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明后期的?”
沈姒掂了下這支象牙筆,
摸了摸透雕的花紋,有點兒愛不釋手。
“想要就拿走�!饼R晟懶懶地站在她身側(cè),不太在意。
“那這塊硯臺也給我吧?”沈姒饒有興致地劃拉了下桌面上的硯臺,理所當然地說道,“我湊一套。”
齊晟嗓音沉沉地笑了聲。
他捏著她的下巴,一手攏過她的腰身,漆黑的眼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她,“不是說貴也不好用嗎?”
沈姒撞入他的視線里。
算不上多高明的恭維,但她討他歡心的時候很會說話,“你送的就好用�!�
這回答明顯取悅了他。
只是齊晟面上沒顯。他掃了掃她的字,漫不經(jīng)心地評價了句,意態(tài)輕慢又懶倦,“你字和字的結(jié)構(gòu)不對,怎么這么多年都改不過來?”
話實在不太中聽,他特像是來沒完沒了拆她臺的。
“你字好看,就你字好看行了吧!”沈姒這下不干了,面無表情地推了推他,趕他出去,“你能不能趕緊走?別在這兒給我添堵�!�
齊晟那手字確實漂亮,筆跡瘦勁,結(jié)體疏朗,斷金割玉一般,意度天成。
沈姒其實想象不出來他這種耐性看著不太好的人,小時候會有耐心待在書房里練字,而且他在很多方面都做到了極致,也不知道哪來的時間。這樣的人簡直不給別人喘息的余地。
但他也不用在這兒欺負人吧?
齊晟也不松開她,虛搭在她腰間的手一攏,他在她身后將她攬進懷里,右手順勢握住她,牽引著她揮毫,嗓音低了低,落在她耳邊,漫不經(jīng)心。
“教你�!�
沈姒怔了下,沒忍住側(cè)頭瞄了他一眼,下意識地微屏了下呼吸。
從她的角度,往下,是他優(yōu)越的喉結(jié);往上,只能看到他五官的側(cè)影和下頜線條,起轉(zhuǎn)承合都浸沒在薄薄的光線里,精致又流暢,讓人心悸。
太近了。
沈姒薄瘦的脊背就貼在他懷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跳和溫度,一下一下,十分有力。
她整個人筆直地僵硬了,完全沒心情關(guān)注他在寫什么。
“以前就教你,書法布局講究計白當黑,筆不到而意到�!饼R晟的嗓音倦懶又沉冷,低低地往她耳尖繞,“你看�!�
鎮(zhèn)尺鋪開新的一張,他握著她在宣紙上揮就,落下兩行字。
疏可走馬,密不透風。
沈姒的身子麻了大半邊,耳根竄起一陣麻酥酥的癢。
她有那么一兩秒的走神。
恍惚間有種回到以前的感覺,齊晟剛把她從南城帶回來時,似乎特別喜歡在她身上下功夫,去哪兒都帶著她。射箭、馬術(shù)、滑雪、高爾夫,教到什么程度不一定,她總覺得他在自己身上找到了一種消磨時間的新樂趣。
“想什么呢?”齊晟垂眸看她,下巴擔在了她肩膀上,“僵得這么厲害�!�
沈姒不安分地動了動,淡道,“你握著我,我根本寫不好。”
面上分毫不顯,她的心臟卻不爭氣地活蹦亂跳起來,快要跳出喉嚨,極力想擺脫這種奇怪的氛圍。
她無意地偏了下頭,想從他懷里脫身,卻在不經(jīng)意間撞入他眼底。
視線相接。
沈姒直勾勾地盯著他看了幾秒,纖長的睫毛輕輕一眨,心頭微恙。
受不住這種微妙的感覺,也受不住齊晟直白的視線,沈姒想轉(zhuǎn)回去。結(jié)果下一秒,齊晟掐住了她的下巴,狠掰了回來,呼吸壓了下來。
沈姒的大腦宕機了幾秒。
她下意識地攥了下他的襯衫,適應了兩秒后,才后知后覺地推他。
齊晟完全沒有理會她的反應。
他一手捏住沈姒的下巴,撬開她的唇齒,輾轉(zhuǎn)著深吻,一手撐在她身側(cè)的書桌上,毫無空隙地占滿了她整個人,不容分說的強勢。
要命,他突然發(fā)什么瘋?
