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對面那婦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我呸!真仙假仙還不一定呢。再說,就算真是仙人,是來收拾我還是收拾你們這些被下了詛咒的人還兩說呢。要不是還拿你當(dāng)婆婆,我早就一棍子把你打死了,還能好聲好氣地趕你走?”
老嫗得直哆嗦,又看向?qū)γ嫒巳褐幸恢辈徽f話的一個莊稼漢模樣的。
那莊稼漢囁嚅了一下嘴唇,似乎想說什么,這時,那婦人一瞪,他立馬又縮回了頭。
老嫗瞬間氣得又爬起來,指著那婦人鼻子罵道:“你這個毒婦,你這是要眼睜睜看著我送死去啊,都是你攛掇我兒,你看你把他逼的連話都不敢說了!”
此話一出,周圍瞬間議論紛紛。
“我攛掇?”那婦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那行,我不管了,你自己問問不把你接回家是誰的主意!”
然后她掐了一把丈夫,把他推出來,一直推到老嫗面前。那丈夫一被推出來,卻立馬自己又倒回去。
老嫗上前抓住兒子手臂:“兒啊,我是你娘啊,你……
”
那兒子哭喪著臉,卻不停地把她的手扒下來,仿佛躲什么臟東西一樣。
“娘啊,誰叫您去了那個地方,碰見那種東西了呢!那東西會掏人心啊,你看看這些天都?xì)⒘硕嗌偃肆�,現(xiàn)在不止在這個鎮(zhèn)殺人了,就是逃出來的人也會被找上門,兒不是不想接你回家,實在是怕這東西找過來,兒怕啊……
”
老嫗瞬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婦人見到這一幕終于冷笑:“懂了吧,是我攛掇嗎,分明是你兒子不想叫你回去,說不孝,到底誰不孝?”
老嫗嘴唇顫抖:“你們是怪我亂跑?可我起早貪黑地來這里是為了誰,你們沒良心啊��!”
眾人的目光又紛紛譴責(zé)那兒子。
那兒子仿佛頭頂壓了千斤重,終于支撐不住撲通一聲,拉著老嫗的手便往自己臉上扇。
雖然哭,雖是鬧,那兒子卻始終沒叫他娘跨過鎮(zhèn)口的牌坊。
于是兩撥人又吵了起來。
牌坊里頭的背著包袱的鎮(zhèn)上人紛紛大罵兒子不是人,為了怕被連累,竟然連老娘都不管了!
牌坊外頭的外鄉(xiāng)人則都向著兒子,一個個操起鋤頭,防備萬分。
兩邊人吵得吐沫橫飛,界碑上也被潑了狗血。
連翹一行哪里見過這幅群情激憤的陣仗,更沒見過母子反目成這樣的,一時間既詫異又震驚。
晏無雙腦袋疼:“這兒子真不是人,這婆婆又怎么了,我怎么聽不明白?”
周見南自打看見了陸無咎出現(xiàn),便雙眼放光,一心想表現(xiàn)卻找不著機會,這會兒算逮著了,于是清了清嗓子,插話道:“我聽明白了,我來說!”
“這母子倆和媳婦原本都是住在隔壁鎮(zhèn)的,這婆婆為了貼補家用經(jīng)常到不孝鎮(zhèn)賣菜。不巧這鎮(zhèn)上突然出現(xiàn)了掏人心的妖,這婆婆便想逃回家,但先前所有逃回去避難的人卻被妖怪找上了門,不但自己死了,家人也被掏了心。于是隔壁鎮(zhèn)人心惶惶,不許這鎮(zhèn)上的過去避難,這才扛了鋤頭一起堵在了鎮(zhèn)門口!”
