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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21章

    而劉徹的臉,

    看起來像一張白紙。

    他臉上血色褪得干干凈凈。

    神女待在他身邊很久了,

    或者說,

    他待在神女身邊很久了。

    他熟悉神女說話的方式,那么多個夜晚里他獨自一人睡在床榻上,腦子里一遍一遍回想的不是家國天下、朝堂政事,而是神女。

    神女的面孔,神女說話時的語氣,每一個細(xì)微的停頓,每一處視線的轉(zhuǎn)動。

    這樣曠日持久的觀察和揣摩,由此他聽得懂神女的每一句話,讀得懂神女的每一個眼神。

    就像是現(xiàn)在,神女晦澀難懂的言辭在他耳朵里自動轉(zhuǎn)換成了另外一些可以被理解的言辭。

    神女在說,倘若在一塊土地上種下紅薯,那么來年這塊土地上就不能再栽種紅薯,也既是說,紅薯無法在同一塊土地上連續(xù)兩年被栽種。

    劉徹不懂得什么是科學(xué)種植,這個時代也還沒發(fā)展出【輪耕休作】的觀念,沒人能理解土地被種植一年之后,要休息一年,才能積攢起足夠的肥力,以供應(yīng)下一輪種植的消耗,這種過于先進(jìn)的理論知識。

    然而這個時代的人自有用來解釋自然現(xiàn)象的一整套觀念。

    劉徹說,“這是詛咒嗎?”聲音發(fā)飄。

    他不會妄想,像紅薯這種東西,種下去之后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就能得到那樣不可思議的收獲。

    他方才在林久的提醒下意識到【代價】的存在,到如今就已經(jīng)做好了付出代價的準(zhǔn)備。

    這是身為君王所應(yīng)當(dāng)有的能力,倘若連這點當(dāng)機(jī)立斷都沒有,那他也不配坐上宣室殿的主座。

    神女會要求祭祀嗎?無論被要求一場怎樣的祭祀,劉徹都決意滿足神女的要求。

    或者祭品,供奉,在這些地方提出苛刻的要求,都沒關(guān)系,劉徹如今坐擁四海,以后還將坐擁四海之外更廣袤的田土,他決定滿足神女,他一定能滿足神女。

    可他唯獨沒有想到,神女的意思是,【代價】會降臨到土地上,【代價】會由土地來支付。

    國之大事,在戎與祀。升斗小民,土里刨食。

    對于占據(jù)了這個帝國最多數(shù)的“民”來說,種植就是他們的大事,是像天一樣大的事情,或者還要更大一些。因為天塌了不一定會死,可倘若土地出了什么問題,那是真的會死人的。

    劉徹是個頭腦清醒的皇帝,大多數(shù)時候他清醒得近乎冷酷。

    所以此時他也清楚地預(yù)知到了,紅薯現(xiàn)世之后的場景。

    今日宣室殿上,已經(jīng)現(xiàn)場演繹了一幕凡人面對紅薯時的千姿百態(tài),可是那還不夠,遠(yuǎn)遠(yuǎn)不夠。

    和宣室殿上冠冕堂皇的公侯相比較起來,甚至和劉徹這個皇帝相比較起來,那些撲在土地上一輩子的老農(nóng)才是最看重紅薯的人。

    半輩子埋頭在黝黑的泥土中,祖祖輩輩活著時的血汗供奉給土地,死后的血肉也供奉給土地,便是如此的嘔心瀝血、披肝瀝膽,每年從田地中捧出來的,也不過就是那么點少得可憐的谷米。

    紅薯會帶來改變,當(dāng)然會帶來改變。不需要任何多余的修飾,只需要一個字,“飽”。

    有了紅薯,他們能吃飽。

    不要小看這一個飽字,這個時代多少人從生到死都不能體驗一次吃飽的滋味。

    “飽食終日”,這四個字是用來形容諸侯王和士大夫的!

