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咚咚咚!”急促的三聲戰(zhàn)鼓聲,像是在催促聞人厄的號角。
他又看到一幅畫面,一個戴著鬼面具的男子,抱著他的衣袍,在長明燈前,安詳?shù)亻]上眼睛。
“咚咚咚咚咚!”焚天鼓聲聲震耳,像極了一個人在聞人厄耳邊喊著:“尊上,尊上,尊上!”
聞人厄完全睜開眼,對面前一臉慈悲的老和尚說:“大師,放下屠刀,是不是要先問問我的刀愿不愿意?”
無相寺方丈顫顫地搖頭:“終究是功虧一簣啊�!�
隨著他的話語,聞人厄身周幻境消散,二十一名高手紛紛舉起本命法器對準聞人厄,若是他再晚醒一瞬,這么多法器就要將他打得魂飛魄散。
戰(zhàn)鼓聲聲催命,聞人厄舉起七殺戟朗聲道:“你們能將本尊逼到這個程度,也算是值得本尊拼力一戰(zhàn)了。我們皆是強弩之末,最后一擊,誰能活下來,就交給天命來決定吧�!�
說罷,天空七殺星大放異彩,聞人厄手中七殺戟迎上二十一個法器,二十二個絕頂神兵相撞,龐大的天地之力沖撞之下,竟引動雷聲陣陣!
閑聊中的魔道眾看著天空,阮壇主不可思議地說道:“尊主竟然還活著,他是怎么活下來的?二十一名高手�。 �
“別顧著改口喊尊主了,趕緊布防護陣!想死嗎!”袁壇主一腳踢上阮巍奕的屁股。
阮巍奕忙開啟玄淵宗的護山大陣,結(jié)界剛剛布成的瞬間,一道血光沖出陣法,毫不畏懼地殺入戰(zhàn)圈中。
殷寒江根本不在乎高手相斗激發(fā)的余波對自己身體的傷害,他眼中一片血紅,在無數(shù)掉落的殘垣斷壁中尋找著聞人厄的身影。
這個斷肢不是,那個法器不是,在哪里,究竟在哪里!
一根禪杖落下,正要砸在殷寒江身上,這時一根破破爛爛的長戟似乎有生命般,擋在殷寒江身前,為他攔住禪杖的攻擊。
殷寒江看到那長戟,恢復人形,拿起聞人厄的本命法器,靠著法器共鳴之聲,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聞人厄。
他飛身上前,一把抱住聞人厄,失而復得的喜悅令殷寒江口齒發(fā)麻,竟是說不出話來。
兩人平穩(wěn)落地,殷寒江抱住聞人厄渾身發(fā)抖,而聞人厄緩緩伸出手,蹭了下殷寒江的臉,虛弱道:“殷護法,你終是救了本尊。”
第15章
斬血刻魂
聞人厄借助焚天鼓中的戰(zhàn)意清醒過來,抱著破釜沉舟之心與二十一位高手決一死戰(zhàn),那些正道高手也不知死了幾個,又有幾人能保住命。
至于聞人厄,他本想傾力一戰(zhàn),發(fā)揮自己的全部力量,挑戰(zhàn)自己的極限,試探自己究竟能夠強到什么地步。他原是全無保留地攻擊對手,卻在最后的瞬間被戰(zhàn)鼓聲驚醒。
殷寒江以境虛期之身為聞人厄敲響焚天鼓,可不是為了讓聞人厄戰(zhàn)死而拼命的。
戰(zhàn)前他向殷寒江允諾,定要活著。聞人厄從不食言,最后關(guān)頭,他保留了一份力量,守住自己的身軀,才堪堪留下一條命,被殷寒江救了下來。
聞人厄撐著一口氣,告訴殷寒江他還活著后,便失去了意識。
他傷得太重了,神魂陷入一片昏沉之中,隱約間聽到殷寒江的呼喚,眼皮卻沉沉的,無法醒來。
