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很自私,我把他養(yǎng)得離不開我�!�
“其實我這輩子從來就沒抓住過什么,唯一能攥在手心的只有絨絨。”
“我的絨絨……”
眼淚終于還是從他眼眶滑落。
“為什么一定要帶走他呢?”
為什么要帶走比他的命還要重要的人。
他像是一個質(zhì)疑問題答案真實性的自負(fù)學(xué)生,于是花了一年時間,用盡各種方法,羅列了無數(shù)的解法。
他總覺得自己能找到出題者的漏洞,洋洋灑灑寫了一大堆,可無論他怎么證、怎么解,做到最后,答案只有一個。
這分別太過于沉痛,以至于讓他用了一年才認(rèn)清這個現(xiàn)實。
“老天爺是覺得我過得太順心了嗎?明明知道絨絨離不開我,所以就用這種方法讓他永遠(yuǎn)的離開我�!�
“那為什么……”
他的聲線微微顫抖。
“為什么不把我一并帶走?”
……
老天爺不會說話,宋璋也給不出問題的答案。
在他以為陸沂川熬不下去的時候,男人煎熬著活了一年又一年。
比起讓死去的人在天之靈感到安慰,他更像是在懲罰自己。
用活著來懲罰自己。
自從那次在醫(yī)院后,宋璋就很少聽見陸沂川說有動植物像姜珩這種奇奇怪怪的言論了。
直到現(xiàn)在,陸沂川跟他說想開了后,隔了幾天,忽然給他打電話。
“宋璋,我好像又犯病了�!�
他說。
“我看見絨絨了。”
第28章
四月一過,天氣漸漸轉(zhuǎn)熱,風(fēng)里開始帶著夏天的燥熱。
不過晚上還是冷,連月亮也沒有,就零星幾顆星子掛在天邊。
宋璋伸手開了瓶啤酒,自顧自找了個位置坐下。寬敞的落地窗把樓下景色盡收眼底,車水馬龍,霓虹將城市上空渲染成五彩的光。
他盯著樓下看了會,又喝了口酒,覺得自己上了一天班的疲憊心情終于緩和了點(diǎn)。
歇夠了,他才往旁邊看去。
男人修長的手指夾著煙,雙腿交疊,姿態(tài)從容,完全看不出給他打電話時的語氣。
宋璋問他,“這樣的情況多久了?”
陸沂川合下眼,指尖從香煙的濾嘴上碾過,說話時,聲音恢復(fù)了以往的冷淡。
“記不清了,如果真要算的話,可能是從第一天見到它開始吧�!�
宋璋想著他養(yǎng)的那只貓的樣子,瘦瘦小小的,其實算不上多好看,更別說有像人的地方,除了……
那雙眼睛。
“因為它的眼睛嗎?”
“算是,但不全是。”
房間里沒開燈,只有外面的光照進(jìn)來,影影綽綽的一片,陸沂川修長的身軀陷在沙發(fā)里,從宋璋的角度根本看不清他的臉。
他只聽得見他的聲音。
平緩的,帶著刻在骨子里溫和,像是一位芝蘭玉樹的君子。
“我以為我快忘了絨絨是什么樣的了�!�
他說。
“人們常說,時間總能讓人淡忘一切,我也以為我能忘了他�!�
“可那天,那只貓就這樣莽撞的撞在我身上,低頭和它對視的瞬間,我才發(fā)現(xiàn),我其實什么都沒忘。”
他往下腰拿起地上的酒瓶,窗外的霓虹照進(jìn)眼底,口腔里嘗到的只有苦澀。
“我的理智告訴我它不是他,可情感的天秤總是忍不住傾斜�!�
但他比誰都清楚,他的絨絨已經(jīng)離開他了。
曾經(jīng)的陸沂川在找理由證明姜珩回來了,而現(xiàn)在的陸沂川在找理由證明姜珩的確離開了。
“可貓怎么可能會是人?”
“就算人能變成貓,那他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見了我跟姜星白說話無動于衷?為什么受了那么多苦卻不跟我說?”
宋璋忍不住道:“你怎么就確定姜珩一定會按照你的設(shè)想做出反應(yīng)?”
