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鐘將軍百般勸阻,才使鐘香寒歇下心思。
鐘香寒柳眉微攏,詢問宮侍道:“伯玉呢?”
宮侍吞吞吐吐道:“陛下在太醫(yī)院�!�
鐘香寒眉眼微凝:“伯玉受傷了?”
宮侍搖頭:“是……陛下養(yǎng)的那只貍貓,前些日子傷到了爪子,長久地未好,陛下心中急切,這才去尋太醫(yī)院診治……”
鐘香寒頓時柳眉微豎,一拍香幾:“胡鬧!他身為天子,卻整日流連在那些牲畜們中間,這成何體統(tǒng)�!�
殿中伺候的宮侍,齊齊跪下請罪。
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殿內(nèi)如此,在殿外伺候的銀花,也跟著跪下,她心中好奇,不知道鐘太后這次是因為何事生氣。
銀花正思慮著,便見一人,推著木制輪椅緩緩而來。
本該進去傳話的小太監(jiān),哪里敢在此時進去通傳。
小太監(jiān)眼珠子一轉(zhuǎn),便隨手指向跪在地面的銀花。
“你進去稟告太后娘娘,便說恭王求見�!�
據(jù)說淑妃為了保全六皇子的性命,親自砸斷了六皇子的雙腿,一個殘廢之人,永無覬覦皇位的可能。
在這之后,淑妃便自決于世,臨死前留下血書,聲稱自己做過許多錯事。正如鐘太后曾經(jīng)所說,是個表里不一之人。
但淑妃自知罪孽深重,此生無法償還,唯有一死,勉強能夠贖罪。
鐘太后看了血書,又望著渾身鮮血的六皇子,只留下一句話:“若他能抗過半月,便派人給他醫(yī)治�!�
六皇子抗過來了,但雙腿盡廢,此生縱使華佗神醫(yī)在世,也無人能夠醫(yī)治。
鐘太后便大發(fā)善心,放了六皇子,還賜他封號「恭」,但卻不給六皇子封地。于是,六皇子褚時,便成了一個空有名號的王爺。
可即使如此,褚時從未對鐘太后露出過怨恨的神情,他也沒有在人前說過無封地的不滿。
褚時當真如同他的封號一般,極其恭順。
褚時每月都來拜見鐘太后,即使鐘太后見他的次數(shù),寥寥無幾,褚時也從不懈怠。
剛聽到這些傳聞時,銀花還可憐過雙腿殘廢的恭王褚時。
不僅僅是這些遭遇,褚時生的溫文爾雅,模樣俊朗。
再加之他雙腿殘廢,越發(fā)顯現(xiàn)出琉璃易碎的姿態(tài)來。
宮中不只銀花,眾多宮女都對褚時心有同情。
可如今,銀花看著褚時脆弱的側(cè)臉,心中卻怎么都心疼不起來。
她是心疼褚時,但她并不想去進殿通傳,心中甚至隱隱埋怨起褚時來,為何要在鐘太后發(fā)怒的時候,前來拜見。
但小太監(jiān)的身份地位,比銀花高上許多,銀花不敢不聽。
她只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進了內(nèi)殿,勉強保持語氣平緩。
“恭王在殿外求見。”
鐘香寒蹙眉,銀花心頭砰砰直跳,只聽到鐘香寒開口道:“讓他進來�!�
直到走出內(nèi)殿,銀花才覺得如釋重負。
褚時拜見鐘香寒,他聲音平和,說了些瑣事,又將自己繪制的賀壽圖,獻給鐘香寒。
鐘香寒連看都沒看,便命宮人收了起來。
褚時面色如常,看鐘香寒身子乏累,便提出告退。
鐘將軍從屏風(fēng)后走出,不由得感慨道,這樣的性子,若是……倒比如今更好。
鐘香寒眉色凜冽,冷聲吩咐道:“將畫燒掉。”
她沒有興趣理會褚時究竟是圖謀什么。
因為她從未將淑妃看在眼中,如今待褚時,也是一般。