劇情中,聞人厄亦是昏迷許久,蘇醒后便看到百里輕淼在自己面前忙碌,只見一縷初升的陽光灑在百里輕淼身上,她的表情溫柔又堅定,一心搶救人的樣子是那么美麗。那道陽光或是神光之下,魔道尊主心動了。
但那個時候,聞人厄還沒意識到自己情劫已至,僅是冷冷地告訴這位正道低輩弟子,可以答應她一個條件。百里輕淼愣了下,搖搖頭道:“我只要你活下來�!�
聞人厄受了很重的內(nèi)傷,又不愿意跟百里輕淼回上清派療傷。百里輕淼沒辦法,只好用師父清榮真人送給她的傳訊符,告訴同門她有要事需要離開一段時間。
正魔大戰(zhàn)前,上清派給負責救援的弟子每人發(fā)了一塊玉簡,緊急教導他們一些療傷的知識,以及某些神藥生長在什么地方,殷寒江閉關(guān)修煉的那三個月,百里輕淼和眾弟子忙著背誦玉簡和修煉療傷法訣。
她發(fā)現(xiàn)聞人厄傷勢太重,丹田紫府已經(jīng)亂成一團,連本命真元都消失殆盡。為了救人,百里輕淼決心帶著聞人厄去玉簡中記載的九鼎山上尋找能夠生死人肉白骨的九陽返魂肉靈芝。聞人厄一路冷眼看她背著自己登上九鼎山,與守護靈藥的異獸相斗,得到肉靈芝熬成湯后自己一口也沒用,全部喂給了聞人厄。
原書里,聞人厄傷愈后,看著百里輕淼欣喜的笑容,一顆心終于陷落。他沒有表明身份,而是留下一個信物,告訴百里輕淼有難可以用這個信物呼喚他,不管是怎樣的難事,聞人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百里輕淼根本沒想過要聞人厄報答,能夠救下一條人命她就很開心了。辭別聞人厄后,百里輕淼回山,看到元嬰被抽空的賀聞朝,心一下子涼了。
身受重傷心灰意冷的賀聞朝問百里輕淼:“師妹,我受傷的時候,只想見你最后一面,那時你在哪里?”
百里輕淼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那時,明明已經(jīng)找到了肉靈芝,卻沒有用來救師兄,而是給了一個陌生人。
為了賀聞朝,她向長輩打探到救人的方法,只身前往金海岸崖,路上“偶遇”始終關(guān)注著她動向的聞人厄,兩人一同上路。
這一次,救聞人厄的是殷寒江,他并不知道肉靈芝所在的地點,見尊上昏迷不醒,只能帶人前往自己當初修煉的小山谷中。
那是聞人厄撿回殷寒江時身處的小宗門,聞人厄是那個小門派的宗主。聞人厄統(tǒng)一魔道后,這里就被他秘密賜給殷寒江,還布置了陣法,是屬于殷寒江自己的地方,其他人不知道。
聞人厄與正道高手對戰(zhàn)時,阮壇主對尊主的改口令殷寒江警覺。魔道眾野心勃勃,上至護法壇主,下至門人,都是趁你病要你命的性子。殷寒江此時若是帶著重傷的聞人厄回玄淵宗,只怕第一個要殺人的就是舒艷艷。
尊上全盛時,玄淵宗是他麾下的一支奇兵;尊上重傷時,玄淵宗就是吃人的地方。
殷寒江不敢?guī)勅硕蛉バ䴗Y宗,他心目中僅有兩個地點,一是殷寒江生長的邊陲小鎮(zhèn),二便是他年少時被尊主帶回來的地方。
他抱著聞人厄潛入當初修煉的瀑布下方,這里面有一處靈氣充沛的小山洞,適合療傷。
尊上傷得很重,殷寒江將聞人厄擺成五心朝天的姿勢,拿出儲物腰帶中的所有丹藥,選了些藥性溫和、補充靈氣的靈藥,全部塞進聞人厄口中。
