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云山�!�
沈云山稍做思量,便知道馮文荊是偷偷跟來的。
他眉骨微揚,倒是沒有多少慍意,畢竟馮文荊不是什么惡人。
若是他多加提醒,馮文荊便不會將此事說出去。
沈云山抬起眼眸,瞧了馮文荊一眼,語氣平緩:“坐下一起用膳罷�!�
馮文荊從善如流地坐下,心中對沈云山的怒火,早已經消失不見。
看到桌上五顏六色的腌菜時,馮文荊立即認出了沈劉氏的身份。他慣會討人喜歡,喚了聲:“沈伯母。”
至于寶扇,馮文荊心道,沈云山不是單純的金屋藏嬌,竟然將美人都帶到了親娘面前……
馮文荊比沈云山年長,勉強可以算得上是兄長。對著寶扇,馮文荊便順勢喚道:“弟妹。”
“有弟妹如此,云山真是好福氣�!�
第198章
世界八(二十一)
寶扇兩頰微紅,匆匆地垂下眼瞼。她深知是馮文荊誤會了什么,但一時間,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沈云山眉骨微攏,放下手中的竹筷,聲音中帶著冷意:“胡說什么?寶扇是我表妹,并非你隨意揣測的……”
并非是他的妻子。
如此窘迫的境況,馮文荊卻不覺得難堪,語氣輕松道:“原來不是弟妹,而是表妹。著實是寶扇妹妹模樣美貌,宛如天人之姿,如此姣好的容顏,讓我生出了誤會,真是抱歉。”
寶扇生在鄉(xiāng)野,從未聽過這般夸贊她模樣的溢美之詞,兩頰上的紅暈更深了幾分,面容上盡是羞怯之意,她腰肢微軟,姿態(tài)柔弱:“馮郎君莫要取笑我了�!�
說罷,寶扇便攙扶著沈劉氏,離開了此處。
沈云山聽到馮文荊那番話時,眉眼中便滿是寒意。村人們本性質樸,便是夸人,也不會如同馮文荊這般,以「天人」相比,油嘴滑舌地說得天花亂墜。馮文荊伸筷,要去撿起碟中的腌菜,被沈云山按住了手腕。
馮文荊不解,抬頭看向沈云山。
沈云山一臉肅容,語氣微涼,似在警告:“以后不許在表妹面前,說這些輕浮的言辭。
表妹性子單純,你這般,難免會唐突了她�!�
馮文荊神態(tài)真誠:“可我并非有意追捧寶扇妹妹,而是字字為真。
寶扇妹妹如此貌美,書院中哪個學子見了,不得吟誦幾首酸詩�!�
沈云山提醒道:“什么妹妹,莫要亂攀關系。你與表妹,連丁點親戚關系都無,切不可說這般引人誤會的話語�!�
馮文荊無奈,在沈云山冷凝的眼神中,只得再三保證,日后定然不會隨意喚什么姐姐妹妹。
得知馮文荊和沈云山是同寢而居,沈劉氏見馮文荊喜食桌上的腌菜,便裝了一小瓦甕,拿給馮文荊帶回湘江書院。
馮文荊當即覺得沈劉氏和藹可親至極。
雖然馮文荊保證,不把沈云山將家中親人,接到洛郡一事,告訴其他學子。
給沈劉氏滋補身子的參片,坊市中買來的珠花。
馮文荊人精似的,將沈劉氏哄得極其歡喜,沒過幾日,對馮文荊的稱呼,便由「馮郎君」改口成「文荊」。
對著銅鏡,寶扇戴上了那瑩潤小巧的珠花,點點光澤細碎地撒在她的鬢發(fā)間。
寶扇伸出柔荑,輕撫著青絲間的珠花,美眸輕顫。
若是她在鄉(xiāng)野草草地嫁了人,怕是每日要過著相夫教子的日子。
夫君若是家境殷實,也只能在生辰,給她打上一對素銀鐲子,哪里會買到這般好看精致的珠花。
無論是夢中,亦是如今,她從未有過退卻之意。
余光瞧見灰色衣袍,寶扇柳眉蹙起,取下發(fā)髻中的珠花。她水眸微閃,似在糾結猶豫。
沈云山走到寶扇面前,詢問道:“是馮文荊送的?”
寶扇輕輕頷首。
沈云山并非是不通曉人情世故的迂腐書生,馮文荊待沈劉氏和寶扇好,他便在學業(yè)上,多提點規(guī)訓馮文荊。
只是如今,沈云山卻有些不懂,寶扇分明喜愛那珠花,卻將其收了起來。
“為何不戴?”