銀花今日下值早,那小太監(jiān)見銀花安然無恙地走出來,忙問她用了什么法子,才讓鐘太后沒有發(fā)怒。
要知道,每次小太監(jiān)去通傳,若是鐘太后正在氣頭上,他免不得要挨打。
銀花不言語,小太監(jiān)便主動替她當值,又將鐘太后賞賜下來的,他還沒舍得吃的翠玉豆糕,送給了銀花。
銀花這才緩緩開口:“強做鎮(zhèn)靜,一切如常便可�!�
說罷,銀花便去教坊司尋寶扇。
此時,寶扇還在水榭中練舞,四周扎著輕盈的薄紗,隨風(fēng)揚起。
纖細柔弱的美人,隱在薄紗之后,不見面容,只瞧身影,便足以動人心魄。
無絲竹相伴,寶扇微揚長袖,裙擺飛舞,蕩漾出層層圓潤的漣漪。
銀花看不懂這舞蹈,只知道是極美的。
無論是烏發(fā)如瀑,或是纖細婀娜的身段,都讓人移不開眼睛。
但銀花睜圓雙眸,只牢牢地盯著那處不盈一握的腰肢,極細極軟。
隨著足尖微動,腰肢輕晃,迷人眼睛,讓人心中蠢蠢欲動,不禁生出把玩的心思。
若是將這楊柳細腰,握在掌心,還是多么旖旎美好。
一舞畢。
寶扇轉(zhuǎn)過身來,露出瑩白如玉的面容來,容貌和身段。一時間竟不知哪個更勝一籌,或者只能說是相得益彰,不分伯仲。
她一眼便看到了銀花,臉上展露笑顏,宛如春花爛漫。
“銀花,你來了�!�
第233章
世界十(四)
銀花同寶扇坐在水榭中,拿出用帕子包好的翠玉豆糕,分食而用。翠玉豆糕色澤碧綠,入口微涼,因鐘太后喜食甜。因此其中添加的蜂蜜,比尋常的糕點,多上兩分。寶扇只略微沾了唇,用了小塊糕點,嘗個滋味便停下。其余的翠玉豆糕,都進了銀花的肚子。
寶扇見銀花用地急切,伸手將她帶來水榭的水囊遞給銀花。
水囊中灌的是樂娘特意尋來的山泉水,清冽止渴。教坊司的各位舞姬,每當在宮中舉行宴會時,便需要上前獻舞。
因此在寶扇進教坊司前,便聽樂娘教導(dǎo)道,不要惦念口腹之欲,身姿裊裊才能做出婀娜多姿的舞態(tài)。若是身形笨重,縱使舞技再過高超,也不過惹人笑話罷了。
剛進教坊司的小姑娘們,因此少食多舞,吃了不少苦頭。寶扇自有法子,她托人買來曬干的果脯,撕成小條含在口中。嘴里既然有了滋味,便不覺得腹部空空。如此一來,寶扇便逐漸習(xí)慣了教坊司的膳食習(xí)慣。
銀花握著水囊,忿忿不平地訴說著,那小太監(jiān)是如何心壞,竟讓她進去通傳。
銀花看著寶扇,聲音中滿是慶幸:“幸虧你提點過我,若是叩見太后娘娘。
縱使心中如何慌亂,也要做出一副鎮(zhèn)定模樣。
今日,我以為自己定然要被太后責罰,不曾想?yún)s安然無事地走出來了�!�
寶扇柔聲道:“太后不是肆意妄為之人,你若是事事妥帖,她挑不出錯,定然不會貿(mào)然懲戒�!�
身為教坊司的舞姬,根據(jù)規(guī)矩,在學(xué)成獻舞之前,寶扇是不被允許在宮中隨意行走。
但寶扇有銀花這個好友,便從銀花的口中,得知許多宮中人的脾性習(xí)慣,諸如鐘太后的。
在寶扇看來,鐘太后雖然性子強硬,不容忤逆。但她并不是會隨意將自己的怒火,牽連到他人身上之人。
何況銀花一個小小的宮女,只要盡到本分,鐘太后也不會拿她撒氣。
既然銀花在太后殿中伺候,遲早會遇到單獨覲見鐘太后的局面。
寶扇憂心銀花會殿前失儀,便提前叮囑銀花,不曾想不過幾日,便派上了用場。
初次見銀花時,寶扇多多少少用了些小心思。
偌大的深宮,有朋友相陪,總歸不會那么難過。
在寶扇的有意示好下,銀花果真視她為摯交好友。
經(jīng)過多年相處,寶扇待銀花也有了幾分情意。
無論出于何種目的,她總不想讓銀花無辜殞命。