陸沂川沉默了會,然后很突兀地笑了聲。
“因為是我養(yǎng)的他�!�
他緩聲道,語調(diào)輕柔,就像是對情人的溫柔呢喃。
“世上沒人比我了解他,哪怕是他自己。”
他知道沒人會甘愿被束縛在牢籠里,所以他給姜珩精心布置了一個花園,他看似自由,可每一條線都死死攥在他手里。
“這件事沒有意外,除非……”
除非他忽略了什么。
可陸沂川感覺每天都像是有什么在扯著他的五臟六腑,太疼了,疼到他連活下去都覺得困難,更別說想別的。
他太累了。
“都不重要了�!彼f:“世上哪有什么借尸還魂,所有的一切不過是活著的人幻想罷了�!�
他偏過頭看宋璋,“你也覺得我有病是嗎?”
宋璋握緊手里的瓶子,有些艱難道:“如果你覺得它是姜珩,何不如就把它當(dāng)成姜珩?”
聽他這么說,陸沂川反而笑了,“宋醫(yī)生,我以為你會說這都是假的,讓我認(rèn)清現(xiàn)實,別在幻想里沉溺�!�
宋璋頓了頓,老實道:“如果是你,我寧愿你在幻想里沉溺�!�
也好過清醒的痛苦。
“不過還是算了�!标懸蚀ǖ溃骸敖窬褪墙瘢裰挥心敲匆粋,獨(dú)一無二的東西怎么可能會有替代品。”
他緩慢的陳述著,說話時語調(diào)里還帶著點(diǎn)輕松的笑意,比起像醫(yī)生傾訴病情,他更像是找老朋友敘舊。原本交疊的雙腿抻開,手臂懶散地搭在扶手上,垂下的來手掌修長消瘦,像節(jié)干枯的瘦竹。
宋璋的心莫名跳得有些快,還沒等他說什么,又聽見陸沂川開口了。
“之前我做的那些事就讓他很不開心,如果再養(yǎng)一只和他很像的貓,絨絨就真的該生我的氣了�!�
他問宋璋,“你想要養(yǎng)貓嗎?”
宋璋愣了愣,“你要把它給我?”
“看來看去,你算是個比較合格的人選,工作穩(wěn)定,性格還算不錯,應(yīng)該會照顧好它的�!�
“不是……”宋璋有些不能理解,“好端端的,你把貓給我養(yǎng)干什么?就因為你覺得它像姜珩?”
“也不全是�!标懸蚀ㄓ挠膰@氣,語氣有些無奈,“你也知道,我每天太忙了,再加上住在學(xué)校里很不方便,實在有些負(fù)擔(dān)不來�!�
“再說了,你不是說人要向前走嗎,我留一只像絨絨的貓在身邊還怎么向前走?”
宋璋:“……”
宋璋覺得有些迷惑,“你是真的看開了?”
陸沂川咬著煙散漫的應(yīng)了聲。
“……”
看他這樣,宋璋心想,他這哪是看開了,他這壓根就是想不開了。
……
姜珩踱著步子,貓貓祟祟的在門口張望。里面是一間教室,還沒到上課時間,里面沒什么人。
他張望著,計劃著要從哪里溜進(jìn)去。
還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一回頭,四五個毛茸茸的腦袋蹲在他后面看著他。
姜珩:“……”
他的步伐趔趄了下,一頭撞進(jìn)身后三花的肚子里,然后被三花一爪子拍在地上。
姜珩揮舞了下自己的小短腿,“干嘛呀!干嘛呀!怎么來了這么多貓?”
一堆毛茸茸的腦袋無辜的盯著姜珩看。
三花道:“它們是來看你的。”
姜珩從地上爬起來,“看我干什么?”
“它們說,它們還沒見過貓會學(xué)習(xí)。哦,特別是無毛貓�!�
“……”
姜珩氣沖沖地撞進(jìn)那群貓中間,“我有毛!睜大你們的貓眼看看,它只是長得短,并不代表沒有!”
氣死他了!他今天出門之前明明都照鏡子了,和之前相比,少說也長了一厘米。
三花將他從貓群里叼出來,“你真的要進(jìn)去?”
姜珩朝著那群來看他熱鬧的貓呲了呲牙,“來都來了,干嘛不進(jìn)去?”
三花對他這種行為不是很理解,“可里面都是人�!�
姜珩眼神茫然,“人怎么了?教室里本來就都是人啊�!�
三花感覺眼前的小家伙對人類總是有種莫名的信任,哪怕他被人類弄成那個樣子,可還是毫無芥蒂的相信著那些曾經(jīng)傷害過他的種族。
姜珩以為它在擔(dān)心他,抬起爪子拍了拍三花的背,“放心好了,里面都是學(xué)生,他們不會傷害我的,一下課我就出來了�!�
他的爪子剛落到三花背上,就被一巴掌拍了下來,這位優(yōu)雅的美女一如既往的暴力。
“學(xué)習(xí)是什么?為什么要進(jìn)去才能學(xué)習(xí)?”
