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輕笑一聲，不再探究，丟下一句“信你了”，轉(zhuǎn)身就走。

    剛走到門邊，身后“啪”地一聲，似乎有重物落地。他有些不耐，不知道她搞了什么鬼，轉(zhuǎn)過身，卻看見女孩坐在地上。

    她臉上表情還有些懵懵的，好像被摔懵了。

    許是注意到他的回身，她那種懵懵的表情只持續(xù)了兩秒，臉上又恢復(fù)了一貫的清冷。

    她兩只手向后撐著，原本被攏好的頭發(fā)又亂了，胡亂地垂下來，蓬松而柔軟，倒映襯得她的臉成了一枚浸潤在墨色里的月。

    孟佳期嘗試著動了動自己的腳。

    不只是摔了，腳踝也扭了，有些疼。她剛剛是想小小地往后挪一挪，不曾想高跟鞋如針錐般的鞋跟，緊緊地陷進了木地板的縫隙里

    偏偏她穿了八cm的黑色尖頭高跟鞋，這個姿勢使得她膝蓋高高地翹了起來。

    這場子有些年頭，常年有雨水從窗灌進來，地板變形、脹縮，縫隙大大小小，像縱橫的皺紋。好巧不巧，其中一處縫隙和她的跟尖完美地契合。

    她想拔又拔不出來，偏偏今天大衣里頭的搭配是極顯身材的襯衫和包臀裙，那裙子要越滑越下，眼看就要走光。

    她正想要不要把腳從鞋里拿出來，卻見沈宗庭已經(jīng)去而復(fù)返，在她身前半蹲了下來。

    氣氛有種詭異的沉默。

    “你要做什么？”孟佳期的聲音帶著防備，還有些緊張。

    這套間里安安靜靜地，什么人都沒有。他要是對她做什么，她能不能用手肘把他擊昏過去？

    男女的差異擺在這里，好像有點難度。

    “...”

    他眼神撇過來，那一瞬似乎已經(jīng)看清她心底，將她的防備也照得清楚透亮。

    下一秒，不由分說地，他的手按住了她的腳背。

    她腳背溫軟，隔著薄薄一層膚色的絲襪，泛出瑩潤的光澤，此刻，它們正被包裹在絲襪和黑色的尖頭細高跟里，那種包裹感，莫名地，讓人有一種想要撕扯的沖動。

    所有的念頭不過轉(zhuǎn)瞬之間。

    孟佳期實在想不到，方才還咄咄逼人，臉色臭得要命的男人，現(xiàn)在怎么突然變得如此溫和。

    隔著薄薄的絲襪，她感知到他手指粗糙溫潤的肌理。

    男人手上發(fā)力，整個鞋跟被他生生從卡住的縫隙中拔出來，避免了她在他面前脫鞋的尷尬。

    “好了�！蹦腥藴\淡地落下一聲。

    那雙筋骨分明、她看著就覺得很欲的手，也適時地松開了她的腳背。

    孟佳期仍坐在原地，正想小幅度挪動下早已經(jīng)麻了的臀部和大腿，已經(jīng)走開的男人卻忽然回身，對她皺眉。

    “不是已經(jīng)弄出來了，怎么還不起來？”

    沈宗庭的語氣帶上了兩分不耐。

    難道要讓所有路過的人都看到她這樣子？她向后坐在地上，由于鞋跟過高的緣故，雙腿不由得微微叉開——

    幾乎要走光。

    “你走開，我就起來了�！泵霞哑谝а赖馈�

    本來這雙鞋她買時就是打折的，斷碼，要擠一擠才能穿進去。而且她還在窗邊站了這樣久，吹了這樣久的冷風(fēng)，下肢的血液循環(huán)不暢。她摔到屁股墩兒，就連臀部都麻。

    “...”

    沈宗庭臉上難得現(xiàn)出一縷微妙的表情。孟佳期捕捉到這個表情，心想，他是不是覺得很無語？

    他再度回身，伸一只手給她。他手掌寬大，有力。手指筋脈賁突，力量感十足。

    她垂了垂眸才將手遞過去，被他攥著稍稍用力一拉。

    攥住她的手腕將她拉起來時，她手腕纖細，手指嫩得像蔥白，從審美層面來看，一雙十分符合人類自然審美預(yù)期的手。只不過，手的主人似乎沒太在意手的美感，而更在意它能用來做什么。