“這兒子大約也是其中的一員,不巧正碰上了自己被困在這鎮(zhèn)上的老母,母子倆相見各有各的苦衷,老娘要回,兒子怕老娘回家引來妖怪掏心,僵持不下,這才上演了剛剛那幕�!�
說到最后,他有些唏噓,這是什么人間慘案。再一偷瞄,卻看見陸無咎神色淡淡,于是咳了一聲,也裝作很成熟的樣子。
連翹所猜跟周見南差不多,心下頗為欣慰,自己看人的眼光還是很不錯的。
就在此時,兩撥人越吵越激動,鋤頭一揮,竟是要打起來了。
連翹眼見不好,趕緊上去制止,掐了個定身術(shù),才勉強叫兩邊人平靜下來。
“大家放心,我們便是來捉妖,一定叫除了這妖,保大家平安�!�
但法術(shù)只能治標(biāo)不能治本。
那頭發(fā)梳的油亮的婦人僵著身子道:“平安?這妖厲害極了,您若是放這幫人過來,那我們只能繼續(xù)往更遠(yuǎn)處走,這么一來,還不知要波及多少人,仙人吶,您不能只管他們,不管我們的死活�。 �
她這么一說,隔壁鎮(zhèn)的人瞬間又群情激憤,七嘴八舌的罵起來。
連翹也左右為難,她正在思索兩全之策的時候,耳邊卻傳來一道聲音——
“那就把鎮(zhèn)子封上�!�
原來是陸無咎。
連翹目瞪口呆,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簡直不把全鎮(zhèn)的性命放在眼里!
果然,不孝鎮(zhèn)中的人瞬間變了面孔,哪怕一開始對陸無咎再恭敬,此刻也都成了仇視。
“那我們呢,我們的命就不值錢嗎?”
“就是,能說出這種話你算什么仙人?”
“仙?我看啊,他說不定就是那妖物變的,正好將我們一網(wǎng)打盡!”
一時間議論紛紛,周見南氣的面色通紅,站出來維護:“你們莫要胡說!什么妖,我們可是不遠(yuǎn)千里過來幫你們除妖的,我們要是走了,你們可就真的中了這妖的詭計了!殿……陸師兄既然這么說了,定然是有辦法,他厲害極了,就算封了鎮(zhèn)子,也定能保證大家平安,不信你們看他的衣服,可是鑲了三足金烏紋的!”
一群人仔細(xì)一看,果然瞧見他那月白的衣擺上不知用什么線繡著三足金烏的暗紋。
他們就算再沒見識,也知道當(dāng)今的圣人,天虞陸氏的圖騰就是三足金烏,除了皇室的人,再沒人有膽子能把這種紋飾穿在身上�?磥磉@位不但是仙人,恐怕還是出身天虞的仙人。
鎮(zhèn)上人這才安靜些,但還是很不服氣。
兩廂觀望的時候,陸無咎終于開口:“七日之內(nèi),我必除了這妖,到時如若沒有,便不再約束你們�!�
眾人一聽,吵嚷聲漸漸弱下去,開始認(rèn)真思索起來。
不就七日嗎?反正隔壁鎮(zhèn)這么日日夜夜地防他們,七日也不一定能順利逃出去,還不如試一試。
不孝鎮(zhèn)里的人互相看看,都覺得這主意還不算壞,于是半信半疑地點了頭。
轉(zhuǎn)瞬之間,一道如虹的劍氣劃過,緊接著兩鎮(zhèn)交界之處便憑空升起了一座猶如光幕的墻,再然后,這墻迅速拔高,仿佛要直插云霄,并向四面鋪開,整個不孝鎮(zhèn)竟然便被一圈散發(fā)淡淡光暈的墻完全籠罩。
圍觀的百姓揉了揉眼,難以置信。有大膽的伸手去碰了碰,倏地又收了手,驚奇道:“軟的!”
不過雖然是軟的,這墻卻無論如何都戳不破,且最多只能戳進一指長,便將人彈回去了。
如此大的本事,鎮(zhèn)民親眼見到,這才徹底嘆服。
連翹也微微側(cè)了目。
屏障之術(shù)原本不是什么高級的法術(shù),常用來護體,但尋常用它最多也只能用來護自己,最多多護另一個人。像這樣建造一堵頂天立地的屏障墻并且包圍整個鎮(zhèn)子的,連翹還從來沒見過。
周見南更是瞪大了雙眼:“這……這竟然是最簡單的屏障之術(shù)?”
饕餮抱著臂得意炫耀:“長見識了吧,早就說了,我家主人厲害得很!”
連翹冷哼一聲:“雕蟲小技�!�
饕餮不忿地大叫:“雕蟲小技,你會嗎?你會怎么不用?”
連翹當(dāng)然能做到,只不過從來沒試過而已,她皺著眉看向陸無咎,生氣另一件事,他擅自封了小鎮(zhèn)也就罷了,甚至連捉妖的時日也定的這么少!
