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這來回幾步就能走到頭的小院子，還真在那么一兩個猝不及防，無可預(yù)料的瞬間，給了應(yīng)聞雋“家”的感覺。

    在他勞累一天回到此處聞到飄來的桂花香時；在他進(jìn)屋，看趙旻臭著一張臉同他抱怨怎么這么晚才來，等他一起吃飯時；又或是半夜醒來，發(fā)現(xiàn)趙旻摟著他腰時。

    應(yīng)聞雋絕不把這份溫情歸于趙旻，固執(zhí)地在心底覺得，趙旻這狗窩像個家，全都得歸功于張媽。

    這樣混亂荒唐的日子持續(xù)了大概半個月，一天應(yīng)聞雋從碼頭出來，看天色還早，打算回宋家收拾幾件衣服。他同宋千兆找了借口，說要去西安盤貨，實際上是要同潘子欣的人一起到香港去。

    茶鋪雖只是個借口，是潘子欣推他出去的由頭，可應(yīng)聞雋倒還真有些興趣，不為別的，他想為趙蕓去看看。

    誰曾想還沒進(jìn)宋家大門，隔著車子就先聽見一陣喧嘩聲。

    開車的司機往外看了片刻，回頭道：“前頭圍了不少人，車開不進(jìn)去了�！边t疑后，朝應(yīng)聞雋問道，“您家是不是惹到什么人了？”

    這司機是趙旻給他安排的，對宋家的事情并不清楚。

    應(yīng)聞雋早就習(xí)慣了趙旻有錢找司機沒錢交房租的無賴做派，叫司機將他放下就好。

    “那您今夜還去趙先生那處嗎？若去，我就還老時間來接您�！�

    宋府外頭，圍著一群彪形大漢，陣仗十足，各個滿臉橫肉，面色不善地盯著每個在宋府周圍來往的人。應(yīng)聞雋想了想，對司機說自己今晚不去趙旻那里了。他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心中有股不好的預(yù)感，害怕是自己同趙旻的事情東窗事發(fā)，又或是趙旻終于動手，攛掇著潘子欣對宋千兆發(fā)難了。

    正這樣揣測著，就見一人戴著墨鏡，被簇?fù)碇鴱乃胃�走出。宋千兆鐵青著臉，陪著笑跟在這人身后，還想再送，這人卻極不給面子的一擺手，笑著拍了拍宋千兆的肩膀。

    這是一個充滿蔑視挑釁，不尊重的動作。

    宋千兆這兩年掙了些錢，身邊又有不少鶯鶯燕燕捧著，自覺今非昔比，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決不允許別人這樣輕慢自己，在自己的地盤，挑戰(zhàn)自己的權(quán)威的。

    果然，那人前腳上車，車子剛一開走，就見宋千兆猛地轉(zhuǎn)身，胳膊掄了出去，甩了什么人一巴掌。

    一聲尖利的叫喊哭天搶地地響了起來。

    隔著汽車揚起的塵土中，應(yīng)聞雋看見宋家前頭一片騷亂，似乎是誰同誰打了起來，聽聲音像是大太太，她帶著哭腔尖聲叫道：“你就是把他打死，那些錢他也還不上！”

    她雙臂張開護著什么人，在她身后，宋稷面色灰敗，鼻青臉腫地躲著，宋千兆來打來踹，他也不躲，眼睛直直的，又挨了宋千兆一巴掌后，突然倒在地上抽搐起來。

    他胡亂抓臉捂嘴，弓著身子嘔吐，顯然是煙癮犯了。

    這下宋家更是亂套，一群人在大太太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中，七手八腳地將宋稷抬了回去，宋千兆氣急敗壞地罵了句：“都別管他，死了拉倒，死了清凈！”繼而轉(zhuǎn)身，朝身邊的人交代了幾句。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宋千兆的心腹馮義。

    馮義眉頭緊鎖，時不時點頭，話倒不多，一副頗為棘手的樣子，見宋千兆面色實在不好，便叫人將他送回房內(nèi)。他轉(zhuǎn)身往外走，抬頭去找黃包車，下一刻，就看見了在不遠(yuǎn)處站著，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的應(yīng)聞雋。