    指腹嶙峋有繭，還有被立裁人臺和剪刀扎過的痕跡。似乎，這雙手也無聲地昭示著，手的主人并非養(yǎng)尊處優(yōu)，而是吃了不少苦。

    不光她的手。她的臉，她的身材，似乎也是極其符合人類自然審美的。

    很多細微的念頭，在他腦海中像游魚一般游過。

    -

    回程路上，依舊是葉酩和孟佳期同一車。車在濃重的黑夜里沖下山去。

    “你聽說了嗎？今天有人向沈宗庭表白了，還被拒絕了，場面那叫一個難堪，嘖嘖。那女孩還不是我們這種女大學(xué)生，是輪輝家的大小姐�！�

    Elisa，中文名譚詩韻，輪輝百貨的大小姐，長著一張金嬌玉貴的臉，行事乖張，但十分有乖張的資本，和他們這些浮萍一樣的女大學(xué)生不一樣。

    “你說說，沈宗庭真不是一個懂憐香惜玉的，人家女孩子哭著跑出去，哭得梨花帶雨的，他連安慰一聲都沒有�！�

    葉酩連聲感嘆。作為目睹了幾乎全部事件的“在場人”，孟佳期不欲多說，只是靜靜地傾聽。

    -

    回到宿舍時已經(jīng)很晚，孟佳期站在門口，伸手在提包里掏了半天鑰匙，愣是沒找到。

    找不到鑰匙，她在門口踟躕半天，不知是叫醒陳湘湘給她開門，還是去問樓管阿姨借鑰匙。

    樓管室里，阿姨已經(jīng)“沉睡不知歸路，誤入夢鄉(xiāng)深處”。

    正當(dāng)她咬咬牙打算叫陳湘湘，宿舍門“呼”地一聲打開，睡眼惺忪、滿頭蓬亂的陳湘湘出現(xiàn)在門口。

    “佳期，你回來啦？”

    “回來了。吵醒你睡覺了？”她歉意地笑。

    “這倒沒有。我正好起夜�！�

    孟佳期閃身進去。

    陳湘湘起夜回來，看見孟佳期已經(jīng)換上了一條霧霾藍色的長睡衣，此刻正用軟梳一下下地梳著她柔軟的長發(fā)。

    “佳期，恭喜你，上學(xué)期的‘時苑獎’，你的設(shè)計圖和實物好像中了金獎。我今天在學(xué)院公告欄看到的——”陳湘湘想起來，語氣里透著由衷的恭喜。

    孟佳期一聽，打開電腦一看。果真，郵箱里躺著兩封未讀郵件，一封是時苑獎獲獎通知兼領(lǐng)獎儀式，另一封則是Tera雜志發(fā)來的實習(xí)時裝插畫師錄取offer。

    看到實習(xí)錄取offer，孟佳期心里頓了頓，閃過一絲念頭。這offer，到底是她憑借真槍實干得到的，還是有人暗中幫了她的忙？

    但無論過程如何，offer她是拿到了。

    她迅速地劃拉著鼠標(biāo)，心情舒緩了不少。

    “獎金有五萬——要不我們等放假去吃好吃的吧？茶餐廳還是海鮮舫，你想去哪個。”

    孟佳期從椅子上轉(zhuǎn)過頭，詢問陳湘湘。

    “好啊好啊，海鮮舫，避風(fēng)塘炒蟹怎么樣？”陳湘湘剛爬上床，從被窩里探出個腦袋。

    “可以，用猛油一炒，再用蒜頭和豆豉炒增香，很香�！泵霞哑趯�兩條長腿收在椅子上，下巴擱在膝蓋上，認認真真地討論夜宵。

    每當(dāng)這時，陳湘湘總覺得，那個被外界盛傳“很難追”的高冷女神孟佳期，其實不過是會因為發(fā)獎金而開開心心、要和舍友討論要不要去吃避風(fēng)塘炒蟹的女孩子罷了。

    一個可愛的女孩子。

    這讓陳湘湘從心底生出一絲柔軟。

    這斯柔軟，讓陳湘湘忍不住將盤繞在心頭的話，同孟佳期托出。

    “佳期，你今天是和葉酩去玩了？”

    “嗯，一個牌局。”

    “你能拿到金獎，說明你實力很好，功課也學(xué)得不錯。我是想說，跟葉酩出去太多，恐怕會讓你學(xué)習(xí)分心。你不如就好好修功課，找實習(xí)，把自己的履歷弄得好看點兒�！�

