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漂亮,卻沒有攻擊性,誰看了都心生親近。
陸沂川總能在姜珩身邊看見許多人,男的、女的……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和任何人玩得很好。
陸沂川是特殊的,但沒那么特殊。
陸家于陸沂川而言就是一個巨大的牢籠,在母親的高壓之下,他雖然看著與常人無異,可身體里的那根弦已經(jīng)崩到了極致,隨時都有斷裂的可能。
只有在姜珩身邊,他才能獲得片刻的喘息。
陸沂川不明白世上為什么會有那么開朗明媚的人,他就像是一棵頑強的雜草,哪怕被父母忽略到如此地步,依然在茁壯生長。
到如今,雜草長成了明媚的鮮花,姣好的容顏吸引了無數(shù)人的目光。
陸沂川以為自己會開心,然而事實是:看著姜珩一日比一日還受歡迎,他的心情變得越發(fā)的糟糕。
因為總有人在吸引他的目光,可他只想他看著他一個人。
這種情緒不是忽然就來的,而是隨著時間的流逝日復一日的積攢,到了現(xiàn)在,他幾乎快要壓制不住。
陸沂川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他只能從常人的舉止里察覺到自己的不正常。
在正常人的世界里,沒有誰會對一個同性擁有那么大的占有欲。陸沂川知道,姜珩的目光不會只停留在他身上,所以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壓制,一次又一次的沉默。
到最后,最先發(fā)現(xiàn)端倪的竟然是他母親。
他高一時,那群人罵得不錯,錢露的確是小三。
在錢露之前,陸城就娶過一任妻子。
但是那任妻子的身體不是很好,哪怕到后面生病住院,也沒留下一個孩子。
錢露就是看中這點,用了些手段,懷上了陸沂川的大哥。甚至陸城的第一任夫人還躺在病房里,她就挺著肚子住進了陸家別墅。
她知道自己的手段并不光彩,同樣的,她也比所有人都清楚,她既然能靠這個方法上位,那別人也能。
所以,在嫁給陸城后,錢露看他看得很緊。她不敢惹惱陸城,只能通過一些細枝末節(jié)來觀察他的感情狀態(tài)。
總而言之,她對男人的情緒感知已經(jīng)達到了一個極為恐怖的狀態(tài)。
陸沂川眼神的變化自然逃不過她的眼睛。
十七八歲的少年,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
錢露并不意外陸沂川會喜歡上別人,可讓她沒想到的是,他藏著隱忍愛意的眼神會落在姜珩身上。
一個……男人身上。
自從陸沂川長大后,錢露很少當著他的面發(fā)瘋。在她覺得她還不能完全拿捏陸沂川時,她會選擇在他面前適當偽裝一下,哪怕這偽裝很劣質(zhì)。
陸沂川第一次在她眼底瞧見了赤裸裸的厭惡,和之前那種恨里夾雜著的隱約母愛不一樣,這次,錢露看他的眼神仿佛恨不得從未生過他。
錢露打他向來都是手邊有什么就扔什么,不管東西是否尖銳。
瓷盤重重落在陸沂川肩膀上,幾秒后,鮮艷的紅洇濕他潔白的襯衫。
“陸沂川,我讓你和姜珩玩,是讓你籠絡(luò)姜家。這十多年來,你對他這么好,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忍了。”
“可你呢?你是怎么報答我的?籠絡(luò)到最后,是讓你惦記他的屁股嗎?”
“我怎么就生了個變態(tài)!”
陸沂川垂著眼,安靜地聽她說,等錢露發(fā)泄完,他的臉色終于變了下。
不是因為錢露罵他變態(tài),而是他終于知道這種怪異情緒的由來。
原來是……喜歡。
他甚至來不及思考更多,帶著尖銳棱角的茶盤頓時朝他劈頭蓋臉地砸過來。
陸沂川偏了偏腦袋,沒躲過,茶盤砸在他額角,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鮮血從他額角流下,那抹紅短暫地激起錢露為數(shù)不多的母愛。
她蹲在少年跟前,掏出手帕擦掉他流下來的血,神色哀戚,“你告訴媽媽,是他勾引你的對不對?”
陸沂川沉默不語。
錢露呼吸一重,隔著手帕摁住那道還在流血的傷口,“你說��?說是他勾引的你?!”
他們隔得那般近,姿勢像全下母子那樣親密,可兩人的眼睛里都沒了愛。
陸沂川像是感覺不到疼,良久,他低聲開口,“到底是誰在勾引誰,母親您不是很清楚嗎?”