“喂,誰讓你定七日的,這妖可能有崆峒印碎片,不可小覷,你怎么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擅自決定了?”
陸無咎語氣冷淡,似乎只覺得是件小事:“我既然說了,自然有辦法。”
“辦法?”連翹納悶了,“口氣倒是大,你往日捉妖需要幾日?”
陸無咎:“也是七日�!�
連翹眼睛微微睜大:“多少?”
然后饕餮又氣死人不償命地扯著嗓子喊:“這還是最多的時候,像蛟龍那些不入流的小妖主人一天就能抓到,七日都已經(jīng)抓到曬成龍干了!”
連翹:“……”
首先,蛟龍這種大妖被稱為不入流的小妖這種新鮮說法她還是第一次聽;
其次,她沒聽錯吧?最多七日,這到底是什么恐怖的速度!
陸無咎睨她一眼:“你怎么好像很驚訝的樣子,難道你平時需要很久?”
連翹迅速被激起了勝負(fù)欲,不假思索道:“當(dāng)然不是!我只是驚訝你竟然如此之慢而已,再說這妖可能有崆峒印,此物深不可測,怎么可以這么拖延?”
“哦?原來你是嫌我慢了。”陸無咎脾氣倒是很好,“既然如此,依你之見,這回你當(dāng)用幾日?”
“五日,最多五日。”連翹抬著下巴,大放厥詞,“呵,你等著瞧吧,肯定比你快就是了!”
晏無雙和周見南面面相覷。
喂喂這可是連殺數(shù)十人的掏心怪,就是說,吹牛也不敢這么吹吧?
第8章
誤會
我不能笑?
五天的時限實在太離譜。
周見南忍不�。骸斑B翹,這不好吧,我記得你從前……
”
連翹一把捂住他的嘴:“怎么,你覺得我從前實在太厲害,五日還是太寬松了?哎,沒辦法,誰叫這回是跟人家一起的呢,讓一讓人家,就暫且定五日吧,要不然人家到時候該多丟面子�!�
周見南:。
畢竟連翹嘴上雖然在笑,但袖子下正擰著他的手臂。
但凡他再敢多說一個字,連翹能把他整個胳膊都給卸下來了。
太粗魯了!
太殘暴了!
陸無咎倒是沒什么太大反應(yīng),只是淡淡地看了他們寬大袖子下交纏在一起的手臂,離開時目光頓了頓,似乎有一絲嘲諷。
連翹:這能忍?
本來只是隨口一說,但是她現(xiàn)在打定主意,一定要在五天之內(nèi)查出來,狠狠地打陸無咎的臉。
不過,在打臉之前,她還需要處理一些小事。比如,現(xiàn)在,兩撥人雖然散了,但是這個老婆婆也沒人管了。
看她的樣子,花白的頭發(fā)臟污的已經(jīng)辨不出顏色,褲腳上滿是油乎乎的黑灰,大約已經(jīng)在城中流浪多日了。兒媳不肯讓她回家,兒子也只肯給她丟了半袋子饃。那饃已經(jīng)干裂了,撿起來時還掉渣。
連翹實在看不下去,將人扶了起來。
既然是她們封的鎮(zhèn)子,自然也要肩負(fù)這些無處可去的人的安危。
呵,看她多善良,多細(xì)心,再看陸無咎那個冷酷無情的狗東西,竟然就直接離開了?
于是連翹一邊幫這位大娘撿饃,一邊故意放話對遠(yuǎn)處的陸無咎道:“大娘您放心吧,這七日我們會照顧您,保證您有吃有喝,平平安安地熬過去�!�
大娘熱淚盈眶,念叨著:“還是仙人好啊,你們都好�!�
話已經(jīng)放出去了,自然是要給錢的。
但是在這種關(guān)鍵時候,三個人卻突然集體沉默。
沉默了一會兒,實在有些尷尬,于是連翹默默看向身邊的周見南。
周見南目不斜視。
連翹用手肘又搗了他一下,他這才反應(yīng)過來,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連翹壓低聲音:“當(dāng)然了。周見南,我要是沒記錯,你家雖然是分支,但也是譙明首富,我最近手頭有點緊,這點錢而已,對你來說應(yīng)該不算什么吧?”
