅了瞅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的黃珍。忽然覺得自己的胃都快抽了。
第六十一節(jié)
漁翁得利
正所謂,財政乃庶政之母,大到治理一國,小到操持一戶,誰捏住了錢袋子,誰就有了發(fā)話的底氣。故老婆多愛向老公要管家錢,皇帝常瞞著大臣搞小金庫。須知,若沒這阿堵物,哪怕你是韓信轉世,也得為軍資走后門;若沒這阿堵物,哪怕你是漢武再生,政令都出不了長安城。
依照前一世戲劇里的宅斗橋段,一家之主之爭往往是從奪賬簿控制權開始的,期間還可能涉及鑰匙、印章等等之類的小道具。只是蔡吉沒想到自個兒轉世到漢朝之后竟也能有幸碰上這么一出。當然以蔡吉眼下的情況來說,她本也沒啥立場好去嘲笑管統(tǒng)猴急。須知,蔡吉做太守道現(xiàn)在,可是連賬冊的面都沒見過。就算上次在水寨嚇唬段融說要查賬,亦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她要是真能說查賬就查賬,那何須又是打劫貢船,又是跨海通商的大搞小金庫。
因此眼前管統(tǒng)的做法雖是魯莽了一些,但對蔡吉來說也未嘗不是次機會。至少借管統(tǒng)這么一鬧還能試探一下黃珍的底線。想到這里,蔡吉便打起了官腔回頭沖黃珍問道:“黃功曹,管郡承此言可屬實?”
面對蔡吉的詢問,黃珍顯得頗為鎮(zhèn)定自若,卻見他一甩長袖拱手答道:“府君明鑒,老夫并非有意為難管郡承。只是查驗賬目須以府君金印為憑,故未見府君之前老夫無權取出賬冊。”
黃珍這番話說得可謂是有理有據(jù)。須知,漢朝在會計方面有著嚴格的法律規(guī)定。例如,其規(guī)定會計簿書如果丟失、錯訛,與被盜數(shù)額同罪;在會計憑證和印鑒方面,規(guī)定券契如有偽造、更改等情,重者與盜賊同罪論處,輕者以欺詐論處,如上計報告不真實,有欺詐隱瞞者,根據(jù)情節(jié)輕重判刑;在倉儲保管方面,規(guī)定對于賬實不符的,區(qū)分通盜、責任事故、非責任事故等不同情況進行處理;在度量衡方面,規(guī)定度量衡不準者,按情況不同實行杖打等等處罰。
因此經(jīng)過黃珍一番解釋,此刻反倒是管統(tǒng)顯得有些無理取鬧了些。不過管統(tǒng)既然今日敢來查賬自然是早就做好了完全準備。只見他冷哼了一聲,沖著黃珍拱手道:“那如今府君已到,黃功曹可否交出賬冊。”
面對管統(tǒng)咄咄逼人的架勢,黃珍并沒有搭理于他,而是向蔡吉伸手道,“請府君出示金印�!�
蔡吉聽黃珍這么一說,便從腰帶上接下官印遞了上去。話說,漢朝的官印可不似后世電視劇拍得那般大得夸張,而是一枚一寸見方的鎏金銅印。銅印的上方還鑄有一環(huán)可用繩索絲帶系于腰間,正是用來方便各郡府太守、都尉們上馬領兵,下馬治民用的。
此刻的黃珍接過蔡吉的官印認真查驗過后,便回頭向身后的幾個胥吏吩咐道:“去,將賬冊搬來�!�
黃珍的這個“搬”字用在漢朝的賬冊上可是一點都不夸張。卻見不多時,那幾個胥吏便肩扛手抬著將一捆捆竹簡搬到了大廳中央。蔡吉粗莫估算了一下,這么一堆竹簡少說也要有幾百卷。要知道一本《論語》全文共有11705個字,大約也就相當于后世對開報紙一個版面的容量�?捎涗浀街窈喩蠀s要近三十卷竹簡才行。更毋庸說是一郡之地的賬目了。
可管統(tǒng)對此卻絲毫不以為意,只見他起身走到竹簡堆前,接連拿起了幾卷竹簡展開掃了一眼后,不禁皺起了眉頭向黃珍大喝道:“此乃流水賬,非郡上計簿!”
“眼下秋收未過,各縣尚未上交賬目,郡里自也無法做郡上計簿�!秉S珍擺出一副不屑于門外漢多做解釋的表情回答道。
管統(tǒng)與黃珍所言的“上計簿”乃是由郡國向朝廷呈報的財務收支簿,可以說是中國“會計報告”的起源。不過眼下漢庭早已失去了對各個郡國的實際控制,故就算低下的縣衙交齊了賬目,黃珍等人也不見得會去做郡上計簿。
可對管統(tǒng)來說要他一卷一卷地對照面前這堆流水帳實在是項破費精力的大工程。于是這會兒的他又不甘心地追問道:“那太守府的上計簿總該有吧�!�
哪知黃珍卻瞥了管統(tǒng)一眼,捻須冷笑道,“管郡承既然口口聲聲說要查賬,怎能光看上計簿。須將賬目一筆筆細細查驗,方能算是查賬。”
管統(tǒng)見黃珍一幅袖手看好戲的模樣,當即就犯起了牛脾氣,將手中的竹簡一甩道,“好!那管某今日就在這堂上將賬目好好查驗一番。張普、李獲,這堆竹簡就交由汝二人來處理�!�
“喏�!睆墓芙y(tǒng)身后走出了兩個中年文士雙雙抱拳領命道。
蔡吉定睛一瞧其中一人正是那日來講武堂應聘的張姓胥吏。遙想此人那日在書房內(nèi)的表現(xiàn),蔡吉不禁有些為管統(tǒng)擔憂起來。須知蔡吉之所以在掌握了兵權之后,仍對府內(nèi)的財政事宜謹慎處之,就是因為手頭缺少可以處理政務的文士。哪怕她現(xiàn)下能以武力逼迫黃珍等人為其效命�?蛇@些胥吏都是老油條了,萬一他們在關鍵時刻給她使個什么絆子,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因此蔡吉情愿另起爐灶私設小金庫,也不愿貿(mào)然插手郡府的財政。
不過管統(tǒng)手下的那兩個文士卻絲毫不理會眾人投來的異樣目光。只見他二人不緊不慢地拿出筆墨,擺好算板,然后仔細地將所需的賬冊從那一堆竹簡中一一挑揀出來。不一會的功夫,大廳內(nèi)就響起了算板清脆的撞擊聲。
所謂算板就是將7個算珠串成一組,一組組排列好,放入框內(nèi),然后迅速撥動算珠進行計算。其原理其實與后世的算盤沒兩樣。只不過,漢朝的算板是中梁以上一珠當五,中梁以下各珠當一,故其算法與后世略有不同。因此說東漢人算術差那是貽笑大方之事。殊不知用慣了計算器的現(xiàn)代人真要古代,心算還不一定算得過東漢人。
至少蔡吉本人就沒學過珠算,因此這會兒的她眼瞅著兩人熟練地撥弄算珠,亦不得不在心中承認管統(tǒng)這次確實是有備而來的。不過蔡吉不會打算盤,不代表她今日就只能在一旁袖手旁觀。卻見此時她赫然擺出一副看熱鬧的模樣,信步來到竹簡堆前,隨手拿起了一卷賬冊展了開來。
由于蔡吉上一世在銀行工作多年,雖不是正兒八經(jīng)的財會出身,但這方面的知識還是頗為豐富的。故而此刻她只看了一卷賬冊,便知東漢官廳所運用的會計記錄方法,乃是以“入、出”作為會計記錄符號的單式記錄法。每筆經(jīng)濟事項在會計賬簿中所處位置,以經(jīng)濟事項發(fā)生時間的先后為序,收入事項與付出事項一筆一筆混合交叉登錄。到一定時間將全部收入事項數(shù)額匯總,抵減全部付出事項的匯總數(shù)額,結算出余額,因此說其是流水賬一點都不為過。而為了便于計算最終結果,在匯總計算之前,每隔一段時間需分別“入”與“出”,對有關事項進行小計。并以“入-出余”作為結算的基本公式,故后世稱其為“三柱結算法”,是一種比較簡單的單式記賬法。
然而就是因為東漢的記賬方式簡單,故其項目極其繁瑣,想要理清各項收支是否平衡須投入大量的人力和精力才行。因此照蔡吉的估算管統(tǒng)的兩個手下想要在半天之內(nèi)算完這一大堆竹簡,乃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眾人也不可能一直干坐在這里陪他兩從天亮算到天黑,再從天黑算到天亮。于是蔡吉回頭向管統(tǒng)提醒道:“管郡承,如此多的賬冊,怕是一天算不完啊�!�
“今天算不完,可以帶回去算�!惫芙y(tǒng)不假思索地答道。須知他可是好不容易抓住機會,借蔡吉背后的兵權來逼黃珍交出賬冊。不查出點小辮子來,他又怎會善擺甘休。其實管統(tǒng)最初是想找段融麻煩的,畢竟段融掌管倉庫想要抓他的錯遠比查賬來得容易�?稍跄味稳诂F(xiàn)下已經(jīng)成了蔡吉的馬前卒,管統(tǒng)也只得將矛頭指向了黃珍。
然而黃珍又豈是善于之輩,卻見他毫不客氣地一口否決道:“不可!按漢律,賬冊不可帶出府衙�!�
“不帶出府衙,難道留在此地任人修改?”管統(tǒng)冷笑著譏諷道。
黃珍亦不甘示弱地反擊道,“也不知是誰想動手腳�!�
蔡吉見管統(tǒng)與黃珍為賬冊去留問題再一次針尖對起了麥芒,不由靈光一閃心生一計。于是她度步上前向二人打圓場道:“二位稍安勿躁。既然國法有令,賬冊不得出府,不若就將賬冊交由本府看管,如何?”
