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陳復?
婉柔驀然睜大眼眸,這位大名鼎鼎的陳朝余孽,她近年總聽到他的消息,他不是被裴璋處死了么?等等……先前聽說陳賊勾結(jié)突厥人,如今陳復“死而復生”,裴璋他竟勾私通外敵?
裴璋輕抿一口茶水,淡淡道:“在齊,我只是一個小小侍郎,突厥許我高官厚祿,你說,我該怎么選?”
江婉柔穩(wěn)了穩(wěn)心神,語氣篤定,“你不是貪圖榮華富貴之人�!�
她聽過裴璋許多事跡,據(jù)說他為給邊塞小鎮(zhèn)減稅負,得罪了很多人,他本不需要如此辛苦。
裴璋淺笑,他看向她,“除了功名利祿,又許我美人無雙,夠不夠?”
江婉柔對上他的視線,眸光清明澄澈,“不夠。若是這些過眼云煙的東西能收買你,你就不是裴璋了�!�
她眼中充滿信任,卻讓裴璋心中鈍痛,這一世,兩人并無糾葛,只遙遙見過數(shù)面,她依舊那么懂他。
和夢中一樣。
他窮困潦倒時,她對他道:“我瞧你儀表堂堂,似有鴻鵠之志!”
他被貶郁郁不得志時,她道:“書上都說了,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別看一個小鎮(zhèn),亦關乎數(shù)千百姓的生計�!�
武帝崩,舉朝動蕩。他亦踟躕迷惘,她笑道:“嗐,那么多年都過來了,你想做什么盡管去做,我知道,我嫁的夫君是個頂天立地的偉丈夫�!�
……
裴璋緊握雙拳,又緩緩松開,他拿出另一個干凈的杯盞,倒一盞茶水,給江婉柔遞過去。
江婉柔恢復些力氣,她靠在床頭,裴璋垂下眼睫,道:“喝吧,我方才試過,無毒�!�
聽到這句話,江婉柔徹底放下心。她嘴里干涸得厲害,小口小口抿著,一盞見底,她剛抬起眼睛,裴璋自然地遞上第二杯,還有一方白帕。
他道:“新的,沒有用過�!�
江婉柔遲疑一下,沉默地接過來,裴璋溫潤的嗓音在耳邊徐徐響起。
“陳復賊心不死,在我押送他之初,便以重金為誘,一計不成,又許以高官厚祿。他吐出很多消息,當初和他做米糧交易的突厥人,正是冒頓。”
冒頓,突厥新的可汗。
他如實上疏朝廷,結(jié)果未曾呈報御前,那封奏折,被陸奉攔了下來。
陸奉對他道:“可假意依從,侵入突厥內(nèi)部,拿到布防圖,你我里應外合,可成大事�!�
陸奉自從拿到兵符那刻起,就沒想過老老實實守城,突厥放肆太久,這一回,他要長驅(qū)直入,率鐵騎踏碎他們的王庭,要他們至少俯首百年。
是武帝的性子,裴璋一點兒也不意外,在夢中他確實做到了。在他稱帝的次年,御駕親征。沒有什么布防圖,硬
cy打,連燒數(shù)十座城池,無數(shù)平民遭殃,突厥的王室屠被戮殆盡。
他意外的是,“為什么找我?財帛動人心,不怕我當真投敵叛變?”
陸奉挑眉:“你不怕,我何懼之有?”
此事最危險的是裴璋,孤身一人闖入敵營,稍有不慎就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且此事關乎機密,只有陸奉一個人知道,就算他死里逃生,齊朝贏了,萬一陸奉身死,或者他翻臉不認人,裴璋就是人人喊打的逆賊,誅九族也不為過。
裴璋應了,在落云鎮(zhèn)上兩人的談話處處有機鋒,胖乎乎的縣令挺著肚子,還誤以為兩人不合,拼命給裴璋說好話。
……
裴璋條理清晰,三言兩語就把事情講得明明白白,至于江婉柔,是個意外。
一路走來,裴璋從原先的痛斥,到和緩、再逐漸動搖,演得惟妙惟肖,陳復已經(jīng)信了他八成,可冒頓生性多疑,就算裴璋說出,陸奉殺害了他的發(fā)妻,他依然將信將疑。
正巧,陸奉帶王妃來衛(wèi)城,陳復察覺到裴璋對江婉柔的特殊,想出一個陰毒的主意。
“裴兄,既然那陸奉殺了你的發(fā)妻,你把他的女人奪過來不就行了!聽說齊王妃生得國色天香,得齊王獨寵�!�
要不是真寵愛,也不會打仗都帶著。
陳復對陸奉恨之入骨,他毀了他的老巢,砍下他一條手臂,把他追的如同喪家之犬,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他最寵愛的女人,他孩子的親娘,被別的男人睡了。哈哈哈,想起陸奉的臉色,陳復已經(jīng)迫不及待。
裴璋不想把江婉柔卷進來,但他不能阻止,讓冒頓生疑,兩人都得死在這里。
……
裴璋的聲音不疾不徐,讓江婉柔慌亂的心逐漸鎮(zhèn)定下來。
她問裴璋:“布防圖拿到了么?”