周見南聲音壓得更低:“三天前是這樣。但就在那一天,我拒絕了母上大人安排的相親,被一怒之下掃地出門,成了窮光蛋。實不相瞞,我這次答應(yīng)一起出行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想解決吃住,話說,咱們這么艱巨的任務(wù),竟然都不包吃包��?”
連翹瞬間無比沉痛:“……理論上是的,但是,出了點小意外�!�
意外就是這破情蠱,害得她把手頭僅剩的一百萬靈石付給了藥修,她爹那邊以為她有錢,自然沒提,她家那邊入不敷出,更別想了。
連翹之所以找周見南,也是看中了他才華之下的金錢,呸,內(nèi)涵。
沒想到,男人這么靠不住?
連翹又緩緩看向晏無雙。
晏無雙攤了攤手,聲音壓得更更低:“你知道的,我比你們都窮,我寨子里還有一百多口嗷嗷待哺……”
原來,晏無雙修仙之后,她家祖?zhèn)鞯耐练嘶鶚I(yè)說是有損仙家形象,被勒令不準(zhǔn)再干下去。
但那鳥不拉屎的地方,不搶奸商確實很難活下去。
于是晏無雙不得不月月把賺到的靈石換成錢貼補家用。
連翹重重嘆了一口氣。
本以為是找了兩個家大業(yè)大的錢袋子,沒想到是兩個比她還窮的窮鬼!
可,陸無咎還在前面看著呢,輸人不能輸面子。
連翹肉疼地從輕飄飄的荷包里摸出靈石換來的為數(shù)不多的錢,足足五兩碎銀子,裝作很大方地遞給大娘。
然而這大娘卻沒收。
連翹以為是他們的對話被大娘聽見,頓時有點不好意思:“大娘您莫擔(dān)心,初來乍到,我們暫時有點意外,但是,你放心好了,我們不會不管你的,周見南就算去賣藝當(dāng)牛做馬也會養(yǎng)得起你的。”
周見南剛開始還跟著附和,越聽越不對勁。道理倒也有道理,可是,為什么是他去賣藝?為什么是他當(dāng)牛做馬?
大娘也是一臉茫然:“你們不是已經(jīng)給了嗎?”
連翹:“啊?”
大娘從兜里掏出來一塊銀錠子:“這個,剛剛那個長得俊俏的仙長給的,他不就是和你們一起的嗎?我一個老婆子能吃多少,夠啦夠啦,你們不用再給了�!�
連翹這才反應(yīng)過來,雖然很不想承認(rèn),但是大娘口中這個長得俊俏的仙長,好像,似乎,應(yīng)該是陸無咎……
可是,他是什么時候給的?
不對,陸無咎這種脾氣竟然會給一個無家可歸的老婆婆錢?他不應(yīng)該丟下一個不屑的眼神,然后冷漠地走開嗎?
連翹納悶。
周見南則激動地簡直要跳起來:“看吧,我就說,你們都誤會他了,真不愧是我默默追隨已久的太子殿下啊!”
連翹:“……”
他們認(rèn)識的陸無咎是同一個人嗎?
對她而言,陸無咎分明是一個她從前喝了他一杯水都能斤斤計較讓她去重新幫他收集的人。
沒錯,是收集。
因為這個嬌貴的太子殿下只喝無根水。
而且這無根水還不是所有的不落地的雨霧都可以,只能是竹露。
小小一杯只有小指深的水,竟然要足足五百根竹子才能收集齊。
更苛刻的是,這竹子還不是普通的竹子,只能是湘妃竹。
想當(dāng)年,連翹少不更事,偷喝陸無咎一杯水被當(dāng)場抓住后,被迫一整晚不睡地找遍全蓬萊峰才找齊五百根湘妃竹,然后又費了一大個早上,終于收集起一杯竹露,小心翼翼地捧到了這位太子面前。
陸無咎毫不客氣地接過,還當(dāng)著她的面一口飲盡,可把連翹氣了個半死。
更悲慘的是,那天正好是一個即將下山歷練的師兄約她表白的日子,因為要幫陸無咎找竹露,她硬生生錯過了。
就連表白之事,也是師兄歷練三年之后回來她才知曉的,但此時已經(jīng)物是人非,師兄也早已在歷練中另有心上人,只是當(dāng)做笑話講給她聽罷了。
連翹那時對這位師兄還頗有好感,剛冒出了一點小火苗就被陸無咎的刻薄湊巧打斷,現(xiàn)在想想還是有點遺憾。
所以,如此刻薄之人怎么會突然變大方?