思慮至此,寶扇又柔聲叮囑銀花一些忌諱。
她雖不出教坊司,但卻比銀花這個在太后宮中伺候的人,更加熟悉人心。
銀花連聲應(yīng)是,她自然信服寶扇的話。
“陛下安好�!�
太后宮外,眾多宮侍齊齊行禮,銀花如同往常一般,低垂著腦袋。
即使褚伯玉來了許多次,銀花卻沒有一次,看清楚過褚伯玉的面容。
她只記得,這位年輕的陛下心底善良,但卻沉默寡言。
那日,有宮侍身上發(fā)熱,但他身份卑微不敢告假,強撐著在殿中伺候,竟在褚伯玉面前跌倒。以病態(tài)之容,覲見陛下,乃是重罪。那宮侍以為自己定然沒有好下場,不曾想,褚伯玉只輕聲嘆息,聲音極輕,仿佛被風(fēng)一吹便能吹散。銀花垂著腦袋,聽到褚伯玉說:“既有疾,便好生修養(yǎng),來日再當值�!�
這便是沒有懲戒。
銀花有時候搞不懂,褚伯玉和恭王褚時相比,她私心以為,褚伯玉更為良善。
但宮中只有褚時的善心流傳,卻不見人夸贊褚伯玉。
鐘香寒要給褚伯玉選妃,至于皇后一事,鐘香寒并不想在此時便定下。
雖然送入宮中選秀的,任憑哪個都是名聲在外的好女郎。
但鐘香寒想起先帝在世時,無比寵愛淑妃。而淑妃又被人稱頌溫婉嫻良,可當后位。
鐘香寒對于名聲頗好的名門閨秀,便沒有高看一眼的興趣。
褚伯玉沉聲應(yīng)是。
這些年他總是如此,像一團可以輕易揉捏的面團,果斷不足,溫吞有余。
鐘香寒狀似無意:“至于你身邊那只受傷的貍貓,我已命人將它安置。
玩物喪志的道理,太傅已經(jīng)教誨你多次,我便不再提起。
只是伯玉,你要謹記自己是帝王,怎么能因為這些貓狗牲畜,亂了心思�!�
褚伯玉面容微動。
他再不似剛被鐘將軍從蜀地接回京城時,那般瘦弱。
如今的褚伯玉身量高大,站在鐘香寒面前,鐘香寒都要仰頭看他。
但褚伯玉因為年幼時飽受饑寒之苦,后來雖然經(jīng)過御醫(yī)精心調(diào)養(yǎng)。但身形比起久經(jīng)沙場的鐘將軍,仍舊是瘦削的。
褚伯玉是極其肖像其母鐘太后的,這便是為何當年順成帝在將鐘香寒幽禁冷宮之后,看著褚伯玉這張臉蛋,如何都喜歡不起來。
順成帝對于小孩子之間的把戲,并非不知。只是他順勢而為,將褚伯玉趕到蜀地,從此之后,再也不見到這張臉。
鐘香寒本就是張揚肆意的眉眼,如同轟轟烈烈的火,幾乎要灼傷人的眼睛。
褚伯玉與她相似,但他眉眼中帶有暖融的泉水,變張揚為收斂。
他生的極白,縱使在蜀地那種地境,也沒有變得肌膚黝黑不堪。但這種白皙,卻縈繞著慘淡的憂愁。
褚伯玉眉眼微動,鐘太后提及選秀一事時,他無動于衷。
如今只是處置了一只貍貓,卻引起了他神情波動。
“母后�!�
鐘香寒聲音略沉,柳眉微擰:“伯玉,你該回去了�!�
褚伯玉掌心合攏,又緩緩垂下。
他從未如此急切地離開太后宮中,使得銀花來不及垂下腦袋,匆匆一瞥間看到了當今陛下褚伯玉的面容。
銀花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大秘密,小心翼翼地同寶扇講:“陛下竟生的這樣白皙,分明眉眼和太后相似。
但太后娘娘令人望之畏懼,陛下卻不會如此。”
說罷,銀花便提及另外一樁事,全然沒有注意到,提及褚伯玉時,寶扇眼底的深色。
深宮寂寞,和銀花一同在太后宮中伺候的宮侍,便和太監(jiān)結(jié)成了對食,近來手腕上都帶上了銀鐲。
銀花喃喃道:“我不想尋太監(jiān)做對食,那些太監(jiān)都是面上笑嘻嘻的,背地里陰謀算計的人物,惹人討厭的緊�?扇羰堑瘸鰧m嫁人,我也覺得平平。寶扇,你如何想的?”