眼見情景朝著奇怪的方向發(fā)展,沈姒條件反射地推了下齊晟的肩膀,被他捉住雙腕,輕而易舉地反剪在身后,牢牢按住,動彈不得。
沈姒的小腦袋上緩緩地打出了一串問號,匯聚成一個大大的感嘆號。
她踩著拖鞋朝他的腳狠狠跺了下。
齊晟反應地比她快,避閃的同時拂開桌面亂七八糟的物件,他手上一撈,直接將她抱上了書桌,完全是一副要把她按在這兒就地正法的架勢。
一沓張沒被鎮(zhèn)尺壓住的宣紙,在她身后紛紛揚揚地散落。
滿地狼藉,一室的活色生香。
直到尋找到換氣的空余,沈姒往后仰了仰,沒忍住罵了他一句:
“我還是個病人,你禽獸嗎齊晟?”
話音落下時,她身上終于一輕。
冷冽的氣息隨著他壓在身上的重量消失而淡去,齊晟放過了她。
“嗯�!饼R晟也不計較她罵自己,反而低笑了聲,應得挺不走心。
“誰讓你勾引我?”
他抬手扶住她的臉頰,輕拍了兩下。
話說得稀松平常,偏低的音色也微冷帶沉,可他的動作輕佻又浪蕩。
沈姒耳根一熱,面上燒了起來,半天沒反應過來。
靠。
倒打一耙反咬一口也就算了,他居然還好意思調(diào)-戲她?
“不過沒關(guān)系,姒姒,”齊晟喉結(jié)上下一滾,整個人顯得格外欲氣。他漆黑的眼攫住她,捏住她的耳垂碾了碾,循循善誘,“傳染給我,我不介意。”
沈姒后知后覺,沒好氣地推開他,“誰勾引你了!你不介意我介意,我巴不得換個男人睡�!�
話音一落,周遭陷入沉寂。
“你再說一遍試試,沈姒�!饼R晟神態(tài)漸漸地沉了下來,轉(zhuǎn)了轉(zhuǎn)腕間的佛珠,語氣沉靜而寡淡,細聽起來卻陰惻惻的,“你想再試一次冰塊和紅酒?”
他的視線像是有重量,在她身上一掠,便壓迫得人幾乎不敢喘息。
“……”
真有他的,還敢提溫泉的事兒。
不太好的回憶被他一句話勾起,沈姒腳下止不住地發(fā)軟,下意識地往后仰了仰,想在桌面上后退。結(jié)果她稍微一動就被他一把拖了回來。
齊晟捏著沈姒的下巴扶正,迫她仰頸看向自己。
“跑什么?”
凝視了她幾秒,他倏地笑了一下,“不喜歡就玩點兒別的�!�
沈姒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自己選,”像是得了趣兒,他的語氣足夠柔和,卻是不容置喙的作派,不過幾個字,直掀起她一身的戰(zhàn)栗,“挨著試完,總能挑到你喜歡的�!�
他利落的碎發(fā)下,是一雙漆黑沉冷的眼,看得她心驚肉跳。
“或者,我今天把這幾支毛筆用在你身上�!�
原本是隨口一提,興致卻像是被這個不經(jīng)意的念頭掀動了。齊晟自下而上打量了眼她,視線在她面上鎖牢,勾了下唇,“你想先試哪一支?”
耳鬢廝磨間的撕扯和威脅。
“你趕緊閉嘴吧齊晟,做個人行嗎?”沈姒忍無可忍地推開他,面上紅一陣白一陣,心跳的厲害,“你是變態(tài)嗎?我都生病了你還欺負人。”
絕了,怎么會有他這樣混賬的人?一句陽間話都沒有。
沈姒心里其實有點發(fā)怵。
重逢以來,她就覺得這種相安無事相敬如賓的相處模式不太對勁兒。事實證明,他那份耐心、風度和少見的溫柔,也就維持到她想走為止。
也許齊晟這人就這樣,看上了的東西,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搞到手。
所以從溫泉開始,他徹底不打算跟她廢話了,看她低泣看她失聲看她告饒看她沉溺,到最后也不肯放過她,從里到外地要,裝都懶得裝。
他做不來君子端方。
沈姒還不想死在這兒,至少不想連續(xù)兩天死在他手里。
怕他再做出點什么過火的事兒來,她都不敢在他面前多待。
畢竟昨晚的余韻都沒消散。
她撂下一句我累了,繞開他轉(zhuǎn)身就走,一刻都沒停留。
落荒而逃。
其實這份擔心也可能很多余,齊晟沒動她,只看著她的背影勾了下唇。
難說他什么心思。
黑色襯衫的鉆石袖扣早摘掉了,往上折了兩道,他撥動了下手腕的佛珠,整個人透著股漫不經(jīng)心的性感,跟往常的陰鷙和沉郁,格格不入。
什么也沒發(fā)生。
-
一場低熱燒了三天。
可能是礙著她生病,齊晟終于良心發(fā)現(xiàn)不落忍;也可能他這兩天忙,分身乏術(shù),他沒回來住,也沒動過她。沈姒其實不太相信前者,但齊晟來回兩次十小時的航班還能在溫泉里把她折騰成這樣,后者的可能性也不大。