    馮義猶豫片刻，回頭看宋千兆沒注意此處，便朝應(yīng)聞雋走了過去。

    本以為應(yīng)聞雋對他厭惡至極，看見他來就要躲，誰知應(yīng)聞雋不止不躲，還朝他主動搭話，問這是怎么了。

    馮義嘆口氣，解釋道：“大少爺抽大煙，在外頭欠了賭債還不上，對方找上門了�！�

    這事應(yīng)聞雋早就知道。

    他“哦”了聲，又問道：“難道宋千兆就沒錢給他還么？宋家賬面上的錢不多，可你這些年在香港，里里外外替他走出去不少錢吧。他就這一個有出息的兒子，現(xiàn)在雖提防著，可以后家業(yè)也還是要給他的�！�

    一提錢，馮義就敏感了許多，總算不再為應(yīng)聞雋看似和煦的態(tài)度而頭昏腦漲，只含糊說了句：“對方不肯罷休，想討個更大的，這里頭有些麻煩事兒，用錢解決不了，要是錢能解決，老爺就不發(fā)愁了�！�

    宋千兆這些年行事囂張，明里暗里得罪了不少人。

    應(yīng)聞雋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反倒是看了馮義兩眼，突然道：“宋稷抽大煙，你也抽大煙了？臉色怎么難看成這樣�！�

    馮義一怔，他最近確實有些煩心事。

    應(yīng)聞雋很快又道：“不想說也可以，我就是隨口一問�！�

    他隨口一問，卻是問得馮義心頭一熱，砰砰直跳起來。

    明明宋千兆吩咐給他更重要的事情等著去做，但應(yīng)聞雋一句關(guān)切，就這樣實打?qū)嵉貕涸谒�心上，讓他邁不開腿，移不開眼睛。

    “是我自己的一些家事而已”馮義抓住機會，開了個竅，“找個地方，我請你喝杯咖啡？”

    應(yīng)聞雋看他一眼，反問他：“眼見就要吃晚飯了，你請我喝咖啡？晚上不要睡了�！�

    馮義又立刻道：“那就不喝咖啡，我們?nèi)�別的地方，你從前總喜歡吃些甜的”

    應(yīng)聞雋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片刻的沉默就又叫馮義提心吊膽起來，一面想著他說起從前，是不是叫應(yīng)聞雋不高興了；又一面想著，應(yīng)聞雋今日對他的態(tài)度大變，不似之前冷若冰霜了。

    胡思亂想間，就看見那叫他魂不守舍的人終于點了點頭，一顆心方算是落了回去。

    二人去到法租界新開的餐廳里，這里離宋家遠(yuǎn)，離趙旻工作的海關(guān)總署也遠(yuǎn)。

    這對昔日的戀人終于在五年后又心平氣和地坐到了一起，這次沒有宋千兆的監(jiān)視，更沒有趙旻在一旁挑撥。應(yīng)聞雋一落座，馮義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移不開了，過了半晌，才低聲道：“你瞧著不大一樣了�！�

    “是嗎？”應(yīng)聞雋隨口道，“五年沒見，我當(dāng)然和從前不一樣�！�

    “不，我說的是，你瞧著和前一段回四川時，又不一樣了�！�

    這次應(yīng)聞雋沒再吭聲，他假裝看不出馮義那小心翼翼的討好與拘謹(jǐn)，隨手指了幾個菜。這地方他前天剛同趙旻來過，知道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他一手拖著下巴，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窗外，突然問道：“你在香港的太太孩子怎么樣了？”

    馮義神情一凜，不知該如何作答。

    他從前不是沒有幻想過若再有一天和應(yīng)聞雋見面，只有他們二人時要說些什么，想著應(yīng)聞雋要罵他怪他，又或是對他漠視憎惡，唯獨想不到，應(yīng)聞雋開口第一句，竟是問他遠(yuǎn)在香港的太太孩子如何。

    香港這地方對他二人意味著什么，馮義心知肚明。

    應(yīng)聞雋既這樣問，是不是代表已經(jīng)原諒他了？

    第64章

    64

    馮義想了想，實話實說道：“他們在香港日子過得倒也還可以，就是這段時間老跟我為一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吵鬧不休，累得很。我本想著過幾天回香港一趟，處理處理家務(wù)事，日子要實在過不下去，互相耽誤著也沒什么意思。但大少爺這事情一出，我又要走不開了。”