姜珩在哪里拍倒就在哪里躺下,將自己攤成一張貓餅,立在頭上的耳朵動了動。
“不是學(xué)習(xí)�!彼Z氣忽然變得深沉,“是打造人……貓設(shè)。”
“我才不像你們這些沒出息的貓,天天就想著曬太陽和去湖邊整點(diǎn)魚吃,我可是有大志向的。”
他伸出爪子,緩慢地在地上挪了挪,對著教室的大門,“而那里,就是夢想的起點(diǎn)�!�
一群毛茸茸的腦袋盯著他看,喵群里不知道誰“喵”了一聲。
“夢想是什么?有小魚干好吃嗎?”
“膚淺!本喵和你們這群喵根本就沒共同語言……”
三花的爪子緩緩抬起。
姜珩眼尖看見了,立馬翻了個身。
他解釋道:“這是我貓設(shè)的第一步,先找一個教室,然后進(jìn)去聽課,我要假裝聽得懂的樣子,這樣他們就會以為我是智商超群的喵。”
一只梨花蹭了過來,“然后呢?”
姜小喵翹起尾巴,“這樣我的計劃就成功一半了,先把我智商貓的貓設(shè)立住了,然后我就去開直播……”
梨花茫然的看著他,“直播又是什么?”
“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自己賺錢了,我甚至都不需要過度展露我的才華,只需要略施小計,人類頓時就被我的智商給折服了�!�
幾只貓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
一只白貓道:“那我們也可以去直播嗎?”
姜珩道:“那你們知道一加一等于幾嗎?”
幾只貓沉默了。
姜珩:“嘿嘿!我知道!”
一個人只知道一加一等于幾,那是笨蛋。但如果一只貓知道一加一等于幾,那簡直就是天才!
如果一只貓不僅知道一加一等于幾,甚至還會算十以內(nèi)的加減法,那簡直就是天才中的天才!
做人的時候姜珩就是個笨蛋,他一直以為是自己的問題,但經(jīng)過這兩天的思考,他幡然醒悟。這根本就不是他的問題,是他壓根沒選對賽道。
一旦換了條賽道,眼前頓時豁然開朗。
他知道,一群土生土長的貓是無法理解他這種天才喵的孤獨(dú)的,但是他承諾,“如果我真的賺到錢了,我就給你們一貓一箱罐罐。”
頓時所有貓的眼睛都亮了,滿懷希望的送他進(jìn)了教室。
快到上課的時間,教室里陸陸續(xù)續(xù)來了很多學(xué)生。
姜珩沒敢太張揚(yáng),也不好意思占了學(xué)生們的位置,選了窗臺跳上去,端莊的坐下來。
其實他這么干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
做人的時候靠陸沂川養(yǎng),做貓了還要陸沂川養(yǎng),姜珩怪不好意思的,總想靠自己來做些什么。
不過一只貓能干什么呢?
姜珩想來想去,唯一想到的只有那些萌寵博主。
先不說陸沂川愿不愿意拍他,就他那連自己都覺得磕磣的長相,姜珩實在不好意思拿出手。
思來想去,他覺得自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他人類的大腦了。
和人比不行,和貓比那簡直就是手到擒來。
周圍的學(xué)生都用一種很驚奇的目光看著姜珩,姜珩抬了抬下巴,覺得再也沒有比他還聰明的貓了。
很好,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現(xiàn)在只要等著老師來上課,然后他裝做認(rèn)真聽課的樣子就行。
但不知為何,姜珩感覺這間教室的學(xué)生特別多,多到明明都坐滿了,可還是有人從后門進(jìn)來。
人一多,蹲坐在窗臺上的那只貓就格外明顯。
姜珩:“……”
姜珩感覺壓力有點(diǎn)大。
終于,上課鈴聲響了。
他朝門口看去,猝不及防地對上一雙狹長的眼眸。
眼眸的主人看見他時也愣了愣,抬頭看了眼班級,才拿著書進(jìn)來。
男人穿了身白襯衫,站在講臺上時像一棵挺拔的青松,他的目光從姜珩身上掠過,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鏡,彎下腰將U盤插進(jìn)去。
“李老師請假了,這節(jié)《西方現(xiàn)代哲學(xué)》照例由我來上……”
說到這里時他頓了頓,“教室里這只貓是哪來的?”