沒什么精力折騰,沈姒順了齊晟的意,罕見地宅了兩天沒出門。
外面的風波逐漸平息,出了顏若的事兒,網(wǎng)上的評論重心轉(zhuǎn)移,后續(xù)助理不匯報,沈姒沒刻意關(guān)注。
午睡時隱約顏家人鬧著找過她,睡醒了助理只字不提,怕擾了她的清凈,也是怕給她添堵。
沈姒也沒問,她對那家人的死活,實在不關(guān)心。
她這幾天就插花、品茶、翻他架子上的遺世孤本和名貴的瓷器。結(jié)果休息了那么長時間,她還是渾身倦乏,大白天還是昏昏沉沉地想睡。
偏偏罪魁禍首跟個沒事人似的,有事沒事過來招惹她兩下。
沈姒在心里罵了齊晟三天。
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沈姒好不容易緩過來,約了許昭意逛街,正好聊一聊舉辦婚禮的海島有哪些好玩的項目和美食,結(jié)果還沒出門,她就被齊晟的秘書堵在了門口。
“什么意思?”沈姒纖麗的眸子輕輕一瞇,面上的笑意很輕地浮了一下,“我還不能出這個門了是嗎?”
“沈小姐,您別多想,”秘書面帶微笑,對她依舊得體又客氣,“您剛生過病,齊先生擔心您出事,才讓我跟著你。”
真他媽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跟著她和監(jiān)視她有什么區(qū)別?
這種狗血又不入流的行徑也能說得這么清新脫俗,不愧是齊晟的得力助手。
“知道我是病人還來惹我生氣,我看你也有病�!鄙蜴鰶龅乜粗鏌o表情,“再說這兩天我還不夠安分嗎?齊晟還不滿意是嗎?”
她冷笑了聲,“那他還想怎么樣?把我關(guān)起來軟禁我嗎?”
秘書一聽到“安分”兩個字,頭都疼得快炸了。
他是奉總助的吩咐守著沈姒的,總助多年來應付沈姒,見怪不怪,他沒怎么接觸過這位沈小姐,差點沒被折騰死。
沈姒所謂的“安分”,跟正常人理解范疇里的“安分”真不一樣——
昨天早晨她心血來潮,在院子里插花,找不到合眼緣的花卉,盯上了齊晟從國外空運過來的蘭花,國外培養(yǎng)了五年的稀有品種,就這么“一剪沒”了;
昨天下午她閑著無聊,在書房和藏室里翻古董文物,越品鑒越愛不釋手,從有價無市的宋朝青花瓷,到清朝的古董首飾,整理了兩大箱占為己有了;
難得今天清靜了會兒,沈姒待在秋千架上曬太陽。結(jié)果不知道想起來什么,后知后覺地開始生齊晟的氣,搶了他的手機給齊晟發(fā)消息,引經(jīng)據(jù)典地罵了齊晟一篇小論文,害的他差點失業(yè)……
樁樁件件算下來,秘書實在看不出來,她到底那一點能稱得上安分。
他都看不懂這位沈小姐還有什么不滿意。生個病都這么能造,待在齊晟身邊整個就是一移動的“金錢焚燒廠”,平時指不定怎么折騰呢,放在古代說不定要“以酒為池,以肉為林,為長夜之引”。
最離譜的是他老板竟然也不當回事兒,看到了也就一笑置之,特有當昏君擲千金博美人一笑的潛質(zhì)。
古有妹喜撕帛,書有晴雯撕扇,今有沈姒銷金。
真不愧是被趙公子罵禍國妖妃的女人。
這么敗家的女人,除了他老板,誰他媽還能養(yǎng)的起?
而且她這么想走,是想禍害別人嗎?
第52章
煙灰青瓷
你倆打情罵俏的方式還挺特別……
禍國妖妃沈姒并不知道秘書腹誹了自己多少,
罕見地折回去。
挺反常。
秘書看著沈姒折回院子里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間,他懷疑自己花了眼。
放在以前這位沈小姐根本不聽勸,
誰敢攔她,
她不止要懟天懟地,通過引經(jīng)據(jù)典來明嘲暗諷一遍對方祖宗十八代,
還得折騰對方一頓出出氣。他都做好準備迎接未來老板娘劈頭蓋臉的一頓痛罵了,結(jié)果什么都沒發(fā)生。
沈姒其實另有打算,
所以懶得浪費時間跟人掰扯。
四合院庭院深深,
院子里的海棠花已經(jīng)開敗,
石榴花初開如火。小潭里養(yǎng)了幾條錦鯉,
偶爾躍出水面時,帶起泠泠的珠串,
晶瑩剔透。
沈姒在附近的亭子里坐了會兒,低頭給許昭意發(fā)了條消息。
[等我處理點事兒再過去。]
許昭意大約正空閑,幾乎是秒回,
只是內(nèi)容很不給面子:
[姐妹,你不會被軟禁了吧?]