    那些原本注定在饑餓中煎熬一輩子的人,一旦嘗過吃飽的滋味,他們怎么可能僅僅滿足于在單數(shù)的年數(shù)里種植紅薯,而在雙數(shù)的年份里閑置著土地,任那塊原本可以讓勸全家吃飽的土地肆意荒廢。

    那些,民。

    他們是最膽怯的,他們卻也是最貪婪的,官吏隨口一句話就能嚇破他們的膽子,可當(dāng)事涉口腹之欲,他們又能化身成最狡詐最兇殘的野獸。

    不會聽的。

    劉徹根本不需要嘗試就能得出結(jié)論,他們會用盡一切辦法,試圖將紅薯永遠(yuǎn)永遠(yuǎn)地留在他們的土地上。

    這是不可以的,因為神女說不可以,神女的話總是對的,違逆神女會帶來什么樣的后果?詛咒或者說是神罰,那會是什么樣的場景?

    劉徹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因為他從未升起過忤逆神女的心思,人怎么能忤逆神?這是不應(yīng)當(dāng)也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

    可現(xiàn)在不是他要忤逆神女,而是他的子民們裹挾著他忤逆神女,他在這件事情上全然無能為力,君舟民水,當(dāng)民意沸騰起來,君王也不過是被裹挾其中的一葉孤舟。

    劉徹深吸一口氣,再慢慢吐出。

    已經(jīng)沒有辦法了,這是個死局,紅薯不能不種,衛(wèi)青帶上戰(zhàn)場的那些士兵等待著紅薯果腹,因此不但要種,還要同時在帝國全境耕種。

    這樣的話,好像就只剩下一個辦法,警示,告誡,頒布律令,做完該做的這一切,然后就讓他們隨便去種。只有親眼看到忤逆神女的代價,他們才會畏懼地停手吧。

    坐在劉徹現(xiàn)在的位置上,就只能去賭,賭帝國承受得起這樣一場神罰。

    可是,帝國根本承受不起。

    現(xiàn)在是什么時刻?劉徹方才向全天下宣告大漢將向匈奴宣

    開戰(zhàn),領(lǐng)兵的李廣、衛(wèi)青等臣屬都未曾參與宣室殿上這一場早朝,因為他們已經(jīng)帶領(lǐng)大軍開拔。

    戰(zhàn)爭中的帝國,不能賭,賭不起。

    高祖開國百年,漢室江山,祖宗基業(yè)。

    今日在劉徹手中,搖搖欲墜。

    弄明白前因后果之后,系統(tǒng)倒吸一口冷氣,“這,這么復(fù)雜的嗎?那劉徹現(xiàn)在是騎虎難下啊。說起來,他推廣紅薯這個決策確實太倉促了,為什么那么急著打匈奴啊真的是。應(yīng)該是因為還年輕的緣故吧,做事沒有那么縝密,還是有破綻�!�

    系統(tǒng)不自覺地點評起了劉徹的所作所為。

    起先,林久沒有說話,等系統(tǒng)說完了,安靜下來之后,林久平靜地開口,“你為什么會覺得劉徹做事有破綻?”

    系統(tǒng)驚呆了,“這還不叫有破綻?我剛剛查資料了,紅薯對地力損耗很大,第一年種紅薯會豐收,但第二年再繼續(xù)種紅薯,就會顆粒無收。”

    “土地也需要休息嘛可是,顆粒無收的話,必然有人要鬧事的。農(nóng)民起義,這劉徹總熟吧,他們老劉家當(dāng)初就靠著這個上位的�!�

    “你說的這確實是個問題�!绷志谜f,“劉徹解決不了的問題�!�

    “這就是了啊�!毕到y(tǒng)說。

    “可是�!绷志媒又f。

    系統(tǒng)油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預(yù)感。

    “這里不止有劉徹在啊�!绷志美^續(xù)說。

    與此同時,劉徹站了起來。

    他的臉色還是很難看,蒼白如紙,神色卻變得很溫和。

    他斂衽下拜,重新在林久身邊跪下。

    他說,“求神女,佑我漢室,佑我”

