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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馬車再往前走一段,隨著幾道駐足凝望惠王府馬車的身影闖入視線,姚黃悄悄放下了簾子,簡單整理下衣裙,再去幫趙璲解開輪椅固定裝置。

    車門打開,青靄搭好長木板,與王妃一前一后地推著惠王下了車。

    剛站穩(wěn),一道華服身影走了上來,眼帶驚喜地對趙璲道:“二弟,真沒想到你也來了�!�

    趙璲淡淡一笑,給姚黃介紹:“這是康王殿下�!�

    姚黃配合地行禮,口稱王爺。

    康王喝過惠王府的喜酒,今日卻是第一次見到二弟妹的真容,幸好夫妻倆下車用的時間比別人久,剛剛康王已經(jīng)將明艷照人的二弟妹打量了一遍,所以此時表現(xiàn)得很穩(wěn)重,道:“自家兄弟叫什么王爺,以后喊大哥就是�!�

    說完,康王轉(zhuǎn)身朝站在兩位側(cè)妃身邊的三個孩子招手:“過來,給你們二叔二嬸請安�!�

    趁這時候,姚黃才飛快地瞅了康王幾眼。

    面圣的時候姚黃就發(fā)現(xiàn)了,永昌帝長了一張長方臉,很有一國之君的端正大氣,卻絕不是叫女子一眼心動的英俊,而后妃四人,周皇后溫婉似水,劉賢妃端莊賢淑,只有杜貴妃、沈柔妃姿色過人。

    眼前的康王,就長了一張酷似永昌帝的長方臉,眼睛鼻子更像劉賢妃。但同樣偏細長的眼睛安在劉賢妃的小臉上并不顯小,最多普普通通,再加上劉賢妃通身的書卷氣,她的眼神很顯睿智,可當這雙眼睛安在康王的臉上,就真的是小眼睛了,亦沒有劉賢妃的聰慧神采。

    簡言之,康王的容貌實在不出彩,唯獨這挺拔的身形還能夸上兩句。

    三個孩子已經(jīng)來到了康王身邊,最大的小世子剛剛五歲,兩位側(cè)妃分別給他添了一個四歲的弟弟、三歲的妹妹。

    三個打扮得都很精神的孩子先是好奇地打量輪椅,再被二叔蒼白死氣的臉嚇到,或緊張或怯怯地喚了二叔二嬸。

    趙璲微微頷首,姚黃挨個夸了夸。

    康王再給她介紹他的兩位側(cè)妃,長了一雙桃花眼十分美麗的側(cè)妃姓顧,笑起來會露出兩個梨渦的姓阮。

    想當初康王大婚的時候,姚黃還跟著母親去看過熱鬧呢,知道前康王妃乃鎮(zhèn)國公府的千金,兩位側(cè)妃也都是高官之女,譬如顧側(cè)妃的父親如今已經(jīng)升到了戶部左侍郎的位置,阮側(cè)妃做過帝師的祖父雖然已經(jīng)壽終正寢,阮家依然是江南望族,家族男丁大多都在朝為官。

    娘家如此,兩位側(cè)妃見到姚黃這個惠王妃也毫不露怯。

    見過禮,要進宮了,康王是個好哥哥,堅持要幫二弟推輪椅,趙璲勸了一次就不再勸了。

    姚黃只得跟著康王的兩個側(cè)妃并肩而行,孩子們各有乳母跟隨。

    當飛泉取出折疊木板搭在高高的宮門門檻上,康王點頭贊許道:“這板子好,省了不少事�!�

    姚黃就在旁邊看著康王爺絞盡腦汁跟二弟說話,他的好二弟卻最多嗯那么一聲。

    王爺與家眷們要先去給帝后請安,康王始終握著輪椅,拒絕讓飛泉或青靄接管,然后就一直將輪椅推到了永昌帝與后妃們的面前,好一派兄弟和睦的景象。

    看到二兒子,永昌帝眼里的激動裝不了假,直到飛泉再次展開木板往門檻那里搭橋,永昌帝才停下準備迎接兒子的腳步,上了年紀的長方臉上陸續(xù)閃過錯愕、懊悔的情緒怪不得兒子不愿意進宮,宮里那么多門檻,兒子的輪椅走著不方便��!