    話音一落，就見應(yīng)聞雋突然笑了笑。

    馮義不吭聲，只看著應(yīng)聞雋，心中咯噔一下。

    他從應(yīng)聞雋的眼神里看出了些許譏諷的味道，有些不是滋味。

    很快應(yīng)聞雋又問他：“這次的事情聽起來這樣棘手，你覺得宋千兆擺得平嗎？”

    馮義一怔，察覺到應(yīng)聞雋直接無視了他的暗示，頓時失落幾分，狼狽地眨了眨眼，回答道：“說難也難，說簡單，卻也簡單。老爺這幾年生意鋪的大，不少人眼紅，明里暗里想給他使絆子。畢竟現(xiàn)在世道亂，只有錢可不行，若只有錢，沒有別的，錢捏在手里，也只是要當(dāng)別人的靶子罷了。聽老爺說三姨太的二位姑爺和潘七爺有些交情，若是能通過他們，說動潘七爺來說合說合，這事兒也就好辦了�！�

    應(yīng)聞雋點了點頭，一聽潘子欣，就知這事和趙旻脫不開關(guān)系。

    其實從方才聽到馮義說這事兒不是花錢就能擺平的，應(yīng)聞雋心中就隱隱有所預(yù)感。

    趙旻先是攛掇宋稷抽大煙，等他上癮了又不繼續(xù)供著他抽，誘導(dǎo)他欠下賭債還不上，被追債人直接找上門來，宋千兆求門無路，只要動了朝潘子欣求助的心思，就又得通過趙旻。

    怪不得當(dāng)初宋千兆說不投這個藥廠，趙旻聽了卻依然有恃無恐，原來是還有后手。

    宋稷這大少爺?shù)哪_，從登上開往四川的火車的那一刻，就落入了趙旻的連環(huán)計。

    應(yīng)聞雋忍不住想，那在四川時，讓趙旻看了以后就面色大變，發(fā)了場瘋的照片又是什么？

    恰好此時服務(wù)員將菜端上，應(yīng)聞雋點了牛扒，馮義便主動接過盤子刀叉，替他將肉切好。他斟酌片刻，對應(yīng)聞雋道：“怎么了，你在擔(dān)心什么？”

    應(yīng)聞雋沒立刻回答，直到馮義又問了一遍，才淡淡開口：“我怕宋家這關(guān)過不去，連帶著我也要倒霉�！�

    馮義嘆口氣：“走一步看一步吧�！�

    “趙旻那么記仇的人，被老爺拒絕過一次，又怎么會再幫他？恐怕不止不幫，還要在里頭搗亂，火上澆油。”

    “不會，趙旻缺錢�！瘪T義想也不想，篤定地?fù)u了搖頭。

    “那藥廠你我都去過，前期投入雖大了些，但只要消息夠靈通，跟著政府走，就能賺到錢。趙蕓小姐的態(tài)度咱們在四川時你就知道，不止不支持，連趙趙巖留給趙旻的遺產(chǎn)都給扣住了，趙旻若不是缺錢，又怎會走投無路到出昏招，找二位姑爺借錢，怕是身邊能借的都借個遍，聽說連他媽留給他的房子都賣了。老爺先前就想投那個藥廠，我怕他是沖著老爺來的，就給勸住了�！�

    “沖著老爺來的？”應(yīng)聞雋困惑地看著馮義，“老爺是他親舅舅，他還能坑自己的親舅舅嗎？”

    馮義頓了頓，忙轉(zhuǎn)移話題道：“我也就那樣隨口一說若宋家出了事，趙旻還能不管你？”

    應(yīng)聞雋低聲道：“我不知道，說不清。他同我廝混，恐怕也只是覺得刺激，若真出事了，怎么會管我？”

    他低著頭，慢慢攪動著熱茶，紅潤的耳垂看得馮義起了一絲憐惜。

    “他不管我管，”馮義忍不住開了口，“你想不想回貴州？”

    應(yīng)聞雋搖頭道：“我沒臉再回去，我爹娘這些年在貴州活得不痛快。”