    陳湘湘說得隱晦。

    如果換了別人，大概會覺得陳湘湘多管閑事。但孟佳期不，她太了解陳湘湘。

    陳湘湘是個優(yōu)秀又努力的女孩，湘湘同她一樣，孤身從內(nèi)地來港稱上學(xué)，拿著港理最高一檔的獎學(xué)金。從大一開始，陳湘湘就出去實習(xí)，不要錢、倒貼車費也去實習(xí)。

    這樣的陳湘湘，是相信“努力就會有回報”的女孩，而現(xiàn)實待她也是如此。扎扎實實地拿獎學(xué)金、拿高績點、四處投簡歷，一點點爬升。

    能相信“努力就有回報”的人，其實是幸福的。

    但某種程度而言，孟佳期不能夠相信“努力就會有回報”。她知這世上有太多的后門。服裝設(shè)計是一門藝術(shù)，藝術(shù)就是富人的專業(yè)，要想在這個圈子里玩轉(zhuǎn)得開，努力其實只是最底層的基石。

    資源、人脈、權(quán)勢。

    所謂“好風(fēng)憑借力，送我上青云”。她還是想要一陣好風(fēng)。

    “湘湘，謝謝你同我說這些。”孟佳期認真道謝。“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放心，我也做好了為此付出代價的準備�！�

    “那也成。不過佳期，你不要被人騙了�！�

    “嗯，不會�！�

    孟佳期嘴上應(yīng)著，不知道為何，腦中忽然閃過沈宗庭的人影。沈宗庭這種男人，太會騙女孩子了，看起來就像獵艷場里的高手，會把人弄得五迷三道的。

    如果會被一個男人騙到，那大概就是沈宗庭這種，長相和審美都很好，還渾身散發(fā)著金錢和權(quán)力氣息的男人，能騙到她了。

    很快到了周五，時苑獎頒獎儀式將在學(xué)校禮堂舉行。

    由于要參加頒獎儀式的緣故，孟佳期起得格外早，化了一個清淡的妝容，換上她精心準備的西裝禮服裙。

    簡單用過早餐后，她來到禮堂。

    禮堂里，本次時苑獎各組的獲獎服裝正擺在一個個玻璃柜臺內(nèi)，供人欣賞和參觀。

    有同學(xué)院的同學(xué)認出，她就是那個摘得正裝組金獎的同學(xué)，紛紛真心實意地恭喜她。

    “恭喜恭喜，佳期�！�

    “不光人長得好看，還很厲害�！�

    面對同學(xué)們真誠的恭喜，孟佳期露出淺淺的笑容，回以同樣真摯的笑容。

    最令孟佳期欣喜的，是院長陳千枝對她的贊賀。

    “佳期，不光你需要時苑獎證明自己，時苑獎，也需要你來證明它還沒有變水�！�

    陳千枝是一位嚴師，能得到她如此高的評價，非常難得。

    “謝謝陳老師教導(dǎo)�！泵霞哑趯﹃惽еι钌罹瞎�，心中萬千感慨。

    誰不希望努力會有收獲呢？

    努力就有收獲，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簡直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這世上，多的是無用的努力，和想努力，卻無從努力起的人們。

    “頒獎嘉賓很快到了，今天還有個獎學(xué)基金的剪彩儀式，到時候你就做一回禮儀小姐，也算我們服裝學(xué)院的門面�！标惽е�看著自己學(xué)生，面上帶著淡淡的驕傲。

    “是�！�

    她和陳千紙交談幾句后，又回到參觀的人群里，聽到幾個服裝表演系的男大學(xué)生插科打諢。

    “喂喂，哥們怎么今天穿得如此正式？看看你連油頭都抹上了�！�

    “切，你不懂，我們老師說，今天有個重磅級人物要來？”

    “有多重磅？體重三百斤的那種重磅嗎？”

    “當(dāng)然不是��！是很有錢的那種重磅，咱學(xué)校的禮堂就是人家全資出錢贊助的�！�

    “全資？你沒說錯吧？我只想問，這金主還缺不缺兒子，我還缺個爸爸�！�

    “想得美，先排隊，你排我后面，我第一志愿投胎當(dāng)他兒子，不，他孫子�！�

    一群人嘻嘻哈哈笑鬧一番，順帶著引起了孟佳期的好奇，是有多“重磅”的人物。

    這時，禮堂內(nèi)傳來一陣喧嘩聲。幾乎所有的人，都朝門口方向看去。穿著制服的安保走過來，正聲讓攝影記者們關(guān)掉鏡頭。

    孟佳期也不由得朝門口看去。

    在校董會主席、副主席、校長、以及教資會、研資局領(lǐng)導(dǎo)的簇擁下，沈宗庭跨進禮堂的軟包門。他今天的打扮是難得的正式，正統(tǒng)的黑色西裝，飽滿的溫莎領(lǐng)結(jié)，矜貴，高不可攀。

