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寧琮被抓入宗人府一事,無人敢置喙——錦衣衛(wèi)當(dāng)天就在蜀王府里搜到了蜀中獨有的秘毒。
就擱在寧琮書房墻上的暗格中,秘毒抹在當(dāng)晚行刺的刺客刀上,見血封喉,其心可誅。
次日,錦衣衛(wèi)得了陛下的令,徹查整個蜀王府。
幾個錦衣衛(wèi)在搜查的時候,發(fā)現(xiàn)寧琮床頭上放著個錦盒,以為里頭放著什么寶貝,興沖沖地抱著跑去找鄭垚:“老大,你看,我們找到了好東西,這么豪華的盒子里,你說會是啥好東西?”
鄭垚抻著脖子湊過去看:“打開看看。”
發(fā)現(xiàn)錦盒的錦衣衛(wèi)滿臉笑容地,當(dāng)著十幾人的面打開寶盒。
看清里面的東西,現(xiàn)場頓時陷入了一陣沉默。
鄭垚那張煞神臉頭一次有了幾分扭曲,笑罵了聲:“滾你娘的,你找到的好東西,歸你了!”
周圍一陣哄笑。
眾人震驚地傳閱了一番,感覺這玩意也不好交上去。
到最后怎么處理的,鄭垚也不清楚,因著這一出,京城又鬧了幾日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曾與蜀王走得近的人都被帶去了詔獄審問,忙得很,哪有空管寧琮的寶貝去向。
刺客抓著了,宮城的守備便比從前要松了一點。
鴻臚寺右寺丞房新祿,在人才濟濟的京城并不起眼,三十多歲了,也只混到個從六品小官,領(lǐng)著點不高的俸祿,帶著一家老小擠在舊宅中,當(dāng)今陛下雖雷厲風(fēng)行,手腕鐵血,但日子卻還是比崇安帝時過得要好些。
房新祿為人謹(jǐn)小慎微,性格和善,不爭不搶,與同僚相處一向很融洽,十分老好人。
所以在招待不好相處、看起來仿佛能吃人似的野蠻韃子時,其余人干脆就把他推了出去,讓他負(fù)責(zé)與韃子來往。
左右房新祿還會韃子語,理由充足。
最近京城頗亂,韃靼待在客棧里也沒怎么出來,出奇地配合朝廷,眼下刺客主使抓到了,京城炎熱,上頭便讓人送點消暑慰問的東西去客棧,以平招待不周。
自然也是房新祿負(fù)責(zé)。
房新祿依舊笑呵呵的,沒有拒絕,將東西帶去客棧,態(tài)度平平和和的:“這是陛下派人送來的消暑物件,東西都在里面了,京城天熱,諸位可以用上�!�
幾個韃靼使臣被關(guān)在客棧里多日,早就不耐煩了,聞聲其中一個絡(luò)腮胡一拍桌子,竟抬手就將手邊的茶水潑了出去,正正潑在房新祿臉上。
這些韃子在京城都敢這么放肆,挑釁大齊的顏面!
隨同而來的其他人心里倒嘶一聲,想說什么,面對這么一群人高馬大的韃子,又敢怒不敢言,萬一說錯了什么,得罪了人,破壞了兩族關(guān)系,鍋還得他們來背。
烏力罕故作不悅地剜了眼那個絡(luò)腮胡:“還不道歉�!�
絡(luò)腮胡聳了聳肩,隨手將房新祿一扶:“真是不好意思,手抖了�!�
房新祿依舊滿面和氣的笑,擦了擦臉上的茶水:“不妨事的�!�
其余人不免一邊感到幾分愧疚,一邊心生鄙夷,又覺得房新祿懦弱,丟了大齊的臉。
等到大齊的人走了,烏力罕打開大齊送來的冰鑒,從里面掏出了一卷羊皮紙。
是大齊最新的輿圖,上面劃定了最新的邊疆布防。
方才潑茶水那人這才反應(yīng)過來:“剛剛那伙大齊官員里有三王子聯(lián)絡(luò)的人?這就是大齊的布防圖?”