裴璋搖頭,俄而,又點點頭。
“我和冒頓僅有數(shù)面之緣,接觸不到機密。不過我多日觀察此地的地形山川,守備強弱和調(diào)兵遣將,心中亦有所獲�!�
至少明面上,現(xiàn)在他是突厥的座上賓,沒有人限制他的自由。他博聞強識,且心細如發(fā),雖沒有拿到布防圖,也能猜個七八成。
江婉柔眼前一亮,“那豈不是說,我們只管逃出去就行了?”
裴璋輕笑道:“是�!�
可逃出去,又何嘗容易。為了取信冒頓,他身邊沒有帶任何暗衛(wèi),陳復這神來一筆打亂了他的計劃。他一人脫身尚且兇險,況且?guī)弦粋身嬌體弱的江婉柔。
他看著她,鄭重道:“放心,我?guī)愠鋈�。�?br />
即使他豁出性命,也一定會保她無虞。
倘若夢中真是前世,他上輩子功德圓滿。這一世,他把膠州治理得井井有條,把落云鎮(zhèn)諸事理清,繪出布防圖,再把她安穩(wěn)送到齊朝……如此,他也算死而無憾。
身在敵營,江婉柔倒是比裴璋達觀,她寬慰道:“我不想死,也不用你死,我們都要好好活著�!�
“不知現(xiàn)在是幾月幾日?我失蹤了這么久,陸奉一定會找我的�!�
江婉柔對陸奉很有信心,聲音帶著底氣,“他那么厲害,說不定你我在此待著,什么都不用做,他忽然從天而降,把我們救出去了呢!”
裴璋搖頭苦笑,“我倒是盼著,他打得慢些。”
他沒有回答江婉柔的疑惑,溫聲道:“夜深了,睡吧�!�
江婉柔忽然一怔,她逡巡四周,沒有找到第二張床,也沒有可供休憩的小榻。
好在裴璋不會讓人尷尬,他道:“你先睡,我喝口茶,一會兒自有地方休憩�!�
他側(cè)身對著她,目不斜視,江婉柔張了張口,與外男共處一室,她的清白有污。但此時此刻,為了性命,她不能叫裴璋出去。
別說她和裴璋清清白白,就算真發(fā)生了什么,難道要她為了所謂的“貞潔”去死嗎?她好不容易才活到現(xiàn)在,她還有三個孩子,江婉柔很惜命。
她閉上眼睛,不知是驚魂未定,還是白天睡得太久,她久久不能入眠。轉(zhuǎn)頭,透過朦朧的窗幔,裴璋脊背挺直,正襟危坐在方桌前。
她輕聲問:“裴大人,你睡著了么?”
裴璋柔聲應和,“沒有。”
江婉柔想了一會兒,說道:“我們孤男寡女,實在不妥。等日后……”
她咬著唇,正醞釀著該如何開口,裴璋似她肚中的蛔蟲,溫聲接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只要你不說,我決計不會透露半句。”
江婉柔一頓,她本意是如此,但聽到裴璋這么大剌剌說出來,她心里不是滋味兒。
她轉(zhuǎn)過臉,解釋道:“女人的清白很重要,你我雖問心無愧,可一旦傳出去,我不能讓孩子們有一個聲名狼藉的母親�!�
“還有陸奉,他脾氣……不太好,若是讓他知曉,他會掐死我的�!�
裴璋斂下眼眸,“即使如此,你還要回到他身邊?”