他今天一定是哪根筋搭錯了。
連翹正想不明白陸無咎這么做的原因,突然又有一個戴著進賢冠,模樣富態(tài)的中年人湊了上去,也贊嘆起了陸無咎的善舉。
連翹:明白了,原來他是做給人看呢!
陸無咎必定早就知道周圍有人在觀察他們了。
連翹在心里直罵他心黑,此時,富商夸完,指著自己身邊的一輛紫檀木馬車態(tài)度恭敬,好似在求他辦事,陸無咎卻微微皺眉,回頭看了一眼。
富商似乎此時才注意到連翹一行,也跟著看過來,恍然大悟道:“仙人是擔(dān)心您的同伴們?放心,仙人們自然都可一起住進來。”
然后這富商便腆著個大肚子朝連翹他們走了過來,雙手一拜,行了個禮。
連翹這才弄明白,這位是鎮(zhèn)子上頗有家資的員外,姓何,并且從他口中得知,這個妖不但愛掏人心,更愛掏新娘子的心。
偏巧,他家就有一位愛女亟待出嫁,請柬已經(jīng)發(fā)了,也就是說即將被掏心。
他們本想離開,無奈這個時候鎮(zhèn)子封了,看到他們一行道法高超,且心地純良,遂想延請他們一起入住府宅,保護愛女順利出嫁。
連翹自動撇開他夸陸無咎的那些話,雙眼放光,半數(shù)家產(chǎn),這也太豪橫了吧。
于是她答應(yīng)得格外迅速,格外溫柔,生怕員外反悔。
一行人就這么跟著家大業(yè)大的何員外住進了何宅。
何家倒也是真富,三進三出的大院子,每個院子都有數(shù)間廂房,他們分的廂房正是在主院里,離員外和小姐都十分的近,想來,也有貼身保護的意思。
去的路上,連翹和老管家閑聊,漸漸摸清了何家的底細(xì),原來這何家有對雙生姐妹,不久前姐妹倆上山為夫人做法事,馬車滑落山崖,大小姐沒了,二小姐活下來了,如今要成婚的正是二小姐。
不過,既然已經(jīng)知道鎮(zhèn)上有掏人心的怪妖作祟,且這妖還喜歡挑新娘子下手,這員外為何還非要著急讓女兒出嫁呢?
她試著問管家,老管家卻諱莫如深:“這個,到時候仙長們便知道了,對了,今晚老爺給諸位設(shè)了接風(fēng)宴,興許今晚仙長們就會知道。”
連翹聽得一頭霧水。
但是,略微休整之后,在宴會上見了那位姍姍來遲的待嫁閨秀何小姐后,連翹終于明白為什么了。
只因這何小姐在走路時微微扶著后腰的……
雖然她盡量優(yōu)雅,盡量端莊,穿的襦裙也十分的寬松,但是,在她用手扶著腰的時候,連翹還是不可避免地從側(cè)面看到了微微凸起的一道圓弧。
破案了,敢情這何員外這么急,全是因為女兒未婚先孕!
而且這么寬松的襦裙都遮不住,想必這月份也不小,實在是拖不下去了。
連翹和晏無雙面面相覷,沉默地端起了酒杯抿了一口。
陸無咎倒是淡定,捏著酒杯不動,大約已經(jīng)猜到了一些。
何員外霎時面露羞色,斥了女兒一聲:“丟人顯眼的東西,還不快來見過各位仙長!”
這位何小姐脾氣似乎也不小,當(dāng)著連翹一行的面便頂撞了起來:“對,沒錯,我丟人,我知道你嫌棄我,既然如此,還辦什么婚宴,我看我不如死了算了!”
說罷,她便掩面哭了起來,哭的凄凄慘慘,作勢便要往門口投湖去。
何員外趕緊上前將人拉住:“我不過是說了你幾句,你做出這種傷風(fēng)敗俗的事來,說也不許說了?諸位仙長還在呢,你真是一點規(guī)矩也沒了!”