    “還有我在啊�!绷志孟蛳到y(tǒng)說完了先前的未盡之言。

    系統(tǒng)一整個大呆滯。

    “我�!毕到y(tǒng)說了一個字就陷入了卡殼。

    過了一會兒,他小心翼翼地問林久,“你生氣了嗎?我太蠢了�!�

    “你知道你和劉徹的區(qū)別在哪里嗎?”林久不回答系統(tǒng)的問題,發(fā)問系統(tǒng)。

    系統(tǒng)裝死不吭。

    “劉徹遇到搞不定的事情知道放低姿態(tài)及時求助,而你到現(xiàn)在還沒學(xué)會在不該說話的時候閉嘴保持沉默�!绷志谜f。

    系統(tǒng)不說話了,林久轉(zhuǎn)向劉徹。

    劉徹低著頭,睫毛垂落在眼下,打落一片小小的陰影。

    林久第一次見到他時,他十九歲,是個高瘦的少年人。

    這些年里他又長高了一些,肩膀變得寬闊,手臂也變得更壯碩,他逐漸從少年長成男人,年少時的軟弱無力像雪一樣飛快地在他身上融化了。

    可現(xiàn)在他在林久面前,刻意低下頭,便仿佛又回到了從前,建元四年太廟祭祖,他低頭下跪,看見神女拖著長長的衣裾,從他面前走過。

    “我會庇護(hù)你的�!眲芈犚娚衽@樣說。

    然后他聽見神女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劉、徹。”

    與此同時,系統(tǒng)看見林久按下了【一鍵換裝】按鈕。

    劉徹聞到了一股香氣。

    宣室殿中常年飄蕩著香氣,朝臣覲見時要在口中含上風(fēng)干的香草,擺放在四角的香爐中從昏到晝地焚燒著香茅和辛夷,已經(jīng)焚燒過了一百年,濃重到沉郁的香氣早成為宣室殿的一部分。

    這死氣沉沉的,不變的香氣。

    此時卻像是被打破了。

    劉徹在這種不變的香氣中,聞到了另一股新鮮的香氣。

    讓人想起山中雨后,濕漉漉的,花草的芬芳,和裙裾的芬芳。

    就在劉徹眼前,神女拖到地上的衣裾上,緩慢地爬上了一條濃綠的藤蔓。

    【作者有話說】

    系統(tǒng)再茍個三五章的樣子,我知道他很煩但是這些劇情真的是必要的!救命我也覺得他好煩可是沒辦法改進(jìn)了,嗚嗚嗚我是菜雞,非常不好意思,麻煩大家再忍他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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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

    在漢武朝做神女

    ◎山鬼08◎

    “劉、徹�!�

    這是神女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神女知道我的名字。

    劉徹意識到,

    這個事實并未讓他感到詫異。

    他從來沒有將自己的名字告知神女,漢宮中也不會有人直呼皇帝的名諱,可神女就是知道了他的名字。

    這仿佛是理所當(dāng)然的,

    神的眼睛,是從天上俯瞰人間的眼睛,于是天地之間全部的事情都在這樣的眼睛里纖毫畢現(xiàn)。

    這其中能被神記住的有多少?被神記住的這些事情里,

    關(guān)于凡人的又有多少?關(guān)于凡人的這些事情里,單獨一個凡人的名字,

    又能占據(jù)多少位置?

    如此彗星襲月、白虹貫日一般低到幾乎不存在的可能性,

    就在神女叫出他的名字的同時,

    降臨在了劉徹身上。

    是,不一樣的。

    劉徹想,在神女眼中,

    他是不一樣的。

    他無法理解這份不一樣,

    曾經(jīng)也試圖揣測過。

    天地風(fēng)雨,

    萬載滄桑,神女的眼睛看盡過去未來,

    看盡海內(nèi)寰宇。

    這樣的一雙眼睛,看到今朝今世,

    這樣的視線,聚集到了今朝今世的一個凡人身上。

    靜靜地,看著,

    一個叫劉徹的凡人。

    想到這里時,劉徹恐懼得牙齒都在打顫,仿佛有鬼魂在這一刻立在他面前,

    他看不見卻以本能察知到微微的聲息,

    于是渾身寒毛都立起來,

    于是正襟危坐,汗流浹背。

    當(dāng)晚侍女從帝王的寢宮中,抱走了一套幾乎被汗水浸透的冕服。

    從那以后劉徹再也不去想這件事情,視線是有重量的,而神的視線,那如天傾地陷一般的重量,更是能壓垮人的骨頭的。

    那種天地向你擠壓而來的恐懼。

    可有時候他又忍不住去回味這份恐懼的余韻,當(dāng)天地之間唯有他能品味這份恐懼,那么恐懼的滋味仿佛也變得甘美。

    畢竟是,天地之間,獨一無二。

    方才他說,“求神女佑我漢室,佑我”