江婉柔想了一會兒,認真回道:“嗯�!�
裴璋問:“為何?”
江婉柔笑了,理所當然道:“我不回他身邊,又能去哪兒呢�!�
她的孩子們,麗姨娘都在京城齊王府,她最好的年華全耗費在那個男人身上,難道要她四處流離嗎?
方才說陸奉會掐死她,有夸大的嫌疑。兩人多年的情分,就算她真的失了貞潔,他也不會無情至此。
可是兩人之間,還能像從前一樣嗎?
他會嫌棄的吧,畢竟他喝水都不用別人碰過的杯子。
她不合時宜地想起江婉雪,恭王懷疑她給他蒙羞,狠心派殺手殺害發(fā)妻,沒想到她有朝一日落到和她一樣的境地,陸奉會怎么做呢?
……
胡思亂想中,江婉柔陷入夢鄉(xiāng)。
***
很快,江婉柔明白了裴璋那句:“我倒不希望他打得太快�!�
陸奉太猛了,至今兩國開戰(zhàn)三個月,第一個月,凌霄苦苦守城,雙方勢均力敵。第二個月,陸奉督軍,全軍上下聽從陸奉一人命令,轉(zhuǎn)守為攻。如今是第三個月,陸奉已經(jīng)屠了突厥兩座城池,勢如破竹,正在往王庭征伐。
他打起仗來不要命,對我朝的兵卒視如螻蟻,更遑論敵軍。攻進城后,先掠奪財物、糧食、棉衣,馬匹;搶完之后,平民將領一概不論,就地斬殺,事后一把大火,把城垣燒成一片廢墟,所過之處,尸橫遍野,不留一個活口。
突厥人現(xiàn)在嚇破了膽,被齊朝這個曾經(jīng)殺了他們多頡可汗的王爺震懾得瑟瑟發(fā)抖,民中怨言徒生。阿史那可汗在位時和大齊交好,也沒有這么多事端。
陸奉手段殘忍,把冒頓都震住了,他剛剛繼位,如今朝中主和派越來越多,民間諸多怨言,他在陸奉手底下頂了兩個月,派人求和。
求和的使臣距齊軍的營帳數(shù)十丈外,一根凌厲的箭羽襲來,徑直射穿使臣的頭骨,大齊有如此臂力的猛士不多,陸奉當屬其中佼佼者。
突厥朝廷慌不擇路,他們急需求和的籌碼,于是,便有人把目光放在了江婉柔身上。
江婉柔這幾日未曾出門,平日只見一個裴璋,另有一個啞女給她送飯菜和水。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裴璋的緣故,她的伙食不算差,她有意養(yǎng)足精神,逼自己每頓吃肉,喝羊奶,幾天下來,不僅沒有身為囚犯的羸弱,腰上反而長了些肉。
起初得到這個消息,她喜笑顏開,突厥能主動把她還給陸奉,這不是好事嗎?
裴璋冷靜給她分析,“他們不會無所求�!�
兩國和談,有時候也如市井小販一般,漫天要價,坐地還錢。突厥還不知江婉柔這個“王妃”在陸奉心中有多重,會先行試探,如果輕了,不值當,她便沒有利用的價值;若陸奉真如傳言般對她視若珍寶,突厥才不會輕易放人。
他們會狠狠宰陸奉一筆,撤兵退讓,興許再反要齊朝幾座城,陸奉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不管如何,突厥此舉,已經(jīng)把江婉柔放在了烈火上炙烤。
裴璋眸光深沉,他思慮許久,沉聲道:“逃,立刻
cy
。”
與此同時,齊軍大營。一小將戰(zhàn)戰(zhàn)兢兢跪在外頭,手捧一封紅漆密封的信箋。
“報!突厥再次來信求和,請王爺定奪�!�
自從王妃失蹤后,王爺脾性越發(fā)陰晴不定,小將報個信都惶恐難安。他等得額頭直冒冷汗,帳里傳來陸奉沙啞的聲音。
“拿來�!�
第19章
第
19
章
阿姐阿妹
小將掀開帳子,
屏息凝神把密信奉上,陸奉卻未拆開,他掃了一眼,
道:“叫凌霄進來�!�
王妃在將軍府失蹤,王爺震怒,把凌霄將軍都打了五十軍杖,數(shù)日未曾出現(xiàn)于人前。
小將松了口氣,把早早候著的凌霄將軍請來。凌霄目不斜視,直接單膝跪下,