寶扇輕輕搖頭,或許是提及終身大事,她面上浮現(xiàn)紅暈,人比花嬌的模樣,讓銀花看的愣神。
她聲音怯怯:“我也不知�!�
銀花忙道:“你這般容貌,又生的溫柔體貼,宮中那些太監(jiān),自然是配不上你的。
銀花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眸發(fā)亮,她捉住寶扇的柔荑,提議道:“你做娘娘可好?近來選秀,我跟著宮侍們瞧了,即使在那些宮侍中,寶扇你也是翹楚之姿�!�
銀花想著,寶扇如同一株嬌嫩柔弱的花,需要旁人細心呵護。在此世間,誰還比君王更加尊貴。寶扇若是能當上娘娘,總好過被那些凡夫俗子沾染。
寶扇烏黑的眼睫輕顫,垂下眼瞼,一副溫順模樣:“你又在胡說了,我身份卑微,送進宮中的秀女們,都是大戶人家出身,我哪里能比得上呢�!�
銀花聞言,不由得輕聲嘆息,只怪她們沒有投胎到富貴人家的肚子里,只能做卑微的宮侍。
只銀花沒有聽出,寶扇雖然言稱身份卑微。但卻沒有否認,想要做后宮娘娘一事。
待送走了銀花,寶扇獨自依偎在水榭,目光悠悠地望著平靜的湖面。
寶扇的心底,有著從未向人提及的念頭。
自從寶扇進入皇宮后,這個念頭便逐漸生根發(fā)芽,在她心中肆意生長。
她喜歡皇宮的富麗堂皇,這里的亭臺樓閣,嶙峋怪石,無一不精致不奢侈。
教坊司的樂娘,因為獻舞得了鐘太后賞賜,將頭上的發(fā)簪賜給了樂娘。
寶扇看著那精致華美的簪子,眼眸輕閃。
寶扇想要擁有華麗的宮殿,眾多宮侍伺候,讓琳瑯首飾堆滿了箱子。
寶扇知道這個念頭意味著什么,她區(qū)區(qū)一個卑賤的舞姬,皇宮中任何一個有地位的宮侍太監(jiān),都能踩上一腳的舞姬,竟然妄想成為陛下的妃子。
但寶扇從未忘記過這個念頭,數(shù)年如一日的勤學(xué)苦練舞蹈,節(jié)制膳食。
如今,她身子柔軟,腰肢款款,為的是在面見陛下時,奪得陛下恩寵。
選秀一事,寶扇自然知道。她深知,憑自己的卑微身份,比不上那些名正言順的秀女。
縱使她使了手段,讓陛下在意亂情迷中,匆匆要了自己。
在日后,她也定然會被其他妃子嗤笑,笑話她是只能以色侍人,靠身子得寵的舞姬。
但寶扇心意已決,在入皇宮之前,她便見識過許多尋常百姓家過的日子。
夫妻之間,緊衣縮食,為了家中幼兒進學(xué)科舉,替女兒籌謀婚事。
旁人皆贊嘆兩人夫妻和睦,相濡以沫,但寶扇只覺得厭煩。
她不愿過那樣的苦日子,定要憑借一己之力,博取寵愛。
寶扇已經(jīng)定下謀劃,皇帝選秀當日,要準備宴會,定然需要教坊司獻舞。
而舞姬們雖然各有本事,但其中翹楚,便是寶扇。
因此本次獻舞之首,除了寶扇,別無二人。
寶扇便要憑借此舞,一舉引得帝王側(cè)目。
練習(xí)許久,寶扇才回到宮女所,沐浴之后,她又擦拭上淡淡的香膏。媚骨生香一事,寶扇相信確有其事。但她并無此天賦,便只能借用外物,培養(yǎng)出自身的香氣。
直到身上都沾染了淡雅芬芳,寶扇才淺淺睡去。
睡夢中,她卻夢到了自己的算計,她以為仔細籌謀的計劃,顯得脆弱不堪。
第234章
世界十(五)
在夢中,也有這樣一場選秀。雖然褚伯玉性情溫吞,朝政被鐘太后把持著。
但世家大族紛紛將這場選秀,視為光耀門楣的踏板。家中若能出個皇后,日后再誕下麟兒,也能扶持家族興旺。至于鐘太后不肯放權(quán)一事,在朝臣眼中算不得什么。一則鐘太后膝下,只有褚伯玉這個親子,依照鐘香寒的性情,勢必做不出將江山讓給旁人的舉動來。二則待皇子長大成人,鐘香寒已到了一定年歲�?v使想要繼續(xù)掌控朝政,也是力不從心。再不濟的,皇后的母族能在身后使些力道。
