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姜珩聽著陸沂川胸腔傳來的心跳聲,又往他身邊靠了靠。
,陸沂川。
他在心底悄聲說。
……
陸沂川睜眼的時候發(fā)現自己正坐在車里。
八月的盛夏,陽光照得人眼睛都睜不開,熱浪被風裹挾著一陣陣地往車里送。
原本放假的陸沂川特地趕來A市。
一中門口都是來來往往的學生,他還沒下車,就看見了人群里的姜珩。
才不過幾天沒見,抱著通知書的少年看著似乎消瘦了些,和以前相比,他的五官漸漸退去稚嫩,顯露出漂亮又張揚的五官。
站在人群里,耀眼得像太陽。
陸沂川伸手扣住車門下了車。
他以一種詭異的狀態(tài)從自己的身體里抽離出來。一邊是不斷攀爬的惶恐,一邊是身體里傳來的喜悅,而他一半在身體里,一半漂浮在半空,看著即將發(fā)生的一切,卻什么也說不出來,什么也阻止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朝站在門口的那個少年走去。
“陸沂川……”
少年喊他時音調總是不自覺拖長,黏黏糊糊的,像含著蜜。
“你怎么過來了啊?”
“不放心你,過來看看�!�
姜珩踢了踢腳底的石頭,臉上的笑落了下去,神色有些郁悶,“我好沒用啊,這種事情都還要讓你跑過來�!�
“絨絨……”
陸沂川聽見自己這么喊他,伸出手想碰碰他的臉,但最后又克制地收了回去,指尖擦過少年的肩膀落下,帶著點夏日的余溫。
“你的事怎么可能是小事,你是怪我直到今天才過來吧?”
陽光下,少年的臉笑起來時漂亮得驚人。
“我才沒有這么想呢。”
“你……”少年貓一樣的眼睛盯著他看,“你會不會也覺得我很壞�。俊�
陸沂川的眉頭緩緩擰起,“你為什么會這么想?”
“大家都這么說。”
“不用管別人�!标懸蚀ㄈ嗔税呀竦哪X袋,“本來跟你就沒什么關系�!�
聽他這么一說,姜珩僵硬的肩膀頓時一塌,沒骨頭似的朝他靠了過來,“可是我看那些人看我的眼神都好奇怪啊,明明也不是我想的,可他們的眼神好像在說就是我的錯,我現在連家也不敢回了,我、我不知道要怎么辦才好?”
陸沂川捧著他的臉,用指尖將他耷拉下去的嘴角向上撐起,“絨絨不用想怎么辦,不想回家就去我買的別墅,那些異樣的眼光不用理會,剩下的交給我就好�!�
夏季氣溫炎熱,沒一會,兩人靠在一起的地方熱烘烘的一片。姜珩被他的話逗笑了,撐著他的肩膀拉開距離,“陸沂川,你這話說得,好像你無所不能似的。”
陸沂川只是安靜的闔下眼,“也不是無所不能,只是對于你的事,我總要上心些�!�
姜珩摳了摳通知書堅硬的封殼,沒頭沒腦地說了句“我根本就沒有對不起他,我又不是姜家養(yǎng)的”。
“嗯。”陸沂川應和他,“是我養(yǎng)的�!�
陽光下,男人彎下腰,頎長的身軀將姜珩的身影覆蓋,“不生氣了好不好?晚上帶你去吃火鍋�!�
他話剛說完,手機就響了起來。
那聲音刺得陸沂川的耳膜一陣陣的疼,無邊的惶恐伴隨著鈴聲漫延。
不……
他在夢境里徒勞地張嘴。
不要!
不要接!
可他的吶喊沒人聽得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接了電話。
“抱歉啊,宋璋有事找我,絨絨是先回去還是跟我一塊過去?”