管統(tǒng)與黃珍聽蔡吉要看管賬本,雖都覺得她這么提議絕不會簡單的只是為了打圓場。但此時兩人既然都各懷鬼胎,誰都說不服了誰。且再一想就算是眼前這女娃兒有啥圖謀,光憑她一人也難在這些賬冊里做手腳。畢竟如此巨大的核算量擺在那里,蔡吉若是真能在一夜間將這些賬冊偷天換柱,那她就不是人而是妖了。想到這里,管統(tǒng)與黃珍最終選擇各自退一步,雙雙拱手俯身道:“有勞府蔡吉眼見自己不費一兵一卒,便輕而易舉地將賬冊拿到了手上,自然是心滿意足地回到了自個兒的座位上,篤定地看起熱鬧來。而事實也正如她判斷的那樣,直到日頭西落,管統(tǒng)的那兩個手下也才不過算了三十來卷賬冊。照這個速度沒半個月的功夫,他二人是算不完這堆竹簡的。顯然黃珍從一開始就打算用這些賬冊耍弄管統(tǒng)。只不過沒想到蔡吉會出面要求包管賬冊而已。
而管統(tǒng)同樣也看出了黃珍的小九九。于是抱著與對方慢慢干耗下去的想法,他當即起身向蔡吉拱手道:“府君,時辰不早了,不若今日帳先對到這。改日繼續(xù)�!�
“善�!辈碳廊稽c了點頭,跟著又向黃珍吩咐道:“就請黃功曹差人將這些賬目搬去三堂院吧。”
“喏�!秉S珍不動聲色地俯身領命道。
就這樣蔡吉白天興匆匆地外出視察船塢,晚間回到自家小院,卻帶回了一大堆竹簡。鈴蘭乍一見如此架勢,自然是驚訝得捂嘴道:“主公,何處購得如此多書卷?”
“這些可不是書卷,是郡府的賬冊。事關重大,從即日起,切不可讓閑雜人等進吾書房�!辈碳Z重心長地叮囑道。
“喏�!扁徧m恭敬地低頭領命,跟著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堆積如山的竹簡咋舌道:“不曾想,郡府賬冊竟如此之多!”
“是啊。吾也沒想到會有這么多。這還只是半年的賬冊�!辈碳型硎艿攸c頭道。不過一想到郡府的賬目涉及農(nóng)林漁商,能記這么多竹簡也不足為奇了。
“主公這是要算賬?”鈴蘭好奇的問道。
“算賬?吾可是有心無力喲。不過總會有用處吧�!辈碳仡^苦笑道。雖說借著管統(tǒng)與黃珍之間的矛盾,蔡吉今日漁翁得利地將賬冊拿到了手,不過如何處理這些賬冊,更為確切點說,如何讓這些賬冊成為自己插手東萊政務的敲門磚,卻成了擺在她面前的頭等大事。
看來今晚又將是一個不眠之夜咯。
蔡吉在心中如此暗嘆的同時,鈴蘭卻突然向她稟報道:“主公,那令狐老丈與阿九見面后,似乎吵架了�!�
“哦?吵架了?這是怎么回事?”蔡吉詫異地問道。
“這個奴婢也不知。”鈴蘭搖了搖頭道,“不過。似乎阿九來太守府的事,先并未告知令狐老丈。主公,管將軍該不會拐帶了人口吧�!�
我也這么懷疑喲。蔡吉在心中如此吐槽著。不過相比女孩家的小心思,如何處理眼前這堆賬冊才是當務之急。因此蔡吉稍稍考慮了一番之后,便向鈴蘭囑咐道,“汝去打探一下阿九的意思。倘若她真的想回去,就送她回去好了�!�
第六十二節(jié)
靈光一閃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飄。八月本是品桂賞月的好時節(jié)。然而值此皓月當空金桂飄香的秋夜,身為一郡太守的蔡吉,卻并沒有像這個時代的諸多風流雅士一般品桂酒賞明月,而是獨自一人枯坐案牘前蹙眉低思。其實自打蔡吉出任太守后已經(jīng)不知有多少個月夜像這樣獨坐籌劃。故東萊皆道小蔡府君乃當世神童,卻并不知蔡吉背地里為那些的精妙部署付出了大量的心血。
只是今日面對四周成堆的賬冊,蔡吉在思略了半晌之后,心里卻沒有半點頭緒。關鍵是,此刻的她實在想不出,該從哪個方面來處理這些賬目。首先蔡吉做不到像管統(tǒng)那般直接查賬。因為她手下根本沒有能算賬的人才。雖說講武堂的兒童們眼下也在學算術,但他們終究才上了兩個多月的課而已,一些年幼的學生甚至連十位以上的加減算不清楚。依照蔡吉的判斷要想教會這些孩童識數(shù)及加減法至少還需一年的時間。而招外人來算賬,一來不知其底細難托重任。二來在這個看書基本靠抄的年代,驟然間想要招聘能讀會算之人,還真不是件容易事。再來就是利用這些賬冊籠絡人心。可經(jīng)過白天那么一鬧,管統(tǒng)現(xiàn)下已與黃珍徹底杠上,她幫哪一邊都可能得罪另一邊。故此事對于一心想要求同存異的蔡吉來說同樣不可取。
“似乎是搬回了一堆雞肋啊�!辈碳殖终凵容p敲著虎口自言自語道。不過這并不代表她就此心生了氣餒。因為蔡吉一向認為這世上“只有廢人,沒有廢物”,萬事萬物都有其存在和利用的價值,關鍵在于人能不能開動腦筋,轉變思路。既然是要轉變思路,那老這么干坐著也不是回事。想到這里,蔡吉當即決定走出書房散散步,順便活絡活絡大腦。
深夜的庭院寂靜無人,徐徐夜風中不時夾雜著甜甜的桂花幽香�?烧敳碳诨乩嚷街畷r,忽聽太守府的荷花池方向,傳來了一陣時隱時現(xiàn)的抽泣聲。兩世為人的蔡吉自然是不會去怕什么鬼神之說。因此此刻耳聽有人哭泣,反倒是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卻見蔡吉循聲而行,不多時便找到了聲音的源頭。那是一個身形瘦小的幼童,不知為何正坐在荷花池邊的假山上低頭抽泣。而整個太守府內(nèi),除了講武堂還真沒有其他地方有這么小孩童。因此無論是作為太守,還是作為講武堂老師,亦或是只是作為一個普通的路人,蔡吉都覺得自己有必要同這幼童談談心。
于是蔡吉當即輕咳一聲,上前問道:“何人哭泣?”
那幼童乍一聽身后有人問話,不由驚得連忙從假山石上跳了下來。而她一轉身眼見來者竟是府君更是當場楞在了原地。不過此時蔡吉的表情也不比這幼童好到哪兒去。因為借著月光,她赫然看清面前這個梨花帶雨的幼童,正是歷來在眾人眼中頗為強勢的令狐九。
“阿九?汝怎會在此哭泣?”蔡吉脫口而出道。
而令狐九聽蔡吉這么一問,轉眼間小嘴一癟又要抽泣起來。見此情形,再一聯(lián)想到先前鈴蘭的稟報,蔡吉當即拉起了令狐九的袖子,領著她并排坐于假山石上。跟著又小心翼翼地問道,“可是與祖父吵架了?”
面對蔡吉的提問,令狐九先是抬頭看了看她,跟著卻又耷拉下腦袋點了點頭。蔡吉見其果然是為那件事哭,便柔聲勸說道:“傻丫頭,和自家祖父有啥好慪氣的�!�
哪知令狐九卻突然漲紅了小臉抬頭道:“阿九不想回去。阿九才不想嫁給漁夫!”
“哎?嫁人?”面對這樣一個令人意外的回答,蔡吉瞪大著眼睛一時不知該說什么是好。須知,她一開始只當令狐九是被管承拐來太守府的,卻不曾想竟還扯出嫁人的事。不過眼瞅著令狐九連十歲都未滿的模樣,這等未成年中的未成年竟也碰上了談婚論嫁的問題,蔡吉無語之余,只得跟著向令狐九仔細探問道,“汝未滿十歲,如何嫁人?”
“阿祖說女兒家嫁人才有出路。所以為阿九挑了戶漁家,說是先嫁過去住幾年,等及笄,再行……圓房�!绷詈耪f到這兒,一張小臉早已羞得通紅,聲音更是細若蚊聲。
可蔡吉這會兒那有啥身為“男子”的自覺,因此她隨口就應了一句道:“哦,那就是童養(yǎng)媳了�!�
令狐九原本對向府君談論這等閨房私事十分,可聽蔡吉這么一說,還是忍不下小孩子性情,好奇地問道:“啥是童養(yǎng)媳?”