    雖然現(xiàn)在兒子自帶木板了,可每過一次檻都得叫兒子自己搭一次,那算什么事?

    永昌帝當即吩咐身邊的公公:“傳朕口諭,命皇宮各門都常備一套木板,以后每遇惠王進宮,守門宮人務(wù)必提前鋪好木板,方便惠王通行。今日且算了,三日后必須派發(fā)齊全�!�

    此話一出,大殿內(nèi)安靜了足足好幾個呼吸的時間。

    還推著輪椅的康王下意識地看向劉賢妃,劉賢妃面帶笑容仿佛很替惠王高興。

    二十歲的慶王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惠王搭在輪椅腳踏上的腳,想到父皇再如何寵愛二哥二哥都已經(jīng)徹底與東宮斷了緣分,他便也不必羨慕或嫉妒。

    杜貴妃瞅瞅養(yǎng)子再瞅瞅自己的四皇子,心想要是皇上也如此偏愛她的老四該多好。

    眾人各有心事,惠王穩(wěn)坐輪椅,開口朝父皇道謝。

    永昌帝擺擺手:“怪父皇疏忽,今日才想到這些,對了,你這板子的主意是誰想出來的?朕也要賞他�!�

    趙璲看向自己的王妃,還是那副萬事皆與他無關(guān)的淡漠神情。

    永昌帝就很高興了,二兒媳雖然出身低,可這兒媳既有姿容又會照顧兒子,只要她能勸動老二多出門,早點洗去老二那一身死氣,她就是皇家第一有功的好兒媳!

    “去,把交州剛進貢的另一張象牙簟送去惠王府�!�

    酷暑將至,交州官員特意送來兩張用象牙絲編織的涼簟進京給永昌帝,整張涼簟紋理細密潔白如玉,觸之如絲柔軟舒適,更有一份遠勝草席、竹席的清涼。因象牙珍貴且制成涼簟的工序極其復(fù)雜,永昌帝登基三十余年也才一共得了五張象牙簟,一張孝敬太后,一張自己用,一張賜了周皇后。

    這次的兩件剛到手,永昌帝自用一件替換舊的,另一件正好借此事賞給二兒子小兩口。

    他大方,杜貴妃、福成長公主卻都變了臉色,一個仗著自己在妃嬪里最受寵愛,早把另一張象牙簟看成了囊中之物,一個自負皇帝哥哥疼愛自己,正打算在端午宮宴結(jié)束后跟皇帝哥哥開口討要,結(jié)果眨眼的功夫,永昌帝居然把那么珍貴的象牙簟賜給了一個六品百戶之女!

    包括身份尊貴卻沒享用過象牙簟的二公主、鄭元貞,看姚黃的眼神也都帶了明火或暗火。

    姚黃感受到了,能引起公主貴妃都嫉妒的東西,一定是比寶石還珍貴的大寶貝!

    她內(nèi)心如火,只覺得接下來的宮宴都不重要了,就想回府去看看象牙簟究竟長什么樣。

    .

    龍舟競渡在皇宮的護城河上舉行,這時姚黃已經(jīng)跟自家王爺分開了,與女眷們跟在后妃身邊。

    她遠遠地望見了貴婦人堆里的母親,父親與哥哥應(yīng)該在男客那邊,這里瞧不見。

    民間的賽龍舟,看客們可以在岸邊大喊大叫為自己心儀的隊伍助威,宮里這場賽龍舟因為過于講究禮數(shù)反倒失去了趣味。

    東張西望的,倒是讓姚黃撞見了陳螢小心翼翼偷看康王的視線,于是姚黃也往坐在永昌帝另一側(cè)的四位皇子望去。

    惠王是自家男人,康王也仔細看過了,慶王雙十年華長得很俊,完全繼承了沈柔妃的美貌,四皇子一看就是杜貴妃生出來的,才十三歲就有了撩撥少女芳心的好皮囊。

    四位皇子齊聚一堂,光看臉,康王竟成了最泯然眾人的那個。

    姚黃再看向坐在她旁邊的鄭元貞,康王既是長子又有了一批妻族勢力支持,鄭元貞偏要去嫁只有沈家支持的慶王,除了不想給康王當續(xù)弦,跟康王的長相也有關(guān)系吧?而她之前看上惠王,除了惠王受永昌帝重視,惠王爺?shù)目∧樋隙ㄒ补Σ豢蓻]。