姜珩:“……”
不知道哪個學(xué)生笑了聲,“陸學(xué)長,它是聽聞你帥氣的英姿,特地來一睹你的風(fēng)采的!”
姜珩驚恐扭頭。我不是,我沒有,你別瞎說!
“是嗎……”陸學(xué)長的眼神落在姜珩身上,“那可得好好聽,我會記得向你提問的�!�
姜珩忽然想到那個表情包。
【啊?我嗎?】
那一瞬間,他恨不得以頭搶地。
還有什么是比他打算偷偷賣弄智商時遇見陸沂川還尷尬的嗎?
那就是在半個小時前,他剛跟陸沂川保證,他會乖乖待在宿舍。
作者有話說:
陸沂川:想不開了。
姜珩:天才中的天才。
第29章
陸沂川仿佛不認(rèn)識窗沿上坐著的那只貓,低頭翻開手里的課本。
每次一到他上課,來的學(xué)生很多,但是為了學(xué)習(xí)還是其它就不得而知。
人一多,教室頓時就變得擁擠起來,姜珩前看看、后看看,想走都不知道從哪里走。
坐在窗沿下的兩個女生不知道什么時候用外套團(tuán)了個窩出來,趁姜珩不注意,一把把他抱到了貓窩里。
姜珩踩了踩腳底的衣服,心想來都來了。
他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趴下,打量著講臺上的陸沂川。
說實話,他還是第一次見他上課,被那么多學(xué)生盯著依舊從容不迫,鏡片下面的眼睛狹長銳利,被掃到的人都不由得默默挺直腰桿。
就在姜珩幸災(zāi)樂禍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那雙狹長銳利的眼掃到了他身上。
剛剛還在笑別人的姜小喵默默坐直身體。
一絲很淺的笑意從陸沂川眼底滑過,他垂下眼,繼續(xù)將目光放在課文上。
……
“存在主義是一個從揭示人的本真存在……”
姜珩的眼神逐漸變得茫然。
“海德格爾把自由看作是人對……”
姜珩的眼皮開始打架。
咚地一下,腦袋磕在桌子上,姜珩勉強(qiáng)清醒了幾分,抬眼往講臺上看。
陸沂川似乎是往他這邊瞥了眼,然后抬手換了張PPT。
“薩特所謂的‘自由’不是人的存在的某種性質(zhì)……”
回頭一看,倒了大片的學(xué)生。
姜珩:“……”
不愧是哲學(xué)史。
就在他愣神的這段時間,陸沂川已經(jīng)念完了一頁的PPT。
“阿爾貝·加繆是明確地將‘荒誕’提升到……”
他講課時的語調(diào)甚至比小時候給姜珩念故事書還要沒有起伏,聲音緩慢低沉,在加上教室又安靜,姜珩終于還是抵不住產(chǎn)生的睡意,腦袋一栽,埋在衣服里睡了過去。
至于貓設(shè)?
再聰明的貓也不會去學(xué)哲學(xué)這種東西!
姜珩這一覺睡得極沉,直到下課,學(xué)生離開教室的動靜才把他吵醒,眼睛還沒睜開,耳邊就先傳來陸沂川的聲音。
“是我的貓,估計是出門的時候沒關(guān)好門窗,跟我跑過來了�!�
然后是兩個女生的聲音。
“這只丑得這么別致的貓是陸學(xué)長的啊�!�
姜珩面無表情地睜開雙眼。
少女,麻煩直視我的眼睛把你剛剛說的話再說一遍。
女生還在繼續(xù),“這兩天全能墻上都是它的身影,我們還以為它是流浪貓呢�!�
陸沂川尾梢微挑,“全能墻?”
“是啊�!迸统鍪謾C(jī),“你看,上面都是關(guān)于它的投稿。畢竟丑貓不是沒有,但像它丑得奇奇怪怪的貓還沒怎么見過�!�
陸沂川低頭,果然像女生說的那樣,上面有很多關(guān)于禿毛小貓的投稿,還附贈高清大圖。
圖片里的禿毛小貓出沒于學(xué)校的各個地方,抓魚、撲蝴蝶、躲貓貓……
不用想也知道在陸沂川出門的那段時間里它在外面混得有多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