“就是像汝這般由婆家養(yǎng)育的幼女,待到成年再正式完婚。”蔡吉順口解釋道。雖然她不能判斷令狐勇為自己孫女尋的這樁婚事是否得當。但令狐九的年紀實在太小,況且她自己也不想回去。于是在權衡了一下利弊之后,蔡吉最終還是拍板道,“既然汝現(xiàn)下還不想嫁人,那就姑且先留在府里吧。”
“真的?太好了!”令狐九破涕為笑道。
“吾身為太守自然是一言九鼎�!辈碳c頭應道,“不過汝又為何會隨管承來黃縣?”
“還不是阿承那廝騙吾說可以來黃縣躲躲。可誰曾想,這廝是想……”令狐九偷偷瞄了蔡吉一眼后,又攥著小拳頭恨恨道,“反正最后吾還是被阿祖找著了。阿祖還只罵吾,不怪阿承�!�
蔡吉聽罷令狐九這般欲言又止的解釋,多少也能猜出事件的原貌來�?磥硐麓卧倥錾瞎艹�,非好好教訓一下這廝不可。不過令狐九也太過魯莽了一些,現(xiàn)在是正巧遇上自己這么個女扮男裝的太守。若是換做一個喜好采陰補陽的太守,那她可真是羊入虎口了。想到這里,蔡吉不禁以長者的身份向令狐九教訓道,“汝阿祖也沒罵錯。汝不該隨意聽信人言,這次就當買個教訓。不過汝既然不甘隨便嫁人,那從今日起就要好好念書,向鈴蘭學習禮儀。如此這般改頭換面,方可令阿祖明白自家孫女非等閑之人。”
令狐九原本就心氣頗高,蔡吉最后一句話對她來說無疑是一種激勵。只是還未等令狐九開口答應,那一邊的蔡吉卻突然低下了頭低聲自語道:“改頭換面?對啊,干脆就改頭換面!”
令狐九顯然是被蔡吉的這一怪異表現(xiàn)嚇了一跳,不由怯生生地問道,“主公,汝怎么了?”
“沒什么。吾突然想起了件要事。夜已深,汝還是早點回房歇息吧�!辈碳ь^沖著令狐九報以歉意的微笑,跟著便霍然起身快步離開了庭院。
其實令狐九并不知曉,蔡吉那番教訓在激勵她的同時,亦為蔡吉自己提供了處理賬冊的靈感。故而她才會急匆匆地趕回書房,以便將自己腦中閃過的想法及時記錄下來。正所謂思如泉涌。也就是說當靈感驟然駕臨的時候,那可是猶如的噴泉一般止也止不住。因此蔡吉雖然一開始只是記錄下靈感而已,可寫著寫著竟然思路越來越清晰,以至于洋洋灑灑一溜寫到窗外東方泛白。
然而翌日蔡吉卻并沒有將自己一夜辛苦籌劃出的計劃付諸行動。因為要完成她這個計劃就必須要有一個合作者才行。而蔡吉所定下的這個合作者正是現(xiàn)下正遠赴三韓交易的段融。故而在接下來的幾日里,蔡吉一面不動聲色地繼續(xù)充當管統(tǒng)與黃珍之間的和事老,一面則靜靜地等待段融的歸來。
好在與三韓通商不同于海盜那種近乎守株待兔的打劫,商船的目的地、航線都是固定的,因此其一來一回的時間也大致可以算得出。這不,興平初年九月初,段融率領著兩艘商船如期滿載而歸地回到了東萊郡。
“稟府君,屬下等此次共購得稻谷、雜糧一萬石�!饼埧诖a頭上,段融得意地指著面前正從船上卸糧的軍士得意道。
“一萬石?!想不到這伽倻的余糧還真不少。”蔡吉聽罷段融報出的數(shù)字,亦隔著嘖嘖稱奇道。須知,這個時代的海船載重量一般也就四千石到六千石左右。段融這次帶了兩艘船出海,運一萬石糧食回來,正可謂是滿倉而歸。
然而段融卻擺了擺手搖頭道:“光是伽倻一國哪兒肯賣一次一萬石余糧給咱。屬下等是順道又去了弁韓的兩個小國購糧這才裝滿兩船�!�
“原來如此,此番真是辛苦段曹掾了�!辈碳笆种轮x道。
“府君客氣了。叫屬下伯明就成。其實三韓有得是余糧,就算其不肯大批賣給咱,可只要多跑幾國自然會有不小的收獲。而這一次關鍵是船太少,顧只得先裝一萬石回東萊了。”段融順勢套近乎道。
蔡吉正巧要用得著段融,自然也就跟著改口道:“伯明,如此說來三韓的糧價豈不是比吾等事先估算得還要低?”
段融聽蔡吉如此一問,那張被太陽微微曬黑的臉上不禁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容。卻見他一個抱拳回答道:“不瞞府君,屬下此番并未將銅錢完全與伽倻國交換糧食。而是從中挑出了一部分制作精良的五銖錢與倭人換了銅器,再趕往弁韓另兩國以銅器交換糧食。故相較單純的以錢換糧,能換取更多的糧食�!�
段融一番話多少有自我吹捧的意思,若是換做一些為人保守的太守,定會覺得他是在居功自傲�?刹碳獊碜院笫酪姂T了后世那些個性張揚的人,故段融的舉動在她看來沒有絲毫的不妥。甚至還應該表揚才對。因為若非段融如此一顯擺,蔡吉又怎能深入了解到三韓目前的市場情況。這不,耳聽段融提起倭國,蔡吉不禁饒有興致地追問道:“哦?伯明在伽倻國見到了倭人?”
“是。其實伽倻國與倭國,類似于東萊與遼東,均是隔海相望,泛舟可達。故伽倻國有不少倭人販貨,倭人通常以銅器與伽倻換取鐵器。且倭人身上皆刺有紋身,因此一眼就能被人認出�!倍稳邳c頭解釋道。
“汝說倭人販賣銅器?”蔡吉皺眉問道。
“是,倭人的銅器質地很好。爾等因有一座不小的銅礦才是。”段融想了想分析道。
倭人哪兒止一座銅礦而已,丫整個兒就是坐在了銀山、銅山上。蔡吉在心中暗自感嘆著。不過雖說這兩項都是令人垂涎的資源。可一想到后世清朝因日本紅銅而解決了錢荒。再一想到自個兒現(xiàn)在正在靠販銅錢來收購糧食,倭人這么做豈不是在搶自己生意。想到這里蔡吉不禁嘟囔了一聲道:“倭人販銅器,怕是會令吾等的銅錢賤賣吧�!�
段融乃是生意人如何不明白蔡吉心中所慮。不過此刻的他卻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道:“府君多慮了。倭人出產(chǎn)的銅器并不多,故三韓不可能靠這點銅器來鑄錢。當然銅器比銅錢值錢那本無可厚非。只是倭人的銅器并不精良,其反倒是對大漢的五銖錢贊不絕口。故屬下此次才能以低于市價的價格收購下倭人的銅器,并轉手販賣給三韓人。”
低價買進,高價賣出,本就是段融的老本行。因此這會兒的蔡吉并沒有過多追問交易的具體事宜。在她看來眼下的東萊外貿(mào)船隊其實是承包給了段融。而身為太守的自己只需每次出航給段融立下指標就成。至于段融完成指標后,其能有多大的收益,那就得看他自己的本事了。而她今天來此地其實還有另一件更為重要的事要找段融商議。
這不,迎著帶著咸腥氣味的海風,蔡吉突然將話題一轉道,“伯明,汝可知本府今日為何要親自來碼頭見汝?”
“府君是想親自清點糧草吧。”段融脫口答道。
“此乃其一。但關鍵是本府的書房汝現(xiàn)下進不去�!辈碳仡^掃了段融一眼意味深長地笑道。
“府君,這是為何?”段融詫異地張了張嘴巴。
而蔡吉則雙手一背,沖著碧波蕩漾的大海沉聲道,“郡府的賬冊現(xiàn)下都鎖在了本府的書房內(nèi)�!�
第六十三節(jié)
改頭換面
“府君在查賬?”