    忽地,鄭元貞朝她看來,似乎已經(jīng)忍了她很久,用眼神質(zhì)問姚黃究竟在瞅什么。

    姚黃裝傻一笑。

    她才不會告訴鄭元貞,她究竟錯過了一個多好的夫護城河邊楊柳依依,龍舟賽結(jié)束后,射柳就要開始了。

    能夠在永昌帝面前展現(xiàn)武藝的,都是御前軍、四大營年輕武官中的翹楚,另有以康王、慶王為首的王室公侯子弟。

    康王、慶王離席去場中做準備時,兩位王爺不約而同地都看了眼輪椅上的惠王。

    康王想的是,如果二弟腿沒受傷,今年肯定還是二弟奪得頭籌。

    慶王想的是,之前被二哥壓了好幾年,今年二哥不下場了,終于輪到他出回風頭。

    兩道身影在趙璲面前一晃而過,而他只是面無表情地坐在那里,不知在看遠處的樹還是天,直到對面的女席那邊突然響起二公主的一聲“二嫂”,趙璲靜止許久的睫毛才微微動了動。

    二公主似乎只是想跟姚黃顯擺她二哥的神箭法,歡快的聲音里帶著滿滿的驕傲:“二嫂,二哥從十五歲起開始參加每年的端午射柳,除了去年宮里沒辦還有他不在京城的時候,二哥一共參加過五次,你猜他拿過幾次頭籌?”

    姚黃看著二公主天真的嬌美笑臉,想的是這公主怎么這么惡毒,明著在夸惠王,實則故意往他傷口上撒鹽。

    她能看出這份惡毒是因為單獨相處時杜貴妃母女倆并沒有掩飾過她們對趙璲的無情,可看永昌帝先是驕傲再是遺憾的神色,姚黃便猜到二公主平時在永昌帝面前絕對是另一副面孔,所以老皇帝根本沒多想,沒準還以為二公主真的只是在夸惠王。

    姚黃:“妹妹這么高興,難道王爺五次都得了頭籌?”

    二公主:“哇,二嫂真聰明,一猜就準!”

    十五歲的小姑娘與有榮焉地望向她的二哥,眼中的光彩這才黯淡下去,低下頭,傷心道:“可惜二哥”

    杜貴妃:“有何可惜的,你二哥只是傷了腿,手還好好的,只要他愿意下場,今年照樣能得頭籌,皇上說是不是?”

    杜貴妃朝永昌帝眨眨眼睛,一副想用此法激養(yǎng)子振作要皇上配合她的慈母樣。

    永昌帝知道杜貴妃對二兒子沒多少情分,早些年只能指望二兒子時,貴妃把他當寶,自打有了四皇子,二兒子在杜貴妃那里便成了可有可無,但永昌帝沒聽過杜貴妃對二兒子的奚落嘲諷,此時只當杜貴妃在想辦法彌補二公主的失言。

    無論如何,貴妃這話已經(jīng)說出來了,永昌帝不接,便顯得他不信兒子還能保持之前的神箭法。

    他只能看向二兒子,商量著問:“去試試?”