聞人厄氣息全無,咽不下去藥,殷寒江猶豫半晌,對尊主道一聲“失禮了”,隨后掰開聞人厄的下顎,運足真元,一口真氣隔著寸許距離,渡入聞人厄口中。
他小心翼翼,生怕碰到尊上蒼白的唇,特意避開了唇齒相貼。
尊上服下藥,殷寒江又將自己也所剩不多的本命真元輸入聞人厄體內(nèi)運轉(zhuǎn)一個周天,發(fā)覺尊上體內(nèi)的真元開始主動運轉(zhuǎn),吸收藥力,他這才松了口氣。
放松下來后,殷寒江才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站立不穩(wěn),一口鮮血噴出,暈倒在聞人厄腳邊。
當年玄淵宗老宗主是大乘期巔峰高手,敲動焚天鼓都會被幻境所困走火入魔,殷寒江才剛剛踏入境虛期,強行使用焚天鼓受其中蘊藏的煞氣反噬,五臟六腑早受到重創(chuàng)。只是他一心想著救下聞人厄,根本顧不得自己的傷勢,也感覺不到疼痛。直到聞人厄緩過一口氣來,殷寒江才發(fā)覺他已油盡燈枯。
聞人厄吸收藥力醒來,發(fā)覺身處昏暗潮濕的山洞中,一黑衣男子趴在他腳邊,臉貼著冰冷的石階,將人翻過來,只見一抹幽綠的青苔蹭在他臉上,像民間鬼怪話本中用來襯托鬼怪殘忍的遇害者。
聞人厄微一提氣,丹田仿佛撕裂般疼痛,他脫下身上的黑袍,見自己身上滿是傷痕,劍傷、刀傷、鞭傷、棍傷……十八般武器造成的傷痕幾乎全在上面。
肉身的傷還算是小事,丹田紫府盡毀,本命真元被七殺戟抽干才是最嚴重的,這樣的傷,若是沒有肉靈芝,就算是養(yǎng)上百年也不會痊愈。
他強撐著身體扶起殷寒江,手掌觸到殷寒江的衣服覺得有些潮濕,解開衣物一看,殷寒江身上血肉裂開,本就勁瘦的身軀上,仿佛被什么武器割開后又被細線縫上般,很難在裂痕中找到一塊完好的皮膚。
聞人厄視線觸及之處血肉翻開,觸目驚心。他手掌貼在殷寒江心口,想要替他療傷,自己卻無法調(diào)動一絲一毫真氣,只能無力地靠著殷寒江坐下,發(fā)出蒼涼的笑聲。
三百多年了,入道以來,他從未有過這般狼狽的時候。
他的傷勢根本無法好轉(zhuǎn),書中有百里輕淼取肉靈芝救他,現(xiàn)在聞人厄為了擺脫劇情,放棄輕松生還的希望,選擇了一條極為艱難的路。
“殷護法,”聞人厄輕聲道,“本尊一生最難的時候,便是三百年前在亂葬崗中翻找家人之時�!�
聞人氏九族二百七十三具尸身,皆是斷頭尸。罪人無法下葬,處斬后頭顱燒毀,身軀被拖到亂葬崗中。聞人厄趕回京城時已是七日后,尸身腐爛,根本辨不清誰是誰。
他在亂葬崗中沒日沒夜翻找,拖出二百九十六具無頭尸,最小的才三個月。除了身材比較特殊的,剩余二百三十七具尸身,聞人厄根本辨別不出他們是誰。
這其中還有其他犯人的尸體,聞人厄也不知哪一個是自己的家人。
滿門忠良,卻死無全尸。年紀十六歲的聞人厄跪在二百九十六具無頭尸身前失聲痛哭,滿腔恨意無法宣泄。
無相寺方丈的法力太厲害,令聞人厄不禁想起已經(jīng)忘記三百年的事情。他側(cè)頭望著殷寒江緊閉的雙目,眼底浮起淡淡的笑意:“殷護法,你可知,本尊于亂葬崗走過,見一雙手抓住我時,心中有多開心嗎?”