烏力罕沒有立刻回答,在心里將這些年打探到的一點大齊邊防設(shè)置一一對上,心里那絲懷疑才被打消了大半:“八九不離十,即刻將輿圖秘密送出京城,我們也抓緊時間,準(zhǔn)備離京�!�
盡早回去,有所行動,才能打得大齊措手不及。
否則等大齊的皇帝發(fā)現(xiàn)不對,這張交易得來的輿圖也就沒用了。
烏力罕此番冒險親自來大齊,也是為了觀察一下,如今的大齊是個什么模樣。
探查了一段時日,如他所想,大齊經(jīng)手了崇安帝霍霍后,在各方面都有所折損,韃靼頭上的陰影、大齊神將史容風(fēng)去后,朝廷也武將零落,大多年老體衰,看起來也沒什么人才。
大齊眼下正是修生養(yǎng)息的時候,不復(fù)從前的鼎盛。
但也在飛速地恢復(fù)興盛。
想必再給如今的大齊皇帝十年,大齊不僅能恢復(fù)往日四方來賀的榮光,還能更上一層樓。
到那時候,再想動手就晚了。
房新祿光明正大地去見了韃靼使臣,還受了委屈,沒人會懷疑他有什么不對。
一切看起來都自然極了。
如果不是陸清則乾元節(jié)當(dāng)夜離開去送小雪,回來時偷聽記下了那串嘰里咕嚕的韃靼語,恐怕也很難這么順?biāo)浦鄣厮统黾佥泩D。
收到下面的消息,陸清則頗感滿意,寧倦下朝回來,直接來了書房,陸清則聽到腳步聲,抬抬眼皮,便順道將這事與他說了:“房新祿已經(jīng)將假圖送去烏力罕手上了,估摸著這兩日,烏力罕就要找理由離京了�!�
他坐在皇帝陛下的桌椅上,用著陛下本人的筆墨,姿態(tài)相當(dāng)放松,不像從前,還會刻意避一避,不想直接參與太多政事。
寧倦觀賞了會兒陸懷雪賞心悅目的儀態(tài),才跨步過去,從后邊把陸清則連人帶椅子的圈在里面,單手撐在桌上,俯下身看來,嗓音低沉:“我看看�!�
身高腿長的青年從身后靠過來,滾熱的荷爾蒙氣息籠罩周身,天氣本來就開始熱了,陸清則這下感覺背后活像在發(fā)燙,偏了偏頭:“……你讓讓,我把位子讓給你�!�
皇帝陛下裝聾作啞,當(dāng)沒聽到,目光掃過那封密信,頷首道:“想必那張圖紙,已經(jīng)在去漠北的路上了�!�
陸清則被困在圈椅里,為了避免寧倦突然發(fā)瘋咬他,只能攏了攏領(lǐng)子,遮好脖子,斟酌了一下,考慮到原著劇情,還是道:“上月漠北發(fā)來戰(zhàn)報,瓦剌目前退回了防線,但我覺得,烏力罕很可能聯(lián)合了瓦剌,要提前做好防范。”
寧倦低頭,與他心照不宣地對視了片刻,沒有問他是如此猜到這些的:“好,我今日便發(fā)急信去漠北。”
陸清則面色自若地垂下眸光,又翻開一封由西南發(fā)來的信,上面記錄著最近交趾與蜀中的動向,目前一切還算太平。
他琢磨了下,詢問道:“對了,還沒問過,蜀王世子是個什么樣的人?”
寧倦頭一低,將下頜輕輕搭在他頭頂,嗅著他身上清冷的梅香,滿足地享受將陸清則攏在懷里的感覺,隨意道:“和蜀王一般,庸懦無能之輩,吃喝嫖賭無一不通,因目睹親兄弟被老虎叼走的畫面,受驚臥病了半年,嚇成了個結(jié)巴,腦子不怎么靈光�!�
若不是實在沒兒子了,寧琮也不會把這個兒子寶貝成這樣。
估計寧琮還想著再發(fā)發(fā)威,有生之年能生就多生幾個,怎料來趟京城,作案工具就被沒收了,怪不得精神扭曲之下,能說出那種話。
陸清則靜默片刻,由衷地感嘆道:“真是犬父無虎子�!�
寧倦眉梢一揚,偏過頭,蹭了下他的耳尖:“老師是在嫌棄我還不夠厲害嗎?”
陸清則這才意識到輻射范圍過廣,畢竟崇安帝比蜀王還不是個東西。
寧倦顯然并不是在意被掃射到了,只是揪住個字眼在借題發(fā)揮,高挺的鼻尖蹭了蹭陸清則眼角的淚痣,在他耳邊悄聲道:“老師,我受傷了,晚上和我睡,嗯?已經(jīng)快半個月了,恢復(fù)了吧?”