    趙璲都這樣了,他不怕掃了父皇的興致,不在乎別人是不是覺得他怯戰(zhàn)不敢比,只要他不想,沒人能強迫他。

    他只好奇,他的王妃是希望他下場為她爭光,還是希望他老老實實留在這里,別再因為他的下場引起眾人更多關(guān)于惠王夫妻的議論。

    因為座位的關(guān)系,趙璲并不方便去看女席那邊,就在此時,三位公公端來了射柳賽的三份彩頭:頭名可得黃金百兩,第二名黃金五十兩,第三名黃金十兩。

    為了讓彩頭好看,三份用的都是五兩的元寶,第一個托盤就被二十個金元寶擺得滿滿當當。

    那一瞬,趙璲好像看到了王妃笑彎的亮晶晶的雙眼。

    “愿為父皇獻丑�!壁w璲道。

    青靄立即推著輪椅往外走,飛泉抱著木板跟在后面,這邊門檻多,與其不停地收收拿拿,不如一直抱著。

    永昌帝目送二兒子的輪椅,視線居然模糊了,愿為父皇獻丑,二兒子是為了哄他高興才去的!

    另一頭,趙璲這一下場,姚黃坐不住了,離席走到前方的護欄前,眺望下方的護城河岸,當熟悉的輪椅出現(xiàn),姚黃的視線就再也沒有離開過那把輪椅。

    杜貴妃見了,揶揄道:“看把你急得,連規(guī)矩都忘了,也不怕妹妹們笑你�!�

    姚黃直接看向永昌帝,緊張忐忑的模樣:“父皇,王爺是我的夫君,我想親眼看到他射箭的英姿,這樣也算壞了規(guī)矩?”

    永昌帝只覺得二兒媳率真可愛,笑道:“想看就看,今日算是咱們的家宴,哪來那么多的規(guī)矩�!�

    他年輕的時候,也喜歡讓美人們看自己展現(xiàn)英姿,更何況名正言順的小夫妻。

    說完,永昌帝也走到了護欄這邊。

    皇上一動,周皇后、劉賢妃等人就都跟了過來,杜貴妃鬧了個自討沒趣,暗暗瞪了姚黃好幾眼。

    姚黃已經(jīng)繼續(xù)看下面了。

    護城河寬約四五十步,上百只葫蘆綁在對岸的柳條上,都是同樣的高度。今日晴朗無風,但塞在葫蘆里的鴿子偶爾會掙扎,就導(dǎo)致一些葫蘆也在小幅度地晃動著,十分考驗射箭者的眼力。

    本來由康王、慶王占據(jù)了離閣樓最近的兩棵柳樹,青靄推著輪椅下去后,康王見了,主動將他的位置與弓箭讓給了二弟。

    趙璲知道康王不擅箭法,順水推舟地應(yīng)了。

    閣樓上,福成長公主同劉賢妃開起玩笑來:“康王箭法一直都不太行,惠王倒是給了他退場的好借口�!�

    劉賢妃欣慰道:“難得他有這個自知之明。”

    福成長公主的一拳頭就像打中了棉花,白白落個自己慪火。

    杜貴妃幸災(zāi)樂禍地看著下方的慶王。康王長得不討人喜歡,也沒什么才情,做什么都要靠劉賢妃從背后給他出主意,皇上老早就瞧不上大兒子了,故而康王不足為慮�;萃鯊U了腿后,慶王才是四皇子爭儲的最大對手。

    杜貴妃激惠王下場,就是要讓慶王丟臉,連一個廢了腿的二哥都比不過,他有什么可傲的?

    趁著現(xiàn)在皇上還憐愛惠王,不如讓惠王再占幾年皇上的寵愛,等四皇子長大了,惠王才真正沒了用處。

    這個時候,沈柔妃、福成長公主、鄭元貞也都看出了杜貴妃慫恿惠王下場的真正用意。

    沈柔妃是最緊張的,很怕兒子真的輸給惠王,在皇上、長公主、未婚妻面前無光。

    上次惠王參加射柳時兒子才十六歲,輸給二哥也能推脫年紀小,今年兒子已經(jīng)長成,二哥又廢了一年的腿沒動過弓箭了

    想到惠王的情況,沈柔妃忽然又有了信心,惠王消沉了一年,還是坐著不便發(fā)力的姿勢,今日兒子勝算還是很大的。

    姚黃并不擔心自家王爺?shù)谋哿�,她擔心的是他的準頭。

    岸邊,青靄固定好輪椅,再放下椅背,如此才不會妨礙王爺拉弓。

    慶王瞅瞅這邊,用余光瞥眼閣樓之上,好意道:“二哥一年沒碰過弓了吧,不如你先空放兩箭,找找手感?”