段融才從船上下來,加之其父段奎眼下正“抱病在家”閉門謝客,自然是沒人會跑來給其通風報信。故段融乍一聽蔡吉的書房里堆滿了賬冊,還以為是蔡吉要查賬。畢竟以蔡吉的膽識,她要趁著自家老爹暫退之際動黃珍也不足為奇。
而蔡吉見段融會錯了自己的意思,當即苦笑著搖頭道:“伯明想哪兒去了。是管郡承在查賬。本府現(xiàn)下只是代為看管賬冊而已。”
“管統(tǒng)查賬!那廝想干啥?”段融一個皺眉,毫不客氣地直呼起了管統(tǒng)大名。顯然對于這個東萊郡名義上的二把手,段融是打從骨子里心存不屑的。
“還能干啥。自然是想捉黃功曹的把柄�!辈碳詭м揶淼貒@了口氣道。對于管統(tǒng)的這次查賬,蔡吉同樣不怎么看好其最終成效。首先管統(tǒng)雖說事先準備了查賬的文士,也對黃珍來了個突然襲擊。但他這次出手事先卻并沒定下明確的目標。即瞅準可能有問題的項目,突擊將其賬目調(diào)出查驗。這么做非但更有成效,還能給對手造成心理上的壓力。只不過黃珍做事向來滴水不漏,蔡吉雖說已派張清在城內(nèi)四處打探過消息,卻至今尚未揪出啥端疑來。而這也是她之前一直沒有出手的原因之一。不過現(xiàn)下管統(tǒng)既然頭一個撕破了臉皮,事情就得從另一種角度去考慮了。故如何將這一次的鬧劇轉化成自己立威的契機,便是今日蔡吉親自來迎接段融歸航的真正目的。想到這里,蔡吉當即一個轉身,揮手示意道,“此地風大,不若吾倆進大帳說話。”
由于眼下管承等水軍頭領還在江華灣狩獵尚未歸航,又恰逢太守府的書房內(nèi)堆滿了賬冊,因此蔡吉特意選擇了龍口水寨的大帳作為其與段融密談的地點。只不過既然是密談,自然是不能坐得太遠。這會兒,眼瞅著段融一進大帳便老老實實地跪坐在了堂下,蔡吉便大方地向其招手道,“伯明,坐上來說話�!�
雖說段融自付自個兒不是啥正人君子,但面前的這個女娃兒卻是貨真價實的一郡府君。因此面對蔡吉的邀請,這會兒的段融客氣地拱手謝絕道:“府君,男女授受不親。屬下還是坐堂下的好�!�
什么男女授受不親。真要是男女并肩坐一會兒就能蹦出啥火花來,那后世的職業(yè)女性一天之中要不知要經(jīng)歷多少次一見鐘情。想到這里,蔡吉在心中苦笑之余,只得進一步向段融勸說道:“伯明勿慮,本府與汝只談公事。吾倆即心懷坦蕩,那同席論而坐,又有何不可�!�
段融見蔡吉如此堅持,心想,罷了既然對方一個女娃兒都不介意,自己又怕個啥。便欣然起身上榻,與蔡吉同坐在了一條鑲邊蒲席上。
而蔡吉見段融雖與自己同席而坐,卻多少還有些拘謹。于是她也不多做解釋,直接便直奔主題道:“不瞞伯明,本府今日來此正是為了同汝商討查賬之事�!�
“府君是想幫管統(tǒng)查賬?”段融皺眉問道。雖說他現(xiàn)下已經(jīng)決定投靠蔡吉這方陣營,可黃珍到底是自家老爺子的同盟,驟然與其為敵多少讓段融有些不適應。
“非也。本府并不打算幫管郡承查賬�!辈碳獡u頭半真半假地糾正道,“本府是不想因查賬一事令管郡承與黃功曹傷和氣,更不想郡府上下因查賬一事而亂套�!�
雖說段融目前還沒回過府衙,但光憑蔡吉眼下的三言兩語,他已經(jīng)能想象得到現(xiàn)在府衙之內(nèi)是怎樣一副雞飛狗跳的情景。因此在低頭沉思了半晌后,段融還是覺得蔡吉的想法太過想當然,這渾水可不是好趟的。于是段融也顧不得面子問題,直接便向蔡吉進言道,“府君,恕融直言。管統(tǒng)此人向來剛愎自用。無論其查沒查出問題,此事都怕是難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本府也知此事難辦。這不才來找汝商議嘛。”蔡吉聽罷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正如段融所言這次的事關鍵是在管統(tǒng)身上�?伤质窃B的人,就連蔡吉暫時也拿他沒啥辦法。所以她才會想到另辟蹊徑來解決此事。這不,蔡吉跟著便取出了一卷竹簡遞給段融道:“伯明,本府想以此法,來將此次查賬改頭換面。汝來看看,可行否?”
改頭換面?查賬有啥好改頭換面的。一時鬧不清蔡吉葫蘆里賣啥藥的段融接過竹簡看,狐疑地攤開一看,卻立馬就被上面的內(nèi)容給駭住了。卻見段融在粗略掃過一遍竹簡后,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向蔡吉結巴地探問道,“府君,汝……汝這可是要改記賬之法?”
“沒錯!就是要記賬之法。”蔡吉斬釘截鐵地點頭道,“管統(tǒng)既然想借查賬之題發(fā)揮。那本府就干脆將此事鬧得更大!直接改進記賬之法!”
原來蔡吉所想到的改頭換面之法,就調(diào)整現(xiàn)下官廳所使用的會計制度以及會計核算方法。如果說管統(tǒng)查賬是“揭瓦”的話,那蔡吉此舉無疑就是在“翻新舊房”。其對東萊整個官僚系統(tǒng)所產(chǎn)生的沖擊遠大于管統(tǒng)查賬。而這正是蔡吉想要的結果。須知一項制度的更改,往往會涉及利益的重新分配。因此歷來中國官吏最怕的是變法改制,最愛的同樣也是變法改制。蔡吉前一世曾供職國企,又怎會不知其中的奧妙。姑且不論改制的內(nèi)容如何,光是改制這件事本身就足以令太守府內(nèi)的那些大小官吏們各懷鬼胎。而一旦水被攪混,蔡吉也就有了插手郡府人事、財政等等諸多事務的機會。
然而段融顯然沒有蔡吉那般膽大。只見他在經(jīng)過最初的驚駭之后,稍稍平復了一下心緒,連忙拱手勸阻道,“府君三思。官廳記賬之法自秦時起,沿用至今已四百余年,如今驟然改制,恐難服眾啊�!�
“伯明,汝也說官廳記賬之法乃沿襲秦制,然四百余年前的秦人,可曾想過有朝一日錢會不值錢?”蔡吉舉例反問道。待見段融低頭不語,她又放緩了口氣勸說,“且不論改制能不能服眾。伯明,汝先幫本府看看本府所設之制是否可行。”
其實商賈出身的段融一早也已看出官廳記賬之法有弊端。只是一來他官小言輕改變不了既定的制度;二來他從來沒把倉曹掾這一小官職當回事,也就懶得去冒風險提意見。不過此刻眼見蔡吉如此堅定地要改制,段融倒也來了興致。于是他重新拿起那份竹簡,認認真真地將上面的內(nèi)容揣摩了一番。哪知這一次段融是越看越入迷,當看到精彩之處時,他不禁一拍大腿贊嘆道,“府君大才!此法甚妙!”
“伯明可別奉承本府。汝也知,黃功曹乃是老官僚,倘若本府所定之法不可行,豈不是要貽笑大方。”蔡吉語重心長地提醒道。雖說蔡吉是按照其前一世在銀行的經(jīng)驗制定了新的會計制度。但是現(xiàn)下終究是東漢末年。正所謂經(jīng)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由于東漢末年的貨幣體系早已崩潰,加之這個時代紙張尚未普及,印刷術也沒有被發(fā)明,所以后世通用的復式記賬法在東漢末年并不怎么可行。因此蔡吉在制定新制度的時候一直提醒自己要因地制宜的修改現(xiàn)行制度。不過饒是如此蔡吉依舊擔心自己新制度會缺乏可行性。須知她還指望靠這一招來鎮(zhèn)住衙門里的那群油滑胥吏呢�?蓜e到時候�?岵怀�,變耍寶。
段融聽蔡吉這么一說,不由抬頭首肯道:“府君放心。汝所定之法,完全可行。沒想到,府君小小年紀竟也對如賬房之事如此行�!�
蔡吉見段融說得誠懇也就姑且信了他的話。心想,反正這次的改制也只是暫行之法而已,等到日后國家穩(wěn)定了,商業(yè)繁榮了,還是開挖白銀建立起銀本位,改用復式記賬法的好。
可這時的段融卻又將話鋒一轉道:“不過府君記賬之法,須先耗費不少胥吏來整理賬冊才行。吾怕衙門人手不夠�!�
“無妨,無妨。只要此法可行,暫時多花些人力也無妨�!辈碳獢[了擺手沖著段融狡黠地一笑道:“大不了本府可讓管統(tǒng)的那兩個門客來幫忙嘛�!�
“府君要讓管統(tǒng)的人進衙門?”段融皺眉問道。
而蔡吉則厚著臉皮答道:“沒錯。若是段家的賬房也能來幫忙,那就更妙了�!�
“府君放心,段家定會派最好的賬房來太守府幫忙�!倍稳谝粋抱拳保證道。
既然有了段融的保證與支持,蔡吉自然是心安理得地開始將她早已籌劃好的計劃付諸實施。這不,翌日一早她便將管統(tǒng)、黃珍,連同段融等衙門內(nèi)有頭有臉的官吏一并招進了太守府。當然開會的地點依舊還是二堂院的廳堂,而廳堂的中央依舊堆著那一堆賬冊。
只見此時的蔡吉端坐堂上,在環(huán)視了一番底下的官吏之后,她面帶笑容地沖眾人大聲宣布道,“本府今日招諸君來此,乃是為了查賬一事。想必在座諸君也知這賬目已查了十余天……”
然而蔡吉的話尚未說完,底下的管統(tǒng)就神色一變,拱手打斷道,“府君明鑒。吾家門客已算完大半賬冊。請在給吾一些時日�!�
“管郡承不急�?赡切┵~冊堆在府君房里總不是長久之計�!秉S珍捻須不咸不淡地接口道。
“兩位誤會了�!辈碳肿柚沽思磳⑨樇鈱溍⒌亩耍缓笥只仡^向管統(tǒng)解釋道:“管郡承,本府并未責怪汝家門客算賬慢之意。倘若需要的話,這堆賬本再在本府屋里放上個十天半個月也沒關系。只是本府也看過賬冊,竹簡上的內(nèi)容繁復,不易對賬也是事實。”
蔡吉這話倒是真沒有雞蛋里挑骨頭的意思。須知由于東漢的賬目多記于竹簡之上,于是為了節(jié)省空間,每個項目的文字數(shù)量都十分精簡,一支竹簡上往往記錄著數(shù)筆會計記錄。雖然每個項目都有“入、出”,作為會計記錄符號,可這么多記錄擠在一根竹簽上,對起來確實很不方便。
因此管統(tǒng)聽蔡吉提起此事,連忙附和道:“府君言之有理。正是因為郡府賬房記錄不清,才導致吾家門客對賬緩慢�!�
黃珍原本是閉著眼睛一副眼不見心靜的模樣。此刻耳聽蔡吉與管統(tǒng)將矛頭指向了他所管轄的賬房,這老兒不由細眼一睜,回頭向蔡吉拱手道:“府君明鑒,官廳賬房皆安制記賬,絕無懈怠之意。”
“黃功曹所言不虛,本府已查驗過賬冊,字體清晰,賬目明確,賬房確實沒有懈怠�!辈碳瑯狱c頭夸贊道。
蔡吉此話一出,在場的眾人更加一頭霧水起來。心想這小蔡府君兩邊都說好,那她招大伙兒來此究竟所為何事。然而就在眾人暗自揣測蔡吉目的之時,管統(tǒng)終究是比黃珍年輕,且脾氣又直,卻見他當即就脫口說出了眾人心中所想,“既然府君眼里誰都沒錯。那今日招吾等來此,又是所為何事?”