    語氣過于柔和,因此顯得欲言又止,仿佛有未盡之意。

    其實沒有。

    他已經(jīng)說完自己想說的話了。

    神女佑我。他真正想說的就是這四個字。

    神女不在意任何事情,可神女一定會庇護(hù)我,這就是她從天上走下來,履足人間的全部理由。劉徹就是這樣堅信的。

    他的祈求,理所當(dāng)然得到回應(yīng)。

    劉徹低著頭,聞到香氣,看到裙角蜿蜒的藤蔓。

    然后,他看到流水般的長發(fā)。

    神女慢慢地,慢慢俯身。

    劉徹跪坐在地上,而神女伏在他膝上,那種姿態(tài),簡直堪稱柔順了。

    她的衣服又變了,有時候神女是會莫名其妙地?fù)Q衣服,劉徹從沒看懂過那些華美的天衣是如何在她身上更迭的,他也從來不敢多看。

    可此時他不得不看,神女仰著臉,由下而上地看著劉徹,這個視角得以讓劉徹很方便地俯視她,于是清晰地看見她散落的黑發(fā),盤繞在發(fā)間的青枝綠葉,攀生在雪白裙裳間的濃綠藤蔓。

    【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

    薜荔為衣,女蘿為裳。

    她湊近時,香氣變得更濃,仿佛要將光陰都凝固于此,再不流轉(zhuǎn)。

    劉徹直起腰背,最后他不得不站起來,因為神女還在湊近。起先她伏在劉徹膝上,然后她仰起臉,仰起脖頸,最后又仰起脊背,于是劉徹只好站起來,否則他就要碰到神女的臉。

    很難形容她的動作,有點接近水中的魚和地上的蛇,總之和人沒有關(guān)聯(lián)。

    同樣很難形容她此時的神情,不是看不清楚她此時的面孔,而是不確定是否還能以凡人的言辭去形容她此時的面孔。

    她的左側(cè)臉頰上開出一小簇花,青色的蕊,近似透明的玲瓏花瓣為什么開在左側(cè)臉頰,不知道,無法理解。

    眼尾眉梢都飛出青紅兩色的彩色線條,劉徹看得很真切,上青下紅,兩條細(xì)長的線條并列蜿蜒向額角鬢邊,隱沒在發(fā)絲掩映之下。

    仿佛有蝴蝶在此時飛過心臟,于是劉徹恍然記起,似乎是有這樣的事情,他似乎曾聽聞,在比上古還要更早的時代里,在天地玄黃之前,人以青紅兩色代指天地。

    上青下紅,上天下地。

    那是從神明的國度流傳而出的言辭嗎?是不是在神明的國度,天是青的,地是紅的,神人履足其中

    說,“給我�!�

    神女在說話。

    神女說話的時候,仿佛有透明的花瓣在她唇齒間張合。

    香氣更濃重了。

    劉徹簡直要以為自己站在長滿藤蔓和花的山間,而不是漢宮中的宣室殿。

    神女只說了兩個字,奇異的是,他立刻就懂了應(yīng)該怎樣做。

    神女說,“給我�!�

    這并不是在向他索求什么東西。

    神女從未向他索求過任何東西,今時今日他也沒辦法為神女獻(xiàn)上任何東西。

    所以,這不是索求,而是賜予。

    賜予什么?

    他向神女祈求庇護(hù),這一場賜予便是神女給與他的回應(yīng)。

    關(guān)于土地,關(guān)于種植,關(guān)于

    此時大地上,生長最多的,黍!