寶扇用帕子,將珠花包好,柔聲回答道:“這樣精致的物件,自然不能日日佩戴。
待年節(jié)將至,或云山表哥高中那日,我再戴在發(fā)間,免得這珠花經年累月的戴,失去了光澤。”
聞言,沈云山眼眸輕顫,心頭傳來輕微的刺痛。
他仔細端詳著寶扇,洛郡女子,皆是身上釧環(huán)叮當作響,而寶扇卻是周身寡淡。
如今更是連朵珠花,也不舍得日日佩戴。
沈云山不懂女子的心思,但想必每個女子,都想要將自己的美麗,盡數(shù)顯現(xiàn)出來。
此乃天道自然。
寶扇亦然,而她如此素雅,并非是不想,而是不能。
沈云山手指微攏,并未多說什么。只是接下來的幾日,馮文荊發(fā)現(xiàn),沈云山就寢的時辰,比之前晚了許多。
沈云山替人代抄書卷,得了一筆工錢。
沈云山便用這筆工錢,去了坊市,買了兩朵珠花。
模樣恰似芙蓉花,做工精致,微風吹來時,那芙蓉花花瓣便會隨風輕顫。
珠花用帕子包好,送到了寶扇面前。
寶扇掀開帕子后,看到兩朵銀色的珠花,美眸中滿是驚訝,她輕聲詢問道:“這是哪里來的?”
沈云山語氣平淡:“我替人抄寫書卷,那人沒有多余的銀錢,便拿珠花來抵債。家中唯有你,可以用得上這珠花�!�
寶扇眉眼彎彎,唇角帶著清淺的笑意。
沈云山狀似無意道:“你如今,便不只一朵珠花,以后不必再將它們收在匣中�!�
寶扇柔聲應好,隨手將芙蓉花形狀的珠花,戴至鬢發(fā)間,出聲詢問道:“云山表哥,覺得如何?”
美人本似玉芙蓉,自有一份柔弱態(tài)。此時有花相襯,越發(fā)顯得柔美動人。
沈云山的視線,從寶扇姣好的容顏上,輕輕掠過,他聲音含糊道:“尚可�!�
最近學業(yè)繁重,沈云山便待在了湘江書院,甚少歸家。而馮文荊,卻來的越發(fā)頻繁了。馮文荊雖然生在富貴人家,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平日里吃慣了大魚大肉。
如今卻對沈劉氏做的農家小菜著了迷,便日日來沈家。
沈劉氏順勢向馮文荊打聽一些,有關于湘江書院的事情。
提到近來的小測,馮文荊抓起碗中的柿餅,面上并無擔憂色:“過去我便在學子中,身處下游,如今有云山的訓導提點,我已經多有進益,定然能比上次名次高上許多,又何必困在書院中苦讀�!�
馮文荊又說道:“依我看來,云山便更不必苦讀。每次儒長夫子小測,除了云山,便無第二人的文章,能得到儒長夫子親睞�!�
聽到沈云山在湘江書院,也是這般討夫子喜歡,沈劉氏臉上盡是歡喜,將柿餅往馮文荊面前送了送。
見狀,馮文荊繼續(xù)說些沈云山的「事跡」:“云山自入湘江書院以來,便名聲遠揚,頗受諸位同窗羨慕……”
眼看天色漸晚,馮文荊站起身來,說道:“我此次離開湘江書院,還有一事,便是要尋個書童,好陪我進京趕考。”
沈劉氏知道馮文荊有事在身,便不再相留,只包了幾個曬干的柿餅,給馮文荊帶在身上。
寶扇垂下眼瞼,輕聲詢問道:“馮郎君所說,尋書童一事,可是趕考之人,皆要準備?”
馮文荊輕輕頷首:“趕考之時,要有書童陪伴在側,幫忙背著書箱,做些雜活。
不過也有學子,不帶書童,而是帶著貼身丫鬟……”
語罷,看著寶扇澄凈如水的眼眸,馮文荊連忙住嘴。
那般帶著貼身丫鬟隨行,做出的污糟事情,便不必與寶扇細說了。
沈劉氏聞言,卻著急問道:“尋一個書童,可要多少銀錢?”