百年前,聞人厄以為自己早已忘記當年之事時,那只小小的手,伸向他的衣角。他把那個孩子從尸堆中抱出來,摸摸他的脖子,不是斷頭尸。將耳朵貼在那孩子的心口,微弱的心跳聲宛若天籟。
那一刻,冷心冷情的聞人厄把小小的殷寒江抱在懷里,眼中滑落自己也未能察覺到的淚水。
仿佛十六歲時的無力感,在這一刻宣泄出來。
他終是救下了一條命。
聞人厄扣住殷寒江的手腕,他當年救下的孩子,此時快要死了。
這個傻孩子本已身受重傷,卻還強行將自己的本命真元渡給聞人厄,斷絕了自己最后一絲生機。
“殷寒江,本尊既能救你一次,就能救你第二次,本尊不許你死,你就不會死�!甭勅硕蚰樕料聛恚聪蛞蠛磉叿胖哪�。
殷寒江從不將劍收入儲物法寶中,固執(zhí)地做個抱劍護法,而這柄劍是有自主意識的。
聞人厄入道后,在魔道搶了不少心法,其中有一法門最是難修成,現(xiàn)在卻剛剛好。
“汝名赤冥�!甭勅硕�?qū)δΦ馈?br />
他當年將這柄劍隨手丟給殷寒江,從未告訴過他這柄劍的名字。
因為喚出名字,就是喚醒魔劍中的意識。
赤冥劍聽到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劍身輕顫,主動離鞘,漂浮在聞人厄面前,劍身上浮現(xiàn)出無數(shù)詭異的花紋,是殷寒江沒見過的樣子。
聞人厄看著劍,誦念法訣,他的身上也浮現(xiàn)出與赤冥劍身相同的紋路。
本命法器七殺戟感受到聞人厄要做什么,“嗡嗡”鳴叫起來,聞人厄微微抬手,對七殺戟道:“別鬧�!�
七殺戟不甘地顫動數(shù)下,終是被聞人厄強行壓制,安靜下來。
赤冥劍化作無數(shù)血劍,隨著聞人厄的法訣,狠狠刺入聞人厄身上的花紋中,密密麻麻的血劍將人釘在山洞上,血跡沿著石壁滑下,一滴滴落在殷寒江臉上。
殷寒江睫毛痛苦地抖動數(shù)下,終究沒能睜開眼,沒能看到他一心想要守護的尊上,用赤冥劍斬血,踏上一條九死一生之路。
聞人厄萬劍穿心,口中法訣卻沒有停下。他緩慢地抬起手,于空中艱難地畫下一道與自己身上紋路相同的陣法。
心血鎖魂陣,陣法繪成后,血光之陣融入聞人厄神魂之內(nèi)。
以身斬血,以血刻魂!
赤冥劍從聞人厄體內(nèi)飛出,血劍離體的瞬間,聞人厄的身軀“嘭”地一下化成血霧,消散于山洞中。
七殺戟發(fā)出悲鳴聲,南斗第六星漸漸染上血色。
一刻鐘后,血霧漸漸凝聚,凝成一道人影,魂散身消的時刻,聞人厄忍著神魂破碎的劇痛,堅定地完成了斬血之陣。
修真界中,有一失傳心法,名為斬血之術(shù)。
施術(shù)者需在自己身上繪制血紋,親手毀去自己的身軀、神魂,并在死前的一瞬間運轉(zhuǎn)血修心法,將身與魂完全融合為一體,自此身魂一體,只要還有一滴血留存世間,就不死不滅。
血修之術(shù),千萬年來僅有一人練成。不是它不夠強大,而是它乃是九死一生之術(shù),沒有絕對強大的信念,根本不可能忍耐住這種痛苦。
修成之后,不管受多重的傷,只要有足夠的靈氣,就能復原。
聞人厄穿上被丟在地上的黑袍,親手割裂神魂的痛還殘留在體內(nèi)。他微微皺眉,自袖里乾坤中取出靈藥服下。
待身體恢復了五成后,聞人厄便扶起殷寒江,把剛剛得來的真元注入殷寒江的經(jīng)脈之中,逼出他體內(nèi)焚天鼓中的煞氣。
接下來的幾個月中,聞人厄與殷寒江身處小小山洞中,吸收靈氣后轉(zhuǎn)給殷寒江,一點點修復著他受創(chuàng)的經(jīng)脈。
而遠在他方的裘叢雪,被百里輕淼背在背上,兩人正在爬山。