    “那”想起應(yīng)聞雋為何沒臉重回故鄉(xiāng)，回到那個他們二人長大的地方，再想起他的爹娘為何這些年要低著頭做人，馮義心中愧疚不已，后悔不已。他深吸了口氣，幾乎是立刻起了沖動，想要用垂在身邊的手，去立刻握住應(yīng)聞雋的。

    “那你，還想不想去香港”

    他這樣想，就這樣做，一手已伸了過去，只虛虛搭在應(yīng)聞雋的手背上。見應(yīng)聞雋沒有拒絕，又輕狂了幾分，才真的敢把他的手握住。應(yīng)聞雋看著馮義，眼中似有動容，只這一眼，就又叫馮義回到從前了。

    “得有另外一處房子，我不跟你住一起，更不能讓宋家的人知道�！痹S久過后，應(yīng)聞雋這樣說道。

    “不是什么難事�！�

    “我爹娘也得跟我一起，房子不能太小�！�

    馮義立刻答應(yīng)，眼睛熱了幾分，繼而笑起來，一時間感慨萬千，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只是道：“你當(dāng)真變了許多�！�

    “變聰明了，是嗎？”應(yīng)聞雋對他一笑，把手抽走了。

    馮義不置可否，指尖迅速涼下來，他悵然若失地笑笑，說不清這一變化是好，還是不好，相較于五年前，應(yīng)聞雋是更聰明，更加難以掌控，讓人看不透卻也更吸引人了。

    吃完飯，馮義還想再送應(yīng)聞雋回宋家，應(yīng)聞雋卻找了借口拒絕，只說被人看見不好，叫他先走。

    馮義點了點頭，又給應(yīng)聞雋留下一串號碼，叫他若有急事，就撥給他。

    臨走前，馮義猶豫著，話里有話道：“趙旻那邊，你最好及時抽身，這人心思不單純，你別被他利用。”

    應(yīng)聞雋點了點頭，說道：“我在他面前講話一直很小心的，他問宋家的事情，我都說不知道�！�

    馮義擺了擺手：“我不是說這個”

    “那是什么？”應(yīng)聞雋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茫然，看著馮義，不悅道，“你今日怎么這樣不爽利？若不愿說，就一個字也別往外蹦，別話說一半還吞吞吐吐的，聽著煩人�！�

    馮義不愿冒險，心道若有的事情給應(yīng)聞雋知道，二人就再無再續(xù)前緣的可能。

    他只好苦笑一下，隨便應(yīng)付了句，繼而轉(zhuǎn)身走了。

    應(yīng)聞雋盯著他的背影陷入沉思，面色逐漸冷下，拿了桌上的軟布，將馮義握過的手，一根根指頭挨個擦過去。最后應(yīng)聞雋把軟布往桌上一扔，順手把那張寫著馮義電話的便簽給撕了。

    抬頭間見一人站在外頭馬路上，隔著窗子，一臉擔(dān)憂地看著他。

    不是別人，正是六姨太。

    她只穿了件單薄的長袖旗袍，不知在外頭凍了多久，露在外面的白凈腕子已經(jīng)被凍紅，連帶著鼻頭、耳垂、眼睛，都是紅的，正可憐兮兮地瞪著應(yīng)聞雋，帶著無聲的委屈與問責(zé)。

    應(yīng)聞雋嘆口氣，不明白這丫頭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每次一有動靜就先給她撞見，只好披上大衣，拿起圍巾，轉(zhuǎn)身往外走。

    一出門，就把大衣披在了六姨太肩上，還要再披圍巾，就被六姨太擋了一下。

    “我不冷，你自己圍著。”

    聲音悶悶的，一聽就不大樂意。

    她不問，應(yīng)聞雋也不說，兄妹二人默默往宋家走，過了半晌，六姨太忍不住了，打了個噴嚏，親昵地抱怨道：“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也不喊個車，仗著自己穿得厚實，就憋著壞要同我一路凍著走回去，要把我凍死，定是那小開教你的�！�

    應(yīng)聞雋笑道：“你現(xiàn)在撒潑耍無賴的樣子倒是和趙旻挺像的。”

    六姨太輕輕哼了聲。

    應(yīng)聞雋攬著她，替她擋住風(fēng)，忍笑道：“想問什么，就問吧，別再給憋壞了。剛才看見什么了？”

    六姨太苦著一張臉：“看見他摸你手了”