何小姐甩開父親的手,猶在鬧脾氣,突然,她捂著肚子哎喲一聲,喊起痛來。
何員外嚇壞了,慘白著一張臉求救:“仙長們,我這不孝女怕是動胎氣了,各位仙長能不能搭把援手?”
連翹哪里見過這種陣仗,她依稀陸無咎似乎略通醫(yī)術(shù),于是伸手一指:“他會!”
一群求救的目光霎時轉(zhuǎn)向無動于衷的陸無咎。
這種情況下,陸無咎自然不能再袖手旁觀,只能施施然起身。
只是,當(dāng)他路過連翹時,連翹明顯感覺了一記眼刀,她趕緊假裝口渴低頭抿了口酒。
然而陸無咎這個人非常講究,要他與陌生人接觸幾乎是不可能,即便是人命關(guān)天。
只見他微微皺眉,然后指縫里突然鉆出一根細(xì)絲,虛虛地搭在何小姐的手腕。
連翹:“……”
為了不觸碰到何小姐,他竟然用上了懸絲診脈,至于嗎?
那位何小姐似乎也有些尷尬。
不過,救命要緊。
診脈過后,陸無咎指尖一凝,從那位何小姐眉間注入了一道靈力,霎時,何小姐什么癥狀都沒有了,活蹦亂跳的。
對著陸無咎,她更是目光炯炯,淺淺一彎身:“多謝仙長大恩,不知可否知曉仙長名諱?”
不過吧,這個炯炯的目光里除了感激、佩服,似乎還夾雜一絲絲愛慕。
連翹偷笑:“有熱鬧看了�!�
晏無雙一臉震驚:“不……不會吧?”
連翹哼了一聲:“絕對是。”
就憑她這么多年旁觀那些小姑娘給陸無咎遞情書的毒辣眼光,絕不可能有錯,這位何小姐的目光同那些小姑娘一模一樣。
晏無雙這種從來只會打打殺殺的人哪里見過這種事,瞠目結(jié)舌:“那怎么辦,她這肚子……好像不合適吧?”
連翹竊竊私語:“怎么不合適了,買一送一,多劃算啊。”
此時,她忽然感覺一股冷氣撲鼻,一抬頭,原來是陸無咎在看著她。
她反看回去,故意扯了扯嘴角。
陸無咎目光冷冷的,倒是沒當(dāng)著眾人的面說什么。
不過,何員外反而突然面露驚恐,何小姐也緊張地看向連翹。
連翹唇角的笑意霎時凝固,有些尷尬。
是啦是啦,她偷偷取笑別人確實不太好,但是她又沒真的說什么,至于這么驚恐地看著她嗎?
連翹微微一笑,盡量笑的溫柔些,試圖解釋:“那個——
”
然而她剛上前一步,何員外帶著女兒又往后退了一步,目光中還露出驚恐之色,時不時看向窗外。
連翹終于意識到不對,他們似乎不是生氣,而是在害怕……
奇怪,害怕什么呢?
連翹趕緊回頭查看,幸好,身后什么也沒有。
晏無雙和周見南也十分不解。
連翹忍不住發(fā)問:“員外怎么了?”
何員外見鬼一般:“連仙子,你剛剛是不是在笑?”
連翹霎時有些羞愧,竟然被看出來了,她訕訕地賠笑:“對不住,我沒有惡意,我只是一時想岔了罷了,我絕沒有其他意思……
”
然而,她還沒說完,何員外又往后退了一步,哆哆嗦嗦:“仙子,不管什么緣由,你……別再笑了�!�
連翹發(fā)現(xiàn)他們好像不是在說一個事。
她擔(dān)心的是取笑別人被發(fā)現(xiàn)了,而何員外他們在意的好像是這個笑的動作。
連翹納悶道:“員外是說,我不能笑?”
何員外立馬點頭如搗蒜:“沒錯,就是不許笑!”
連翹:“……為何?”
雖然沒被發(fā)現(xiàn)是好事,但是這個規(guī)定是不是太奇怪了點。
何員外也覺得奇怪:“仙子,你們來的時候難道沒看見界碑,這鎮(zhèn)子就叫不笑鎮(zhèn)啊,自然是不許笑啊�!�
連翹:?