灼熱的氣息蹭在敏感的耳廓邊,細微的癢從耳邊鉆到心口。
陸清則的耳朵和脖子很敏感。
他不知道寧倦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才總是喜歡廝磨他的耳尖,啃咬他的脖子。
顯然這個“睡”不是簡單單純的意思。
陸清則腦子里一陣發(fā)白,嘴唇輕微動了動:“會很疼。”
“不疼的�!睂幘脒B忙道,壓抑著眼底狼似的兇光,繼續(xù)蹭他,像只求歡的大狗,誘哄著他,“我輕輕的�!�
陸清則垂了垂眼睫,良久,長睫蝶翼般輕扇了下:“……嗯。”
寧倦陡然無比期待晚上的到來。
雖然很想再得寸進尺點,但把陸清則逼太緊的話,是會被踹走的,寧倦含笑松開他,拉過一旁的椅子坐在他身邊。
身后灼熱的氣息一散,陸清則反倒有些不太習(xí)慣,頓了片刻,恢復(fù)方才中斷的話題:“以這父子倆的這副德行,他們與交趾的交易里,到底是誰利用誰?”
寧琮和蜀王世子不像是能主導(dǎo)的樣子,倒像是被交趾的人耍得團團轉(zhuǎn)的。
寧倦笑笑道:“誰利用誰并不重要,只要寧琮還在京城,蜀中就不會動,以交趾的國力,蜀王世子不敢動,交趾也不敢進犯�!�
說得也是。
陸清則點點頭,等解決了漠北,回頭再平定西南,這樣就不會捉襟見肘了。
——正同烏力罕所想,大齊以武開國,卻重文輕武,幾朝文官抱團打壓武將,導(dǎo)致武將一代不如一代。
若不是史家?guī)状舜鲇⒔埽匦l(wèi)著邊境,韃靼早就沖垮了邊境,南下殺來了。
而今朝中的武將大多上了年紀(jì),年輕的武將不多,可稱帥才的就更少了。
現(xiàn)在遠在漠北守著的林溪,便是鮮少能鎮(zhèn)守一方的帥才。
只是漠北戰(zhàn)亂還好,若是同時再亂一方,就沒那么好壓下了。
原著里大齊的情況也是這樣。
雖然原著的主視角是從主角段凌光身上出發(fā)的,但能從只言片語的描寫中推測出,漠北戰(zhàn)亂的同時,各地反叛軍集結(jié)成群,而原著里的暴君手下沒什么可用之人,只顧得上漠北,回頭再看時,江山已經(jīng)亂成了一片。
陸清則想到原著暴君的下場,怔然片刻,心里微微發(fā)緊,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寧倦的手。
察覺到陸清則的觸碰,寧倦順勢握住他的手看過來,眼底有些疑惑:“怎么了,懷雪?”
暖乎乎的,溫?zé)狨r活。
陸清則眨了眨眼,笑了一下:“沒什么�!�
這是他的寧果果,他的寧霽微。
不是原著里人人得而誅之的暴陸清則無聲呼出口氣。
他一點也不想讓寧倦上戰(zhàn)場,但望漠北與西南不要同時亂起來。
寧倦感覺他像是有心事,但陸清則很少會傾訴心事,他再怎么急吼吼的,也撬不開陸清則看似溫和柔軟嘴唇,只能壓下疑惑,握著他的手:“對了,朝中發(fā)生了點有趣的事,我還沒和你說�!�
聽他的語氣,陸清則瞇起眼:“和我有關(guān)?”
寧倦慢慢道:“近來朝中頗有風(fēng)浪,有人再度提起了帝師�!�
提起帝師的清正忠良,寬和仁厚,又憶及快四年前那場針對帝師的風(fēng)浪,愈發(fā)催發(fā)了許多人的愧疚。
這倒也沒問題,畢竟陸清則在乾元節(jié)上露了面,不少人見到他,不免都想起了“死去的帝師”。
但問題是,又有些謠言。
一個云游道人路過京城,聽聞風(fēng)浪,掐指一算,說帝師非此塵世間人,是天上諸星下塵歷劫,經(jīng)三年前的大難后,未得圓滿,應(yīng)當(dāng)會再次重臨。
說得神乎其神的。
陸清則聽得一陣啼笑皆非,抿了口茶:“不會有人信了吧?”
剛聽寧倦說到前半句,他還以為真是什么得道高人,算出了他是從另一個世界來到這里的。
后半句一出來,就知道是神棍扯淡了。
寧倦嘴角勾了勾:“懷雪高估了世間俗人�!�
真的有人信了?
陸清則錯愕了一陣,細細一想,倒也正常。
這個時代,只要是難以解釋清楚的事,都會推給鬼神。
除了寧倦這個不信鬼神的異類,以及和他一樣來自另一個時空的段凌光外,他這些年見過的人,就沒有不信的。
連陳小刀都偶爾神神叨叨的,今天嚷嚷這個廟靈,要去拜拜求菩薩保佑他身子快好。
明天見他不好,又覺得那個寺更靈,跑去捐香油錢。
“懷雪不妨猜猜,是誰在造勢,想讓你回來?”