    劉徹沒有轉(zhuǎn)身,也沒有轉(zhuǎn)動眼神,他保持著和神女對視的姿態(tài),他站著,神女跪坐著。

    他說,“拿一粒黍?qū)崄�。”聲音穩(wěn)定乃至篤定。

    神女并未有走向田間的意向,因此這一場賜予并不是要給此時天下所種植的所有黍,而是更少的,可以被搬上宣室殿的,一些東西。

    像此前在上林苑,那個有月亮的夜晚,神女親手遞給他的,紅薯的種子。

    所以此時需要的也只是黍的種子,一粒黍?qū)崱?br />
    劉徹的聲音并不大,但立刻就有侍臣從宣室殿上走下去,有一點腳步聲,但極其輕微。

    很快,走出去的侍臣又回來,衣冠不亂,向劉徹奉上的,卻不是一粒黍?qū)�,而是盛放在漆盒中的,一整盒晶瑩飽滿的黍?qū)崱?br />
    侍臣雙手將盛著黍?qū)嵉钠岷蟹旁谏衽突实凵磉叺钠岚干�,低著頭,垂著手,倒退回自己的位置,像陶俑一樣立著不動了。

    劉徹以眼角余光看見了侍臣拿來的這不合吩咐的東西,卻沒有說什么。

    就像他擅長讀懂神女的言辭一樣,他身邊的侍臣也擅長讀懂他的言辭。

    他說要“一粒黍?qū)崱保缮褓n予的東西當(dāng)然是越多越好。君王不好在神女面前表露出貪婪的一面,可侍臣端上來的這一盒黍?qū)�,已�?jīng)將他的貪婪表露出來了。

    既然是賜予,就請您多多地賜予,倘若只有一粒黍?qū)�,那要多久才能結(jié)出足以在天下栽種的種子呢?所以,不要只給我一粒黍?qū)�,這一盒黍?qū)�,請全部給我。

    就是這樣的意思。

    林久將手放在漆案上,不再看劉徹一眼,而是專心致志的看著漆盒中的黍?qū)崱?br />
    系統(tǒng)已經(jīng)完全看不懂事情的發(fā)展了,暈頭轉(zhuǎn)向地說,“就是,為什么,劉徹突然要一粒黍?qū)�,然后又端上來一盒黍�(qū)�?你說得那么含糊,難道真的是向他要黍?qū)崋幔渴且陕锇。俊?br />
    林久說,“也不是在向他要黍?qū)嵃�,其他的也行,都一樣。�?br />
    想了想,她又說,“不過,劉徹看起來比較偏愛黍,所以那就從黍開始吧。”

    系統(tǒng)說,“我像個絕望的文盲。”

    林久忽然半轉(zhuǎn)過身,抓著劉徹的袖子,幾乎是粗魯?shù)貙爻断蚱岚盖啊?br />
    她沒有說話,但劉徹依然懂了她的意思。

    劉徹說,“畝產(chǎn)八百,與紅薯連栽�!�

    他說話時,語氣很鎮(zhèn)定,可他的嗓子完全是嘶啞一片。

    說完這句話,他才踉蹌著跪坐在了漆案之前。

    幾乎是在他話音尚未落下的時刻,林久重復(fù)了一遍他的話。

    “畝產(chǎn)八百,與紅薯連栽�!�

    她向面前的黍?qū)嵳f話。

    她向面前的黍?qū)嵪铝睿?br />
    系統(tǒng)懵住了。

    系統(tǒng)懵住了!