裘叢雪對百里輕淼說了一句“別管我,別帶我回你的門派”后就昏死過去,她傷得比聞人厄還重,佛光對鬼修的傷害太大了,她體內(nèi)的冤魂全部被超度,半點功力也使不上來。
百里輕淼見裘叢雪不愿跟自己回門派,只當她傷得太重無法治愈后不愿面對師門同道,便下定決心要救回這位道友。
百里輕淼用師父給的傳訊符匯報了情況后,把昏死過去的裘叢雪綁在背上,趕往九鼎山。
九鼎山相傳是仙人道場,就算是大乘期修者在這里也會被壓制成凡人。
百里輕淼不能飛,山崖又十分陡峭,她咬牙含淚,抓著藤蔓向上爬。
一路上,她摔落無數(shù)次,臉上、身上皆是傷痕。她想過放棄,但一想到背上的道友正等著她救,以及正魔大戰(zhàn)中她無法救活的人,百里輕淼咬咬牙,鼓起勇氣繼續(xù)攀巖。
終于爬到山頂,她已經(jīng)是奄奄一息。
肉靈芝善躲藏,普通人是找不到的。百里輕淼半死不活地趴在山頂,肉靈芝當她是死人,又被她的神格吸引,從泥土中冒出頭來,想要吃掉百里輕淼。
又有一條始終守著肉靈芝的靈蛇爬來,它看到肉靈芝顯形,一口咬住肉靈芝,一蛇一靈芝纏斗起來。
百里輕淼被它們的聲音吵醒,發(fā)現(xiàn)肉靈芝就在眼前欣喜若狂,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斬殺靈蛇,抱住肉靈芝,將它與靈蛇一起燉了。
肉靈芝的香氣就讓百里輕淼的傷痊愈了,并且助她從金丹五層晉升為金丹期大圓滿。
百里輕淼若是喝下肉靈芝湯,定能立地飛升。但她沒有貪圖靈藥,而是把裘叢雪泡進湯里,見她身上長出肉來,開心地說道:“原來你是個女孩子啊。”
等裘叢雪五臟六腑生長全,百里輕淼又將泡人的湯盡數(shù)喂給裘叢雪。
裘叢雪的境界瞬間恢復為大乘期,臉色紅潤,看起來十分健康。
裘叢雪醒來,就見一嬌俏美麗的女子托腮看著自己,眼中滿是毫不作偽的喜悅:“前輩,您終于痊愈了�!�
痊愈?裘叢雪坐起身,忽然覺得不對,她細心查探,發(fā)覺自己長肉了。
此時裘叢雪心中浮現(xiàn)出一段話——他看到百里輕淼關(guān)切的眼神,那鍋全部喂給自己的肉靈芝湯,不由認命地嘆道:“這次算是完了。”
雖然不知這話是從何而來,不過裘叢雪認同地點點頭道:“是完了。”
“什么完了?”百里輕淼眨眨眼,天真地看向裘叢雪。
“本壇主堂堂一鬼修,為修成修羅道,主動投身餓鬼道舍身喂鬼,才領(lǐng)悟大乘期境界�!濒脜惭┛粗倮镙p淼,目露兇光。
百里輕淼這才察覺不對,倒退幾步,跌倒在地,顫巍巍地說道:“前、前輩,你怎么了?”
“怎么了?”裘叢雪欺身上前,溫熱的手指掐住百里輕淼的脖子,恨聲道,“我一個鬼修,好不容易舍去肉身,你一口湯全給我長出來了,我掐死你!”
第16章
一捧月亮
九鼎山有封印,裘叢雪修為被壓制,實力與百里輕淼相差無幾。
百里輕淼格開裘叢雪的手臂,于她身下打了個滾,避開對方的攻擊。
百里輕淼躲過后,剛要說什么,忽地臉一紅,飛奔到遠處,過一會兒抱著一個黑袍子跑回來,丟到裘叢雪身上,側(cè)過臉說:“前輩,你……穿上吧。”
“哈?”裘叢雪低頭看看自己長滿肉和舒艷艷一般凹凸有致的身軀,有什么不對嗎?
習慣了頂著骨頭架子走來走去的裘壇主,早就忘記有肉身是什么感覺了。
她心中怒意未消,但在百里輕淼避開之時,裘叢雪就冷靜下來,知道自己功力被壓制,無法施展真元,便沒有繼續(xù)恩將仇報,而是冷眼看著百里輕淼忽而臉紅忽而跑開忽而拿衣服的各種舉動。
裘叢雪緩緩披上自己的黑袍,瞇眼盯著百里輕淼,忽然問道:“你叫百里輕淼?”