    “不是我說你，你老跟著我做什么？”應(yīng)聞雋沒回答什么摸手不摸手的事情，“你就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奇怪的事，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總是被你給撞見�！�

    “再一再二不再三，我下次不管看見你跟誰在一起，都不會擔(dān)心你，跟著你了。今天債主帶人來鬧，老爺發(fā)了大脾氣，我怕大少爺胡言亂語，再將我同他的事情捅出來，就收拾了東西在外頭躲著，看情況不對我就跑，想著不當(dāng)你的拖累，誰知道，我的事情沒捅出來倒是撞見你，哎，我也奇怪，怎么什么事情都能給我撞見�！�

    她語氣頓了頓，猶豫地看著應(yīng)聞雋：“你二人又舊情復(fù)燃了？”

    應(yīng)聞雋道：“別瞎說。我只是讓他幫忙在香港找處住的地方�！�

    “住的地方？你表弟不是都替我們打點好一切了？為什么還要這個姓馮的替我們再找。哎，我們究竟是要去馬來亞，還是要去香港，我也搞不清了”六姨太茫然地看著他，卻沒有立刻聽到應(yīng)聞雋的回答。

    天色漸漸黑下，眼前地勢慢慢變低，連風(fēng)也跟著大了些。應(yīng)聞雋這才發(fā)現(xiàn)二人已不知不覺走到了金鐘橋下面。他突然回想起，他與趙旻在小白樓那一夜，那時他自怨自艾，郁郁不得志，心中煩悶不堪，在趙旻身下流了淚。

    趙旻以為他落淚是害怕，是對宋千兆有所愧疚，便在床上哄他騙他，說今夜一過，他二人橋歸橋路歸路，哪怕在金鐘橋上碰見，他也定當(dāng)做不認(rèn)識他。

    應(yīng)聞雋笑了笑，側(cè)身從那件披在六姨太肩頭的大衣口袋里摸出什么。他的指尖亮起星星火光，在六姨太驚詫的目光下，一根香煙被應(yīng)聞雋二指夾著，送到嘴邊。

    僅僅半月的功夫，就叫應(yīng)聞雋熟練地吞云吐霧。他抽煙并不上癮，只在心煩，或是思考的時候才抽。

    過了半晌，應(yīng)聞雋彈了彈煙灰，平靜道：“我倆不是一路人，總有一天要散我不能事事都倚仗他，不然等到散的那天，就得脫層皮了�！�

    他又笑著看了眼六姨太：“當(dāng)然，我也不打算倚仗馮義，我在他身上栽過一次跟頭。朝他討要房子，既不是給我自己討的，也不是拿來住的�！�

    六姨太似懂非懂，她跟男人上過床，卻沒跟男人談過感情，聽見應(yīng)聞雋這樣講，也只懵懂地問了句：“哦那你心里有趙旻嗎？你愛他嗎？”

    第65章

    65

    這本是一個言簡意賅，二人廝混了這樣久，早就該有答案的問題。應(yīng)聞雋卻像被問住似的，看著橋下往前奔涌的水，直到一截香煙燃成了灰，不堪重負(fù)地被風(fēng)吹落，他才猛地回神，又湊到嘴邊吸了一口。

    應(yīng)聞雋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問道：“你有試過，不論做什么事，都不需要費什么力氣的滋味嗎？”

    六姨太想了想，沉聲道：“剛嫁到宋家的時候�！�

    “那時老爺對我還新鮮，連帶著宋家的下人也高看我一眼，什么好東西都往我這里送，我爹娘那邊缺什么了，我還沒開口，管家就主動派人送過去。我想去聽?wèi)�，還沒吩咐，車子就在外頭等著我了。好像人人都把我說的話當(dāng)回事，都把我說的話記在心上�！彼�落寞地笑了��，假裝去攏被風(fēng)吹散的頭發(fā)，卻是擦掉眼淚，故作輕松道，“哥哥你是做大事的，這些在你聽起來，可能也不值些什么，但卻是我長這么大，過過最舒坦的日子了�！�

    應(yīng)聞雋換了只手拿煙，攬住六姨太：“你問我愛不愛趙旻，在不在意趙旻，我沒認(rèn)真想過。我只是覺得，這個問題沒什么好糾結(jié)的，不重要，因為我有更想要的了，既然想要的還沒有真正靠自己得到，可能會隨時失去，又為什么要去糾結(jié)一些次要的。。”