陸清則不用猜也知道:“范興言�!�
他陪寧斯越出去溜達,撞見范興言時,范興言就猜出他的身份了。
當(dāng)時看范興言轉(zhuǎn)身拔腿就跑,都來不及說上話,原來是在謀劃這個。
……幾年不見,當(dāng)初正直到有些古板的范兄,竟也學(xué)會了這些。
寧倦微微一笑:“范興言做得不錯,我本意也是準(zhǔn)備用這個方法,與他的稍有偏差罷了。”
“你準(zhǔn)備怎么做?”陸清則瞇了瞇眼,猜到了三分。
“老師在外應(yīng)當(dāng)聽說過,有得道高人給我卜過一卦,說我命格帶煞,需要一個命格相合之人,才能鎮(zhèn)帝命、鎮(zhèn)國運�!�
陸清則:“……”
果然。
不愧是皇帝陛下,比范興言還能吹。
但這么吹出去了,陸清則再“死而復(fù)生”,甚至與寧倦結(jié)為夫夫,震動就不會那么大了。
寧倦不想再發(fā)生幾年前那樣的風(fēng)波了,這是最好的法子。
寧倦盯著陸清則的眼睛:“懷雪愿意我這么做嗎?”
他只要這樣放出聲,往后陸清則就與他徹底綁在一起了。
他愿意賭出他的一切,求得陸清則一顆真心。
陸清則安靜片晌,與他勾了勾手指,淡紅的唇瓣彎了彎:“那又有何不可?”
與倆人猜測的差不多,幾日之后,被排除嫌疑的藩王先拜別出京,逃命似的趕緊回封地了。
隨即烏力罕進宮求見,拜別天子,準(zhǔn)備回漠北了。
烏力罕來乾清宮求見時,陸清則也在南書房內(nèi),近距離地打量了幾眼這個韃靼實際的掌權(quán)者。
之前在乾元節(jié)上,烏力罕兩次敗在寧倦手上,之后就沒再進宮,暗中還派了刺客——足以見得,烏力罕睚眥必報,且氣量并不算大。
不過如今還沒撕破臉皮,烏力罕在寧倦面前又露出了一副恭謹(jǐn)和順的模樣,笑著道:“我少時也曾隨父王來過大齊,如今再來燕京,依舊如記憶里一般繁華,叫人心馳神往�!�
陸清則眉梢微動,隱約想起點什么,故作不知:“我隱約聽說,三王子似乎還有個漢名?”
這個大齊的男皇后,在大齊皇帝心里的地位顯然頗不一般。
不僅能出現(xiàn)在南書房,竟還開口插話,看皇帝的樣子,也沒有阻攔的意思。
烏力罕心里頗感意外,看了他一眼,和和氣氣道:“是先帝賜名‘修永’,愿修我兩族永寧之意�!�
寧倦不輕不重地“哦”了聲:“先帝為何要賜漢名給三王子?”
漢名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賜的,而且還沾著皇姓。
那時候的崇安帝還挺年輕,腦子沒后來糊涂吧。
烏力罕沉默了一下,眼底閃過絲冷意,面上依舊帶笑:“陛下有所不知,我母親曾是宮廷中人,帶有韃靼血統(tǒng),與我父王一見鐘情,我父王求娶母親,將她帶回韃靼生下了我,我身上也流淌著漢人的血�!�
這話多少是有些含蓄了。
當(dāng)年的實情是,韃靼老可汗當(dāng)年來京朝圣,酒過三巡,在宮廷里閑游散酒氣,撞見個會說韃靼語的貌美宮女。
在京城做小伏低,老可汗自然不爽,醉醺醺中,還以為自己回到了王庭里,便強暴了那個宮女。
酒醒之后,老可汗才發(fā)現(xiàn)自己釀成了大錯,只得硬著頭皮,求娶了那個宮女,將她帶回了韃靼,隨即便將她視作自己的恥辱,棄之如敝屐。
這也是烏力罕從小就不受待見的另一個原因。
這也是丑聞一件,還是高祖時候的事。
陸清則猜測,烏力罕應(yīng)當(dāng)抹去了細節(jié),宮里也沒有留下文書記載,紫禁城內(nèi)伺候的宮人換了一批又一批,也難怪寧倦不知道。
原著里只交代烏力罕的母親有漢人血統(tǒng)。
沒想到和大齊宮廷還能扯上點關(guān)系。
陸清則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閑雜的話說得太多,烏力罕心里已經(jīng)開始不耐煩,他掃過皇帝的寶座,按下眼底的炙熱,說出來準(zhǔn)備好的說辭:“如今草原上牧草繁茂,是最適合放牧的時候,我們也該回去了,此番來京,多謝陛下的盛情款待�!�
寧倦的話很少,聞言才淡淡應(yīng)了聲:“既如此,朕也不便多留,三王子回去后,代朕向老可汗問候。”
烏力罕以手撫胸,行了一禮,這才離開了書房。
烏力罕走后不久,靖王寧璟也來拜別。
整個壽宴到現(xiàn)在,寧璟的態(tài)度一直恭恭敬敬的,按兵不動,旁觀著事態(tài)發(fā)展,沒有插足過什么。
陸清則對寧璟的了解最少。
他在外游走時,去過寧璟的封地,待了一個月余,寧璟出身不好,封地也不大,但治理得井井有條,在當(dāng)?shù)乜诒鹾谩?br />
此人的虛實難測,唯一能確認(rèn)的就是,比起寧琮,肯定是寧璟要更為難纏。
可惜沒能找到合適的理由把寧璟扣下來,對寧璟下手,只會驚擾其他藩王——靖王都那么恭敬了,陛下還對他下了手,他們其余這些人,焉有安生日子?