馮文荊斟酌片刻,回答道:“一月約莫半兩銀子,不過吃穿住行,皆要另行安排。”
沈劉氏喃喃自語:“既然眾人皆如此,云山也得尋一個書童同行。”
想到自己曾經詢問過沈云山,可要幫忙尋書童,沈云山輕聲拒絕的畫面,馮文荊自知失言,急忙彌補:“便是沒有書童,也無妨的�!�
但沈劉氏雖然身為寡婦,但卻不想處處低人一等。
因此,自從沈云山入私塾以來,旁人有的書袋,筆墨等等,沈劉氏都購置齊全。
見狀,寶扇垂下纖長的眼睫,眼底閃過沉思,她溫聲寬慰著馮文荊:“趁著天色未晚,馮郎君快些去坊市罷,免得好的書童,都被人挑選了去�!�
馮文荊這才匆匆離開。
沈劉氏將積攢的錢袋拿出,她已經將寶扇當做了沈家人,因此并不瞞著寶扇。
沈劉氏解開錢袋,將里面裝著的銅板,通通倒出來。
“幫姑姑數(shù)一數(shù),可夠尋個書童�!�
寶扇手指微動,細細數(shù)著,銀錢勉強足夠。
不等沈劉氏展顏,寶扇便黛眉微蹙,柔聲說道:“云山表哥進京趕考,所需花用良多,定然要留著一些銀錢,以供不時之需。”
若是尋了書童,便沒了可以備用的銀錢。
沈劉氏果真面露猶豫,沉聲道:“是我想差了。”
寶扇柔荑輕動,將銅板裝回錢袋中,她輕聲寬慰著沈劉氏:“姑姑莫要著急,馮郎君不是說了嗎?便是沒有書童隨行,也不會有礙的。況且,云山表哥學識出眾,又不是旁人帶著一個兩個書童,便可以與之比肩的�!�
話雖如此,但沈劉氏卻仍舊憂心不止。
尋不尋書童,此事雖小,但若是其他學子都帶著書童隨行。而沈云山卻孤身一人,怕是會惹來旁人嗤笑。
沈劉氏自然不想,那些若有若無的打量目光凝聚在沈云山的身上。
湘江書院的學子中,并非都帶著書童,也有帶貼身丫鬟的。
沈劉氏輕聲嘆息:“若是找個貼身丫鬟,路上所需要的耗用,便比書童少上許多。
但云山素來不喜女子隨意靠近,且若是丫鬟是個心地不好的,不想著云山念書辛苦。
反而擾亂云山的心思,便是會弄巧成拙�!�
寶扇將裝好的錢袋,放到沈劉氏手中,模樣恭敬溫順:“姑姑莫急,總能找到知心的,陪伴在云山表哥身側。”
沈劉氏看向寶扇,她這個侄女模樣美貌,莫要說在洛郡,便是在京城,也讓人眼前一亮。
且要尋個知心知底的,哪里有人,能比得上寶扇溫順體貼。
沈劉氏并非想要將寶扇當做奴婢,伺候沈云山的衣食住行,而是想要一個足夠貼心的「書童」。作為門面,以此證明,沈云山處處都不低人一等。
思慮至此,沈劉氏便開口問道:“寶扇,你可愿意做你表哥的書童?”
第199章
世界八(二十二)
寶扇美眸微動,面上做一副猶豫樣子,聲音怯怯:“此舉,云山表哥定然是不依的。”
沈云山若是那般顧及旁人眼光的人,便不會因為擔心沈劉氏的眼睛有疾,將其接到洛郡。恐怕只是會好生安撫沈劉氏,將她留在那個偏僻的村落,以免其他學子發(fā)現(xiàn)沈云山的家境貧苦,肆意嗤笑于他。
沈劉氏握著寶扇的手腕,雙眸軟了下來:“家中銀錢有限,不然定不會委屈你。若是聘個丫鬟,勉強能堵住書院中旁人的嘴巴。只是旁人待在云山身邊,我總覺得心中不安。
唯有你,性子乖巧懂事,陪伴在云山身側,也能叫我放心�!�
沈劉氏如此懇切,性子柔軟的寶扇自然同意:“姑姑,我不覺得委屈的……我聽姑姑的。此事,姑姑說如何,便如何罷�!�
聽到這番話,沈劉氏甚感欣慰,又張羅著給寶扇制新衣。
既然是做書童,便理應有身書童的打扮。沈劉氏裁了兩匹布料,做了一件和湘江書院弟子服同樣的藍底白襟外袍。多出來的布料,便給寶扇做發(fā)帶。畢竟寶扇進了湘江書院,便不可再做垂髫模樣,而是需將青絲盡數(shù)挽起。
沈云山小測結束,身子這才稍微舒展,他回到沈劉氏居住的小院,桌上已經擺滿了飯菜。
這些膳食雖是粗茶淡飯,但滋味可口,飯菜旁又擺了一壺溫好的酒。
酒液澄澈,泛著瑩潤的光澤。品之,甘甜滋味重于辛辣,或許是用白米釀造的甜酒,飲多了也不傷身子。