    趙璲:“也好�!�

    真的一箭取勝,老三會更沒面子,老三最多氣一場,就怕柔妃、長公主遷怒到姚黃頭上。

    對著遠處的護城河水面,趙璲連射五箭,因為前面四箭都射空了,眾人判斷不出他是否有瞄準什么,直到趙璲的第五箭竟射中了一條被驚動朝遠處游竄的野魚,還是一條只有拇指粗細、一掌來長的魚苗。

    魚苗被射翻,布滿鱗片的魚身被陽光照得亮如銀帶,然后才隨著箭的力量緩緩下沉。

    “好!”

    反應(yīng)過來的姚黃忍不住喝了一聲彩。

    趙璲這才轉(zhuǎn)身往后面的閣樓上看,正對上自家王妃歡欣雀躍的笑臉。

    趙璲立即轉(zhuǎn)了過來,看看那魚落下去的位置,很想告訴王妃這個距離射魚并沒有她以為的那么難,所以她的這聲彩極有可能會引起旁人的調(diào)笑。

    慶王先笑起了他:“二嫂還真是會給二哥捧場。”

    趙璲接過第六只箭,淡淡道:“我準備好了。”

    候在不遠處的公公見了,朝閣樓上方通傳:“皇上,您可以下令了。”

    隨著永昌帝發(fā)放號令,三聲鼓響之后,岸邊一百位年輕才俊同時搭箭拉弓。

    姚黃只看著惠王的一箭急射而出,“嘭”的一聲擊中對面柳條上懸掛的葫蘆,沒等葫蘆開始搖晃,圓滾滾的葫身竟已化成碎渣崩裂,困了許久的白鴿一得自由,登時振翅朝高空飛去,同一時刻,旁邊慶王射中的葫蘆雖然也裂了,卻殘了一塊兒連著上節(jié)的葫身,也就導(dǎo)致里面的白鴿逃脫得慢了些。

    顯而易見,慶王輸給了惠王。

    但慶王也很不錯了,一百個弓箭手,運氣不好的,放箭的剎那正趕上鴿子拖著葫蘆亂晃,導(dǎo)致箭頭要么沒射中葫蘆,要么擦著圓滾滾的葫身飛了出去,連鴿子都沒能放出。

    幸好大家都在盯著前三名,沒人注意到他們的失手。

    大公主望著二哥放飛的鴿子,再看看地上葫蘆的碎片,既佩服又驚訝:“二哥的箭法好像又精進了�!�

    永昌帝眼圈紅紅的,不是精進,二兒子的準頭早就練得爐火純青了,增進的是他手臂的力量。

    雖然二兒子不愿意他去探望,永昌帝卻能想象出兒子平時生活中的種種不便,腿廢了,每一日用到手的時候就多了,臂力能不長?

    這一刻,永昌帝滿心滿眼都是他慘遭天妒的二兒子,分不出半點注意力給別人,包括就站在二兒子不遠處的三兒子。

    瞧見沈柔妃發(fā)青的臉色,杜貴妃如愿地笑了。

    姚黃沒看到這些,確定惠王真的得了頭籌,她像那只騰飛的鴿子一樣沿著惠王下樓的路線雀躍而下,一路跑到護城河邊,氣息不穩(wěn)雙頰通紅地站定在輪椅前,笑著對一直注視著她飛奔而來的惠王道:“王爺真厲害,讓我拿磚頭當面拍葫蘆都拍不了那么碎!”

    趙璲:“怎么下來了?”