“我先回去吧�!苯竦溃疤柡么笱�,不想跟你跑�!�
在夢里,陸沂川什么也改變不了,只能看著自己應了聲好。
那天的陽光太刺眼了,他的絨絨就這么站在路邊,彎著眼睛跟他揮手告別,笑起來時臉頰兩邊的梨渦若隱若現。
就好像每個尋常的午后一樣,樹上蟬鳴聒噪,天空深邃,香樟被曬得蜷著葉片,就連白色的汽車看著似乎都比以往跑得慢。
然后……
砰——
血色淹沒。
世界就這樣停在了那個蟬鳴聲經久不息的盛夏。
……
陸沂川猛地翻身坐起來。
隨著他的起身,好像有什么沿著他的脖子滾了下去,他沒注意到,全身上下痙攣著,臉上全是冷汗。
他眼底的血霧還沒散去,入眼處全是血茫茫的一片。
血。
漫天的血。
他被淹沒在血色的世界里,到處都是零散的碎片,怎么撈也撈不到,怎么拼也拼不出……
血腥味從喉嚨里往外冒,嗆得他止不住的咳了好幾聲,聲音嘶啞粗糲,像崩斷的琴弦。
陸沂川顫抖著腿,踉蹌著下了床。他也不開燈,膝蓋撞在桌角發(fā)出一聲沉悶的聲響。他像是感覺不到,撐著桌子跨步到了陽臺。
他哆嗦著打開水龍頭,把雙手放在下面仔細搓洗著,等到確認洗干凈后才將還在顫抖著的指尖往胸口摸。
冰冷又堅硬的觸感仿佛一把插在他胸口的利劍,鉆得他如剜心般的疼,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可只有這疼,提醒著他,他還活著。
比死還不如的活著。
……
不知過了多久,陸沂川才直起身子。
月光從梧桐枝葉的縫隙里溜進來,朦朧的點亮陽臺。鏡子里,男人的臉色如紙一般蒼白,半絲血色也沒有,眼眸漆黑,乍一看,像從地底下爬出來的惡鬼。
他盯著鏡子里的自己,有些狼狽地扯了扯嘴角。
……
姜珩是被一陣嗆鼻的煙味嗆醒的。
他迷迷糊糊翻了個身,習慣性地伸出爪子摸了摸,只摸到了冷冰冰的被窩。
他忽然一下就驚醒了。
睜眼看著跟前的床鋪還在時他才松了口氣。還好、還好……不是夢,他還沒有回到小巷子里。
可是陸沂川人呢?
姜珩爬了起來,這才看見坐在陽臺上吞云吐霧的男人。背靠著椅子,低頭曲著腿,側臉掩蓋在梧桐的枝葉下看不真切,指尖夾著一根點燃的香煙。
這還是姜珩第一次見陸沂川抽煙,在這之前,在他的印象里,陸沂川甚至都不會抽煙。
他很優(yōu)秀,作為陸家的繼承人,姜珩自然知道他接受的都是什么教育。而在他的教育里,抽煙這種陋習是不可能讓他沾染上的。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學會的?他沒了記憶的這四年究竟都發(fā)生了什么?
姜珩不敢想,越想他就感覺越惶恐。
他從床上跳了下來,走到陸沂川身邊。
男人沒發(fā)現他的靠近,咬著煙頭深深地吸了口,神色懨懨,由內而外的透著頹靡。
“喵嗚~”
輕輕柔柔的嗓音在夜色里響起。
陸沂川愣了愣,低頭發(fā)現自己腳邊不知道什么時候蹲著一只貓。
小貓仰著頭看他,瞳孔在月色下透著清淺的顏色,眸光如水蕩開,就好像……
像在那個尋常不過的午后,少年站在車邊,笑著跟他揮手告別的眼神。
陸沂川猝不及防低頭深深咳了聲,然后愈咳愈烈,牽扯著胸腔巨烈起伏,撕心裂肺的程度。
姜珩被嚇了跳,勾著陸沂川的褲腿扒在他的膝蓋上,抻著腦袋往他那邊湊。
“咪!”
陸沂川,你怎么了?
可他的疑問還沒得到回答,整只貓就被推了下去。推他的力道有些大,姜珩往后腿了好幾步,沒剎住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月光下,陸沂川的臉色難看得嚇人。
香煙燃盡,猩紅的煙頭灼到了他的指腹時他才回過神。他把煙頭摁熄,別過臉不看地上的貓一眼。
幾秒后,他猛地站了起來,撈起床邊的外套,頭也不回的出了宿舍。
“……”
姜珩盯著緊閉的宿舍門張了張嘴,幾秒后,又緩緩閉上。
-
陸沂川一走,兩天都沒回來。
姜珩吃了睡,睡了吃,倒也沒覺得無聊。不過一天后,他發(fā)現了一個讓貓棘手的問題。
貓糧沒有了,水也沒有了。
姜珩:“……”
他不死心的扒拉了下貓碗,除了在碗底發(fā)現一顆遺漏的貓糧外,周圍空蕩蕩的,那碗比他的臉還干凈。
不是,他的口糧呢?明明他看見陸沂川買了一大袋,怎么都看不見了?