    他是那種被人一眼矚目的人，在他的映照下，同他一起進來的人都暗淡無光，成了陪襯的存在。

    意外（小修）

    “快看快看，金主爸爸來了��！”兩個學(xué)生，一個捅捅另一個的腰。

    孟佳期這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傳說中的“金主爸爸”、“重磅級人物”，居然是沈宗庭。

    他被一群領(lǐng)導(dǎo)簇擁著，參觀完了整個展廳。

    不知是不是孟佳期的錯覺，她總覺得，他在她的作品面前，停留的時間格外長，還傾下身去，認真看了看，旁邊負責(zé)講解的領(lǐng)導(dǎo)更是舌燦蓮花，將她的作品夸出了花。

    她的作品是是一件經(jīng)典的關(guān)門領(lǐng)大衣。

    人字斜紋卡其色，大衣后中開衩，長度及膝，使用保暖的羊絨織物，在暖色燈下散發(fā)出面料的高級光澤。

    其實，這樣一件作品，放在學(xué)生作品當(dāng)中是非常夠看的，就是不知道沈宗庭評價如何了。孟佳期遠遠看著，看到他臉上漫起一縷意味深長的笑容，非常想知道他這笑容背后的況味。

    是欣賞，還是不屑？還是淡淡笑之，就像學(xué)識淵博的教授看幼稚園小朋友班門弄斧？

    等沈宗庭大致參觀過一輪后，獎學(xué)金剪彩儀式即將開始。

    就在這時，孟佳期放在大衣兜里的手機突兀地響起。

    鈴聲急促。她掏出手機一看，屏幕里赫然寫著莫女士的名字“莫柳”。莫女士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她猶豫了下，還是決意接起。

    這時，人潮已經(jīng)從展廳涌向了禮堂。在穿著正裝、衣香鬢影的人潮里，她像逆流朝外的一尾魚。

    “喂，媽�！彼�走進廁所，壓低聲音，抬頭看著墻上的壁掛鐘。

    還有五分鐘，剪彩正式開始，她還要趕去做禮儀小姐。這是陳千枝院長為她爭取的嶄露臉面的機會。

    “期期，是媽媽�！蹦�柳女士柔婉的聲音響��。“最近你該期末了吧？對了，你有個小姨要結(jié)婚，得隨份子錢，你卡里還有嗎，轉(zhuǎn)一萬給我，我應(yīng)急。”

    應(yīng)急。

    莫柳女士已經(jīng)從她這兒拿了不少應(yīng)急錢了。莫柳女士怎么會有那么多“急”要應(yīng)呢。

    孟佳期身上是有錢。時苑獎的五萬港元獎金，昨天晚上剛打進她的銀行賬戶，嶄新的、整齊的五萬。

    可她也就這五萬了。

    前段時間為了湊出買布料參賽的錢，孟佳期吃了一段時間的食堂。寒潮提前降臨那幾天，她和陳湘湘去沙咀逛街，看中一條黑色打底襪，稍一猶豫，也沒買。

    “期期？”

    孟佳期不說話，那頭便傳來莫柳女士殷切的呼喚。

    “我沒有錢�！彼�冷��。

    “怎么會沒有？你的獎學(xué)金呢，你不是在實習(xí)了嗎，工資總有吧�！蹦�柳女士聲音里帶了一絲急切。

    “抓緊點轉(zhuǎn)給我，你小姨就是這幾天的婚禮了，人家看我封的紅包那么少...”

    “你問我要錢干什么，問他要去�！泵霞哑诨�。

    電話那頭，忽然哀哀地哭了起來。

    “早知如此，你爸當(dāng)年那一半的撫恤金，我就不該給你拿來學(xué)設(shè)計，留給我自己防身...”