沈姒咝地倒吸了口氣。
不等她想出什么話來挽回自己的面子,
對面興致勃勃地繼續(xù):
[雖然你們倆的相處模式像狗血的三流劇情,
但是好帶感!]
[周子衿推薦的幾本書你要不要看看?我覺得你們倆簡直是強取豪奪文典型。]
一連串奇奇怪怪的書單轉(zhuǎn)了過來,
覆蓋了消息頁面一整塊屏幕。
[力推第三本高干文,
只有這本的文筆看的過去,
男主陰狠瘋批權(quán)貴子弟,
強取豪奪,
方便你共情……]
沈姒看著最后一條消息,無語了好半晌。
她實在沒想到,這年頭連許昭意這種科研工作者也會追,
追的還是男主變態(tài)的狗血。
閑聊時,家里的阿姨已經(jīng)將她需要的茶具和茶葉端上來了。秘書壓根不信她能安分待著,一直站在附近,生怕她玩什么花招,突然消失。
沈姒旁若無人地拆了一筒普洱茶。
秘書無意地掃了眼她手里的茶包,視線一頓,面上的表情僵了僵。
“等等,沈小姐�!�
這筒茶葉,怎么瞧著這么眼熟?好像在港城拍下來的藏品欸。
“怎么?”沈姒抬眸,手上次啦一聲,拆開了一包茶葉。
一張淺藍色的內(nèi)飛飄了出來。
得,沒叫住。
從某種角度來看,普洱茶跟紅酒有異曲同工之妙,年份越老越名貴。沈姒手里拿著的這筒茶葉,出自福元昌茶莊,誕生于1920年,貴得離譜。
一筒茶葉攏共就七包。
現(xiàn)在好了,被她拆走了一包。
秘書其實不太想多管閑事,但必要的問題還得提醒。
“沈小姐,您手里的茶葉好像是收藏品,”他對著這個也許會成為自己老板娘的祖宗,斟酌著措辭,“就這么隨隨便便泡了,會不會不太妥?”
平時天天跟他老板劃分楚河漢界,燒他老板的錢的時候,這位沈小姐可一點都不含糊。她這種長期跟古董文物打交道的人,秘書不信她不識貨。
她是真敢造��!
“大驚小怪什么,茶葉不就是用來喝的嗎?”
沈姒慢條斯理地溫杯,將茶葉放入冰裂紋的瓷杯里,醒了一遍茶。
“再說了,齊晟又不在,他看不到就不會說什么,用不著你心疼�!�
紅湯濃深,陳香幽醇。
沈姒抬手,將其中一盞茶朝他的方向一推,“來,分你一杯�!�
秘書站在一旁緊張忐忑,一言難盡地看著那杯茶,沒敢動。
沈姒單手撐著下巴,腕間的玉鐲往下滑了一段。她輕輕懶懶地笑了聲,上挑的眼尾稠艷流丹,媚色四起。
“怕什么?喝啊。”
秘書思想斗爭了會兒,略略皺眉,還是不敢造次。
不過因為他推拒,沈姒又朝他推了下茶盞,不小心撞到了什么。
是那包茶葉,灑了點兒。
“……”
秘書看在眼里,稍默。
當年在港城拍了三百多萬的高價的普洱茶,就這么被她不小心灑了�?纯吹粼诘厣系姆萘�,表面上是茶葉,其實都是紅彤彤的鈔票啊。結(jié)果呢?
連個響兒都沒聽到啊,我靠!
周遭瞬間陷入死一樣的沉寂,氣氛微妙又詭異。
沈姒有點心虛,輕咳了聲。
她正打算拉攏下秘書,讓他管緊自己的嘴巴別胡說八道,耳邊傳來一陣腳步聲。從身后的方向,越來越近。
沈姒回眸,眉心不由得跳了下。
可能真應了那句“怕什么來什么”,好巧不巧,齊晟居然回來了。
“怎么了?”
他的視線掠過沉默的兩個人,落在了沒來得及打掃得地面上,輕挑了下眉。
周圍好像又安靜了點兒。
下午的光線不再明朗,稀薄的日光拋入亭中,拖出長長的影子。齊晟的骨相極流暢俊朗,鼻梁輪廓硬挺,五官的側(cè)影沒入薄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