寶扇一襲煙霧色薄紗衣裙,在皎白的月色映照下,越發(fā)顯得肌膚細膩,宛如仙人。
她眉眼溫婉,素手微伸,替沈云山和沈劉氏斟酒。
沈云山轉身,便瞧見了寶扇鬢發(fā)間的珠花輕顫,正是他買給寶扇的那朵。
沈云山輕聲道:“表妹不必操勞,用膳罷。我為娘親斟酒便可。”
寶扇將酒壺緩緩放下,美眸先看向沈劉氏,再看著沈云山:“不必了,云山表哥歸家之前,我就用過膳食了�!�
說罷,寶扇便垂下眼瞼,腳步匆匆地離開了。
沈云山覺得有些古怪,但不等他深思,就看到沈劉氏抬頭,望著天空的明月,輕聲道:“今日的月亮,倒是和你那個狠心的爹,離開那夜很是相像�!�
提及沈父,沈云山眉峰微攏,眼底的冷漠一閃而過。
沈云山早慧,因此沈父離開時,他雖然年幼,卻將那日的場景記憶得清清楚楚。
家里被人翻箱倒柜,連沈劉氏的床榻被褥都被弄得極其凌亂。
沈云山不齒沈父,在他眼中,沈父極其沒有擔當,用沈劉氏積攢下來的銀錢,去追求自己所謂的「花前月下」。沈云山仍舊記得,沈父離開的那一年,沈劉氏幾乎跑遍了村子的每個角落。
即使是苦澀的野菜,也被沈劉氏挖出來,簡單焯水后便送進了肚子里。
沈云山將沈劉氏視為最親近之人,但平日里相處,卻甚少依賴。
如今看到沈劉氏這般模樣,沈云山的心腸微微發(fā)軟,他開口否認了沈劉氏的話:“娘看錯了。”
沈劉氏轉身瞧他。
沈云山語氣淡淡,提到沈父時,既無怨恨,也無甚留戀:“那人離開時,彎月少了一角,如今完整無缺,又怎么會相像?”
見沈劉氏眼眸微閃,沈云山又緩緩改了口:“只是猜測罷了,諸事皆有可能。”
沈劉氏舉起酒盞,遞至唇邊,薄酒沾唇,她又輕輕放下,出聲詢問道:“你在書院可好?”
“一切如舊,沒什么新鮮的。”
沈劉氏眉峰微攏:“聽聞湘江書院眾多學子,都要攜書童前往京城。
若是孤身一人,連下榻的客�;镉�,都會冷眼相待�!�
沈云山手掌微頓,想到沈劉氏居住在小院中,怎么會知道湘江書院的內情。想必除了是馮文荊所說,別無一人。沈云山輕捏著眉骨,語氣中滿是無奈:“娘親不要多想,我不喜旁人在身邊。面前有人影晃動,念書都不能平心靜氣了�!�
往日一提到學業(yè)之事,沈劉氏總會讓步。
但今日,沈劉氏面上雖然閃過猶豫,但終究是開口道:“你若是嫌書童擾人,便叫他不要肆意走動,莫耽擱了你念書�!�
沈云山身子微僵,匆匆地站起身來,語氣微硬:“荒唐!表妹如何能做書童,待在我的身側……”
沈劉氏解釋道:“我已經問過文荊,這般由女眷扮作書童,隨侍學子身側,在湘江書院中也是常事,并非你所說的荒唐。
我已經做好思量,待寶扇隨你進了湘江書院,我便回村。
畢竟我眼睛已大好,留在洛郡也是耗費銀錢。
洛郡雖然好,但繡坊眾多,我便是有手繡活兒,也無人愿意將活計交給我,他們皆去尋繡坊中的繡娘去了。
我留在洛郡,整日也無事,不如返回家中�!�
見沈云山面容冷凝,沈劉氏繼續(xù)說道:“你與寶扇,有表兄妹的情意在。彼此在洛郡也能相依為命。我是存著讓寶扇做書童,為你長臉面的心思。
但我也有另外一份心思在,寶扇模樣生的好。
若是留在村子里,頂天只能嫁個富商,若是再差些,便只能嫁給農戶。
可她待在洛郡,留在你的身邊,若是你有哪個同窗有所意動,寶扇余生也能安穩(wěn)度日�!�
沈云山緊繃著眉骨,語氣微冷:“寶扇以女兒身,進入湘江書院,著實不妥。娘莫要再說此事�!�
沈劉氏自然清楚,她這個兒子,表面上溫和有禮,實際極其執(zhí)拗,輕易不能說成事的。沈劉氏輕聲嘆息:“罷了,你既不愿,我定然不能違背你的心思。只是洛郡,我與寶扇,便不再留了。胡繡娘前些日子來信,說是鄭秀才找她提親,我本是推掉了。
如今看來,鄭秀才倒是個不錯的人選。
他家境殷實,相貌堂堂,寶扇似對他也有意。
女兒家還是盡早出嫁才好,寶扇若是能成秀才娘子,日后過得也不會太苦。”
嫁人?