    眾目睽睽之下,就算兩人是夫妻,她這般也過于熱情了。

    姚黃:“下來夸你啊,等你上去再夸的話,這股喜勁兒都淡了,王爺都瞧不出我有多佩服你�!�

    趙璲掃眼停在不遠處的康王、慶王,示意青靄推輪椅:“上去吧�!�

    [35]035

    帝后觀賽之處是一座兩層的閣樓,上下都要經(jīng)由一層層木板臺階。

    有永昌帝剛剛頒布的口諭在,宮人提前搬了幾條長木板來,惠王不用時貼著扶欄側(cè)立在兩側(cè),惠王要用了再放下來。

    輪椅重新來到這邊,康王再次擠走青靄飛泉,一個人將他的二弟往上推。

    俊不俊的,康王長了一副高高壯壯的身板,雙臂緊繃,每一步都穩(wěn)穩(wěn)地踩住木板,推得小心又穩(wěn)重。

    慶王落后康王半步走在木板旁邊剩出來的窄窄臺階路上,萬一康王力有不逮,他還能及時搭把手,真正做到兄友弟恭。

    如果說剛剛慶王還在為輸給二哥覺得面上無光,此時看著二哥靠在輪椅上的麻木側(cè)臉,看著大哥額頭漸漸浮現(xiàn)的汗珠,慶王那點不爽便不翼而飛了。二哥都成半個廢人了,他還跟二哥較什么勁,只要其他三個皇子里他還是最優(yōu)秀的那個就成。

    姚黃走在慶王身后,將康王雖然刻意卻真的費了力氣的辛苦模樣與慶王居高臨下同情自家惠王的眼神看得清清楚楚。

    姚黃想,如果她是王爺,就沖著這兩位兄弟她也不愿意進宮。

    可惜她力氣還是不夠大,但凡她能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貙⑼鯛斖粕隙䴓�,她都可以擠走康王,做青靄飛泉不敢做、惠王又沉不下臉做的事。

    姚黃又想到了永昌帝,說他寵愛二兒子吧,又下令全宮宮門常備木板又賞賜象牙簟的,確實挺寵,可他明知道兒子坐輪椅還非要挑這么個高地觀龍舟觀射柳,顯然在他心里,帝王的威儀體面比兒子一時的不便更重要。

    終于來到二樓,康王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二弟這把輪椅看起來華貴講究,沉也是真的沉啊!得虧他每天早上都會堅持練兩刻鐘的拳腳,好叫父皇知道他雖然沒有武藝上的天分卻一直都不曾放棄懈怠,不然今天還要為此鬧出笑話來。

    趁永昌帝跟三個兒子說話,姚黃徑自回了自己的席位,杜貴妃才吃過虧,沒再挑兒媳婦規(guī)矩上的錯。

    二公主小聲道:“今日二嫂倒是好運氣,先從父皇那里得了象牙簟,現(xiàn)在二哥又贏了百兩黃金的彩頭�!�

    一百兩黃金,她這個公主都沒攢下這么多的私房錢,要等出嫁才會得到一筆豐厚的嫁妝。

    剛端起茶碗要潤潤嗓子的姚黃手一抖,還有彩頭?

    她往永昌帝那邊望望,終于看到了那三個端著托盤的公公!

    心里樂開了花,姚黃笑得很是矜持:“都是托了父皇的福�!�

    二公主暗暗磨牙。

    鄭元貞看著姚黃快要溢滿雙眼的笑意,忽然明白此人為何不以嫁給一個殘疾為哀了,區(qū)區(qū)六品百戶之女憑著如今的王妃之位得了多少榮華富貴,哪一樣都能彌補面子上的那些不足,不像她們這些高門之女,金銀反而是最不值得看重的。

    射柳一賽,惠王奪魁,慶王第二,東營一位姓江的年輕衛(wèi)指揮使得了第三。

    姚黃居然見過這位名叫江渠的衛(wèi)指揮使,她爹姚震虎、李廷望的爹李千戶都是在江渠的衛(wèi)所里做事。前年李家老爺子慶七十大壽,李家大宴賓客,姚黃跟著爹娘去吃席時,正好瞧見李千戶笑容滿面地跑出來迎接一位年輕人,然后她爹姚震虎也丟下妻女樂呵呵地去打招呼了。