姜珩圍著宿舍轉了好幾圈,的確沒發(fā)現任何貓糧的蹤跡,只能把目光轉向緊閉的柜門上。
大小合適,高度合適,不出意外的話,他的口糧大概在里面。但問題是,他一只鼻噶大的貓怎么把柜子門拉開?
姜珩以為被陸沂川收養(yǎng)是他享福的開始,萬萬沒想到,這福氣竟來得這么短暫。
不過勇敢貓貓,不怕困難。
姜珩深吸一口氣,把地上僅存的一顆貓糧也給吃了,走到柜子邊伸出爪子按住柜子門。
我開、開……
開不動QAQ。
他不信邪地又使勁拔了拔,柜子門在他面前紋絲不動,被他用爪子勾出的兩道白印仿佛是在嘲笑他的弱小。
“……”
禿毛小貓往后退了兩步,瞇著眼睛盯著柜子,嘴角勾起三分不屑五分不羈以及兩分的勢在必得,猛地往前一躍,張嘴咬住柜門上的圓形拉手。
給小爺開!
第19章
砰地一聲,姜珩被吊著在半空晃了晃,屁股和柜門來了個親密接觸,可柜子依舊紋絲不動,連條縫都沒開。
姜珩:“……”
他生無可戀的張開嘴,變成一灘貓餅攤落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看似死了,其實也沒活著。
似乎是到了中午,樓廊里說話的聲音很大。
姜珩眼睛亮了亮,扭頭盯著門口。
可直到下午三點,陸沂川也沒回來。
他在心底又給陸沂川記了一筆。
某個人不靠譜,姜珩只能自力更生。他又在宿舍里轉了幾圈,發(fā)現別說吃的,整個宿舍干凈得連根毛也沒有,最后實在沒辦法,他只能把目光轉向陽臺。
宿舍在二樓,樓下是停車場,不高。外面種著高大的梧桐,剛冒出來的寬大葉片在風里輕輕搖晃,枝椏剛好搭在陽臺上。
姜珩站在欄桿邊看了看。發(fā)現只要他踩著枝椏走到樹上,然后從樹干爬下去,就能順利到達地面。
這點難度對于一只貓來說簡直輕而易舉,但對于一個人變成的貓來說……
姜珩看著橫在自己面前的枝椏,不確定自己走上去腿會不會軟。
肚子咕咕的叫,陸沂川始終都不回來,姜珩咬了咬牙,試探著往枝干上踩了踩。
貓的身子很輕盈,踩上去完全沒什么感覺。
他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氣,慢吞吞往外挪。
在腳踩在地上瞬間,姜珩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他在心底暗暗給自己比了個耶。
不愧是你姜小珩,簡直就是貓中樹上飄!
他在樹下活動了下有些發(fā)僵的四肢,吧嗒吧嗒邁著四只腿朝外面跑去。
下午的溫度正好,在操場上散步的學生很多,姜珩尋了個人多的地方,碰瓷似的往地上一倒,不動了。
他這舉動吸引了好幾個學生,周圍陸陸續(xù)續(xù)圍過來好多人。
“這里怎么有只貓?身上的毛都被剃了�!�
“誰養(yǎng)的貓吧?看著不像我們學校的流浪貓�!�
“拍個照片去墻上問問,估計是誰養(yǎng)的貓不小心跑出來了�!�
他這獨一份的造型吸引了一堆人的目光,紛紛舉著手機咔咔對著他就是一頓拍。
姜珩把臉埋在爪子里,不是很喜歡這種被人拍來拍去的感覺,可作為一個貓是沒有人權的,他只能默默忍了。
他等了半天,發(fā)現圍著他的人只是拍照后頓時就不爽了。
好歹給點吃的呀!