陸清則頗感可惜。
他總覺得寧璟不會是什么安分的人。
隨著韃靼離京,藩王也各回封地,京城又重歸了風(fēng)平浪靜。
唯一熱鬧的,就是有關(guān)帝師的各路神棍消息,逐漸開始深入人心。
六月,京城在干旱許久后,終于下了端午后的第一場雨。
陸清則試圖把寧倦戴了許久的五彩繩剪斷丟走時,寧倦抵死不從,英挺俊美的皇帝陛下像個小孩兒似的,把手藏在背后,陸清則拿著剪子,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手伸過來,明年又不是不給你編了�!�
寧倦不悅道:“迷信那些做什么,一條繩子罷了,哪能當(dāng)真祈福納吉?”
“一條繩子罷了,”陸清則點頭,“所以你把手伸過來。”
“……”
寧倦被陸清則拉過手,蹙著眉看剪子靠近自己心愛的五彩繩,正不忍卒看,外頭忽然有人踏著急雨而來:“陛下,有急報!”
“第一封是漠北急報,韃靼聯(lián)合瓦剌,十萬大軍突襲漠北防線。”
第一封?
陸清則的動作略微一頓。
來報的暗衛(wèi)渾身濕透,水滴滴答答而落,他跪在地上,將護得好好的急報遞上:“第二封急報是從西南發(fā)來�!�
“蜀王世子聯(lián)合交趾,反了!”
陸清則眼皮一跳,手下鋒利的剪子“咔嚓”一聲。
五彩繩應(yīng)聲而斷,無聲墜落在地。
他最擔(dān)心的情況,還是發(fā)生了。
作者有話要說:
陸清則:fg聯(lián)合大使
第九十章
漠北之亂,完全在陸清則和寧倦的意料之中,提前就安排好了一切。
但西南之亂,就略微有些出乎意料了。
蜀王意圖行刺天子,證據(jù)確鑿,不僅蜀王,他這一脈都要受牽連,負(fù)責(zé)前去蜀地的欽差前幾日才帶著圣旨出發(fā),現(xiàn)在還在路上。
就算蜀王世子提前得到消息,知道了蜀王在京城的情況,按照他的性格,也不可能這么干脆利落就反了。
——除非,此人并不像傳聞里那般愚笨無能。
厚積如沉墨的滾滾陰云里,冷電豁然撕開一道裂隙。
陸清則有些發(fā)怔,寧倦及時探手,接過墜下的五彩繩,兩指拎著斷繩,伸手一丟。
被剪斷的編繩被遠遠拋出去,落到水溝里,順著雨水被沖走,很快沒了影子。
陸清則略微吸了口氣,擱下剪子,接過兩封急報,遞給寧倦一封,拆開來看。
信上的奏報就要寫得清楚一點了。
三日之前,交趾出兵,鎮(zhèn)守西南的云滇王措手不及迎戰(zhàn),被身邊之人背叛,推下城墻摔死,西南總兵也被蜀王世子寧晟暗害。
不過數(shù)日,交趾大軍與寧晟的私兵匯集,橫跨云滇,一路上招兵買馬,強征百姓入伍,百姓不敢不從,無奈化身為寇。
西南本來就亂,這下徹底亂成了一鍋粥。
平頭百姓無力反抗,如今聽聞叛軍消息,就趕忙逃往了黔中,但黔中的兵力微弱,要抵擋交趾與蜀王的私兵,恐怕也撐不了太久。
寧倦掃了眼漠北的奏報,又湊過來看了看西南的情況,略一沉吟,低聲道:“漠北捷報,韃靼與瓦剌大軍吃了大虧,折損上萬兵力,但烏力罕不算蠢,吃了一次大虧后,大概不會再犯第二次錯誤�!�
史大將軍在時,韃靼與瓦剌聽到他的名號便先氣弱三分。
而現(xiàn)在漠北守帥是史大將軍之子史息策。
連韃子都知道,史大將軍的兒子走丟了十幾年才找回來,他們自然不會懼怕。