“啊,是的�!卑倮镙p淼見裘叢雪衣著嚴整才敢轉(zhuǎn)過頭來正視她,“前輩你昏迷時聽到我自言自語啦?”
不是聽到她說話,是有一段像是文字又像是有人在耳邊念故事般的內(nèi)容告訴裘叢雪,眼前這女子叫做百里輕淼
說起來,百里輕淼這個名字也有些耳熟。
裘叢雪不像舒艷艷,舒護法平日里一肚子鬼主意,總是背后陰人。裘壇主則是能動手不動口,不對,也動口,是她手下的餓鬼動口。
皆是伺機刺殺聞人厄,舒艷艷是做貼心護法,幫助尊主打理玄淵宗的事務,把依附玄淵宗的小門派管理得服服帖帖,還不忘從中挑出幾個好看的自己養(yǎng)起來。她步步為營,獲取聞人厄的信任,只求一晌貪歡,吸干這位大乘期修者的本命真元。
怎奈聞人厄是個睜眼瞎,真真正正地視美人為糞土,舒艷艷只要一露出引誘之意,就會被好一頓收拾,數(shù)十年下來安分了不少。
反倒是裘叢雪,她也不服聞人厄,且從不掩飾自己的戰(zhàn)意,與聞人厄約定好每十年挑戰(zhàn)一次,截止目前已經(jīng)被聞人厄?qū)⑷淼墓穷^打碎了五次。
舒艷艷說裘叢雪腦子被餓鬼道的厲鬼吸干了,對此裘叢雪的想法是,是吃光了沒錯,她腦子里住著一個千年厲鬼,是她攻擊的殺手锏,輕易不會動用。
百里輕淼……裘叢雪沉思許久,終于想起十一年前舒艷艷曾提過一句,她是聞人厄看中的弟子,想從上清派挖過來修無情道的天才。
“你是上清派弟子,金丹期?”裘叢雪問道。
“正是,前輩您之前見過晚輩嗎?”百里輕淼道。
十八歲金丹期確是前無古人,不過現(xiàn)在百里輕淼已經(jīng)二十九歲,還是金丹期就有些沒意思了。
“手伸出來。”裘叢雪命令道,她平日統(tǒng)御群鬼,已習慣命令的語氣,好在百里輕淼乖巧,又敬她是大乘期前輩,不疑有他,聽話地遞出手。
裘叢雪探百里輕淼脈息,瞳孔微顫,問道:“金丹期大圓滿?”
金丹期一層和金丹期大圓滿可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金丹期大圓滿代表百里輕淼半只腳已經(jīng)踏上元嬰期的門檻,只差一個元嬰期心法和心魔劫。
不到三十歲的元嬰期,當真天賦異稟,就算是冷血如裘叢雪,也不由起了惜才之心。
難怪魔尊聞人厄要收她為徒,百里輕淼若是修煉百年,未必不能戰(zhàn)勝聞人厄。
“打不過聞人厄,我還不能搶他徒弟嗎?”裘叢雪上下打量百里輕淼,將人看得毛毛的。
百里輕淼心下害怕,擔心這位前輩走火入魔,怎么醒來后就瘋瘋癲癲的呢?她小心地拽了拽裘叢雪的衣袍道:“前輩,晚輩已經(jīng)離開師門許久。前輩已經(jīng)痊愈,不如我們就此別過,如何?”