“是啊。既然誰都沒錯。問題又出在哪兒?”蔡吉掃了眾人一眼,自問自答道,“本府以為問題是出在了賬房的記賬之法�!�
“記賬之法?”管統(tǒng)低頭反問了一句,似乎是抓到了某個線索,可一時間卻又道不明關鍵在哪兒。
而蔡吉則欣然點頭,向眾人道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沒錯。不論此番查賬結果如何,本府以為官廳都必須改進記賬之法。當然此舉可能會涉及改制�!�
“改制?”管統(tǒng)與黃珍異口同聲地驚呼道。緊跟著兩人雙雙陷入了沉思。
一旁的段融見此情形,心想,遭了小蔡府君此舉過于激進,怕是難被管、黃二人接受。卻不想他這邊才暗叫糟糕。那一邊管統(tǒng)與黃珍卻同時抬頭沖著蔡吉拱手。
“愿聞其詳�!�
第六十四節(jié)
糧本位
“自即日起,賬冊以紅記出、以墨記入……”
廳堂上蔡吉攤開竹簡以抑揚頓挫的語調(diào)大聲念出了自己關于更改官廳記賬之法的具體實施細則。其實蔡吉的這一次改制的內(nèi)容并不算多,大體上可以分為四個部分:其一,規(guī)定所有賬冊一律以朱筆記錄支出,以墨筆記錄收入,從而方便查對;其二,規(guī)定日常記錄,入出賬目以時序為準,交替進行記錄,每日分別小結入、出之數(shù),進行結算,并單獨列示結算數(shù)額;其三,規(guī)定太守府賬目一月一結,縣府賬目上交郡府一季一結,郡府總賬半年一結。按舊管(上期結余)、新收(本期收入)、開除(本期支出)和實在(本期結存)四個欄目,以“舊管+新收開除+實在”這一平衡公式加以總結;其四,規(guī)定郡府年終財政總結一律以糧食結算。
蔡吉這四條項目由淺入深。以“朱出墨入記賬法”一項最為簡單易行。畢竟,最遲到南北朝時期,“朱出墨入記賬法”便已出現(xiàn),故此法只是習慣問題而已。而二、三兩條則旨在改進會計計算方法,應該阻力也不大。唯有第四條在財政中推行糧食結算,相對動靜比較大,蔡吉所說的改制,以及段融所提到的耗費人力整理賬冊,指的都是這一條。
須知,秦漢時期的財政經(jīng)濟活動中,國家所規(guī)定的各項收入及費用支出一般來說是比較固定的、單純的。財物出入一般不具有交換性質,而是比較單純的行政收支性質。國庫財物的入出從國家財政收支總體上講,兩者之間有著相互制約的關系,但是從個體上講,即從每一筆經(jīng)濟事項來講,入與出之間一般缺少相互制約的關系。進入國庫的財物通常表現(xiàn)為暫時與付出無關的單純收入,而從國庫發(fā)出的每項開支也無需知曉它的具體來源,只是一種單純的付出而已。故東漢官廳賬目記錄乃是禾歸禾,栗歸栗,布歸布,錢歸錢等等,直白而又繁復。乍一看上去很難判斷官府真正的財政狀況。
然而在蔡吉的推波助瀾下,目前的東萊郡的財政活動已不僅限于單純的稅賦以及財政支出,而是涉及到了海外貿(mào)易。這樣一來東萊郡府便變向地成了一個帶有官商性質的組織。如此一來就需要涉及到考核衙門的財政狀況。照理說碰上這樣的情況,蔡吉理應將郡府內(nèi)的資產(chǎn)折算成銅錢或是白銀黃巾之類的貨幣來結算統(tǒng)計才對�?裳巯缕倾~錢信用崩潰的東漢末年,且非常缺乏金銀等貴重金屬。既然銅錢、金銀都無法建立起貨幣信用。那要用什么來穩(wěn)定東漢早已糜爛的財政呢?
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糧食!在這個餓殍遍野的時代,只有糧食才是真真切切的硬通貨。正是基于這個道理,蔡吉才會想到用糧食來折算郡府資產(chǎn)。而她的這種做法其實已經(jīng)是在變向地實施糧本位。
所謂糧本位就是以糧食作為本位幣,并以此來進行結算統(tǒng)計的一種貨幣制度。作為世界上最大的農(nóng)業(yè)帝國中國其實是糧本位的發(fā)明者,而糧本位亦是最富中國特色,時間最為久遠的一種貨幣制度。正如此刻東漢官員的俸祿,就是以糧食作為收入標準的。例如,蔡吉身為郡太守,俸祿應為二千石,折合月谷120斛。不過蔡吉做太守到現(xiàn)在,沒從郡府支過一枚錢一粒谷,真是比海瑞還海瑞。當然東漢包括后來的諸多朝代糧本位也僅限于此而已。銅錢本位才是中國封建王朝主流貨幣制度。由此可見中國的官僚們其實歷來都是最關心自個兒荷包的,因為不管是銅錢本位還是金銀本位都會出現(xiàn)通貨膨脹,唯有糧本位雖最為原始卻也最為穩(wěn)定。而真正將糧本位作為政府財政結算方式,那是1949年之后的事了。當時因連年的大規(guī)模戰(zhàn)爭和放飛的物價,整個中國的經(jīng)濟瀕臨本虧,正是糧本位制度的實施讓政府完成了由亂到治的過度。
雖然后世的經(jīng)驗告訴蔡吉,糧本位是最適合亂世的一種貨幣制度。但她并不知曉在場的這些東漢官吏們會不會同意自己的提議。因此這會兒的蔡吉在念方案的同時,也在偷偷觀察著底下眾官吏們的反應。起先在場眾人還能保持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并時不時地點點頭表示同意府君的決斷。而當蔡吉說到要以“舊管+新收開除+實在”這一公式總結賬目時,一些小吏終于有些坐不住了,開始交頭接耳著在底下竊竊私語。待到蔡吉提到規(guī)定郡府年終財政總結一律以糧食結算。一瞬間整個廳堂更是一片嘩然。
對于這樣的反應蔡吉自然是早有準備。卻見她不緊不慢地宣讀完方案之后,順手就將竹簡往案上一擱,高聲問道,“不知諸君對此有何看法?”
誠然之前眾官吏在底下又是耳語又是嘩然,可真當蔡吉問他們有什么想法之時,現(xiàn)場卻突然死一般地安靜了下來。那些職位不高的胥吏或低頭不語,或偷偷地向管統(tǒng)、黃珍等人使眼色。而管統(tǒng)、黃珍二人則不約而同地都捻須沉思了起來。
如此這般過了半晌之后,最終還是黃珍率先打破沉寂,向蔡吉拱手提問道:“府君說要將郡府財物折算成糧食結算。不知如何折算法?”
蔡吉見黃珍一上來并不表示反對,而是直接問如何操作,便知此事有門。卻聽她欣然點頭道,“可先將財物按市價折合成五銖錢,再將五銖錢按糧價折算成糧食。日后財物皆以此次折算為參考�!�
黃珍聽罷這番解釋,立即就明白了蔡吉是想用糧食為參照來統(tǒng)計郡府的財產(chǎn)。須知眼下錢賤糧貴,倘若用銅錢來估算財物的價值,那這些財物的價格只會隨之虛浮飛升,難以估算其真正的價值。而若是以糧食來估算財物的價值,那只要東萊存糧穩(wěn)定,那財物的價值也會隨之穩(wěn)定。如此這般便能估算出郡府真正的收支狀況。想到這里,黃珍當即心悅誠服地向蔡吉拱手道,“府君大財,此計甚妙!”