好家伙,搞了半天,原來不孝鎮(zhèn)的孝不是孝順的孝,而是笑聲的笑��!
第9章
靠近
突然發(fā)作
雖然,不孝鎮(zhèn)這個名字是有點奇怪。
但是換成不笑鎮(zhèn),更奇怪了好吧?
不過,仔細(xì)回想一下,似乎從他們進入鎮(zhèn)子開始就沒見人笑過。
那對反目成仇的母子自然是不必說了,到了何家,管家很是嚴(yán)肅穩(wěn)重,何老爺雖然態(tài)度恭敬,但也從來沒笑過。
竟然還有如此稀奇的事?
這回,連自詡博覽群書、學(xué)富五車的周見南都安靜了,他瞠目結(jié)舌:“不是,怎么會有如此怪異的鎮(zhèn)名?”
何員外也是一言難盡,他嘆了口氣:“實不相瞞,這個鎮(zhèn)子原來叫喜樂鎮(zhèn),但就在一月之前突然出現(xiàn)了怪事,誰笑,誰就會被掏心,慢慢地大家都不敢再笑了,久而久之,這名字也就傳了出去。為防萬一,還特意刻了碑提醒過路人,碑上一共二十條銘文,仙長們沒看見?”
連翹撓頭:“我們到的時候,兩撥人吵得厲害,那塊碑上被潑了狗血。”
“原來如此�!焙螁T外頗為慚愧,“倒是大伙兒魯莽,連累仙人了,如今仙人已經(jīng)笑了,這妖怕是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該如何是好?”
連翹眉毛一挑:“找上門來?那不是更好?我偏要笑,我倒要看看這容不得旁人笑的到底是個什么妖?”
說罷,她刻意開了門,就怕這妖找不到她。然而除了夜風(fēng)吹拂竹林的簌簌聲,再沒有任何動靜。
連翹撇了撇嘴:“瞧,這不是沒事嗎?”
何員外擦了擦汗:“這是晚上呢,這妖最喜歡在白天動手�!�
連翹微微詫異,一般妖鬼都喜歡月黑風(fēng)高,夜深人靜,這個妖倒是個特別的。
“這妖還有什么怪癖,一并說了吧,也好有個線索�!�
于是何員外又細(xì)細(xì)道來:“非說是怪癖的話,也就是不許人笑,喜歡在白天殺人,哦對了,所有死去的人雖然被掏了心,但是嘴角都是微笑的�!�
連翹若有所思。按理來說,掏心應(yīng)當(dāng)萬分痛苦,但這人死時嘴角還能微笑。想來,這妖恐怕還精通幻術(shù),說不定設(shè)了什么幻境讓人心甘情愿地掏了心。
“還有呢?”
“還有?”何員外皺著眉,“就是之前與仙人們說過的,它尤其喜歡挑新娘子下手。王屠戶的女兒就是這么死的。”
連翹此刻卻多想了幾分:“一定是因為新娘么?成婚當(dāng)天新娘必然十分歡欣,說不定是因為她笑了呢?”
何員外道:“這個我們自然也想過,于是前幾日又有人嫁女的時候,千叮萬囑,不許新娘子笑,為防萬一,還用漿糊把新娘子的嘴給粘上了,可……一連兩個新娘還是死了!”
見不得人笑,喜歡白天出沒,愛掏人心,尤其愛對新娘子下手……
連翹暫時沒想起什么妖是這樣的特性,于是對何員外道:“這兩日我先翻看百妖譜,看看能不能找到線索,倘若這妖能找上門那就再好不過,也省得我到處尋它了�!�
何員外自然是感激不盡,順帶把這些日子的卷宗也送給他們。
“不過�!焙螁T外又沉吟,“眼下還有一樁事,七日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鎮(zhèn)子小,畢竟也沒那么多吃的,這可如何是好……”
陸無咎道:“縣衙是不是在西邊的臨鎮(zhèn)?”
何員外道:“是啊,陸仙長這是想去西邊借糧?實不相瞞,咱們這位縣令恐怕不是那么好相與的……”
陸無咎微微抬眸:“我自有辦法,員外不必操心�!�
何員外瞥了一眼他身上的三足金烏,再然后當(dāng)晚便瞧見他驅(qū)使一個幼童拿著火漆蓋好的信送往了西邊縣衙。
——
陸無咎既然已經(jīng)著手了,連翹自然也不甘落后,快速查閱起這些日子以來的卷宗。
主打一個陸無咎不睡,她也不睡。
隔壁的晏無雙受不了了,打開了側(cè)窗,憤怒探出頭對連翹道:“都這么晚了,也不差這一會兒吧?”