陸清則冷靜地道:“韃靼和瓦剌聯(lián)合之勢,不可輕估,縱然目前大齊占上風(fēng),漠北的守將也不能調(diào)開�!�
而朝中的武將又大多年老體衰,不便遠征西南。
這一點兩人都很清楚。
寧倦沒怎么遲疑:“懷雪,我準(zhǔn)備親征西南,平定叛軍�!�
他不可能放任西南戰(zhàn)亂而置之不理。
陸清則張了張嘴,腦中有那么幾瞬是空白的。
他并不想讓寧倦上戰(zhàn)場,但如今的情況下,寧倦不得不去。
戰(zhàn)場上風(fēng)云莫測,危險重重,即使他相信寧倦的能力,原著里寧倦的結(jié)局也讓他頭頂有揮之不去的陰影,可是那些東西又無從說起。
半晌沒聽到陸清則的回應(yīng),寧倦的視線從急報上移開,才發(fā)現(xiàn)陸清則望著他,眼底的神色有些許復(fù)雜,沒有一貫的從容沉靜。
“怎么了?”寧倦握了握他的手,發(fā)現(xiàn)有些冰涼,便干脆兩只手焐著他的手不放。
陸清則安靜半晌,沒有吐露那些亂七八糟的擔(dān)憂,搖頭道:“沒什么,情況緊急,即刻召集閣臣商議吧�!�
五位閣臣、兵部、戶部尚書等重臣,以及一干武將冒著冷雨,很快趕到了南書房。
抵達的時候,皇帝陛下正負(fù)手站在窗邊,遙望著西南方向。
注意到陸清則也在南書房里,眾人頓時有些腹誹——南書房乃是平時陛下召集眾臣議事之地,這花瓶怎么也在這兒?
但當(dāng)著陛下,眾人也不敢說什么,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禮。
見陛下沒有開口的意思,范興言斟酌著開口,謹(jǐn)慎地問:“不知陛下召集臣等,有何要事?”
寧倦這才轉(zhuǎn)回身,略抬抬手指。
伺候在一旁的長順躬身將兩封急報遞到幾個閣臣手中,讓他們傳閱了一番。
看清上面的內(nèi)容,霎時人人臉色劇變。
大齊內(nèi)部的情況如何,他們都是曉得的。
一時眾人面面相覷,低聲議論起來:“誰有平定西南之能?”
“魏將軍或許有一戰(zhàn)之力。”
“魏將軍上月才因舊傷復(fù)發(fā),現(xiàn)在還躺在床上難以動彈,我昨日才去造訪魏府,他下半身都沒甚知覺了,如何上戰(zhàn)場!”
“若是漠北能早點平定,或許史小將軍能……”
“胡鬧,且不說漠北要何時才能安定,就算漠北安定,擊退了韃靼與瓦剌,也不能無守將!”
“我一直聽聞,蜀王世子與蜀王一脈相承,都是一般的……沒想到……”
“唉,方才修生養(yǎng)息,百姓安定下來,又起戰(zhàn)亂!”
眾人頭痛地議論了會兒,也沒想出誰最適合領(lǐng)銜出戰(zhàn)。
就朝中那些老將,奔赴西南的路途,都會讓人擔(dān)心他們的一把老骨頭受不受得住。
寧倦淡淡看著幾人商議,指節(jié)有節(jié)奏地輕輕敲著桌面,見他們安靜下來了,才平淡開口道:“朕已經(jīng)決定,御駕親征西南�!�
一句話落地,把所有大臣都炸得頭皮發(fā)麻,嚇了一跳。
噌地一下,眾人毫不猶豫地跪了下來,齊聲勸道:“陛下請三思!”
“陛下,萬萬不可!”
“西南兇險,陛下千金之軀,不可冒險�。 �
戰(zhàn)場刀劍可不長眼,那般危險,萬一出了什么事呢?
大齊等了三代,好容易等來位明君�。�
寧倦垂眸看著一地跪拜的重臣:“朕意已決,還是說,諸位能找到更合適的將領(lǐng)?”