她只字未提救命之恩,對百里輕淼而言,能夠救下眼前的人命便足夠了。
“等等!”裘叢雪拎住百里輕淼的衣領(lǐng)道,“一起下山�!�
裘叢雪雖已有千歲,外貌卻還是少女模樣,冰肌玉骨,黑發(fā)披散在肩上,眉若二月新葉,細細彎彎,一雙鳳目似溫婉又似無情,清冷之美渾然天成。
怎奈太過不拘小節(jié),下山時多次撩起衣袍,邁開大腿,當自己還是當初那個白骨裘叢雪,毫不避諱旁人。
百里輕淼幾次想捂臉,又怕裘叢雪不自在,艱難地忍下來。
好不容易等到爬下山,她立刻對裘叢雪說:“前輩,晚輩有件法袍,品階是低了些,但……總、總歸可以遮體。”
她拿出件淺綠色的裙子,這還是當初聞人厄給百里輕淼的。一開始她執(zhí)意不收,聞人厄硬塞給她。
裘叢雪穿上衣服,她身材高挑,細腰不盈一握,好似細柳般,這裙子實在太適合她。百里輕淼看了看,又拿出一根山下小鎮(zhèn)買的普通碧玉發(fā)簪,為裘叢雪束起長發(fā),戴上簪子。
“前輩真美�!卑倮镙p淼輕嘆道。
“有什么用�!毕律胶蠊αΣ皇芟拗�,裘叢雪查探了下自己的情況,氣得險些翻白眼。
她的境界的確恢復如初,法力也相當深厚,可好不容易修煉出的鬼氣蕩然無存,軀體中反而充滿仙氣,她竟是變成了一個散仙!
裘叢雪又試著號令附近的游魂,一個也沒招來。
她捏緊拳頭,這種身體,要她拿什么回玄淵宗和聞人厄爭宗主之位,要拿什么教訓舒艷艷!
好在裘壇主是個心志堅定的人,她當年能投身餓鬼道,忍受劇痛踏上修羅道,今天就能改修散仙!
百里輕淼安頓好裘叢雪后放下心來,向她道別要回師門,卻被裘叢雪揪住頭發(fā)。
“哎呀呀!”百里輕淼捂住頭發(fā),輕呼道,“前輩還有何吩咐?”
“我記得你們正道……咳,上清派有個規(guī)定,可接受散仙當客座長老,只要客座長老愿意坐鎮(zhèn)上清派,為上清派做出貢獻,根據(jù)貢獻點可以修習藏書閣中其他客座散仙留下的心法。”裘叢雪問道。
散仙在修真界是極為特殊的存在,功力比大乘期高深,最厲害的散仙甚至可以與上界仙人一戰(zhàn),每個門派都十分歡迎沒有派別的散仙。門派的核心心法當然不能交給外人,不過一些先祖?zhèn)飨碌呐蚤T法訣,倒是可以讓散仙修習。同時客座散仙也要留下自己的心得,久而久之,上清派保留了不少散仙的心法,這正是裘叢雪需要的。
正魔大戰(zhàn)上清派損失慘重,正需要高手坐鎮(zhèn),裘叢雪吃了肉靈芝后滿身仙氣,根本看不出魔修的樣子,她有信心被上清派接納。裘叢雪下定決心成為正道長老,在上清派建立自己的勢力后,殺回玄淵宗,繼續(xù)挑戰(zhàn)聞人厄。
“�。俊卑倮镙p淼呆了呆,怎么這位前輩還要跟她回師門嗎?
“走吧,我?guī)慊厣锨迮��!?br />
裘叢雪是個果決的女子,言出必行。她嫌棄百里輕淼飛得慢,單手拎起她,祭起遁光飛向上清派。
兩人抵達上清派時,山洞中殷寒江體內(nèi)的煞氣全部逼出,他緩緩張開雙目,一眼便看到聞人厄。
“尊上!”殷寒江忙要行禮,被聞人厄按住身體,又坐了回去。
聞人厄淡淡道:“你煞氣入體,身軀四分五裂。本尊已將煞氣逼出,療傷丹藥在此,你自己治療吧。”
“多謝尊上!”殷寒江收下丹藥,神識內(nèi)視丹田,焚天鼓的煞氣全部清除,剩下的傷便好辦了。
真元在體內(nèi)運轉(zhuǎn)三十六周天后,殷寒江的傷勢痊愈,只是真元不足,慢慢修煉回來就是。他傷愈后便去找聞人厄,見尊主站在洞口,看著外面的瀑布。
“醒了?”聞人厄道。
“屬下無能�!币蠛蛳律�,他不僅沒能助尊上療傷,還勞煩尊主為自己治療,實在不稱職。
聞人厄沒說話,他飛出山洞,殷寒江緊隨其后,兩人離開這個潮濕的小山洞。
聞人厄這些日子一直幫殷寒江和自己療傷,未曾注意過這里是什么地方,不過感覺到了自己布下的陣法,知道這里很安全。離開山洞后,他瞧了瞧周圍環(huán)境,才確定這里是當初他收攏的小門派山門所在,殷寒江就是在此處長大。
“這是你練劍的地方�!甭勅硕蚩聪蚱俨嫉�。
“尊上還記得?”殷寒江不由問道。
今夜恰是月圓之夜,月光灑在二人身上,淡淡柔柔的,殷寒江的臉龐好似籠罩著一道銀光。
聞人厄避開他的眼神道:“本尊記得,我們到玄淵宗后,這里就歸了你,你可曾為這里起過名字?”