抱拳道:“末將有罪,
請王爺責罰�!�
——這是沒有進展的意思。
王妃嫂嫂在自己府中失蹤,凌霄這頓軍杖挨得沒有絲毫怨言,清醒后立刻派人搜尋,
目前籠統(tǒng)鎖定幾個邊城,具體內(nèi)情,還需繼續(xù)探查。
經(jīng)過將軍府一事,
陸奉根本不會再把希望再寄托到旁人身上,他把從京城帶來的人派去大半,比凌霄消息快一步。
他查到了江婉柔在哪個城池。
陸奉沒有理會凌霄的告罪,
他下頜微揚,
示意凌霄拆突厥的密信,“打開看�!�
他的臉色幽森難辨,連續(xù)的征戰(zhàn)讓他身上的玄甲沾著猩紅,
寒目布滿紅血絲,下巴長出短而硬的胡茬,渾身上下籠罩著一層血腥煞氣。
凌霄默不作聲拆開,委婉的言辭擋不住突厥的狼子野心,
信中道:王妃娘娘在他們突厥王庭“做客”,請王爺先行退兵,放歸突厥的俘虜,再進一步詳談。
凌霄雙拳緊握,壓著怒火道:“得寸進尺,欺人太甚!”
人家可沒有說,等陸奉退兵,放了俘虜,就把王妃還回來,信中說的是“稍后詳談”,顯然準備用江婉柔逐步試探,拿捏陸奉。
而陸奉,最厭惡旁人的威脅。
凌霄看著陸奉的臉色,欲言又止。衛(wèi)城守備森嚴,陸清靈她們在衛(wèi)城多年沒有出過事,恰逢當時戰(zhàn)事吃緊,前線無暇分心,將軍府出了個心懷怨恨的丫鬟做內(nèi)應,才讓別人鉆了空子。
陸奉讓人打了他五十軍杖后,沒有因此事再埋怨痛斥他,凌霄卻自覺無顏面對陸奉,他猶豫許久,問道:“不知王爺?shù)囊馑际�?�?br />
對陸奉來說,這是兩難的抉擇。
陸奉大敗突厥,轉(zhuǎn)守為攻,舉朝矚目,礙于江婉柔的名聲,陸奉嚴令禁止,此事并未傳到朝廷。但若陸奉忽然退兵,這事怎么也瞞不住。一旦傳開,突厥能不能放人兩說,就算平安回來,即使有陸奉護著,江婉柔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可若不答應……凌霄常駐北境,即使沒有聽過齊王獨寵王妃的傳言,經(jīng)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他明白江婉柔在陸奉心中的份量。
陸奉不信鬼神,腰間卻一直掛著一個玉璧平安符,他曾多嘴問過一句,陸奉笑道:“你嫂嫂給的,拗不過她�!�
他提起江婉柔,棱角分明的臉上顯出一絲柔和,言語間半是苦惱,半含炫耀,“這種玄乎東西,也就她信。不戴她又不高興,和我鬧。”
“打不得罵不得,越來越嬌氣。凌霄啊,為兄為鑒,你莫嬌縱清靈�!�
凌霄看王妃嫂嫂端莊賢淑,舉止有度,沒有半分驕縱之氣,便知兩人感情極好。畢竟清靈在外也是沉穩(wěn)的“將軍夫人”,只有在最親近的人面前,才有底氣“嬌氣”。
……
凌霄更覺愧疚,連他也不知道該怎么抉擇,他看向陸奉,只見陸奉冷冷一笑,甚至沒有問信中寫的什么,陰沉道:“繼續(xù)打�!�
妄想牽制他陸奉,做夢!
凌霄面露猶豫,“那王妃嫂嫂……”
“呵,你以為我一味退讓,她便能好?”
陸奉臉色森然,多日連續(xù)的作戰(zhàn)讓他雙目充紅,他的思緒卻是前所未有的冷靜。
“打!打得他們痛了,怕了,嚇破了膽,他們投鼠忌器,才不敢動她。我若一退,他們便有恃無恐�!�
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他不能讓人知道,她是他的軟肋。
陸奉還知道,她正和裴璋在一處。
江婉瑩臨死前的胡編亂造,還有裴璋對江婉柔暗搓搓的覬覦,陸奉忍無可忍,讓裴璋遠離京城,是他的手筆。
他原本不打算叫裴璋再回京城,他既喜歡那個鳥不拉屎的邊鎮(zhèn),便叫他一輩子留在那里!