    二人取暖似的依偎在一處。

    “我從前把情愛真心放在第一位，是有些想當(dāng)然。沒嘗過做什么都不需要自己費力的滋味，等嘗過了，有了更想要，更有吸引力的東西，以前看中的那些，好像也沒那樣重要了�！�

    應(yīng)聞雋抽了最后一口，煙蒂落在地上，被他拿皮鞋碾滅，他低聲笑了笑，說道：“我現(xiàn)在就想日子過得舒坦些，順心些。如果使喚一下馮義就能達(dá)到目的，為什么不呢？老情人怎么了，摸一下手又怎么了。走吧，回家了�！�

    六姨太被他攬著往宋府走，卻隱約覺得應(yīng)聞雋內(nèi)心真正想要的，不似他嘴上說得那樣簡單，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沒有想明白。

    她覺得應(yīng)聞雋說起趙旻，語氣中總有股她讀不懂的惆悵。

    只有愛才讓人痛苦，愛才讓人惆悵。

    如果被老情人摸一下手真的無所謂，應(yīng)聞雋又為什么要在馮義走后拿軟布擦手？

    可她知道她的哥哥是個聰明人，更是個清醒的人，有些話不需她去自作主張地提點戳破，應(yīng)聞雋總會自己想明白。

    翌日一早，應(yīng)聞雋按照原定計劃同潘子欣的人一起飛去香港查看店鋪，沒再管宋家的事情，任憑宋家再如何雞飛狗跳，大太太如何在家中哭鬧撒潑，都同他沒有關(guān)系。

    宋千兆自顧不暇，自然不會管應(yīng)聞雋去了哪里。趙旻卻為此發(fā)了脾氣，一通電話追去香港，問應(yīng)聞雋怎么臨別前一夜都不來找他。

    應(yīng)聞雋當(dāng)時忙得不可開交，沒有心情應(yīng)付趙旻，敷衍道：“你矯情什么，我又不是不回來了，就出差幾天而已。”

    然后把他的電話給掛了。

    他又從香港出發(fā)直接飛去了重慶，從重慶轉(zhuǎn)四川，和趙蕓見了一面，等再折騰回天津，一出火車站，就瞧見管家?guī)е�他手下常來往的一位掌柜在外頭等著他，是趙蕓那邊的人。

    趙蕓的人來見他不奇怪，可二人不是剛在四川才碰過頭？

    應(yīng)聞雋以為出了什么急事，忙走過去。只見那掌柜頭上都是汗，還有些難為情似的，說了句：“應(yīng)先生，咱們的貨被扣在海關(guān)總署那邊，他們不肯放行，我敢肯定手續(xù)文件是不缺的，就是不知道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按說這種小事不該來找您，可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不是什么大事。”一聽是貨被扣了，應(yīng)聞雋登時松了口氣，又問道：“你家少爺知道嗎？”

    掌柜苦著臉，控訴道：“就是他扣的�！�

    應(yīng)聞雋：“”

    他漸漸反過味兒來，嘆口氣，妥協(xié)道：“你不用管了，我會處理的�！�

    定是趙旻這小心眼的混蛋，變著法子叫自己低頭主動去取悅他。

    不過應(yīng)聞雋也沒立刻放下行李就去海關(guān)總署給趙旻遞臺階，而是隔了幾天，也非得折騰折騰趙旻，叫他也輾轉(zhuǎn)反側(cè)，反復(fù)去猜自己怎么還不低頭。

    幾天以后，趙旻坐在辦公室里磨牙，憋著懷招兒，琢磨著不行再扣應(yīng)聞雋幾票貨，就不信等不來他。

    下一刻，門就被人敲響，科員走進(jìn)來，說外頭有位姓應(yīng)的先生要見他。

    一聽?wèi)?yīng)聞雋來主動找他，趙旻心中舒坦得不行，偏偏還要拿架，故作思考了一會兒，才一整衣領(lǐng)，裝腔作勢道：“哦，帶進(jìn)來吧�！�

    片刻后，科員將應(yīng)聞雋領(lǐng)了進(jìn)來，剛要出去，又被應(yīng)聞雋叫住了。

    他客氣道：“勞煩幫我們把門關(guān)上，我和趙主任有話說�！�

    應(yīng)聞雋氣定神閑，在趙旻的辦公室里參觀起來。這地方他來過幾次，每次來都焦頭爛額，沒有機會仔細(xì)看過裝潢布局。

    第一次來是以為懷孕了，來叫趙旻給他想辦法的；第二次是體檢報告給趙旻這混蛋扣了，他來討債的。

    他左翻右看，像在自己的辦公室一樣，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趙旻那不知足的眼神，正別有深意地盯在他身上。