沈云山心跳微頓,是了,在洛郡未出閣的女子中,寶扇年歲還小。
但在那個偏僻的村落,十三四歲便有人出嫁,寶扇這般年紀,便要開始仔細相看了。
他若是不讓寶扇留下做書童,怕是不出半月,便能收到寶扇嫁為人婦的書信。
上次,沈云山警告了那個鄭秀才。明明鄭秀才有未婚妻子,雙方已經訂下婚約,可鄭秀才又來招惹寶扇,實在不是良人。
不曾想,鄭秀才又尋到了胡繡娘,不知道是當真解除了之前的婚約,還是想要算計寶扇。
沈劉氏輕聲嘆息,轉身便要離開。
片刻之間,便要沈云山做出決斷。是走是留,只在一念之間。
沈云山手指微動,出聲喚住了沈劉氏:“娘親所言,言之有理。”
沈劉氏停下腳步。
沈云山垂下眼瞼,躲開沈劉氏的視線:“書童之事,便勞煩表妹了�!�
聞言,沈劉氏眉眼舒展:“你想通了便好,我這就告訴寶扇,讓她盡快隨你去湘江書院。”
待沈劉氏離開后,沈云山才松開緊攥的手指,上面滿是紅痕。
沈劉氏將此事告訴了寶扇,又仔細瞧著寶扇的模樣,試探地問道:“見不到鄭秀才,你可覺得不舍?”
寶扇柔柔一笑,面容上絲毫沒有羞怯:“鄭秀才雖好,但總是比不上云山表哥的。”
見寶扇對鄭秀才,丁點沒有男女之情,沈劉氏這才放心,又溫聲寬慰道:“待云山高中,便有諸多好兒郎由你挑選,豈不比一個秀才強?”
寶扇兩頰盡是桃粉顏色,聲音細弱:“姑姑�!�
寶扇身著藍底白襟的書童服,藍色布帛將青絲盡數(shù)挽起,無一絲碎發(fā)落下,束起一個圓鼓鼓的發(fā)包,墜在寶扇的腦袋后面。
寶扇和沈云山相伴而行,衣袍雖然相似,但身量相差甚遠。
宛如青松翠柏旁邊,栽種了一棵瘦小可憐、搖搖欲墜的小樹苗。
這是沈劉氏收拾出來的,她今日便要返回村子,便將寶扇的衣裙,一些銀錢,將這些日子做好的果干腌菜,都封在瓦甕中,放在這包袱里。
沈云山眉宇微動,長膊一伸,便將寶扇捧在懷里的包袱,接到了自己的手里。
“云山表哥�!�
寶扇弱弱地喚著,她水眸輕轉,看著四周來來往往的學子,皆是書童負重物,學子輕便行走。哪里能讓學子替書童背包袱?