“起了的,”殷寒江走到瀑布前蹲下,撈起一捧水道,“屬下稱此處為撈月潭。”
“撈月?”
殷寒江眉眼柔和下來,似乎想起了很開心的事情,他低笑道:“屬下小時候一直練劍,練到累得動不了,就躺在瀑布旁邊看天,有時月亮是彎的,有時是圓的,映在水中。屬下那時以為月亮是可以撈起來的,一次又一次撈著水里的月亮�!�
他的聲音中透著淺淺的笑意,說話將手中那捧水遞到聞人厄面前道:“后來手穩(wěn)了,月亮就可以撈起來了�!�
聞人厄低頭看去,見殷寒江用真元托著那捧水,水中映出天上圓月,為聞人厄捧出一個小小的水中月。
這是殷寒江短暫又孤單的童年中,最快樂的游戲。
聞人厄看向撈月潭,好像看到一個不大的孩子,在月色下一次又一次捧起水中,捕捉著不斷逃開的月光。
他探出手,用真元護住那捧水,自袖里乾坤中取出一個琉璃盞,把水放了進去。
“這輪圓月,本尊收下了。”
殷寒江愣住,眼睜睜看著聞人厄用那個號稱可以裝下一個江河的法器收下自己手中那捧小小的水團,并藏在袖子里。夜風吹過殷寒江的面龐,泛著一絲涼意,殷寒江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臉滾燙,連耳朵都紅透了。
“尊上,這算不上什么。”殷寒江低下頭,訥訥道。
聞人厄負手道:“過去的事情,本尊有些記不得了。只隱約知道,幼時于邊塞長大,父兄常年駐扎軍營,留下我與母親,她手把手教我用戰(zhàn)戟,我覺得戰(zhàn)戟沒有長劍瀟灑飄逸,不夠好看。
“母親告訴我,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戰(zhàn)場刀劍無眼,她只希望我能多一絲活下來的機會,便教我用長戟。
“十六歲前,每日聞雞起舞,習武修文,要做個與父兄一樣文武雙全的將軍,守護邊塞百姓。卻不知該如何做一個孩子,如何去玩耍。帶你回來,也只想要你修煉,不會教你玩。”
殷寒江張張嘴,不知該說什么,只能瞪大雙眼,將這一刻完全不同的尊上記在心中。
“仔細想想,本尊是沒什么童心的。這捧月亮,是殷護法贈予本尊的童年�!甭勅硕虻Φ溃澳惆堰@么珍貴的東西送了我,本尊當賜你些寶物的,殷護法有想要的東西嗎?”
“不……”
殷寒江剛要說不需要,就看見聞人厄略帶笑容的表情,隱約覺得自己此時拒絕,會壞了尊上難得的好心情。
“屬下是有個心愿的�!彼p聲道,“當年屬下成長的邊陲小鎮(zhèn),我一直想回去看一眼�!�
“這有何難�!甭勅硕虻�,“既然是殷護法要去,就由你御劍載本尊一程吧,免得你速度慢,還得本尊等你。”
殷寒江喚出赤冥劍,見劍身上多出無數(shù)血紋,心生疑惑,想要發(fā)問,卻聽到聞人厄催促,忙御劍飛起,帶著聞人厄,來到當初那個小鎮(zhèn)。
抵達時已是天亮,兩人隱去身形,降落在小鎮(zhèn)中,殷寒江詫異道:“怎會如此?”
當年人煙稀少的小鎮(zhèn),此時竟已是邊疆要塞,城墻宛若鐵壁,更有邊塞互市開通,小鎮(zhèn)上百姓個個露出富足幸福的神情,路邊攤販熱情地招攬著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