    “應(yīng)老板，說話就說話，你喊人關(guān)門做什么，說話用得著關(guān)門么？”

    趙旻敞著腿，坐在他的辦公椅上，陰陽怪氣地開口了。

    應(yīng)聞雋看他一眼，直接走到趙旻辦公桌前拉開抽屜，彎腰在里面翻找著自己那批貨的申報單，說道：“我替你簽字蓋章？”趙旻看著他肆無忌憚地站在自己兩腿之間，看著那近在咫尺的窄腰，喉嚨頓時就緊了幾分，口渴的厲害，一把將人攬住。

    應(yīng)聞雋跌坐在趙旻身上，從他的神情上看不出任何慌張，似乎是早就料到趙旻忍不住一樣。

    趙旻貼了過來，他的聲音又低又啞，說他不高興了。

    應(yīng)聞雋抬眼看他，說道：“不是什么稀奇事，你天天都要不高興�！�

    趙旻眼中已隱隱有了性欲，他盯著應(yīng)聞雋的嘴，稍微一低頭就能碰上，呢喃著問道：“你今天來干什么的？”

    應(yīng)聞雋毫不扭捏，主動換了個姿勢，側(cè)坐在趙旻身上，雙手?jǐn)埩怂�脖子，湊近了笑著反問：“你想讓我來做什��，我就來做什么�！?br />
    話音一落，一張利嘴，已被趙旻給噙住了。

    兩人多日未見，親得都有些急，兩張嘴一挨著，就不約而同地想起那將近持續(xù)了半月的荒唐日子，趙旻親他時，更是發(fā)出野獸般的吞咽聲，下身一下下朝上頂著，一手已騰出空來，胡亂解開自己的皮帶。

    一個東西跳出來，隔著衣裳頂住應(yīng)聞雋的大腿。

    趙旻又伸手往應(yīng)聞雋褲子里摸，二指并著，就要往肉穴里擠。應(yīng)聞雋驚喘了一聲，一把攥住趙旻的手腕，小聲道：“別在這兒，這里什么都沒有，弄完麻煩的很，我我今晚跟你回去還不行嗎�！�

    二人額頭相抵，皆起了層細(xì)汗，說話間看著對方的眼睛，趙旻就又有些控制不住，湊過來吻他。

    應(yīng)聞雋被他抱著，自己也快昏了頭，一手往下伸，去摸趙旻胯間粗腫的東西。二人越親越熱，越親嘴巴越干，最后還是應(yīng)聞雋理智尚存，艱難地將人推開了。

    見趙旻不依不饒，還要來纏他，才不情不愿道：“做些別的�！�

    趙旻欲念未消，暗示意味十足地盯著應(yīng)聞雋的嘴，問道：“還能做什么�。俊�

    應(yīng)聞雋瞪他一眼，主動蹲在趙旻兩腿之間，將他那東西含住了。趙旻坐在皮椅上，還要得寸進(jìn)尺，推著應(yīng)聞雋往后退，直把人逼到他辦公桌下面去。

    他又松了松皮帶，將那東西露出更多來，撫摸著應(yīng)聞雋的后頸，哄著他吞的更深些。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又被人敲響了。

    應(yīng)聞雋要退開，趙旻的手卻十分惡趣味地卡主他的下巴，微微挺腰，在他嘴里進(jìn)出著。

    趙旻小聲道：“這桌子前頭有擋板，你怕什么，再說人又沒進(jìn)來。”