只需看到寶扇那輕顫不知所措的水眸,沈云山便知道她在顧慮什么。沈云山語氣平淡:“儒長夫子教導,凡事要顧念弱小。若是由你負重物,不需明日,今天我便要被儒長夫子訓斥。”
烏黑纖長的眼睫輕顫,寶扇緊跟在沈云山身后,貝齒輕咬唇瓣,輕輕搖頭道:“不要云山表哥挨罰�!�
沈云山:“既然如此,便不必效仿其他學子書童�!�
寶扇乖巧稱是,再不敢提出,由她來拿包袱。
湘江書院遍布青翠竹林,蒼勁松柏,處處可見陰涼。
來往的學子中,皆是一襲藍底白襟弟子服,端的風流儒雅姿態(tài),行走之間,可見君子之風。
有同窗學子遇到沈云山,便輕輕頷首示意。
只是在看到沈云山身后,還跟著一個柔弱身姿的小書童時,沉靜如水的眼眸中,難以掩飾震驚之色。
第200章
世界八(二十三)
湘江書院中,確實有不少學子,讓丫鬟扮作書童。但其目的,則是在夜深人靜,苦讀書籍時,能有個貼心的丫鬟作為疏解。儒長夫子對此等行徑,頗為不贊同,只因為他認為,男女歡好,難免會擾亂學子心緒。更何況,距離科舉考試,不過數(shù)日,連這些日子的苦悶都忍受不了,與禽獸何異。
但諸位學子中,多是富貴人家出身。儒長夫子,連學業(yè)上的規(guī)勸教導,都不能使人盡數(shù)聽從,又何況這些生活上的私事。儒長夫子見無法管教,便不再理會,對學子們挑選書童一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沈云山帶著寶扇已經走遠,同窗仍舊站在原地,兩只眼睛愣愣地看著那不盈一握的腰肢,寬大衣袍遮掩不住的白皙脖頸。
同窗不由得心生羨慕,如此絕色陪伴身側,沈云山當真好福氣。
不過他也欽佩沈云山的定力,有美人在旁。若是換成了他,定然要將美人壓在書桌上,好生胡鬧一番,哪里還看得進去書?
書童是作為學子的隨侍,自然要和學子同住一屋。
沈云山將寶扇領到了寢居,看著方寸大小的床榻微微擰眉。
他轉身對寶扇說道:“我去儒長夫子那里,再拿一床被子,你便留在此處�!�
寶扇柔聲稱好。
待沈云山離開后,寶扇便坐在了沈云山的床榻上。
被褥整理的干凈整潔,床頭緊挨著一方紅木書桌。
寶扇順勢躺在了棉枕上,鼻尖縈繞著清淺的香氣,她微微偏頭,便聞到了濃郁的墨香,這味道與沈云山身上的氣息極其相近,令人覺得心中安穩(wěn)。寶扇眼瞼微垂,竟淺淺睡去。
馮文荊眉峰攏起,聲音中帶著幾分無奈:“那博弈館著實無趣,我不會再去,你莫要再勸。”
跟在馮文荊身后的人,輕聲笑道:“是你技藝生疏,若是多去幾次,得了其中樂趣,便不會再說這種話。”
馮文荊強忍心中的不耐,轉身瞧見床榻上模糊的人影,心中暗道:今日沈云山怎么睡得這般早。他轉身看著徐郎君,示意讓徐郎君盡快離開:“云山正在休息,不要擾了他清凈�!�
徐郎君卻并不識趣,他知道馮文荊家中富貴,這才特意前來拉攏。
雖然說士農工商,商人地位卑微,但馮文荊家境殷實。
若是能為他所用,定然能成為他官途上的一大助力。
徐郎君本來有一番好打算,他將馮文荊帶去博弈館,由他教導馮文荊其中技藝。
如此這般,徐郎君便能同馮文荊成為知己好友,到時再提起銀錢打點之事,想必馮文荊很樂意出手。
但不曾想馮文荊是葉公好龍,嘴上說著對博弈頗有興趣,實則一進去便面露難色,匆匆離開。
徐郎君的籌謀落空,心中自然覺得不甘心,這才繼續(xù)糾纏在馮文荊身側。
至于沈云山,徐郎君多有耳聞。雖然沈云山多次被儒長夫子夸贊,但徐郎君并不瞧在眼里。
在徐郎君看來,沈云山便是再才高八斗。
縱然中舉也只能從九品芝麻小官做起,前途一眼便瞧到了頭。
但聽聞馮文荊抗拒博弈之事,似乎與沈云山也有些關系。
這些日子,這位溫文儒雅的沈郎君,不知道為何改了性子,竟然提點起馮文荊的學業(yè)來,這使得馮文荊越發(fā)不喜出現(xiàn)在坊市,讓徐郎君雖然有心尋他,但卻找不到人影。
徐郎君裝作沒有瞧見馮文荊面容上的不滿,抬起腳朝著屋內走去。
“平日里聽儒長夫子夸贊,沈云山念書勤勉,今日所見,倒是有些出入。
日頭還未落下,沈云山怎么便就寢了?”
徐郎君看向床榻上的「沈云山」,說道:“莫不是太過用功念書,才使得身心疲憊……”
待看清楚面前的人,并非是那個清逸俊朗的沈云山。而是身姿纖細的小書童時,徐郎君頓時噤聲不語。
纖長的眼睫輕顫,寶扇不安地睜開眼睛。
望著眼前直愣愣地瞧著自己的人,寶扇心中慌亂,忙柔聲向馮文荊求助。
“馮郎馮文荊腳步匆匆地走到了寶扇身旁,壓低聲音問道:“你怎么來了?云山和沈伯母可曾知道?”