    提起爸爸和撫恤金，忽然好似有一把鋼針，猛地扎進佳期心中。

    她媽媽又要開始翻舊帳了。

    孟佳期低頭，發(fā)現(xiàn)手指正被她撐在大理石的洗漱臺上，觸感冰冷堅硬，她撐得很用力，手指以一種扭曲的角度，和洗漱臺相貼。

    “錢我晚點轉(zhuǎn)給你。下午吧。”她嗓音沙啞如金石，妥協(xié)與屈服的意味濃厚。

    掛斷電話后，她將手機調(diào)成震動，放進裙子的內(nèi)袋里。

    她扯著唇對鏡中的自己笑了笑。要笑啊，明明是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的一天。

    她踩著高跟鞋無聲無息地回到后臺，在禮賓室內(nèi)準備頒獎事宜的老師，看到孟佳期，一把將她抓了過來。

    “你這孩子哪里去啦？快快快，站到葉酩背后�！�

    “次序不要錯，臺上那位千萬怠慢不得�！�

    孟佳期被老師推進了站成一排的頒獎小姐之中。

    她們在臺下站了很久，聽陳千枝院長發(fā)言。

    陳千枝院長一襲嚴謹?shù)奈餮b套裙，頭發(fā)在腦后挽成發(fā)髻，先是誠懇地要求今天參加典禮的學(xué)生們將手機關(guān)機，放進口袋中，勿打開攝像頭。

    隨后，她提到了今天的主人公，Joseph

    Sim。

    衷心感謝Joseph

    Sim先生向?qū)W院捐款4000萬設(shè)立Sim助學(xué)基金，資助千萬優(yōu)秀設(shè)計學(xué)子。

    Joseph

    Sim，孟佳期將這名字念了兩遍，心想，這應(yīng)該就是沈宗庭的英文名了。

    陳千枝發(fā)言結(jié)束后，想將話筒遞給沈宗庭，沈宗庭隨意地揮了揮手，示意直接進入下一個環(huán)節(jié)——剪彩。

    這時，清泉似的音樂從講臺兩端溢出，沈宗庭站在花團錦簇中，越發(fā)顯得眉目俊美。他本人就是有這種魔力，明明只是往那兒一站，閑談散漫的底色里稍微露出兩分正形，就讓人心旌搖曳。

    孟佳期深吸一口氣，提步走到預(yù)先彩排時的位置，垂目低眸，視線尋找著沈宗庭的手。

    她轉(zhuǎn)身，將剪子從托盤中取出，正要側(cè)著遞給沈宗庭，就在這時，放在衣兜里的手機劇烈地響起。

    原本就有些被莫柳女士影響心緒的她，越發(fā)有些心神不寧。好像她在衛(wèi)生間里窘迫、無奈、艱澀的模樣，就這么赤.裸.裸地暴露于人前。

    這一瞬間，她好像被打回原形，不再是承受著萬千夸獎的天之驕女，而重新回到了幼年時期，她頭上帶著白色小花的發(fā)卡，哭得聲嘶力竭，求媽媽把爸爸一半的撫恤金留給她。

    就這般走神的一瞬，她心神恍惚，剪子遞過去的角度稍稍偏斜，那把金色的、盤踞著龍紋的剪彩剪刀，刀尖扎進了沈宗庭手掌的大魚際肌處。

    意外來得猝不及防。

    鮮紅涌出時，孟佳期被嚇得有些懵，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

    她連嘴唇都在顫抖，不受控制地顫抖。饒是她為自己穿上一層又一層厚厚的鎧甲，但脫去鎧甲，她也只是個20歲的女孩，未出象牙塔，容易被慌亂影響情緒。

    她腦中最后只剩一個念頭，她搞砸了。她搞砸了。沈宗庭會怎么想？她要怎么對得起對她寄予厚望的陳老師？

    這時，反倒是沈宗庭攬起了一切。

    他也不顧手上流血，接過那把剪刀，干脆利落地將剪彩進行下去。

    然后，用西裝口袋里的方巾，擦了擦沾血的剪刀。

    再度遞回給她時，剪刀刀尖已經(jīng)干干凈凈。

    就連遞回來時的角度都十分完美，剪刀把手的一側(cè)對著她，不讓她有被刺到的風(fēng)險。

    孟佳期長長松一口氣，微微抬頭，在這被萬人矚目的臺上，她指望用眼神對他表示歉意和感激。

    兩人視線相錯。

    孟佳期只覺得，沈宗庭抿起的唇角帶著幾分冷厲，幾分不耐。

    無形之中，她的心沉了下去。

    沈宗庭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為什么他那樣細致地幫了她、遮蓋了她的失誤，眼神卻如此冷峻，還帶著幾分不耐？