    那科員在外面道：“趙主任，外面有人找，說是您舅舅。”繼而為難道：“他好像有些急事，我們攔不住他�！�

    趙旻一愣。

    桌子下的應(yīng)聞雋也是一愣，下意識吐出嘴里的東西。

    二人還來不及做出反應(yīng)，那邊宋千兆便已急不可耐地越過科員，擰開了趙旻辦公室的門。

    第66章

    66

    宋千兆猛地往前一沖，險些摔倒，還是被那科員扶了一把，看見趙旻，便笑著喊了句：“大外甥。”

    也不知是否是同柏英廝混的緣故，宋千兆對外貌格外注重起來，他雖神情焦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已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卻還是勉強保持著外表的體面。

    他一整挺拔大衣，扶了扶臉上的金絲眼鏡，又精神奕奕起來，向趙旻走去。

    趙旻不動聲色地將椅子往前推了推，大半個陰莖還在外面露著，任由半人高的辦公桌擋住自己的下半身。

    他朝對面的椅子一指，笑著對宋千兆道：“舅舅，您快坐。”

    見趙旻站也不站，隨手一指，擺譜的態(tài)度惹得宋千兆微微不悅，不過他今日是來求人的，求人就要有求人的姿態(tài)，只好按捺住脾氣，在這個外甥對面坐下。

    只是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明媒正娶，抬進(jìn)門的姨太太，正跪坐在自己外甥的雙腿之間，和他就隔著一層薄薄的木板。

    那一板之隔的地方，應(yīng)聞雋早已冷汗直流，一顆心心虛狂跳。偏的趙旻這牲口在這種緊要關(guān)頭還興致盎然，驢屌一樣的東西直直指著他的臉，在這處逼仄狹窄的空間里還要往他嘴邊湊。

    應(yīng)聞雋伸手，把他那根東西推一邊去了。

    下一刻，趙旻的長腿在桌子下一伸，他的那雙牛皮做的鞋子，鞋尖不偏不倚地抵在應(yīng)聞雋兩腿之間潮濕的地方。

    “舅舅，怎么啦，都好長時間沒見了。”

    趙旻表面一本正經(jīng)，腳在下面點來點去，惡劣地蹭著應(yīng)聞雋最敏感的地方，逼得他無處可躲，伏在趙旻的膝蓋上，難耐地咬住了自己的指節(jié)。

    等趙旻再把陰莖湊過去時，應(yīng)聞雋只得委委屈屈地吞了。

    宋千兆當(dāng)然不知道在他面前發(fā)生的一切，他夸張地嘆了口氣，無可奈何道：“旻子，舅舅直接開門見山，都是一家人，出事了我也不瞞你，你哥的事情你應(yīng)當(dāng)也聽說了，對方不依不饒的，我想了想，還是得找個能說的上話的中間人。當(dāng)然，你的關(guān)系我不白用，舅不會讓你吃虧的，聽說你那藥廠最近正找人往里投錢擴張規(guī)模，正好我前頭積壓的貨款都結(jié)了，你看這事兒怎么說？”

    趙旻一手垂到下面，警告似的捏應(yīng)聞雋的臉，叫他別敷衍。

    “舅，你說的不錯，都是一家人，有些話我也不瞞你。這藥廠要是我自己的，讓您參股還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可問題就是這藥廠不是我自己的，這藥廠背后的人是誰，您也知道�！壁w旻故作苦惱，“我前陣子是缺錢，四處找人借，可現(xiàn)在都借到了，若此時您再加進(jìn)來，這其他老板手里的份額就少了，分得錢也就少了，這得罪人的事兒，我也怕啊。我同潘七爺是因著楊家的關(guān)系有些交情，可舅，這生意場上的事您比我清楚，一旦牽扯到利益，那點比鞋底子還薄的交情，管什么用��？”

    宋千兆立刻道：“若是潘七爺能從中說和說和，叫那些人饒你哥哥一條命，分錢倒是其次”

    趙旻嘆口氣，不吭聲了。

    他眉頭緊鎖，時不時“嘖”上一聲，一副左右為難的模樣，看的宋千兆心焦急躁，他不怕趙旻說話難纏，就怕趙旻沉默。

    若一沉默，反倒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了。

    趙旻一言不發(fā)，桌子底下的手卻沒閑著，仗著應(yīng)聞雋害怕弄出動靜，被宋千兆當(dāng)場捉奸，料定了他此刻做什么他都不會拒絕，便一手勾著他的下巴，慢慢頂胯，強迫他整根吞進(jì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