“我清楚?”錢露盯著他,“我為什么會清楚?我只知道我的兒子成了骯臟惡心的同性戀!”
錢露一用力,傷口的血流得更兇了,陸沂川的半張臉都被血紅覆蓋,密長的眼睫上墜著好幾滴血珠。
隔著那些血珠,錢露精致的臉越發(fā)猙獰。
“您不是一直都清楚嗎?清楚我是什么樣的人。是您讓我偽裝,讓我變得純良無害,這樣才能取得姜珩的喜歡,好一直待在他身邊。”
“這些都是您教我的啊……”
他知道姜珩喜歡什么樣的,于是他下意識就成為了那樣的。
面具戴久了,陸沂川都快忘了自己的本性是什么樣的。
而在今天,這副面具被他親手摘了下來。
兩米高的圍墻下,他和姜珩之間的距離不超過半米,陸沂川死死捏著項圈才克制住心里的戾氣。
他想,他不該給他那么多自由的。別墅還是太大了,大到才沒幾天,有的貓心思就開始野了。
他就應(yīng)該把他關(guān)在屋子里,放在眼皮底下,哪里都去不了,只能看著他。
這種情況在貓主動跳到了他懷里時依舊沒有緩解。
陸沂川抱著貓轉(zhuǎn)身,沒管在圍墻另一邊還在試圖爬過來的白貓。
姜珩在他懷里抬頭,剛剛陸沂川那副仿佛隨時能殺人的表情仿佛是錯覺,才不過一會的功夫,他又恢復了以往溫和的表情。
只是嘴角上揚的弧度很僵硬,如同一張面具。
姜珩頓了頓,伸出爪子勾了勾他的手臂。
“咪嗚?”
陸沂川,你生氣了?
陸沂川沒反應(yīng)。
他摟著貓回到屋子里,餐廳的桌子上還放著他剛剛做的小貓飯,剛炸出來的小魚經(jīng)過這么一會已經(jīng)有點冷了。
陽光隱退,陰影沿著樹梢漫延,回暖的屋子開始變得有些冷。
姜珩后知后覺,才察覺到陸沂川的情況不太對。他掙扎著想從他的懷里跳出去,結(jié)果剛一動,男人的手指就捏住了他的后頸。
他抬頭,和男人垂下來的眼神對上。
那雙眼眸漆黑一片,仿佛一汪深不見底的寒潭。
見姜珩看過來,陸沂川彎著眼睛露出一個笑,只是笑意半分不達眼底。
他一只手捏著姜珩的后頸,另一只手拿著項圈從銘牌上面的字撫過。聲音很輕,甚至算得上是溫柔,“我就做個飯的功夫,絨絨就不見了,是打算背著我去哪里?”
姜珩弱弱地叫了一聲,表情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陸沂川就這么看著他,既不生氣,也不質(zhì)問,而是把手里的項圈放下,伸過手去拿放一邊快要冷掉的小魚干。
他當著姜珩的面吃了口,笑著評價,“雖有點冷了,但入口還是很酥脆,出去玩了這么久,絨絨也該餓了�!�
話音剛落,陸沂川又重新拿了條小魚干遞到姜珩嘴邊,“現(xiàn)在該吃飯了�!�
姜珩見他這樣,莫名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他試著喊了聲陸沂川的名字,可對方?jīng)]有任何反應(yīng)。
男人低了低眉眼,問他,“是不喜歡小魚干嗎?沒事,我還做了小貓飯�!�
姜珩剛張嘴,又聽見陸沂川開口,“怎么,也不喜歡小貓飯嗎?”
盯著他的臉看了幾秒,姜珩最終還是低頭咬住了小魚干。
見他吃下,陸沂川緩緩笑了,那張蒼白的臉迸發(fā)出幾分驚心動魄的艷來,看得姜珩的心尖忍不住顫了顫。
場面一時間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溫馨。
陸沂川挑了條賣相最好的魚拿在手里,往后仰,整個人靠在沙發(fā)上,半張臉覆蓋著陰影。
“其實現(xiàn)在這樣就很好,只有我們倆,沒人可以打擾我們�!�
姜珩急忙吞下魚干,剛張開嘴,另一條魚就塞了進來。
陸沂川彎著眉梢,“絨絨知道我為什么能理解你的意思嗎?”
他伸手勾起項圈,指尖捻著和他脖子上一樣的紅繩,“因為它,我聽懂了絨絨的話,可聽了這么久,也沒聽見絨絨想告訴我真相。”
“你在擔心什么呢?”
“還是說……”
他停頓了幾秒。
“你壓根就沒想告訴我?”