臣子們打著各種心思,將家中培養(yǎng)的最為優(yōu)秀的女郎,送進皇宮。因此,待選的秀女中,都是人中翹楚,不可小覷。秀女們背負著家中期盼,也希冀著做選秀的第一人。于是,位分尚且未定下,爭奇斗艷之事,便層出不窮。但這其中,卻有一位是例外。此人便是孫如萱。其父孫修撰,平日里負責史冊編寫一職,并無實權(quán)。
孫修撰并未指望憑借獻女而一步登天。
但他最初是選中的是不爭不搶的大女兒,而非性情懶散的小女兒孫如萱。
孫修撰沒有讓家中女兒進宮爭寵的打算。但鐘太后有令,凡是家中有適齡女眷者,均需遣派優(yōu)良者,進宮中選秀。
孫修撰對大女兒很是放心,但臨進宮前,大女兒卻被人算計,面上出了疹子。而小女兒孫如萱因為懶得出府赴宴,而躲過一劫。
孫修撰心中慶幸,若是兩女兒均受了算計,以損傷之容,覲見陛下和太后,定然不妥。
孫修撰便草草地將孫如萱送進入宮的馬車,叮囑的話語在他嘴里轉(zhuǎn)了又轉(zhuǎn),最終化成一句。
“我兒保重自身便好。”
寶扇在朦朧的夢境中,看出孫如萱果真同其他女子不同。
她甚少打扮的花枝招展,卻被宮侍夸贊「心中沉著」。眾多秀女都使了銀子,盼望能在選秀之前,與褚伯玉有印象深刻的邂逅。
但孫如萱卻待在院子里,吃著宮侍們呈上來的新鮮瓜果,一副悠閑自在的模樣。
這兩種人,好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群人汲汲營營,卻連褚伯玉的面容都未曾見到,甚至被鐘太后斥責其心不正。
而孫如萱卻只是想著在宮中尋個乘涼的好地方,便意外撿到了一只受傷的貍貓。不曾想,這貍貓竟是褚伯玉的。褚伯玉尋到這貍貓時,見它被孫如萱照顧的極好,對孫如萱難免有幾分上心。
選秀時,孫如萱被毫無疑問地留了下來。
面對滿宮的鶯鶯燕燕,褚伯玉并不喜歡,在鐘太后的逼迫下,他只能選擇了頗有好感的孫如萱。
兩人年齡相仿,孫如萱又有許多新奇的點子,褚伯玉同她待在一處,只覺得周身自在。
隨著兩人相處,褚伯玉待孫如萱好感更甚,在皇宮中,孫如萱一時間風(fēng)頭無兩。
孫如萱誕下皇子,水到渠成地被封為皇后。
朝政仍舊被鐘太后把持著,她待這個兒媳并不十分喜歡。
但因為政事纏身,也很少為難孫如萱。
褚伯玉和旁人待在一處時,只覺得心內(nèi)沉重,背負著帝王的重擔。
唯有和孫如萱在一起,他才有片刻休息閑暇。
這之后,褚伯玉逐漸不再去其他妃子的寢宮,只留在孫如萱這里。
民間縱觀孫如萱的一生,其父身份不高,孫如萱本人又不是個會爭搶的性子,但孫如萱卻是極其好運。
她自從進宮之后,便事事順心,仿佛有好運庇護一般。
孫如萱和褚伯玉的感情,更被世人傳做佳話。
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無人不會羨慕孫如萱的好運,她性情淡然。卻輕易地將眾多妃子趨之若鶩的皇后之位,收入囊中。若是寶扇不是這其中,被稱為「心機深沉」的女子中的一員,怕也會歆羨著孫如萱順風(fēng)順水的一生。
在夢境中,寶扇原本的籌劃如期進行。
她本就為這場獻舞耗費了許多心血,一出場便驚艷眾人。
可舞蹈還未一半,孫如萱藏在寬袖中的貍貓,便突然竄出來。坐在上首的褚伯玉揚聲喚道:“墨玉!”