    據(jù)老爹的夸詞,江渠今年才二十五歲吧,平民出身,十六歲參軍,后來惠王十八歲揚名邊關(guān)那年,二十歲的江渠也憑戰(zhàn)功被破格提拔為一衛(wèi)指揮使,調(diào)任京城,成了姚震虎跟李千戶的頂頭上峰。

    射柳前三名,惠王坐在輪椅上顯不出身姿,剩下兩個,本來慶王也挺玉樹臨風英姿不凡的,可往一身肅殺之氣的江渠身邊一站,立即被野狼襯成了家犬。

    姚黃甚至都懷疑剛剛江渠藏了拙,故意讓著皇家的王爺們,不然以他百步穿楊的好箭法,即便贏不了惠王,贏胳膊比他細了一圈的慶王應(yīng)該綽綽有余?

    永昌帝親口嘉獎一番,惠王、慶王的彩頭都有各自的公公幫忙拿著,江渠自己端著擺了兩個金元寶的托盤下去了。

    觀過龍舟與射柳,帝后帶著眾人前往大殿吃席。

    姚黃與陳螢并肩走在一塊兒,小聲說著別人聽見也無傷大雅的悄悄話。

    陳螢:“惠王殿下真是神力,我看附近十幾個葫蘆都沒有惠王的葫蘆碎得多�!�

    姚黃:“康王殿下力氣也不小,一個人把王爺?shù)妮喴瓮粕隙䴓嵌疾粠Т瓪獾摹!?br />
    陳螢還沒成親呢,一下子就紅了臉。

    姚黃瞧出來了,陳螢對康王還挺滿意的,沒嫌康王長得不夠英俊,想來跟她一個想法,家世差還能撈個王爺正妃當當,既有榮華富貴等著又不用做小妾看主母的臉色,那么王爺夫君有些腿疾或不夠俊的問題也就不算什么大事了。

    .

    端午宮宴比上次周皇后安排的賞花宴還要豐盛,且有樂伎奏樂、獻舞。

    姚黃還是坐在女席這邊,左邊的下席是鄭元貞,右邊的上席是陳螢,巧的是,三人的夫君就坐在正對面。

    陳螢始終不敢往康王那邊看,姚黃朝自家王爺笑了兩次,見他不捧場也就不理會了,反倒瞧見康王、慶王都有幾次看向他們的準王妃,康王那是真的很少見陳螢,慶王與鄭元貞是表兄妹,應(yīng)該挺熟的,所以幾次看過來都帶著自然親昵的笑。

    當然,更多的時候姚黃都是在欣賞歌姬們曼妙的舞姿。

    陳螢見了,假借敬果子酒的時候悄聲提醒姚黃道:“我聽人說,惠王生母是位舞姬,難產(chǎn)而亡,只追封了美人�!�

    做秀女時,儲秀閣的宮女只為秀女們端水送飯洗衣,沒機會親近,也不敢說王爺們的閑話。等陳螢封了準王妃有了劉賢妃賞給她的心腹丫鬟,就有機靈的跟陳螢講了些幾位王爺?shù)氖拢窕萃醯纳�,民間知道的少,在宮里卻不是秘密。

    陳螢沒有瞧不起惠王的意思,只怕姚黃過于沉迷于歌舞,萬一回頭再在惠王面前夸贊今日的舞姬,不小心觸了惠王的霉頭。

    姚黃與陳螢對視一眼,保持著笑容道:“謝謝�!�

    她真不知道這事,因為早些年她與母親從茶樓或街頭聽到的與惠王有關(guān)的閑話,都說惠王生母是個美人,紅顏薄命去得早,惠王才被杜貴妃收為養(yǎng)子。

    做了王妃,百靈、春燕、秋蟬都是老實人,規(guī)規(guī)矩矩地當差做事,膽子撐破了才敢跟她議論家主王爺?shù)纳赋錾怼?br />
    舞姬啊,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大多數(shù)人都會認為舞姬卑賤。

    姚黃飲了清清甜甜的果子酒,繼續(xù)欣賞面前的曼妙舞姿。

    她覺得這些舞姬跳得特別好,就像惠王爺?shù)漠嫾肌⑧噹煾档哪竟�,都得是從小苦練才能練出來的技藝�?br />
    舞姬因為坦露身體、供人取樂所以被認為卑賤,問題是,她們是自己愿意當舞姬的嗎,還不是家里窮被爹娘賣了,亦或是家里獲罪她們只能被歸于賤籍?