見寶扇怯怯頷首,馮文荊站在寶扇身旁,擋住了徐郎君的視線:“徐郎君若無其他事,便盡快離開罷�!�
這便是明晃晃地趕人了。
徐郎君不想走,他還沒弄清楚床榻上躺著的美人,名諱是何。
馮文荊眉眼微凝,似乎沒有想到,徐郎君竟然這么不識趣。
馮文荊正要再次開口,直截了當?shù)刈屝炖删x開,便看到沈云山抱著一床棉被,走進了屋子。
寶扇已經從床榻上走下來,水眸怯生生地看著沈云山,姣好的面容微微發(fā)白,顯然是受到了驚嚇:“云山表哥,你……你回來了。”
沈云山眉眼平緩,他將棉被放在床榻上,轉身對著馮文荊說道:“到誦讀書卷的時辰了,不要讓無關人等,擾了你我清靜�!�
徐郎君面皮發(fā)紅,幾乎是甩袖而去。
見狀,馮文荊這才出聲詢問道:“這是怎么回事,寶扇如何會來書院?”
寶扇弱聲解釋著:“我是云山表哥的書童,自然要跟著來的�!�
馮文荊雙眸圓睜,又要繼續(xù)追問。沈云山已經拿起書卷,語氣淡淡地打斷了他:“你今日不再誦讀?”
馮文荊忙道:“自然要的。”
寶扇便安靜地坐在一旁,聽著沈云山和馮文荊念書的聲音。聲音清俊,字字帶著難言的韻味。
寶扇依在窗邊,余光看到去而復返的徐郎君,她怯怯地收回視線,白皙滑膩的臉蛋上,仿佛被落日夕陽,染上了一層薄薄的金光。
這般柔弱可欺的模樣,自然叫不遠處的徐郎君心中發(fā)癢,久久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看著那處角落沒有了徐郎君的身影,寶扇輕垂眼瞼,水眸中滑過深思。
沈云山不日便要進京趕考,到時她表面上,和沈云山的相處機會變多了。
但沈云山十年寒窗苦讀,為的便是這一次。
縱然當真動了心思,也不會讓男女情愛,擾亂了他科舉考試的心。
此外,若是寶扇有意誘惑,日后讓沈劉氏得知,定然不會原諒寶扇,還會將其視為居心不良之人,有意毀壞她兒子前程。
于寶扇而言,當真有機可乘的時間,便是到達京城之前的這段時日。
寶扇的心中已經有了謀劃,剛才那徐郎君,便是可以利用之人。
徐郎君生的面容尚可,且說話時言語帶笑,讓人心生好感。
只寶扇瞧著,徐郎君的那雙眼睛分外渾濁不堪。
無論是他看著馮文荊,還是望著自己,都滿是算計。
這樣的人,便好似戲臺子中所說,會用花言巧語迷惑心性單純的女子,待哄騙身子后,再輕拂衣袍,瀟灑離去。
若是自己,被這樣的人所迷惑,沈云山會不會看著自己落入火坑,而不伸出援手?
約莫是不會的。
馮文荊得知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面容帶著愧疚。若不是他脫口而出,說出書童之事。寶扇一個弱女子,也不必以女兒家的身份,進入湘江書院。
只是此事木已成舟,沈劉氏已經返回村子,此時萬萬不能再將寶扇推出書院。
馮文荊輕聲寬慰著寶扇:“在書院中,若是有什么缺的,便來尋我�!�
寶扇目光怯怯地看向沈云山,溫聲道:“我有云山表哥,便不缺什么了。”
沈云山身子微僵,轉瞬間又神色恢復如常。
馮文荊又想到,他挑選的書童不過兩三日便要進入書院,到時書童肯定要住在寢居內,寶扇一個女兒家,難免會覺得不自在。馮文荊便說道:“我讓那書童,先在書院外尋一處住所。
待我與云山啟程去京城時,再讓他隨行�!�
寶扇雙眸中水光輕閃,頗為感激地看了馮文荊一眼。
到了入寢時。
屋中本有兩張床榻,沈云山和馮文荊各住東西兩側。
原本若是有書童來身邊伺候,書院定然不會另外騰出屋子,便要叫書童在學子的屋內打上地鋪。
這個時節(jié),天氣并不寒涼,但沈云山勢必不會讓寶扇在地面鋪上竹席。
湘江書院雖然沒有額外的屋子,但卻有簡陋的木床。沈云山找到儒長夫子,要來了一張。但是屋子狹小,那張木床只能挨著沈云山原本的床榻放下。兩張床榻之間,只有巴掌遠的距離。
燭火被吹滅,寶扇窩在棉被中,聲音柔柔地問道:“云山表哥,可還能看得見?”