一句話讓所有人頓時失語。
他們方才討論了半天,就沒有合適的人選。
皇帝陛下親自出征,自然能鼓舞士氣,但是……
范興言心里嘆了一聲。
當(dāng)年江右水患,洪水滔天,疫病蔓延,陛下也敢深入江右,親自將混亂的江右撥亂反正,如今西南起戰(zhàn)亂,陛下怎可能任由下面的群臣猶豫不決,延誤戰(zhàn)機。
他看了眼旁邊捧著茶盞不語的陸清則,心里猜測,在召見他們之前,陛下與陸清則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商議過了。
連陸清則都無法勸動陛下,甚至是贊同的,他們又哪能勸得動?
范興言默然一叩首:“微臣明白了,若是黔中再失陷,叛軍三捷,勢難抵擋。臣,支持陛下的決定�!�
有了范興言一開口,其他人靜默良久,也只得跟著叩了首。
他們方才勉強接受了這個消息,寧倦又繼續(xù)道:“朕已下詔,立皇子寧斯越為儲君,儀式從簡,待朕回來再祭告祖宗。朕離京時,由皇后輔助太子監(jiān)國,內(nèi)閣眾臣從旁協(xié)助�!�
這話一出,眾人腦瓜子又開始嗡嗡了,甚至顧不得陛下的尊威,脫口而出:“什么?!”
連安靜不語,在旁邊抿著茶旁聽的陸清則臉上也露出絲錯愕。
這可不是提前商量好的。
其余眾人除了震驚之外,還有震怒,望向陸清則的眼神都變了。
近來京中關(guān)于帝師的流言甚多,勾起了許多人的回憶,帝師于許多人有恩,博聞強識,寬厚仁慈,他在朝中時,陛下行事也知收斂,不會太劍走偏鋒。
心里越是偏向懷念帝師,大伙兒對這位男皇后的印象自然也就更糟糕。
來歷不明、身份不明,空有一副好皮囊,也就借著與帝師的幾分相似,迷惑著陛下!
聽說乾元節(jié)那晚,幾個朝臣耐不住,當(dāng)面嘲諷了他一通,他都沒聽明白。
這么個漂亮蠢貨,他懂什么,陛下竟要他來監(jiān)國!
難不成陛下當(dāng)真被這妖后迷惑了心智?
除了范興言外,又撲通一聲跪了一地,所有人凄凄切切地勸諫:“陛下請三思啊,皇后殿下、殿下未必通曉政事,京中事務(wù)雜亂,他……”
他懂個屁��!
漠北與西南前線需要后方從旁調(diào)度輔助,大權(quán)交在這種人手中,陛下您不怕后方著火嗎!
寧倦依舊不為所動:“朕已擬旨下詔,不必多言�!�
其他人都要急死了,看范興言沒吭聲,拼命朝他使眼色。
范興言與帝師關(guān)系不錯,他的話或許陛下還能聽進去三分呢!
在眾人期待的眼神里,范興言看了眼陸清則,長身一揖:“微臣領(lǐng)旨�!�
所有人:“……”
眼前一黑。
陛下手腕強硬,說一不二,眾人是知道的。
既然已經(jīng)擬旨下詔,再想改變陛下的意思,也不可能了。
大伙兒游魂似的,瞪向陸清則的眼神愈發(fā)不善。
除了最先贊同的范興言外,沒有人服氣這個新后。
但又不敢說什么。
眾臣在南書房中與寧倦商議了親征的詳細事項,到了天色愈深時,才憂心忡忡、滿臉憂愁地離開了南書房。
前些日子藩王和韃靼來京,京城各方調(diào)度,三大營蓄勢已久,因漠北不太平,也沒有即刻撤走,正好方便點兵,仿佛冥冥之中注定了有此一劫。
陛下親征,自然無人敢怠慢,今夜三大營連夜點兵,明日一早,寧倦就能帶領(lǐng)大軍,急行去西南。
在此之前,糧草已然先行。
等其余人一離開,安靜了許久的陸清則終于忍不住擰眉開口:“方才過來的時候,你可沒說,要我輔助太子監(jiān)國�!�
寧倦并不覺得自己先斬后奏有什么問題,他可是皇帝陛下,甚至振振有辭,相當(dāng)有理:“懷雪,除了你,沒有人更合適,也沒有人更能讓我放心�!�
陸清則和寧倦漆黑的眼眸對望片刻,看得出寧倦說得真心實意,輕輕嘆了口氣:“我知道了�!�
他原本動過那么幾絲心思,或許他能像從前和寧倦一起去江右那般,再度隨行寧倦去西南征戰(zhàn)。
不看著寧倦,他不安心。
但寧倦好似察覺到了他的心思,干脆不和他商量,直接昭告大臣,由他監(jiān)國。
他不留下來也不行了。
寧倦坦坦蕩蕩地轉(zhuǎn)過身,拍拍自己的大腿,示意他坐這兒:“過來說�!�
陸清則不搭理他,走到書案旁,低頭看了眼桌上擺著的真正的大齊布防圖:“我離開京城時寫了封信,你應(yīng)當(dāng)看到了,信上讓你好好改良火銃,你聽話了嗎?”