“咪嗚~”
他有氣無力地倒在地上,肚子適時地叫了聲。
“原來是餓了呀,誰帶貓糧了?給它點吃的�!�
一個女生從包里掏出一袋散裝的貓糧,撕了張紙墊在地上,把貓糧倒了上去。
“本來是準備喂那只大橘的,沒想到先給你吃了�!�
姜珩瞇著眼睛低頭咬了口,也是咔嚓脆,不過味道沒有陸沂川給他買的那個好。
哪怕變成貓了,姜珩感覺自己的口味還是偏向人,喵糧吃在他嘴里雖然不腥,但也沒什么滋味,跟嚼小餅干似的。
變成貓這么多天,他吃過最好吃的竟然是之前吃的蛋炒飯。
姜珩吃得不快,小口小口的,明明是只貓,卻莫名透著一股優(yōu)雅的勁,哪怕身上光禿禿的并不好看,可還是讓周圍的人都移不開目光。
在那么多人注視下吃飯,姜珩……姜珩吃得更端莊了。
吃飽他就溜了,打算從下來的那棵樹爬上去,看陸沂川什么時候回來。
只不過……
姜珩抬頭望了望天,又低頭看了看腳下的草地,風一吹,不遠處的楊柳迎風搖擺。
禿毛小貓迎著風,毛茸茸的臉緩緩裂開。
這是哪里?他又在哪里?他不是從這里進去的嗎?為什么出來會是一個湖?
人工湖對人來說可能沒那么大,但對貓而言,一望無際的湖泊堪比海洋。
姜珩只能硬著頭皮隨便找個方向前進。
越往里走,湖倒是看不見了,但是樹卻越來越多,天色漸晚,樹林里連個學生也看不見,黑黢黢的一片,一點聲音也沒有,只有樹蔭搖晃的沙沙聲。
姜珩快要哭了,一個好端端的學校沒事建那么大干什么?
叢林或許是動物的歸宿,但絕對不是姜珩的,他的歸宿只有柔軟的沙發(fā)和連著Wi-Fi的手機。
前進是不可能前進了,姜珩只能選擇原路返回。
嘩嘩——
枝葉在他身后晃動,樹影重重間,姜珩感覺好像有什么在盯著他。
他把耳朵一壓,眼神看著跟前的路,堅決不往旁邊瞟一眼,邁著腿就跑。
可是跑著跑著他恍惚間好像聽到了身后傳來了腳步聲。
“��!”
救、救命!
姜珩原本還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的,可現在他都重生了,還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他本來就是死過一次的人,那陰氣肯定比誰都重,這大晚上的,荒無人煙的樹林……
原本壓著的耳朵頓時壓得更低了,四只小短腿都快跑出殘影來了。
可隨著他加快腳步,身后的腳步也變快了。
姜珩直接一整個頭皮發(fā)麻。
忽然,他感覺身后傳來一陣風聲,緊接著,不知道什么東西就朝他撲了過來。
“喵��!”
姜珩閉著眼睛倒在地上,嘴里發(fā)出一聲尖銳的呼叫。
“咪嗚?”
柔軟的嗓音在他頭頂響起,帶著幾分疑惑。
姜珩頓了頓,試探性的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對上了一張毛茸茸的臉。
他:“……”
不知道為什么,尷尬它總是圍繞著我。
見他睜開眼睛,踩著他的貓把腳收了回去,坐在他旁邊優(yōu)雅的舔了舔爪子。
“喵嗚……”
我抓到你了,現在換你抓我了。
姜珩爬起來,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對方靈巧地躍上樹,一溜煙就不見了。
“??”
不是……等等……
“咪!”
我沒答應你哎!
回答他的只有樹葉搖晃的沙沙聲。
姜珩安撫住自己狂跳的小心臟,木著臉往周圍掃了圈。
很好,什么都看不見。
他把身上染上的葉子抖了下去,并不打算參與這場找貓貓游戲,一心只想找到出路。
可是在剛剛狂奔的途中姜珩迷失了方向,于是他發(fā)現他好像離出口越來越遠了。
他只能再次調轉方向。
走了一會,他再次聽見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這回姜珩沒那么害怕了,他不動聲色地扭頭往后看了眼,看見了條沒藏好的毛茸茸大尾巴。
“……”
他停了下來。
雖然很想就這么走了,可那條尾巴在他眼底晃來晃去的實在很惹眼。
姜珩試探著往前走了幾步,然后猛地一個掉頭轉身朝那棵樹跑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