沈云山背對著寶扇:“看不見�!�
寶扇輕聲舒氣,這才伸出素手,解開身上的衣袍。
沈云山并未撒謊,燭火不見后,便是伸手不見五指。
可他卻忘記了,深夜之中,雙耳的聽覺,會變得越發(fā)清晰,連丁點輕微的動靜都能聽得清楚。
領口的盤扣被解開,似是有一粒扣子被纏住了,耗費了寶扇很大功夫,才最終解開,她輕聲喃喃著,似乎在小聲埋怨著剛才怎么都解不開的扣子。衣袍被解開,輕巧地落在了床榻上。寶扇似乎看到了什么物件,柔聲說了一句:“怎么又大了……上月才做的衣裳,這便……”
會是什么呢。
沈云山不敢去細想。
不遠處,馮文荊已經沉沉入睡,沈云山閉上眼瞼。
但腦海中卻浮現(xiàn)出寶扇柔弱的模樣,她解開衣袍,小聲說道:“云山表哥,幫幫我罷�!�
她雪白的柔荑,指著領口敞開的肌膚,那里盤扣盡數(shù)散開。只有最后的一�?圩樱B固地停在那里。
寶扇全然不知,自己白皙細膩的肌膚,盡數(shù)落入一個男子的眼中,她只是單純地為解不開衣裳而苦惱。
“幫幫我罷……云山表哥。”
“你最好了,云山表哥。”
第201章
世界八(二十四)
自從寶扇搬進沈云山和馮文荊的寢居后,原本平平無奇的屋子,便多了幾分盎然生機。
寶扇栽種在小院子花圃中的幾株花,已經結出了小花苞,嬌嫩地聚成一團,宛如嬰兒般拳頭大小。寶扇尋了幾個旁人不要的瓦甕,將花株,泥土放置其中,又帶到湘江書院,給滿是墨香的屋子,增添了清淺的香氣。
馮文荊兩頰一動一動地,在仔細咀嚼著沈劉氏留下來的果干。被陽光蒸發(fā)了水分,極其有嚼勁,卻不失甘甜滋味。
馮文荊腳步微動,朝著沈云山的床榻走去,便覺得鼻尖的芳香氣味越發(fā)清晰。馮文荊垂首,瞧著沈云山簡陋的木床,只感覺,這上面的氣味,和寶扇身上的幾乎無甚差別。
“馮郎一聲嬌呼從身后傳來,馮文荊轉身看去。只見寶扇一身書童打扮,雙眸輕顫,似乎是在躲避馮文荊的視線。她手中握著一封點心,在馮文荊望過去時,蔥白的手指微抖,將那封點心攥得更緊了些。
馮文荊隨口問道:“你去哪里了?云山方才還在尋你�!�
寶扇美眸輕抬,聲音中滿是焦急:“云山表哥找我?”
馮文荊點點頭,又提醒寶扇道:“書院雖然不比外面,魚龍混雜。但心思復雜者,也是多有,你莫要亂跑�!�
寶扇怯怯地點頭,素手微伸,便將點心上面的草繩解開,露出里面白里透著朱色棗泥的棗花酥,遞給馮文荊。馮文荊眉毛一揚:“你做的?”
棗花酥送入口中,熟悉的味道卻讓馮文荊擰眉。
并非是這點心滋味不好,與之相反,棗花酥火候適當,甜而不膩,定然是老師傅做出來的。
但這棗花酥卻像極了洛郡的點心鋪子販賣的。
寶扇跟在沈劉氏身邊,整日簡樸度日,甚少購置洛郡的點心,又怎么會突然買來嘗?
馮文荊狀似沒有嘗出來,棗花酥是點心鋪子里買來的,鄭重夸贊道:“你做的很好吃�!�
寶扇臉頰浮現(xiàn)粉意,聲音輕柔:“不是我做的。是,是……旁人送的。”
待馮文荊再問,寶扇便支支吾吾,不肯再說了。
沈云山懷里抱著書卷,迎面走來三五學子。沈云山面色平淡,輕輕頷首示意。不曾想那群學子卻突然停下腳步,朝著沈云山打招呼,姿態(tài)親昵。
沈云山這才正視看向他們,他從記憶中翻找出來這幾名學子的身影。
平日里,他們皆是跟在徐郎君身后,并未與自己打過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