姜珩緩緩僵住。
看著他的表情,陸沂川臉上的笑容更深,“看來是我猜中了。”
他道:“絨絨真狠心,來到我身邊卻不愿意告訴我,眼睜睜的看著我痛苦。”
不……
不是的。
姜珩甚至來不及消化這么多東西,急得跳到他懷里,踩著肩膀喵喵嗚嗚的解釋。
不是這樣的。
沒有看著你痛苦,我只是不想給你添麻煩。
沒了紅繩,陸沂川聽不懂他說什么。
他揉著小貓的腦袋,“很多時候,我甚至以為這只是一場夢。老天爺見我太想你,所以給了我一場美夢。”
“可你總想離開我。”
我沒有……
姜珩徒勞地叫了聲,余光瞥見項圈,伸手去推陸沂川,示意他給他帶上。
陸沂川看見了,但沒理會。
他垂著眼,整個人很安靜,連呼吸都很輕。
“絨絨說的我不想聽了,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
哪怕是他一廂情愿的強求……
……
最后一點光褪下,男人整個人都被陰影覆蓋。
他想到在他情竇初開的十七歲,錢露用一種尖銳的方式撕開他的懵懂的暗戀。
他甚至都來不及品嘗戀果青澀的滋味,就被他的母親拽進深不見底的泥沼。
“你以為他會喜歡你嗎?姜珩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沒有心的怪物,也配得到愛?”
“哪怕他愿意靠近你,可那是真正的你嗎?”
“陸沂川,皮披久了,你不會真的忘記你是什么樣的人了吧?”
“自私,冷血,無情……”
“連你媽都不喜歡你,你還指望誰喜歡你?”
第41章
你還指望誰會喜歡你……
這句話仿佛烙印打在陸沂川身上,伴隨著他一輩子。
他好像就不配得到愛。
人生唯一一次渴望愛的結(jié)果就是永失所愛。
這代價太過于沉痛,以至于每次在午夜夢回的時候,他都在反思是不是他想要的太多、太貪心了,所以才這樣對他?
現(xiàn)在再來一次,他收斂住那些過于貪心的要求,唯一祈求的,只要人陪在他身邊就好。
他做不到放手。
姜珩本該就是他的,他就是死,也做不到放手。
……
短短幾瞬的時間,姜珩不知道陸沂川想了這么多。
他看著被他丟在一邊的項圈,像是下定某種決心,抬爪踩了上去。
他不確定爪子踩在上面有沒有用,只能試探道:“陸沂川?”
男人垂下的眼睫顫了顫。
“對不起�!苯裾f:“我不應(yīng)該瞞著你的,我知道你可能會難過,但我不知道你會這么難過。如果我知道的話,我第一天肯定就告訴你了�!�
少年的嗓音清脆干凈,光聽著他的聲音,好像世間的所有美好都在他身上匯聚。
“你不要難過了好不好?有問題我們可以說出來解決,不要一個人悶著,這樣不好�!�
陸沂川搭在膝蓋上的指尖動了動,終于,他抬起了頭,像是許久沒說話,聲音聽起來很沙啞,“你……不怪我嗎?”
姜珩看著他,“我從來就沒有怪過你呀�!�
想了想,貓大爺主動走到他身邊蹭了蹭,貓眼微瞇,嘴里發(fā)出不成調(diào)的哼哼。
那是一副全然信任的模樣。
哪怕在陸沂川那樣對過他,可他依舊依賴他。
終于,男人抬手撫上了小貓的脖頸,指尖從絨毛上蹭過,細短的毛刮過指腹,酥酥癢癢,那感覺直漫延到心底。
“我總是拿你沒有辦法�!�
空氣里傳來一聲很輕的嘆息。
陸沂川拿起項圈,眼底的暗沉罩著姜珩,“你剛剛也看見了,我本性不是你認為的那樣,如果你不戴項圈,那么還有逃的可能,但如果你選擇戴上項圈……”
“絨絨……”他道:“你以后,哪怕是死,都不能從我身邊離開了�!�
姜珩看著他,自然察覺到他冷靜面容下微微顫抖的手指。
一人一貓的目光在空中交匯,幾秒后,姜珩緩緩低下頭,主動將自己的脖子束進陸沂川為他親手打造的牢籠里。
其實沒人知道,比起陸沂川的患得患失,姜珩更怕陸沂川不要他。
夕陽落幕,外面天色漸暗,借著昏暗的光線,陸沂川再次把項圈戴到了姜珩脖子上。
白色的小貓在他面前低頭,看似是主動受他束縛,可陸沂川卻感覺栓住的其實是他自己。
巨龍鎖住了寶藏,可它卻銜著鑰匙,日夜盤亙在它的珍寶跟前。
咔噠——
輕微的一聲響,姜珩動了動耳朵,抬起頭,“嗷嗚?”