    直到退回后臺，孟佳期仍在思考這個問題。

    難道，她得罪了沈宗庭嗎？

    港城的地頭蛇是最不能惹的。他們能一句話把人捧上天，也能一句話讓人摔下去。

    雖說她內(nèi)心隱隱覺得，沈宗庭不是這樣的人。

    他沒有隨意處置別人的喜好。

    但無論如何，眼下該做的就是去道個歉。

    她再度回到禮堂正廳臺下，只見沈宗庭右手閑閑地插在褲兜中，正在和陳千枝說話。

    他低笑著，眼底敬意不減，似乎和陳說了什么，陳千枝停住腳步，目送他朝禮堂大門走去。

    想到這兒，孟佳期匆匆去觀眾臺找了陳湘湘，吩咐陳湘湘幫自己領(lǐng)獲獎證書后，隨后也匆匆跑出禮堂。

    早上還是晴天萬里，這下又是天色陰沉，小雨淅瀝。孟佳期在雨里張望了一會。

    不過才耽擱了兩分鐘，沈宗庭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

    淅瀝的小雨很快將她的額發(fā)打濕。孟佳期撩了撩濕潤的額發(fā)，抓住在禮堂門口巡邏的保安。她對保安描述了一番沈宗庭的長相和身材，保安立刻說，這位先生打開車門，上了車。

    至于車有沒有開走，他就不知道了。

    禮堂的露天停車場上，泊著許多車。孟佳期下意識去搜尋她第一次見他時，從舞廳出來看到的雙R車標(biāo)。

    她從停車場這頭走到那頭，沒有看到熟悉的雙R車標(biāo)。

    失落之余，她看到一輛特殊的車牌，那車的款式她甚至認不出，只是車牌上刻著“港1”。

    這輛“港1”的車窗是單向可視玻璃，還貼了全黑的防窺膜。孟佳期猶豫了會，“港1”車牌在港城意義特殊，通常是警務(wù)處長的座駕。

    就在這時，她忽然想起，葉酩曾和她閑聊似地說過，沈宗庭的某個親戚是警務(wù)處長。

    她鼓起勇氣，幾步走過去，在“港1”的的后窗旁站定。

    她站在雨中，淅瀝的雨珠打濕她的頭發(fā)。她的大衣是毛呢的質(zhì)地，沾水即濕，很快，她身上大衣的顏色就更深了一層。

    沈宗庭就那么坐在車里，修長矜貴的手指握著那團淡青色的西裝方巾，把玩了一會。

    他注意到了孟佳期。

    這女孩果真跑出來找他了。沈宗庭扯起的唇角帶著幾分不耐。這爛俗的套路，他到底要

    ?璍

    經(jīng)歷多少遍？之前那些女孩們還只是往他的西裝上灑紅酒，試圖引起他的注意。

    她倒好，連剪刀都敢上手。

    很好，他倒要看看，她要耍什么招。

    第一次見面時他見她畫畫那般認真，叫她乘他的車，她也脆聲拒絕，合著就是個欲擒故縱的？再聯(lián)想到那晚，她在休息室門口的出現(xiàn)、摔倒，坐在地上楚楚可憐、眼瞳中泛著瀲滟水澤的模樣...

    不怪乎沈宗庭會如此誤解。

    大前晚、前晚和昨晚，都有化著精致妝容，穿著暴.露的女孩將紅酒倒在他西服上，如出一撤的道歉，以及道歉之后的靠近，想要他的聯(lián)系方式。

    孟佳期在“港1”的后車窗門后站了一會，雨越發(fā)大了。她猶豫下，伸出纖柔的手掌，輕輕叩了叩車門。

    沒有動靜。

    就當(dāng)她以為車內(nèi)沒人，正要失望離去時，車門忽地打開，里頭傳來一道冷冷的聲音。

    “上來�！�

    深入（小修）

    聽見這凜冽干脆的一句話，孟佳期不敢耽擱，不顧三七二十一，就躬身往車里鉆。

    然而讓她始料未及的是，她的臀部剛挨上座椅，“砰”地一聲，卻是男人伸手拉住了車門，猛地關(guān)上。把門關(guān)上后，他的手迅速按住她一側(cè)上臂，幾乎將她制在靠背上。

    “小姐，玩夠了？”男人一聲輕笑，眸光慢條斯理地打量她。他離得她太近，近得他炙熱的呼吸噴薄在她胸前裸露的鎖骨處，激起一粒粒象牙似的小疙瘩。

    “玩？”孟佳期不明所以，黑白分明的眸子異常清澈，回望沈宗庭。

    她莫名想要往后偏一偏，只是肩頸已經(jīng)緊緊地挨住了靠背，退無可退。

    沈宗庭也望著她，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撞，膠著。

    他眼中的情緒，她讀不懂。

    只是制著她上臂的手勢強硬無比，屬于男性的壓迫感鋪天蓋地地襲來，讓她連心跳都因此加速。

    他的氣息太過強烈，明明白白地侵襲著他。

    沈宗庭淺淺地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你裝得還挺像。只不過，在你之前，還沒有人大膽到會上剪子�！�

    沈宗庭淡淡地說著調(diào)笑的話。

    他這一笑，倒讓孟佳期反應(yīng)過來，臉上罕見地染上幾分薄紅，愧意中夾雜著說不清的羞惱。

    “不是您想的這樣�！彼凉q紅了臉，忍不住反駁他。

    “那是怎么樣？”沈宗庭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眼中的倦意轉(zhuǎn)瞬而過。

    不是這個飯局，就是那個儀式。這些場面上的應(yīng)付話讓他厭煩透了。再加上，現(xiàn)在還要再應(yīng)付一個小姑娘。

    孟佳期長長吸了一口氣，盡量簡潔地組織語言。

    “我用剪刀扎到了您的手，這是我工作失誤。我絕沒有想過靠這個引起您的注意�！�

    “我追過來，也只是想和您說聲抱歉，并看看是否能為您包扎傷口提供幫助�！�

    “什么工作失誤？現(xiàn)在港大的禮儀小姐，上崗之前，都不好好培訓(xùn)下么？”沈宗庭淡淡地說，聲音里帶著疲倦。

    沈宗庭這個問題，倒還真把她問住。若不是莫柳女士忽然打過來的那通電話，她也不會在關(guān)鍵時刻失神。

    但，這個緣由她真能解釋給沈宗庭聽嗎？要把她內(nèi)里的破碎，一片片掀開開給他看？

    況且，失誤就是失誤，本就不該有解釋的緣由。

    想到這里，孟佳期吸一口氣，輕聲。

    “如果您厭惡我這樣的靠近，那我——我向您表示歉意，這就下車了。”

    她眼中情緒的變化實在太快。凄婉和哀然轉(zhuǎn)瞬即逝，也就在這一瞬間，他瞥見她堅硬外殼底下，有柔軟的、破碎的內(nèi)里。

    孟佳期也不欲多說，手摸索到車門開關(guān)，“嗒”地一聲，車門開關(guān)被打開，她正要下車，不成想沈宗庭長臂一伸，又將開關(guān)合上了。

    “別急�！鄙蜃谕サ穆曇舸丝淘俣软懫�，與此同時，他放開制住她手臂的手——這個動作，也是他的經(jīng)驗，先把人按住，以防有些想要對他仙人跳的女孩，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坐上他的腿。

    “抱歉，是我誤會了你。”

    她一怔，沒想到他會道歉，清晰的聲線透著誠摯。這一刻，他沒有身居高位者的架子。

    “不礙事。”孟佳期搖搖頭，“剪彩儀式上是我做得不好，感謝沈先生替我遮掩。再次為傷到您一事表示歉意——”

    孟佳期說著，視線淺淺掃過他的右手。他右手正架在中島臺上，松松握著那團忍冬色的方巾，洇出點點淡紅。

    “如果沒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

    “等等，”沈宗庭開口，攔下她。

    不知怎的，現(xiàn)在他反而又不想放她走人了。冤有頭債有主不是？她扎傷了就讓她負責(zé)。

    “這里有藥箱�！鄙蜃谕フf著，筋骨分明的左手，輕輕在中島臺上叩了叩，島臺緩緩彈出，露出一個檀木盒式樣的藥箱。

    孟佳期這才明白過來，他需要她包扎。

    她深吸一口氣。打開中島臺的抽屜，從中找到一瓶雙氧水，打算先為他消毒。

    “你把手放這里，我消一下毒。”孟佳期說著，指了指中島臺。

    沈宗庭依言把手放上去，掌心攤開，露出被剪刀扎傷的那處。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的掌腹，冷白中透著健康的粉，掌腹的凹陷都顯得性感，其上掌紋交錯，拇指延伸而下的大魚際肌處，破損的傷口處，血跡隱隱凝固。

    她傾斜瓶身，將水倒下去。

    因為她的失誤傷及別人，她很有些過意不去。

    “疼嗎？疼你就叫出來，我慢一點，輕一點...”