寶扇本就被這突然竄出來的貍貓,驚嚇到了。此時聽聞褚伯玉的話語,意識到這貍貓對褚伯玉意義非凡。
她硬生生地轉(zhuǎn)了身姿,免于那貍貓被雙腳踐踏。
但高臺之上,寶扇卻聽到了骨頭錯裂的清脆聲音。
她跌倒在地,小腿上的疼痛,讓她淚眼朦朧。卻還是怯怯地望向褚伯玉,希望能得到一絲帝王的垂憐。
但孫如萱慌張地跑到高臺上,徑直地擋在寶扇面前,將貍貓抱在懷里,向陛下和太后告罪。
褚伯玉尋到貍貓,自然不會怪罪孫如萱。
與之相反,褚伯玉給了孫如萱許多賞賜,還命她繼續(xù)養(yǎng)護著貍貓。
而寶扇,被孤零零地丟在高臺上,無人來攙扶她,她又因為腿上的疼痛,站不起身來。
直到夜深人靜,銀花匆忙趕來的身影才浮現(xiàn)在眼前。
寶扇傷了腿,若是能用精貴的藥養(yǎng)護著,倒是可以恢復(fù)如初。
但誰會將價值不菲的草藥,給一個卑微的舞姬呢。
不能獻舞,寶扇便被眾人厭棄。她心中不甘,寶扇分明看到自己剛獻舞時,褚伯玉眼神微晃,她本是能成功的,如今卻一無所有。
既沒了可以仰仗的舞蹈,寶扇卻沒有歇了心思。
她索性孤注一擲,將這些年,她所積攢的所有銀錢,都拿出買褚伯玉的行程。
月色朦朧,寶扇強忍著腿上的痛楚,如同冷寒的仙子,出現(xiàn)在褚伯玉面前。
她倒在了褚伯玉的懷里,勾著褚伯玉的脖頸,柔聲細語道:“陛下……奴婢好冷�!�
褚伯玉雖然是帝王,但更是血氣方剛的男子,溫香軟玉在懷,他不禁收緊了掌心的腰肢。
以天為被,以地為席,是為野合。
若是被朝臣知道,定要狠狠參上一筆。
但寶扇并不在乎名聲,她纏著褚伯玉,讓他額頭的汗珠,滾落到雪白的肌膚上,一次又一次。
瘋狂過后,褚伯玉才覺察出自己的失格,他詢問了寶扇的名字,得到了柔聲的回應(yīng)后,褚伯玉便允諾給寶扇名分。
但寶扇終究沒有等到。
次日,她便被氣勢洶洶的宮侍闖入房中。
她們從寶扇的枕頭下,翻找出唐秀女的首飾。
沒有分辯的機會,寶扇被定了罪,拉到庭院中,狠狠鞭笞了三十棍。
寶扇自然不蠢,知道是有人故意陷害,鞭笞的棍棒,也用盡了全力。
但寶扇無能為力,她身份卑微,周身被強行壓制著,只能硬生生忍受著。
她身子本就柔弱,行刑未至一半,便沒了生氣。
意識消散之際,寶扇聽到那宮侍俯身,在她耳邊低聲言語。
“你算是個什么東西,竟勾引陛下顛鸞倒鳳!