    事已至此,姚黃沒本事叫永昌帝別看了,趕緊把這些可憐的女子都放回家,也沒本事讓所有人都同情這些女子亦或是勸惠王別以生母的出身為恥,她只知道她喜歡看,而且她已經(jīng)津津有味地看了一會兒了,突然變得不感興趣,旁人定能猜出陳螢跟她講了什么。

    吃吃喝喝的,宮宴結(jié)束,永昌帝便要帶眾人去看下午的大戲馬球。

    姚黃正準備離席,忽聽自家王爺?shù)溃骸案富�,兒臣乏了,還請父皇準許兒臣先行離宮�!�

    惠王的聲音并不高,卻因眾人恪守宮規(guī)而在安靜的大殿中傳開了。

    永昌帝明白,射柳兒子還能參與,馬球考的是騎術(shù),讓廢了腿的兒子去旁觀別人在賽場上策馬奔騰的矯健身影,確實太過傷人。

    “去吧。”

    惠王道謝,青靄便推著他往外走了。

    姚黃見了,遠遠地朝帝后行禮,快步從女席這一側(cè)追了出去,很快就站到了輪椅旁邊。

    趙璲看她一眼,沒說什么。

    出了宮門,上了馬車,姚黃蹲在輪椅一側(cè)幫他固定時,聽見頭頂惠王爺問:“看不成馬球,會不會失望?”

    他知道她好熱鬧,而宮里的馬球賽高手云集,絕對精彩。

    可趙璲需要解手,宮里的凈房不方便,他不想再被康王推過去,不想讓看見他前往凈房的人好奇他如何解手,更不想為了一場對他而言沒有任何意義的馬球賽苦忍委屈自己。

    趙璲并不需要王妃隨他出宮,只是她不出來的話,旁人會覺得她貪圖享樂不顧夫君,所以剛剛趙璲也沒有多勸。

    姚黃想也不想地道:“有什么好失望的,以前每年都能看我哥哥他們比幾場,京城的這兩所武學(xué)還會比試呢,年年我都去看�!�

    為了能參賽,哥哥苦練騎術(shù),只辛苦了自家的兩頭騾子,還好真的參賽時武學(xué)會提供駿馬。

    趙璲:“你哥哥可贏過?”

    姚黃:“兩所武學(xué)的比試他還不夠格,主要是身份不夠,這種能出風頭的名額早被勛貴子弟搶完了,但私下的比試他們幾個好兄弟自己組的隊贏過幾次�!�

    固定好輪椅,姚黃坐到側(cè)位,因為剛剛頂著艷陽走過長長的宮道,她的臉熱出了兩團紅暈。

    趙璲想到了別的,問:“席上飲酒了?”

    她目光追逐舞姬身姿的模樣,很像醉酒忘了形。

    姚黃:“果子酒,只比果汁多了一點酒味兒而已,不信你聞聞,我身上可沒有酒氣�!�

    說著,她一手扶著輪椅,彎腰湊過去給他聞。

    明明她都將唇角、臉頰對準了惠王爺?shù)谋亲�,惠王爺最先看到的卻還是她裙腰上方的一片白雪。

    片刻之后,趙璲閉上眼睛道:“確實沒有�!�

    姚黃笑著坐回去。

    趙璲看向另一側(cè)的櫥柜:“水�!�

    姚黃熟練地蹲到櫥柜前,打開最下層的兩扇小櫥門,一眼就看到了不知何時被收到這里的紅木托盤以及里面擺得整整齊齊的二十個金元寶。

    姚黃根本管不住自己的笑,笑著倒水,笑著送到王爺面前,笑著看他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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