“黃功曹過獎了。本府只是覺得眼下百姓重物輕幣,官廳再以銅錢來記賬頗為不妥�!辈碳t遜地笑了笑,又回頭向管統(tǒng)問道,“管郡承,汝看呢?”
蔡吉這番話的話外之音就是,錢都已經(jīng)毛成那樣了,你還照著以前的記錄算來算去又啥意思。管統(tǒng)雖為人剛愎自用但這點道理他還是懂的。因此在黃珍表示同意之后,他也只得捏著鼻子拱手應道:“府君此計雖妙,如此折算恐耗費諸多人力�!�
“管郡承言之有理,光憑官廳的這點賬房難以在短時間里折算完財物。不知管郡承可否借汝門客為本府一用?”蔡吉順水推舟的提議道。
管統(tǒng)一聽蔡吉要借他的人進官廳算賬,心想插人可比查賬來得合算得多。于是他立馬便一口答應道:“統(tǒng)府上門客隨時聽憑府君調(diào)遣。”
黃珍見管統(tǒng)要插人進賬房,本想要說自己這邊人手足夠不要管統(tǒng)的人來湊熱鬧�?蛇未等他張口,蔡吉卻又回頭向段融問道:“段曹掾,汝也派人手幫下忙吧�!�
早已同蔡吉通過氣的段融自然二話不說答應道,“愿聽差遣�!�
既叫了管統(tǒng)的人,也叫了段家的人,這樣一來黃珍倒真不怎么好開口拒絕了。畢竟照蔡吉的計劃,這事的工作量確實比較龐大,能有人幫忙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了。于是黃珍當即便向管、段二人拱了拱手算是先行謝過二人的幫助。
既然身為郡府僚屬之首的黃珍都沒有提出異議,在場的其他低等胥吏自然是不好再多說什么。至于管統(tǒng)由于有了新目標,同樣后退了一步,表示不再查賬,而是讓自家門客全力配合官廳賬房改制。于是乎,這場原本劍拔弩張的查賬風波似乎是在蔡吉的牽線搭橋下成為了各方勢力的通力合作之舉。不過在這一團和氣的表面下,究竟涌動著怎樣的暗流那就只有當事人自己清楚了。
不過對蔡吉來說,今日這場的會議的目的她已圓滿達成。故改革記賬之法一事可以暫時擱置一下。以便騰出精力轉而布置起新的計劃來。這不,在散會后,蔡吉單獨留下了段融到自己書房商議。然而段融的思緒似乎還停留在剛才的會議上。
只見此時的段融剛在書房內(nèi)坐定便忙不迭地向蔡吉探問道:“府君,汝怎知管統(tǒng)與黃功曹今日會支持汝改制?”
蔡吉眼見段融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不禁悠然一笑賣了個關子道:“因為人心?”
“人心?”段融更加不解地追問道。
“沒錯就是人心�!辈碳殖终凵容p叩虎口點頭道:“因為本府知道管統(tǒng)查賬的真正目的。因為本府知道黃功曹是真心為郡府著想。”
段融聽蔡吉如此一提點,立馬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道,“現(xiàn)下兩人各取所需,故均會支持府君。府君,高明,高明��!”
“少給本府灌迷湯�!辈碳恍Γ瑪[手打斷了段融的奉承,跟著便將話題引入正軌道:“汝可知本府今日單獨留下汝所為何事?”
“府君是想交代改制一事?還是通商一事?”段融探問道。說實話,他還真不知道蔡吉為什么要單獨留下自己。不過眼前這女娃娃太守的充沛精力還真是讓段融由衷咋舌。要知道她可是剛剛才
“汝還真說對了。本府找汝正是為了通商一事�!辈碳廊稽c頭道。
段融剛才也只是隨便說說,卻不想蔡吉還真是這個意思。想來是這一次貿(mào)易所得的巨大的利潤讓眼前這女娃兒真把與三韓通商當做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聚寶盆�?啥稳趨s知這三韓的生意雖然好做,但也不可能像走馬燈似地輪番上陣。故這會兒的段融趕緊向蔡吉進言勸阻道:“府君打算再讓商隊前往三韓通商?可商隊才剛回黃縣,水手需要歇息,商船也需修補。此外吾等還需收購些新貨品。恕屬下直言府君若想與三韓交易,需再等上一個月才行�!�
“非也。本府也知商隊需要休整�!辈碳獡u了搖頭道,“故本府與汝商談的不是汝那兩艘商船。而是更大的商隊。”
“更大的商隊?府君想要造新船?”段融蹙眉問道。
“嗯,本府確有此意。汝想啊,以汝那兩艘海船一次不過運回萬石糧食。若是有更多的船,組成更大的商隊,吾等豈不是能販回更多的糧食。不僅是三韓,吾等還可南下南海與東吳、交州通商。總有一天本府要將東萊的龍口港打造成天下第一港!”蔡吉壯志成成地傲然道。
然而蔡吉的這番話在段融聽來卻頗不靠譜。且不說將龍口港打造成天下第一港之事。光是蔡吉所說的造更多的船組成大商隊,在段融看來就不是能輕易一蹴而就的。因為海船這東西造起來不僅費時間還很費錢。這會兒的段融覺得自己有必要向這位小上司提一下醒,莫要頭腦一熱造船造到入不敷出。于是他便再一次進言道:“府君明鑒。造船需耗費大量錢財人力。以郡府之財力,恐難一次造出數(shù)艘大商船來。但若府君真急著要船,段家亦可再捐助一艘海船。”
段融說到后來多少有些支吾了起來。而蔡吉見此情形,不由在心中暗嘆,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一副鐵公雞樣。不過蔡吉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壓榨段家,故此時的她當即大方地一揮手道:“現(xiàn)下郡府商隊的兩艘海船皆是段氏所出,本府又怎好意思再問汝要船。其實本府這兒有樣待價而沽的好寶貝,希望汝能為本府找?guī)讉好買家賣個好價錢�!�
“府君有何至寶?”段融一聽有好東西立即兩眼放光地探頭問道。
而蔡吉則神秘地笑了笑,轉身從身后的箱子里取出了一塊絲帛攤在案牘之上道:“喏,這就是本府的寶貝�!�
第六十五節(jié)
大商在于國
“府君,汝這是……”
段融在將蔡吉所謂的寶貝從里到外,從正到反,仔仔細細地查驗數(shù)遍后,終于可以肯定自己這會兒手里拿著的是一卷貨真價實、童嫂無欺的地圖。且此圖質地并不高檔,做工并不精細。圖上所繪之內(nèi)容,既非神山仙府所在,也非藏金納寶之地,而是數(shù)條以龍口港為出發(fā)點向南北兩個方向發(fā)散的航線。只是光是如此這圖的價值也不大。須知,早在春秋時期膠東半島便與南方諸國有了海上貿(mào)易往來。當時的吳國、越國和齊國是主要的航海諸侯國。齊國的管仲甚至直接從海上討伐過南方附楚的蔡國。由此還引出了千古名句,“君處北海,寡人處南海,唯是風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故而此圖上所標之航線,并非什么驚世創(chuàng)舉�?擅媲暗男〔谈褪菍⑦@卷航海圖當做了寶貝,并且還要自己為其找?guī)讉好買家。
就這等破圖還要當寶貝一圖多買?!倘若段融之前沒見識過蔡吉的種種精妙之舉,他早就認為對方是在耍弄自己,亦或是對方想錢想瘋了。然而經(jīng)過數(shù)個月來的接觸,段融十分清楚眼前這個女娃兒絕不是個瘋子,也不是個會隨便亂開玩笑之人。她既然如此鄭重地拿出這張地圖讓自己去找買家,那就一定有她的深意。想到這里,段融當即收斂起了心中的笑意,將圖往案牘上一擱,恭敬地拱手問道,“府君,汝這是何意?恕融愚鈍,不知此圖貴重之處。”
“伯明誤會了,本府可不是要汝找買家買這圖�!辈碳宦牰稳谝詾樗且u地圖,當即失聲笑道。待見后者仍不解地望著自己,蔡吉便將手中的折扇點到地圖上黃縣的位置,目光炯炯地說道:“本府要賣的是這商隊、這港口、這航線!”
“商隊?港口?航線?”被蔡吉越說越糊涂的段融急道,“恕融之言,黃縣眼下只有龍口水寨一個港口而已,府君若是將此港售出,吾等日后又該往何處下貨?不僅如此,府君眼下除了水軍戰(zhàn)船及水寨漁船,就只有兩艘貨船而已。倘若再賣船,吾等豈不是無船可用?至于航線一說,那融就更愚鈍了。汪洋不似內(nèi)陸,無路可言,正所謂海闊任魚游,只要有船便可出海販貨,又何須購買航線?”