同為秀女,懲治不了孫秀女,還教訓(xùn)不了你一個卑賤如斯的舞姬�!�
是啊,孫如萱父親雖然無實權(quán),但畢竟是朝臣之女,她得到褚伯玉另眼相待,眾多秀女只能羨慕,心中酸澀,卻不敢出手。
于是便將這怒火,牽連到勾引褚伯玉的寶扇身上。
寶扇汲汲營營許久,對于想要得到的富貴,確是連臨死都沒有得到。
寶扇甚至不敢想,若她沒有死,褚伯玉可會信守承諾,將她好生庇護。
約莫是不會的吧,天下男子皆薄幸,他既然得到了寶扇的身子,又何苦納寶扇進宮。
褚伯玉是天子,想要寶扇時,做一對野鴛鴦便夠了,又怎么會讓寶扇做他的妃子。
懷著這樣的凄楚心思,寶扇從夢中驚醒。
她心思縝密,對于夢境之事并非全然相信。
寶扇籌劃許久,要她為了一個不知真假的夢境。而放棄自身的計劃,那是萬萬不能的。
次日,寶扇狀似無意地向銀花提及,她進皇宮之前,家中親戚便是在孫家做事的。
寶扇聽聞,此次進宮之人,便有一位孫秀女,不知可否是她猜測的孫家。
寶扇輕垂眼瞼,眉眼中有愁緒縈繞:“他們雖然待我算不得好……但長久未見,我確實惦念,畢竟他們養(yǎng)護過我?guī)啄��!?br />
銀花見寶扇這副模樣,自然心疼:“你心地總是這樣軟,他們將你賣進宮中,得了一大筆銀錢,不知道過得多么快活,你何苦惦念他們�!�
看寶扇垂眸不語,銀花面上無奈:“我去探查究竟,可若真是你口中的那個孫家,你也不許單獨去見,要帶著我同去�!�
寶扇輕顫著眼睫,美眸輕動:“銀花,你待我真好,我定然聽你的話�!�
銀花便去了秀女所住的宮殿。
她找到伺候?qū)O如萱的宮女,先行表露自己在太后宮中伺候的身份。
那宮女年歲尚小,聽聞銀花的身份,以為她是鐘太后身邊得臉的宮侍,又被銀花接連的幾句話詢問,理所當然地認為,銀花是奉了鐘太后命令,才來詢問秀女情況。
小宮女姿態(tài)恭敬,忙將自己所知道的,通通都告訴了銀花。
孫如萱進宮之后,不探尋陛下喜好,也不殷切地去找鐘太后問安,只待在自己的殿中,整日看話本子,琢磨怎么給膳房塞銀錢,好單獨點菜。
銀花聽罷,只覺得和其他秀女相比,孫如萱的日子,太過悠閑自在,仿佛全然不在一個皇宮中。
但銀花只暗自慶幸,此孫家并非彼孫家,寶扇不必和那些狠心的親戚,再有所牽連。
寶扇聽罷銀花的話語,輕聲嘆息,在銀花的寬慰下,只得保證,再不掛念那些親戚,這才將銀花送出教坊司。
寶扇捏緊手中的帕子,她深知,自己從未探聽過秀女的消息。
若是做夢,也不會將孫如萱的性子如此清晰地幻想出來。
可見這并不是夢境,而是上天給的預(yù)示。
可縱使如此,寶扇沒有打算放棄獻舞,她自然可以尋個理由,聲稱不能跳舞,便將這舞蹈首位的位子,讓給旁人�?蛇@般,又是憑什么呢。寶扇為了在教坊司內(nèi)拔得頭籌,其中艱辛自然不必多說。
而且,寶扇并不認為,她做的這個預(yù)示未來的夢境,是讓她放棄攀附上位者,安分地做小小的舞姬。
皇宮何等兇險,只需要簡單的一句話,寶扇便要香消玉殞。
她若是安分守己,不去做攀附高枝的心機女子,其他人便會放過她嗎。
定然是不會的。
若是不想被人當做向上爬的墊腳石,自己便要居于高位,受人仰視。
寶扇心想,既然孫如萱什么都不算計都能登上皇后之位,那為什么她不能呢。
只因為她身份卑微,可普天之下,又有誰比帝王更尊貴的。
在褚伯玉面前,人人皆是卑微無比的。
有了夢境指引,寶扇深信,她能更好地籌謀,得到她所惦念的。
第235章
世界十(六)
闔宮夜宴這日,教坊司內(nèi)。
樂娘指點著眾舞姬的姿態(tài),唯有在見到寶扇的身姿時,她眼眸中的滿意加深。樂娘走上前去,輕撫寶扇綿軟的腰肢,輕聲道:“再軟些�!�
寶扇聞弦歌而知雅意,本就柔軟無比的腰肢,越發(fā)向后傾倒。
輕薄飄逸的水袖,依偎在寶扇嬌小的肩頭,朦朧了她的面容,卻有一種惹人窺探的美感。
樂娘見狀,不禁揚聲稱贊道:“甚好。”
在樂娘眼中,寶扇年歲雖小,但于練舞之事上,不僅頗有天賦,而且勤勉好學(xué)。樂娘深有預(yù)感,今夜有寶扇領(lǐng)舞,定然驚艷眾人,到時教坊司也會得到陛下和太后的贊譽。