后來發(fā)生的事出乎他的意料,他千防萬防,兩人還是有了交集,陸奉原以為他會勃然大怒,在得知消息的那一瞬,他心頭最先涌上的,是慶幸。
裴璋圓滑機敏,有他在,她的性命應該無虞。
旁的細枝末節(jié),陸奉不愿多想。上一回她化成小將來營地,她摟著他的脖子,嬌聲道:“你快點回去看我呀,妾在府中,日日盼君歸�!�
陸奉閉了閉眼,他只要她,要會說會笑的她,要活著的她。
凌霄暫時不知道這個消息,陸奉更不會把妻子和旁的男人在一起事鬧得人盡皆知。凌霄覺得陸奉這一番話雖有道理,卻難免拿江婉柔的命冒險。
“這……”
看著陸奉森然的面容,凌霄及時止住話頭。近來陸奉越發(fā)陰晴不定,動輒打殺,眾人在他跟前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有絲毫錯處。
凌霄也怕,他倒不怕責罰,他擔憂陸奉一時沖動,做出失去理智的事。
此戰(zhàn)舉朝注目,陸奉一路勢如破竹,大勝的同時,屠城、坑殺俘虜?shù)氖论E也傳得沸沸揚揚。那群讀書人腦子讀傻了,竟公然發(fā)檄文,討伐齊王暴虐無道,手段殘忍,非仁義之師也。
凌霄心中冷哼,真是吃飽了撐的,把那群高呼“仁義禮智信”的書呆子綁上戰(zhàn)場待兩天就老實了。但讀書人旁的不行,實在會煽動人心,或許背后還有幾位王爺?shù)耐撇ㄖ鸀懀懛钤瓉砭褪恰按呙惲_”,如今更是暴戾恣睢,民間聞其名,股栗色變,噤若寒蟬,惶惶然不敢多言一句。
凌霄不再提江婉柔,他頓了下,問道:“新抓的俘虜如何處置?突厥開出黃金萬兩的條件——”
“殺�!�
陸奉的臉色毫無波動,他冷道:“告訴他們,不想談,便打!我陸奉平生最愛征伐,他們愿意耗,我奉陪到底!”
凌霄想勸兩句,到嘴邊的話,看著陸奉陰沉的臉色,又咽了下去。他抱拳出了營帳,傳達陸奉的軍令。
小將問:“敢問讓哪位將軍領兵?”
“柳——”
凌霄忽然一頓,才想起柳月奴自請尋找王妃,好幾日沒有音信。
他沉聲道:“叫蘇統(tǒng)領去,給我準備筆墨。”
他要和柳月奴傳封信箋,那些人身手都不如她,說不定她有所獲。
***
凌霄的信件石沉大海,但人,真給柳月奴找到了。
一處不知名的偏僻村落,村頭一架老舊的木質(zhì)風車吱呀作響。往里走,圓頂帳篷錯落鋪陳,一個身形矯健的女子扛著半扇野豬肉,走進其中一個帳篷。
“柔姐姐,我回來了�!�
帳篷里燒著暖烘烘的火盆,地面鋪著的毛氈料子厚實耐磨,篷頂上頭用彩線繡出雄鷹展翅的圖騰,內(nèi)壁掛著一些獸皮和獸骨。江婉柔披著暖融融的貂絨毛皮,懨懨躺在胡床上。
聽見聲音,她驟然一驚,懷中的兔子從她手里竄開,跑得不見蹤影。
這只兔子的毛皮白中帶灰,冬天兔子本就不好找,這是柳月奴費了好大力氣,找到的最像雪團的一只。
柳月奴挽起袖子,摸了摸木盆里的水,已經(jīng)有些涼了。
她道:“柔姐姐,你擦過身子了么?要不要我再燒一壺熱水?”