    他想起【山鬼】套裝自帶的技能。

    操控植物,一個很有缺陷的技能,只能操控一株植物。

    在【超級加倍】卡缺貨之后,這個缺陷成為了系統(tǒng)勸阻林久不要選擇【山鬼】套裝的理由。

    因為植物本身是孱弱的,無數(shù)株植物聚集在一起,可以爆發(fā)出不可思議的能量,可是單獨一株的植物,是沒有任何用處的。

    系統(tǒng)就是這樣想的。

    做出這樣的判斷,是因為系統(tǒng)對【山鬼】套裝的價值評估,聚焦在攻擊和防御的范疇。

    可是。

    既然【山鬼】套裝能控制一株植物做出攻擊和防御的舉措,那林久當(dāng)然也可以用它控制一株植物結(jié)出更多的果實、留下更好的種子。

    是啊,怎么不可以呢。

    甚至林久可以用它改變植物的生長環(huán)境,使生長在旱地上的植物,結(jié)出可以在水中生長的種子。

    在這樣的技能,不,當(dāng)【山鬼】的技能被這樣應(yīng)用,就已經(jīng)超出了技能的范疇,而真正企及了神跡的領(lǐng)域。

    輪休耕作算什么,兩千年之后的科學(xué)技術(shù)又算什么,在這種蠻不講理的神跡面前

    世間有神話,可誰也不知道此間是否有真神存世。

    而系統(tǒng)此刻在想,倘若世間有神,補天的女媧、追日的夸父、嘗百草的神農(nóng)氏,林久和他們相比究竟差在哪里啊?

    世間有神話,百年以后,漢武一朝的神女,必將列位神話。

    系統(tǒng)恍恍惚惚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幕,人影和植物的影子像是被浸泡在了水里一樣,看不清晰�;蛘哒f,他連同內(nèi)核在內(nèi)的所有模塊都一起被浸泡在了水里,看不清晰。

    怎么會這樣。

    從被綁定至今,林久一直在用匪夷所思的方式去完成任務(wù):

    以【招魂】召來劉邦的亡魂,并使之與世長存。

    以【萬丈光芒】疊加萬千次,組成在夜間升起的太陽。

    以【金杯】傾水不息,傾倒出了一條解釋大旱的河。

    以【水泥】加持【超級加倍】,累疊而成阻攔洪水的山。

    還有現(xiàn)在,就發(fā)生在系統(tǒng)眼前的,以【山鬼】向植物下令,“畝產(chǎn)八百,與紅薯連栽”,改變產(chǎn)量,改變生長規(guī)律。

    或者說扭曲產(chǎn)量,扭曲生長規(guī)律,扭曲天地之間自創(chuàng)世紀(jì)以來的鐵則!

    這真的是這些套裝本身應(yīng)有的威力嗎?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我用的碼字app在電腦和手機(jī)端的同步上有點延遲,我是電腦碼字手機(jī)發(fā)文,剛剛發(fā)出來的是個殘缺版本,中間缺了一小段,最后又多了一小段。

    前后替換差了有三四分鐘的樣子,應(yīng)該沒有舊版本受害者吧?

    不過也沒關(guān)系,不在意那一小段劇透的話,兩個版本也沒差多少。

    沒有人能預(yù)測九妹的操作!沒有人�。ǔ舐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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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瓶;錦落

    10瓶;千年淚、御代川

    3瓶;ie妮妮

    2瓶;賣茶文君趙盼兒、淺花遍阡陌、清風(fēng)菇?jīng)�、泥巴�?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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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9

    在漢武朝做神女

    ◎山鬼09◎

    倘若說之前那些都是小事,

    無論招魂,止旱,太陽,

    還是累山,看起來仿佛威嚴(yán)無限,實則深思起來,

    在這些所謂“神跡”的實施過程中,并沒有發(fā)生過于匪夷所思的改變。

    林久只是運用了一些技巧,

    以尋常之物堆出“神跡”的氣勢,

    從而以此壓服君主,

    得到“神女”的待遇。

    系統(tǒng)起先很在意這些,可是事情發(fā)展到了如今這一步,他已經(jīng)完全放棄了先前的計劃,

    現(xiàn)在他根本不關(guān)心神女和君王之間的任何事情,

    這些東西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

    可是,

    這次不一樣,和先前每一次都不一樣,

    這次林久所展示出的是真正的神跡!

    劉徹輕輕地呼吸著,鼻息放到最輕,

    那種過度的小心翼翼,就仿佛生怕驚擾到風(fēng)中的一粒塵埃。

    他提出的祈愿很宏偉,宏偉到狂妄的地步。

    世上可曾有過如他一般狂妄的君王?