連翹左右手開弓,一邊卷宗一邊查妖譜,頭都不抬:“還不是怪陸無咎,他的燈到現(xiàn)在都沒關(guān),肯定也是在偷偷查閱。我就知道他白天擺出一副高冷的樣子都是在迷惑我,讓我放松警惕,到了晚上他還不是背后悄悄努力?他肯定是想趕在我之前查出來�!�
晏無雙瞅了瞅?qū)γ娲吧嫌崎e的倒影:“……我怎么覺得那影子看起來不像是在查卷宗呢�!�
連翹呵了一聲:“障眼法,一定是障眼法,他肯定是拿別的書擋著,不想被我發(fā)現(xiàn)�!�
兩個人聊天時,對面陸無咎的窗戶砰的一聲關(guān)上,燈也瞬間滅了。
連翹咬著筆頭,一臉篤定:“看,被我猜對,惱羞成怒了吧?”
晏無雙:“……”
是這個意思嗎?
不過既然陸無咎吹了燈,連翹也吹了燈。
就在晏無雙打了個呵欠以為今晚已經(jīng)結(jié)束的時候,連翹又從兜里掏出一顆夜明珠照亮繼續(xù)偷偷地看,美其名曰——剛剛只是齊頭并進,現(xiàn)在這叫趕超。
晏無雙:???
服了你們這群這么聰明還這么努力的狗東西了!
她砰地一聲關(guān)了窗子,越想越焦慮,這時,隔壁的周見南突然開始打起了呼嚕,晏無雙一腳踹到墻上,震的周見南從夢中驚醒,驚慌失措地抱著被子到處亂竄“地動了嗎?動了嗎?”
晏無雙:“……”
幸好,還有個比她還廢的。
她這才心滿意足,安心躺下了。
連翹卷啊卷,終于,到月亮西斜的時候,她估摸著陸無咎應(yīng)該睡了,長長打了個哈欠這才終于放下卷宗。
但不知怎么回事,今晚似乎有些熱。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熱的睡不著,忍不住開窗問了問晏無雙今晚是不是有點熱,結(jié)果是得到一個從窗戶里砸出來的枕頭……
于是她果斷在這位姐暴躁之前閉了嘴。
再然后,這股熱越來越奇怪。
連翹終于意識到不對了,這熟悉的熱意,這滿身的燥熱,好像不是單純的熱,而是那個破蠱,居然在此時發(fā)作了!
而且,好像和陸無咎一樣,這次發(fā)作比上回還要強烈?
可連翹是絕對不可能承認(rèn)自己和陸無咎是一個水準(zhǔn)的!
忍。
她就不信這么小的一只蠱還能要了她的命不成?
一刻鐘后……
連翹蒙著臉,偷偷摸摸朝陸無咎屋子摸去。
這蠱是真能要她的命��!
再不趕快過去,它能把她血煮沸了。
終于,偷溜到陸無咎房前的時候,這癥狀才好轉(zhuǎn)了一些。
連翹渾身上下蒙的嚴(yán)嚴(yán)實實的,鬼鬼祟祟地去敲門。
一聲,兩聲,沒有動靜。
再敲,門上突然多了一道隔音罩。
連翹:“……”
好好好,這么對她是吧,等輪到他發(fā)作的時候,看她不折磨死他!
但是,現(xiàn)在,她再不進去,求死不能的就是她自己了。
連翹忍辱負(fù)重,不得不轉(zhuǎn)而摸去側(cè)面的窗子,壓著嗓子警告:“給我開門!再不開我就沖出去告訴大家我們一起中了什么蠱�!�
窗戶瞬間打開。
陸無咎目光冷冽:“是你?”
連翹咬牙切齒:“不然呢,除了我還有誰大半夜的不睡非得要來找你?”
話剛說完,她突然明白過來,還真有可能有人深夜過來,譬如,那位今天被陸無咎救了的何小姐……
連翹指著他恍然大悟:“哦哦,你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