    這句話頓時將狹仄車廂中的氣息拉升至更為曖昧，也更為奇怪的方向。

    老天爺。她究竟在說什么？？孟佳期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恨不得咬住自己舌頭。總不會是在描述某種男女初次過夜時常見的情景。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就連沈宗庭眸中的霧氣都更重了些。他眼中有重重迷霧森林，似乎要將人永遠地陷進去，出不來。

    他喉結(jié)滾了滾，唇角挑出一個玩笑似的笑容。“小姐，你唔用搶我臺詞。”

    “我一大男人，有什么好疼的。”低沉的語氣里帶著笑音，像羽毛輕輕拂在人身上，讓人心底發(fā)癢。

    被他這么一調(diào)侃，她臉色更加紅透了，只恨自己今天撞鬼，手不利索就算了，嘴巴也不利索。

    淋完雙氧水后，她從藥箱里翻翻撿撿找出一枚創(chuàng)可貼，拆開封膠，想把它貼在他傷口。膚色的創(chuàng)可貼，她交錯著貼了兩枚，形成一個“X”。

    貼的時候，她腰彎下去，微濕的頭發(fā)也隨之傾斜而下，露出頸后雪白纖細的粉頸，肌膚是別樣的細膩。這個姿勢，倒像是她乖巧地伏在他膝頭。

    ...

    是他瞎想。在心底，他萬般不屑地對自己“切”了一聲。

    明明她這樣認真，別無二心。

    “貼好了。”她輕輕地說�！暗�是沈先��，你要不要去醫(yī)院打破傷風(fēng)，我...”

    她本想說我可以賠你醫(yī)藥費，轉(zhuǎn)念一想，覺得沈宗庭這人怎么可能接受他賠醫(yī)藥費呢，遂把話吞回去。

    “不去�！彼�干脆利落地拒絕。

    “可是，畢竟是被剪刀扎到手...”孟佳期仍在猶疑。她無意識地，總覺得還是他的命更寶貴一些。

    “一點小傷口，又不會死人。死了我認�！�

    “...”

    他話說得徹底，她也就不再勸。

    況且他看起來不像人能勸得動的那種男人。

    “傷口已經(jīng)處理完畢，如果沒有什么用得著的地方，我先下車了�！彼�把雙氧水和裝創(chuàng)可貼的盒子放回中島臺。

    她轉(zhuǎn)身，再次試著推開車門時，沈宗庭朝她傾斜過來，狹窄的車廂內(nèi)，兩人的距離被迫得近之又近，霎時間，孟佳期只感覺到，鼻端縈繞著若有若無的烏木氣息。

    拉開的車門被他合上。

    “你叫孟佳期�！鄙蜃谕ザǘ�看住��，忽地出聲。他念她的名字，舌尖從上顎落下，有種磊落的好聽。

    在念她名字的同時，他目光也在定定地注視著她。

    那種被注視的感覺，如何形容？孟佳期想起，她曾在一本書上看過，從事法官、談判家、外交官等特定職業(yè)的人群，會特意去訓(xùn)練自己的目光，好讓目光傳遞出說服、認同的情緒。

    沈宗庭的目光沒有訓(xùn)練的痕跡，卻讓她感受到莫名的、來自男性的威壓，像是大草原上原本懶洋洋的獅子，忽然看到自己感興趣的獵物一般。

    “是我的名字�！泵霞哑诙�聲回答，莫名��，她有一種喉嚨干啞的感覺，似乎還是第一次，在異性面前有這般細微的感觸。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并記住她名字的，她猜，左右不過是看到了展柜上她作品的銘牌。

    “沈先生，再見�！�

    “這么急著下車？雨大了，避一會雨吧�！鄙蜃谕フf。

    其實，今天經(jīng)歷了一場應(yīng)酬之后，他格外想獨自一人待著。但，這女孩貿(mào)然闖過來，便又讓他覺得，有個人陪他在車里坐著也不錯。

    孟佳期朝窗外望去，這時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雨已經(jīng)下大了，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如霜如霧。

    她心底難得地，泛起一縷煩躁。因為這不得不被困在雨中的困境，還是和一個自己不熟的，階層差異十分之大的男人。

    相比起她的煩躁和拘謹，沈宗庭一派閑適。

    他修長的、骨筋分明的手指從島臺側(cè)方摸出一瓶冰水。

    “要不要喝水？”他問她。

    “不用了，謝謝�！泵霞哑谡f。陌生人給的水，她可不敢隨便喝，哪怕水沒有開封過，也是一樣的。

    他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無所謂地笑笑，擰開瓶口，自己喝了。

    余光里，孟佳期注意到他的喉結(jié)，飽滿而鋒利地滾動。他喝水喝得很隨意，有幾滴水珠順著他流暢清晰的下頜，直滾過喉結(jié)。

    這時，她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機再度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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