面對段融連珠炮似地追問,蔡吉知道自己剛才說得太過抽象,以至于段融一時間沒有轉過彎來。于是她又跟著向段融解釋道,“伯明汝又誤會了。本府并非要賣龍口水寨,而是要在龍口水寨旁另修一處商港,用以停泊往來商船。而本府所言之商隊,并非汝那兩艘商船,而是要新建一支船隊。”
“府君現(xiàn)下哪兒來錢財修港造船?”
“所以本府才要賣商隊、港口、航線�!�
“無船,無港,又如何能賣?”一番唇齒相爭之后,段融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與蔡吉的辯論陷入了“雞生蛋蛋生雞”的駁論之中。深知如此扯皮下去是不會有結果的他,說到這里,只得拱手苦笑道:“府君所思如空中樓閣。此事融怕是無能為力。”
眼見段融萌生了退意,蔡吉忽然意識到自己太過想當然了。沒錯,招商引資、貸款施工,這一類的概念在后世來說乃是天經(jīng)地義之事。但此刻自己所處的時代是東漢末年,是一個不少老百姓還在以物換物的時代。驟然以后世銀行職員的思維來向東漢人講述招商引資,便有了眼前這番雞同鴨講的效果。
想明白問題所在之后,蔡吉當即平復了下心緒,開始循循善誘地向段融講解起來,“伯明莫怪。是本府剛才沒說清楚。吾等現(xiàn)下來打個比方,譬如吾手頭有一處宅子租于商客。商客來得越來越多,房舍不夠,吾便想加建房舍。然吾手頭無足夠的錢財造房。于是吾便與房客商量問其先預支租子。在其回鄉(xiāng)之時加緊造房。待到來年商客再來時,便可將房舍租與租戶�!�
“府君難道是想,先將港口賣給對方,再用收來的錢修港口!?”總算明白蔡吉意圖的段融,忍不住驚呼道。
“善。本府正是此意。不過本府只賣蛋不賣雞。”蔡吉瞇眼笑道。
“只賣蛋不賣雞?”段融聽罷再一次疑惑地皺起了眉頭,“府君的意思是?”
“本府的意思在建成商港后,將碼頭分成上、下兩等,并按等級分設玉牌、銅牌。只有出資得牌者方可在龍口商港停泊補給�!辈辉儋u關子的蔡吉直接了當?shù)亟涌诘�,“商隊也是一樣。可將商船貨倉分租給無船卻需要泛海販貨的富商�!�
然而蔡吉這席理所當然的布置,此刻在段融聽來卻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那就是“黑”!真是相當?shù)暮凇km然經(jīng)過蔡吉先前的一番解釋,段融已能理解她以新商港為抵押向富商籌資的意圖�?啥牪碳谷恢淮蛩阌酶劭诘耐2礄鄟硐蚋簧袒I資,段融頓時便覺得眼前這女娃兒太貪心了。要知道光憑龍口商港的話,或許還真能引來一些走海路的富商投錢�?扇糁皇歉劭诘耐?繖嗟脑挘峙戮蛻吡攘攘�。于是為了不讓如此妙計,因蔡吉的貪心而泡湯,段融連忙向其勸說道,“恕融直言。府君此舉太過苛刻,融恐富商聞之會對此事興趣乏乏。”
蔡吉聽段融這么一說,便虛心問道,“哦?何以見得?”
“府君,有所不知。由于騾馬運貨有限,且騾馬乃活物要吃要喝,故歷來內(nèi)陸水運都比陸運成本低,且便捷。然而走海路的成本卻比走陸路還要高,只因海上風大浪急,稍有不慎就可能船毀人亡。不瞞府君這渤海之上每年葬身汪洋者不下萬人。吾等也只是憑著祖輩傳下來的手藝,這才敢在龍王嘴里討飯吃。故肯冒險走海路的商賈遠少于府君的估算,倘若府君再附以如此苛刻的條件,融恐難招商賈來龍口港�?��!倍稳谡Z重心長地告誡道。
段融的一番肺腑之言在蔡吉聽來還是有些道理的。特別是關于海難的說法,絕不是在危言聳聽。至少當初漢武帝就曾因東萊當?shù)厝说膭褡瓒艞売H自率船隊出海赴蓬萊求仙人的打算。然而蔡吉卻并不會因此而放棄自己的計劃。因為東萊現(xiàn)下的財政情況也不允許她有所退縮。雖說蔡吉先是讓管承等人打劫三韓貢船,后又與三韓通起了商,且這兩項舉措在短時間里都為她帶來了大筆財富。然而在蔡吉眼中,這兩條財路,卻都不是長久之計。畢竟海上劫掠之類的事也只可暫時為之,做多了反而會影響渤海上了海運。而三韓乃是小國,市場有限,人力有限,加之又有公孫度的勢力插手,其商業(yè)潛力并不大。因此想要真正興旺東萊,還需在其特殊的地理位置上打主意。更為確切點說是要在東漢南北貿(mào)易上打主意。
所以這會兒的蔡吉在低頭想了想之后,又張口說道,“伯明言之有理。關于商船停泊的條件本府會再做考慮。正所謂漫天要價落地還錢。做生意總是要討價還價的嘛。不過本府并不認為眼下海路會比陸路兇險。君不見如今天下大亂,各地烽火四起。遠的不說就以河北為例,自打袁紹與公孫瓚交戰(zhàn)以來,幽冀兩州的商道幾近斷絕。倘若幽冀兩州的商賈改走海路繞過戰(zhàn)場那兩州豈不是又可通商了。故本府以為相比陸上動輒一次死傷上萬人的大戰(zhàn),以及肆虐的各地盜賊,海上的那點風浪又算得了什么。”
蔡吉的一席話讓段融感觸頗深。因為據(jù)段融所知幽冀兩州的一些有實力的商賈確實已經(jīng)改走海路,以求避開袁紹與公孫瓚之間無休止的爭戰(zhàn)。但光憑這一點,顯然還不能說服段融。只見他略微想了想之后搖頭道,“府君所言非虛。只可惜,幽冀兩州戰(zhàn)事再怎么激烈,此二州的商賈也只是往來于渤海之上,不會來東萊泊船啊�!�
“那倘若揚州和徐州爆發(fā)大戰(zhàn)呢?”蔡吉饒有興致地反問道。
“府君的意思是袁術會攻徐州?!”段融倒抽一口冷氣愕然道。由于之前一年徐州都飽受曹操蹂躪,加之徐州州牧陶謙又已抱病在床半年有余,因此段融一聽蔡吉所言立馬就想到徐州會被袁術入侵。
須知,同為汝南袁氏出身的袁術乃袁紹同父異母的親弟弟,其現(xiàn)下割據(jù)揚州一地,儼然以江淮王自居。不過袁術雖與袁紹是親兄弟,可天下人皆知他二人關系鬧得很僵。原來袁紹雖為兄長卻是個婢女所生的庶子。故袁術一直都看不起袁紹。然而各路諸侯討伐董卓之時,群雄卻大多依附袁紹。袁術見狀便怒罵他人寧可追隨自己的“家奴”(指庶出的兄長袁紹)也不追隨自己,還寫信給公孫瓚說袁紹不是袁氏子孫。袁紹聞訊后便聯(lián)合劉表,想南北鉗制袁術。而袁術亦不肯坐以待斃,便命孫堅率軍攻打劉表,雖然不久后孫堅在征討劉表時戰(zhàn)死。雙方的交戰(zhàn)就此告一段落,但袁氏二兄弟也由此徹底撕破面皮成了勢如水火的敵手。不久之后袁術又點兵進攻袁紹的盟友曹操,結果被曹操大敗于匡亭,只得遁逃揚州�?傊@幾年袁術是打打停停,停停打打,每一次都招惹他人,每一次又都被他人修理。
然而熟知歷史走向的蔡吉深知,不甘寂寞的袁術在未來還會鬧出更大的動靜來。而中原的戰(zhàn)亂對東萊來說卻是一次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雖說這么說有點趁機大發(fā)國難才的意味。但值此亂世,能保下一方平安是一方平安。至于其他的事也就只能盡力而為了。因此這會兒的蔡吉頗為自信地用折扇指著揚州的位置分析道,“袁術此人野心極大,且天性驕肆。其與荊州劉表、兗州曹操、徐州劉備皆有過節(jié)�?傊疅o論其與何方勢力交戰(zhàn),揚州皆免不了會生靈涂炭。屆時南北商路受阻,海路便成了南北通商的一條捷徑。汝瞧,從圖上可以看出東萊乃是扼守南北海上貿(mào)易路線的咽喉要道。像這樣自東萊出發(fā),途徑芝罘、瑯琊,進長江逆流而上可抵廬江、潯陽。此航線涵蓋青、徐、揚、荊四州,貫通南北商道,潛力無窮啊。”
段融順著蔡吉所指的方向一路看來,仿佛望見了未來東萊商隊馳騁五湖四海的英姿。雖說這條路線可比去三韓貿(mào)易要危險得多。但正如蔡吉所言,海上的風浪再險惡,也比不上眼下諸侯混戰(zhàn)的兇殘。一旦想通了這一點蔡吉之前的種種布置在段融眼里也就不再唐突了。相反此時的段融可是打從心底里對蔡吉佩服得五體投地。
須知,一直以來父親段奎常教育段融,“小商在于民,中商在于政,大商在于國”。對于前兩條,為商為官多年的段融已多少有點心得。可對第三條,他卻怎么都弄不明白。哪怕父親段奎手把手地教他該如何利用手中的財富與權力經(jīng)營段家勢力。可段融總覺得父親做法缺了點什么。然而直至今日見過蔡吉的所作所為,段融才切身地感受到了什么才是大商在于國。
是的,站在社稷的角度,審時度勢,瞅準時機,一計定乾坤。蔡吉這般大氣的手腕,長遠的目光,才是真正的大商在于國!