大齊在火藥的軍事利用方面,并不算高明,火銃古舊落后,限制很多,多年來也沒人想到改進,寧倦未掌權(quán)時做不了什么,但寧倦掌權(quán)之后,陸清則便極力強調(diào)了火器的重要性。
研究這些,也不是為了侵略周邊,開疆拓土,而是為了自保。
寧倦見他不搭理自己,決定自己滿足自己,伸手一撈,陸清則還在看著邊防圖,就猝不及防被撈進他懷里,跌到他腿上坐著。
“……陛下,”陸清則冷冷道,“我們在談?wù)��!?br />
“坐在哪兒談不都一樣?”寧倦反倒將他抱得緊了緊,腦袋抵在他肩窩,嗅著他身上好聞的氣息,低聲道,“我們就要很長時間不見了,我很舍不得你,你有舍不得我嗎?”
陸清則還沒開口,他就自顧自地自言自語:“你怎么會舍不得我呢?你煩我煩得緊,昨晚上還不讓我抱著你睡,踹了我一腳�!�
陸清則本來還在掙扎,試圖從寧倦腿上下去,聽他莫名其妙給自己蓋了鍋,登時好氣又好笑:“你哪只眼睛看我舍得你了?昨晚那么熱,抱得我出了身汗,你還好意思說——說正事。”
寧倦委屈地哦了一聲,仿佛耳朵都耷拉下去了:“我聽你的話,改良過了�!�
這幾年三大營整頓過一番,已經(jīng)是他手中一股強而銳的親兵,從前沒落的神機營也重新得以整備。
陸清則在火銃的改良方面提過意見,寧倦又廣收奇才,如今火銃得以改良,比從前耗材少,機動性卻比從前高許多。
只是僅僅三年,能改變的東西有限,訓(xùn)練熟練掌握火銃的士兵成本也太高,神機營只有五千人配備,目前還未實戰(zhàn)過,待西南一行便能知曉實力。
“我留五千精兵給你,”說到這個,寧倦的神色嚴(yán)肅了幾分,“這五千人都是死士,只聽你一個人的命令。”
五千人,在京師待著,足夠守衛(wèi)安全了。
陸清則頓了頓,點頭,不再掙動著想要離開寧倦圈禁的范圍,微微繃著的肩頭松下來,放任自己半靠著寧倦,嘴唇動了動,想說點什么話,最后還是沒說:“時候不早,你明日便要出征,早些休息�!�
寧倦盯著他看了會兒,冷不丁就著這個姿勢,輕輕松松托抱著陸清則就站了起來。
陸清則正出著神,微微一驚,下意識摟住他的脖頸:“做什么?放我下去�!�
寧倦不說話,將他抱得穩(wěn)了穩(wěn),便昂首挺胸走出南書房,外頭伺候的宮人瞄了一眼,便都紛紛低下頭,恨不得把腦袋塞進靴子里,一眼都不敢多看。
陸清則不敢掙動,以他的身子骨,掉下去怕是能摔得半個月半身不遂,也不好當(dāng)著其余宮人的面叱罵寧倦,只能忍著羞恥感,由著寧倦托抱著他,踢開寢房的門,步入內(nèi)室,將他放在了龍床上。
床幔低落,皇帝陛下強健的身軀隨之壓了下來,在不大的空間里,將他緊緊囚鎖在內(nèi):“這幾日你心神不寧。你在擔(dān)心什么,懷雪?”
陸清則愣了一下。
他習(xí)慣性地收斂一切心緒,表現(xiàn)其實細微到難以察覺,有時候自己都不會注意到。
但寧倦對他格外在意,一開始就發(fā)現(xiàn)了他那絲復(fù)雜的心思。
他微微偏了下頭,不想承認(rèn)自己會為一些虛無縹緲的事情而心緒不安,但最后還是開了口:“只是……一個噩夢罷了�!�
寧倦湊過來,輕啄了下他的唇:“說給我聽�!�
強勢得過分,又有種奇異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