【那我這樣說話你聽得懂嗎?】
“可以�!�
姜珩好奇地抬起爪子撥了撥,因為角度問題,只撥得跟前的鈴鐺晃了晃,“這是因為什么啊?”
或許是心緒大起大落的緣故,陸沂川靠在沙發(fā)上,神色有些倦,但目光始終落在姜珩身上,他問什么就答什么。
“我給你系的那根紅繩和我脖子上是一樣的,你戴著它時我能聽懂你說的話。”
姜珩往他脖子上看,果然看見敞開的領(lǐng)口里隱約的一截紅,下面墜著的東西他從沒見過。
姜珩目光頓了頓。
陸沂川側(cè)身,那截紅滑進胸口,被他的衣服遮住。
“那是……”姜珩剛張嘴,陸沂川就打斷他,“紅繩是一個奇奇怪怪的男人給我的。”
姜珩瞬間被他帶偏,“男人?什么男人?還找得到嗎?”
“到現(xiàn)在都沒找到�!�
“哦……”姜珩應(yīng)了聲,“那原理是什么呀?是不是也可以聽懂別的貓說話?”
陸沂川想到了那個夢和男人說的使用方法,曾經(jīng)浸著血的指骨還掛在他胸口,而指骨的主人正睜著眼睛盯著他看。
“應(yīng)該只有你一個。”
姜珩:“?”
可陸沂川已經(jīng)不打算再往下說了。
他提著貓掛在懷里,拿起冷掉的小貓飯去廚房,“比起這種不重要的事,我好奇的是……”
他把貓飯再次放進蒸鍋,“絨絨為什么不想告訴我?”
這般既強勢又游刃有余的樣子,仿佛剛剛看到的一切是姜珩的錯覺。
剛剛的陸沂川姜珩很不習慣,但現(xiàn)在的陸沂川他可是再熟悉不過了。
熟悉,但心虛。
一心虛他就開始踩奶,男人潔白的肩頭被他踩得灰撲撲的一團。
“啊這……”
陸沂川蓋上鍋蓋點火,油煙機黑色的面板倒映著肩上小貓的樣子。
“我這些天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我思考了很久,我一直以為是我哪里沒做好,所以絨絨寧愿一個人承受委屈也不愿意告訴我你其實就在我身邊。”
“可我想不出來……”
他說:“我害你受了這么多苦,可我實在想不明白,你為什么不愿意告訴我。”
“你是……在害怕我嗎?”
姜珩搖了搖頭。
“不是這樣的�!�
蒸鍋冒氣的聲音差點蓋住姜珩的聲音。
“我沒有害怕你,我只是……”
這么久以來,他第一次跟陸沂川袒露自己的心跡。
“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辦�!�
“我一醒來就變成貓,其實第一天我就想來找你,可我都不知道我到底在哪里。直到后面,我發(fā)現(xiàn)我來到了四年后�!�
“要是一年兩年還好,可那是四年。四年,我墳頭草都不知道長多高了,我不知道我還回去干嘛……”
他說完后,空氣里很安靜,只有蒸鍋在冒煙。
姜珩感覺到了爪子下的肩膀一點點變得僵硬。
他蹲下身,緊緊貼著陸沂川的脖子,“陸沂川,我不是怕麻煩你,我是怕你不要我了。”
“我沒有家,爸爸媽媽也不是我的爸爸媽媽,我只有你了。要是你也不要我,我就真的不知道該往哪里去了……”
“四年那么長,我……我不敢賭�!�
姜珩很小聲,慢吞吞地。
“養(yǎng)一只貓比養(yǎng)一個人輕松�!�
……
養(yǎng)一只貓比養(yǎng)一個人輕松。
良久,陸沂川揭開鍋蓋,色澤誘人的小貓飯再次熱氣騰騰地出鍋。
燈光在他頭頂傾瀉,一人一貓的影子融在腳底,陸沂川垂眸眨了眨眼,壓下眼底的酸澀。
“養(yǎng)一只貓的確比養(yǎng)一個人輕松,可我養(yǎng)人養(yǎng)習慣了,養(yǎng)不了貓�!�
他終于知道姜珩為什么不告訴他真相了。
他的貓,遠比他想象的還要惶恐。
“怪我……”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