想到這里,段融的心中不禁一陣激動,因為此時的他同樣也是大商于國的參與者。許是心情過于激奮的原因,段融這會兒也顧不得避諱,直接抱拳向蔡吉請命道,“府君放心。段家販鹽多年,與不少北地巨賈有生意往來。融可為府君跑一趟北地游說這些巨賈來東萊!”
蔡吉見段融一個激動連自家老底都曝了出來,便假裝沒聽見似地頷首微笑道,“那就有勞伯明了�!�
第六十六節(jié)
少年天子
且說段融在蔡吉的鼓動與授意下,忙不迭地啟程廣發(fā)英雄帖之時,中原大地卻再一次遭受了蝗災的蹂躪。須知,只要氣候合適蝗蟲一年能夠發(fā)生夏蝗和秋蝗兩代,故此次興平元年九月的秋蝗,其實是之前四月那場夏蝗的后代。由于東萊各縣在蔡吉的指揮下已在五六月間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滅蝗活動,因此九月爆發(fā)的這場秋蝗并沒有殃及東萊郡。至于那些在夏蝗爆發(fā)時忙著屯糧打仗,疏于抗災滅蝗的州郡自然是再一次飽受飛蝗之苦。
正如原本在濮陽城下與呂布相持百多日的曹操,面對驟然而至的蝗災不得不撤軍回鄄城救災。而固守濮陽城的呂布情況也不比曹操好到哪兒去。由于連月的圍城,濮陽城內(nèi)存糧早已吃盡。因此呂布在曹操撤軍后,不顧陳宮反對,親自率軍侵襲臨近的乘氏縣搶奪糧食。結果卻被乘氏縣人李進擊敗,向東退到山陽。呂布此舉非但沒有擄掠到所需的糧食,相反還暴露出了其外強中干的事實。加之乘氏縣原本就隸屬兗州,呂布身為兗州之主非但不體恤治下百姓,相反還領兵劫掠自家百姓。一時間兗州的民心便在呂布與曹操之間有了新的取舍。可以說漢末的天災就像一雙看不見的手,以其特有的方式考驗著每一個人。
十月的長安,寒風蕭瑟,這座昔日的帝王之都,眼下早已沒了曾經(jīng)的繁華,取而代之的是滿目瘡痍以及遍地饑民。自這年四月起,京師周圍連續(xù)一百多天都未下過一滴雨,加之飛蝗肆虐,谷價一路飆升到一斛五十萬錢,豆麥價亦瘋漲到了一斛二十萬。京師周邊的饑民紛紛涌入城內(nèi)討飯,一時間長安城內(nèi)人滿為患,殘垣斷壁間更是時不時會驚現(xiàn)皚皚白骨。
面對近在咫尺的“人相食啖,白骨委積”慘象,身為一國之主的漢帝劉協(xié)果斷地下旨開倉放糧,并指派侍御使侯汶主持為饑民煮粥布施,以期能救一人是一人。然而一個月過去了,長安城內(nèi)饑民并沒有因朝廷的賑災而得救,相反每日依舊有大量的百姓因得不到食物而餓死。
為什么還會餓死人?
難道是朝廷派發(fā)的救濟糧少了……
還是有人在中飽私囊!
對于餓死人的疑問,大漢的少年天子更傾向于后面那個答案。但劉協(xié)并不是一個沖動的人。要知道當他還是個幼兒的時候,他的生母王美人就被皇后何氏殺死了。其父漢靈帝生怕他也遭皇后暗害,便將他交予董太后撫養(yǎng),后劉協(xié)被封為陳留王。中平六年,靈帝駕崩,大將軍何進被十常侍謀殺,袁紹等人遂入宮誅殺宦官�;炭珠g劉協(xié)與少帝劉辯被宦官張讓和段圭劫持出宮。后被尚書盧植、河南中部掾閔貢救出,并在回宮途中遇上董卓大軍。由于董卓認為劉協(xié)為董太后所養(yǎng),且自己又與董太后同族,認為劉協(xié)會比較親近自己。于是為了便于把持朝政,董卓廢殺少帝,并于當年九月甲戌日立剛滿九歲的劉協(xié)為皇帝,用他挾天子而令諸侯。之后關東諸侯起兵討伐董卓,董卓火燒都城洛陽,挾劉協(xié)遷都長安。不久司徒王允聯(lián)手溫侯呂布誅殺董卓�?啥斯餐鞒殖不足一個月,董卓部將李傕等人便擊敗呂布,殺死王允,占領長安,并學董卓繼續(xù)奉劉協(xié)作傀儡皇帝。
可以說劉協(xié)現(xiàn)下雖只有十四歲,但這十年來顛沛流離的經(jīng)歷,卻讓他的心智遠較同齡的少年要成熟得多。因此就算明知自己只是李傕等人手中的提線傀儡,劉協(xié)依舊以挺拔的身姿端坐于朝堂之上,并以冷靜的目光看著底下的內(nèi)侍將米、豆各五升倒入大鍋摻水熬煮。
不多時的功夫,一陣清甜的谷物香味便彌漫了整個朝堂。在場的內(nèi)侍近臣聞道這股誘人粥香無不伸長了脖子探頭張望。要知道長安城已缺糧數(shù)個月了,莫說是底下的平民百姓,就算是公卿大夫這會兒也免不了個個面帶菜色。甚至就連劉協(xié)本人在內(nèi)侍開鍋的那一瞬間也忍不住偷偷咽了口唾沫。
香,實在是香。卻不知這粥濃稠如何?想到這里,頭戴通天冠的劉協(xié)當即起身快步走下御座來到了那一鍋米粥之前,伸手向一旁的內(nèi)侍張口道,“勺。”
旁的內(nèi)侍趕緊遞上木勺。而劉協(xié)接過木勺在鍋里攪了一攪之后,發(fā)覺此粥雖不達“粥可立筷”的程度,卻也沒有稀如米湯。面對如此情形,劉協(xié)當即面色一沉,將木勺一丟,回頭下令道:“汝等將此粥分裝入盆�!�
內(nèi)侍們被天子如何一喝,趕緊將米粥自鍋中盛出裝入施粥用的大盆之中,不多不少正正好裝了兩盆。顯然這個數(shù)量遠多于底下官吏上報的量。周圍的內(nèi)侍近臣見此情形無不將頭低得低低的,因為他們知道這一次有人要倒霉了。只是眾人那里知曉劉協(xié)此刻看這兩盆粥的心情,乃是悲哀大于憤怒。
要知道在眼下李傕等人的爪牙遍布朝堂,侍御使侯汶是少數(shù)不與其同流合污的朝臣。正因為如此劉協(xié)才會將開倉施粥一事交由侯汶來主持,并希望能借此機會來收攏民心�?烧l曾想侯汶竟會貪墨賑災之糧。這讓劉協(xié)即惱怒又是悲哀。他惱怒的是侯汶有負圣恩竟做出如此傷天害理之舉;悲哀的是自己好不容易找到個可以托付的朝臣,結果一試之下是只上不了臺面的碩鼠。事已至此,懲處侯汶給長安百姓一個交代已不可避免�?墒侨绾翁幜P侯汶?yún)s又成了擺在劉協(xié)面前的一道難題。誠然侯汶做出了如此不齒之事,可此人終究是自己提拔上來的,倘若嚴懲侯汶,不等于就是在扇他劉協(xié)自己的嘴巴。且李傕等人尚知護短,若自己這個做君王的都不為臣下?lián)瑫粫怀籍斪霰∏楣研灾�?會不會從此之后便再也沒有人肯幫自己?
年少的劉協(xié)本就缺乏執(zhí)政的經(jīng)驗,加之又沒有好的老師在旁指導,其做事自然也就只好以身邊的人為參照。因此過了半晌之后,劉協(xié)終于下定決心開口道,“劉其�!�
“臣在�!笔讨袆⑵涑隽蓄I命道。
“朕命汝嚴查。至于侍御使侯汶,御下不力,杖棍五十,以盡效尤�!眲f(xié)冷著臉下令道。
劉協(xié)此舉明里是打了侯汶五十軍棍,可暗里卻是為其下了蓋棺定論,也就是說以后查出再大的事來也同侯汶無關。劉其能坐到侍中這等地位自然不會是等閑之輩。因此在聽罷少年天子的這番決斷之后,他當即心領神會躬身領命道:“喏�!�
眼瞅著侍中劉其領命而去,劉協(xié)頹然地回到了御座之上。畢竟劉協(xié)再怎么老成,他骨子里終歸只是個十四的少年而已。小孩子的犟脾氣一起來常常會顯得不可理喻。這不,此刻的劉協(xié)越想越覺得在場的眾人都在心里恥笑他用人不明,一張俊白的小臉頓時漲得微紅。于是乎,他當即一甩長袖賭氣地喝道,“都給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