江婉柔搖搖頭,她起身,把柳月奴冰冷的雙手捂在懷里,嘆道:“不用,阿妹辛苦了�!�
兩人在這里生活半月有余,一應吃穿用度,都是柳月奴操勞。她和陸奉一樣厲害,能在冬天打到肥嫩的獵物,能找到暖和的柴禾,她還會說突厥話,兩人躲在這個偏僻的村落里,沒有引起追兵的注意。
見到柳月奴,她起初也很震驚。裴璋讓她逃,可四周守備森嚴,都是身懷絕技的高手,她一個弱女子,在人眼皮
cy
子底下脫身何談容易。
裴璋給她繪了那里的布防圖,謹而慎之,不厭其煩地一遍一遍講述他們換防的時辰規(guī)律,告訴她哪里守衛(wèi)最薄弱,要如何掩人耳目,給了她干草和油脂。冬日天干氣躁,火勢容易蔓延,若有東風助陣,很容易縱場大火,引起混亂。
江婉柔趁亂脫身,按照裴璋給的路線,一直往南跑,便能到齊朝的邊城。
裴璋在心中一步步推演,告訴江婉柔她可能遇到的所有困難,他考慮了每一種情況,想出了每一個應對之法,可臨了,他還是猶豫了。
兩人在一起目標太大,且他要拖住陳復,不能和她一起,她一個深宅婦人,身嬌體弱,容貌艷麗,身處異邦,還要躲避追兵,聽起來像癡人說夢。
他花了數(shù)日推演,想到她可能遇到的危險,一瞬又推翻了這個計劃。太莽撞了,再想想,或許有更穩(wěn)妥的辦法,此時,啞女來送飯食,和往日不同的是,多了一碗糖水。
柳月奴找來了。
她是最先發(fā)現(xiàn)江婉柔失蹤的人,出于某種私心,她并未告訴凌霄線索,反而有意誤導,讓凌霄的人繞了好大一個圈,她順著蹤跡,第一個找到江婉柔。
柳月奴的身手,加上裴璋的計劃,天衣無縫,兩人順利出城。江婉柔以為很快能回到齊朝,可柳月奴沒有順著裴璋給的路線南下,反而帶著她繼續(xù)往北走,在這處偏僻的村落停下。
在江婉柔固有的印象中,突厥人野蠻粗魯,窮兇極惡,可在這里,她感受到一片祥和和平靜。村中有條蜿蜒的小溪,水流清淺,水底圓潤石子清晰可見。清晨,女人們在溪邊跪坐捶打衣物,她聽不懂她們的話,但她們的笑聲很清亮。孩童們趕著羊羔出圈,他們甩著鞭子,小臉蛋兒紅撲撲,趕得羊羔咩咩叫。
柳月奴打的獵物吃不完,便分給四周鄰里,熱心腸的大嬸給她們送小米和布匹,男人打獵,女人洗衣做飯,除了說話不一樣,和齊朝淳樸的村民并無區(qū)別。
這里沒有齊王府的勾心斗角,不似將軍府那般空曠寂寞,鄰家小姑娘會一蹦一跳找她梳頭發(fā),送她圓潤漂亮的鵝卵石,柳月奴告訴她,這是喜歡她的意思。
柳月奴雖年紀不大,會洗衣做飯,打獵拾柴,襯得江婉柔這個肩不能提,手不能扛貴婦人柔弱無用,她有心想幫她,柳月奴制止她,一雙鳳眸滿是坦誠:
“柔姐姐,我能養(yǎng)你�!�
她們在此過了半個月,江婉柔養(yǎng)得唇紅齒白,牛乳般嬌嫩的皮膚沒有受到絲毫風霜的侵襲,發(fā)絲烏黑發(fā)亮,她確實沒有食言。
江婉柔微嘆一口氣,她看著挽起衣袖,準備做飯的柳月奴,叫住她,“阿妹,我們聊聊天吧�!�
柳月奴很喜歡和她聊天,她還愛聽她唱歌謠,江婉柔閑來無事,學了首不成調(diào)的突厥童謠,她唱過一次:小羊羔,白毛毛,蹦跳一天累壞了,太陽落,月升高,快回羊圈睡暖巢。
把柳月奴唱得淚流滿面。
這個英姿颯爽的女將軍,此時像一個真正的小妹妹,依戀地埋在她的懷里,道:“柔姐姐,我們一輩子在一起,好不好?”
她笑著拍了拍她的脊背,沒有應答。聰明如她,縱然剛開始沒有察覺,過了這么久,怎會不知道柳月奴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