    漢宮保留了一些關(guān)于上古祭祀的典籍,

    劉徹曾趁夜悄悄前往用來安置那些典籍的,已然被人遺忘的宮殿。

    那里頭竟然還住著一名蒼老的書吏,據(jù)說他的血統(tǒng)可以追溯到秦皇的時代,

    他的祖先曾經(jīng)整理過秦從六國掠奪來的典籍。

    劉徹駕臨時他走出來恭迎,

    天子此行秘而不宣,

    可侍臣抬高燭燈時,卻能看見在這樣的深夜里,這書吏衣冠齊整,寸縷不亂。

    他蒼老得像一只長出了白毛的烏鴉,垂墜了三層的眼皮完全遮住了眼睛,那種恐怖的蒼老,簡直不像是此朝此代的人,而像是從秦朝一直活到了現(xiàn)在,活了這么多年,就為了等到君主前來翻看典籍的這一天。

    那時劉徹覺得毛骨悚然,卻依然鎮(zhèn)定地走入宮室,那些被蠟封在陶罐中的帛書。

    他從中看見周天子、商天子、夏天子的祭祀。在久遠(yuǎn)的時代里,青銅的斧鉞砍殺掉成千上萬的頭顱,披甲執(zhí)銳的諸侯被活埋在泥土深處。

    那些古老的文字有些吃力,侍臣為劉徹舉著宮燈,搖搖晃晃的燭火中,字里行間的血腥氣直往劉徹手指頭上撲。

    而這樣的祭祀,可以稱之為隆重的殺戮,所祈求的,也不過是一年的天時和順,五谷滿倉。

    而劉徹什么都不曾付出,張口就說,“畝產(chǎn)八百,與紅薯連栽。”

    叫人想問一聲,他怎么敢?

    劉徹自己也想問自己一句,從縱容侍臣端來一滿盒黍?qū)�,到吐出如此狂言,怎么敢�?br />
    可是,又怎么不敢呢。

    神女那樣地注視著他,視線從天而地的投注下來,神女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樣子的了,胸腔最深處的顏色都被看得一清二楚吧。

    那就不必遮掩了,將心臟都血淋淋地破開給神女看,拋開帝王的假面和偽裝者的虛偽儀態(tài),用嘴唇和舌頭說出來,我想要的全部一切。

    我獻(xiàn)上我的坦誠,將我的野心與貪婪一并舉起到你眼前。

    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劉徹此時的心態(tài)其實有些矛盾,他很想看,怎么可能有凡人不想直面神跡,可他又有點不敢看,會被那神跡的余焰燒成灰燼的吧?

    他甚至已經(jīng)做好了及時退避的準(zhǔn)備,可是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劉徹只看見神女抬手,將漆盒連同其中的黍?qū)嵰黄穑紦?jù)的那一半漆案上,象征性地推了一下。

    漆盒還是那個漆盒,黍?qū)嵾是那些黍?qū)崱?br />
    劉徹的呼吸聲忽然停住了,他低著頭,看著漆案,或者說,看著漆案上的漆盒。

    不,還是不對,他的眼神像飄在浮油上的燈芯,細(xì)微地跳動了一下。

    他看向的是放在漆案上那只雪白柔軟的手,神女的手。

    她手背上有一簇火焰一般跳動著的赤紅紋路,先前劉徹并無暇去深思那是什么,看了一眼就拋在了腦后�?纱藭r她抬起手,長袖滑落。

    露出的手臂有著與手指如出一轍的纖細(xì),肌膚如同白絹一般素凈而美。

    劉徹的眼睛,慢慢地,慢慢地睜大,最后睜成了貓一樣的圓眼睛。

    眼瞳明凈的弧面中,映照出他所看見的東西,什么纖細(xì)素白的手臂,分明是一只筋肉虬結(jié)的利爪!

    劉徹嫻于打獵,可以辨認(rèn)出上林苑中任何一種野獸,所以他一眼就認(rèn)出了這是一只豹爪,火紅色的,而手背上那一小簇跳動的火一般的圖案,根本就只是從豹爪上飄出來的一小簇火紅的毛發(fā)。

    就是這樣可怕的圖案,以濃重的顏料畫在神女的手臂上。

    不過那真的是畫嗎?看起來更像是以針尖蘸上草汁,刺入皮肉,以留下不會被消磨的色彩和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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