一曲舞罷,樂娘吩咐眾舞姬稍做修整,再行前往正殿,為今夜的獻舞做最后的準備。
樂娘走后,眾舞姬紛紛圍繞在寶扇身旁,她們眸中閃爍著亮光:“寶扇,你是否又尋了樂娘私下教誨,不過區(qū)區(qū)數(shù)日,舞技竟又精湛許多�!�
寶扇模樣怯怯:“樂娘平日諸事繁忙,不敢叨擾,或許是熟能生巧,不過萬萬稱不上姐姐口中的精湛二字�!�
有純粹羨慕寶扇舞技之人,也有和獻舞首位,失之交臂者,看寶扇這副面對質(zhì)問,柔弱不堪的模樣,她不禁心頭火氣,言語中也滿是譏諷。
“舞中神態(tài)最為緊要,你方才聽樂娘所言,做出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倒是不像是獻舞,而是宛如獻媚一般。只是闔宮夜宴,眾多秀女都要到場�?v使你再身姿款款,腰肢纖細,但也抵不過秀女們的一顰一笑。”
寶扇不欲和她爭執(zhí),但這舞姬話語傷人,也不能平白受下。
寶扇便做溫順模樣,只瞧她柔軟垂下的青絲,便知道是個好欺負的。
寶扇聲音綿軟,輕柔地說道:“我并非……有過那樣的心思。只是你我同為舞姬,實在不該說這些妄自菲薄的話語�!�
這番話語,讓原本看戲的眾多舞姬,一下子變得清醒起來。
她們同為舞姬,心中難免有些向上爬的小心思。
如今寶扇被指責身份不夠,這何嘗不是在說她們。
于是在舞姬們的忿忿不平中,剛才對寶扇出言不遜的舞姬,被說的面紅耳赤,甩袖而去。
到了夕陽西下的時辰,樂娘領(lǐng)著一眾舞姬,前往正殿。
按照教坊司的規(guī)矩,未御前獻舞者,不允在宮中隨意走動。
因此,今日是這批舞姬,頭一次走出教坊司。
她們皆是十五六歲的年紀,宛如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對待周遭一切,滿是好奇,不由得東張西望起來。
寶扇走在隊列首位,緊跟在樂娘身后。
她雖然沒有和其他舞姬一般,肆意張望。但寶扇垂下眼瞼,輕輕打量著四周。正是繁花似錦的時節(jié),鼻尖縈繞的都是名貴的花香。嶙峋怪石,有小片的瀑布穿插其中。
樂娘停下腳步,指著正殿中的高臺,對眾多舞姬說道:“那便是你們今夜獻舞之地�!�
寶扇揚起眼瞼,高臺形似圓月,其高于正殿的其他席位,以便舞姬獻舞,可以讓在場眾人,都能詳細觀看。
看著那和夢境中一模一樣的高臺,寶扇不禁收攏了柔荑。
便是在這高臺上,她會被貍貓打斷獻舞,接著為了避免傷到貍貓,毀掉小腿,從此墮入無盡深淵。
眾舞姬紛紛拿起自己的舞衣,這是皇宮的繡娘特意縫制的,皆是桃紅之色,越發(fā)襯得舞姬們面似桃花。
唯有一件舞衣不同,是碧波蕩漾的青翠顏色。
樂娘見寶扇輕攏蛾眉,便拿起那件舞衣,走到寶扇面前。
樂娘出聲問道:“在想什么?”
寶扇接過青翠舞衣,并沒有故意掩飾地說「無事」,她像一個剛要登臺獻藝的小姑娘,心中滿是不安。寶扇黛眉蹙起:“我有些怕……”
樂娘自然知道寶扇在怕些什么,無非是擔心殿前失儀,獻舞不成,討不得陛下歡心。
自寶扇幼時,便被樂娘挑去了教坊司。
寶扇可以說,是在樂娘的注視下,從稚嫩的幼童,成長到如今的美貌女郎。
見到寶扇如此,樂娘難免動了惻隱之心,她寬慰著寶扇:“無妨,待你獻舞時,我在高臺不遠處,瞧著你便是�!�
尋常獻舞,樂娘將舞姬送到,好生叮囑一番,便會返回教坊司。
而如今,為了寶扇心中安穩(wěn),她便允諾會留在正殿,以殷切注視,讓寶扇安心。
寶扇聞言,果真舒展蛾眉。
寶扇今晚獻舞,其名為綠腰,是由前朝樂師所做。
當時的帝王,極愛美人細腰,為討得帝王歡心,關(guān)于彰顯美人腰肢的樂曲,便層出不窮。
在諸多樂曲之間,綠腰便是其中翹楚。
獻舞多是講究紅花需綠葉相襯,而綠腰卻反其道而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