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聲音清亮,不卑不亢。
趙翌打量了他一眼,隨后就轉(zhuǎn)身上了肩輿。
李謙等人低頭恭送。
姜憲不由在心里暗罵。
李謙混球,真是會見縫插針,就這兩句話就在趙翌心里留了個印象。
難道前世李謙也是像這樣進了宮,然后很快抱上了趙翌的大腿,腳踏兩只船,所以曹太后出事李家也沒有遭殃嗎?
她就知道他不是什么老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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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舊恨###
姜憲在心里腹誹著李謙,李謙哪里知道?
他滿臉笑容地上前和姜憲打著招呼:“嘉南郡主,有些日子沒見了,您還好吧?上次承恩公讓我?guī)椭鴰нM宮來的紅豆餅?zāi)喜歡嗎?要不要下次進宮的時候再給您帶一點?”
姜憲突然想到她第一次召見李謙的時候。
那一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早,二月初二龍?zhí)ь^的時候就熱得要換夾衫了,等到李謙進京,已是陽春三月,風(fēng)和日麗,她種在慈寧宮御花園里的牡丹花全都開了。曹宣建議她抱著趙璽在慈寧宮的御花里接待這些來述職的總兵們。她卻覺得這樣一來,更顯得她們孤兒寡母的沒有個照應(yīng),讓那些手握重兵、鎮(zhèn)守邊關(guān)的總兵們更能感覺到皇室勢微,會讓那些沒有反意的總兵們也生出反意來。遂決定在西苑遍植青松的澹泊堂一個一個地接見那些總兵。
輪到李謙的時候,已過午時,她還沒有午膳,又因為心情緊張,早上只吃了半碗白粥,和李謙說話的時候,她的胃開始隱隱作痛。情客見狀,就悄悄地遞了碟豌豆黃進來。她的視線從豌豆黃上掠過,猶豫半晌,怕有失莊重,還是決定把李謙打發(fā)走了之后再墊墊肚子。
誰知道李謙目光微轉(zhuǎn),居然恭敬地道:“太后娘娘,這是傳說中京城最有名的小吃之一的豌豆黃吧?能不能讓臣嘗嘗?臣五年前曾隨臣父進京,因來去匆匆,只聽人介紹過,卻沒有吃過�!�
李謙那個時候的笑容也是如此的燦爛,只是比現(xiàn)在多了幾分穩(wěn)重和溫暄,少了幾分少年的飛揚,加之他身材挺拔修長,眉目間英俊奪目,在一群年過三旬、不是大腹便便就是粗壯魁梧的漢子里面醒目得發(fā)亮,讓她心生好感。
她當(dāng)時就吩咐情客去把宮里的點心都給他裝幾匣子帶走。
李謙卻狡黠地一笑,上前幾步,壓低了聲音道:“太后,實際上微臣進宮之前太緊張,還沒有吃早飯,此時餓得不行,你賞我?guī)紫蛔狱c心,還不如招待我吃幾塊點心墊墊肚子�!�
她當(dāng)然不會相信李謙的話。
他們這些進宮覲見的都知道來時要填飽肚子,不然很可能就只能一直餓著。
她知道他這是看出來她身體不適。
姜憲當(dāng)時還很感激他,雖然她后來還是沒有當(dāng)著李謙吃東西,卻感念著他的善意,對他多加照應(yīng)。
兩人最后怎么會變成水火不容的?
她此時回想起來。
應(yīng)該是韃子進犯京城,他最終揮師北上,解了京城之圍,也闖進了慈寧宮,手握滴血的長劍像個兇神惡煞般神色陰晴不變地站在她寢室旁那座雞翅木百蝶穿花的牙雕屏風(fēng)前,看著她抱著趙璽瑟瑟發(fā)抖開始。
她就開始恨他!
恨他早有反意卻在自己面前裝著對自己關(guān)心有加;恨他一點情面都不講,把她逼到墻角,連自盡的尊嚴(yán)都不給她,就這樣闖進她的寢宮,看到她最不堪的一面;恨他讓她給他加官進爵,割地封侯,讓別人都知道她是他手下敗將還要掩耳盜鈴地坐在乾清宮做傀儡,讓朝野內(nèi)外看她的笑話……她日日熬煎,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想到這些,姜憲眼淚都要落下來了。
她不想理睬李謙,也不想失態(tài)。
別過臉去。
白愫看著姜憲的情緒不對,想著這李謙雖然位小職卑,可畢竟是曹太后的人,父親恐怕不日就要得曹太后的重用,還是別平白無故地得罪一個人的好。就笑著上前,把姜憲擋在了身后,溫聲道:“那紅豆餅很好吃,甜而不膩,松軟可口。李侍衛(wèi)有心了。不過是些小事,怎么好總是勞煩承恩公,您告訴我是哪里買的就是了,我讓內(nèi)侍們出去買也是一樣。”最后這一句,卻是對曹宣說的。
曹宣隨口就說了個店名。
白愫笑盈盈地道謝。
大家都是一副虛情假意應(yīng)付了事的模樣兒。
李謙看得眼珠子直轉(zhuǎn)。
姜憲卻是懶得再裝模作樣下去,朝著曹宣點了點頭,對白愫道:“我們回宮去吧!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還等著我們回話呢!”
白愫又和曹宣客氣了幾句,這才隨著姜憲回了慈寧宮。
曹宣不免有些尷尬,但李謙這段時間幾乎每天都去拜訪他,和他一起談天說地,喝酒游玩,他已經(jīng)把李謙當(dāng)成了自己人,也就不覺得十分的丟臉了,但還是對李謙解釋道:“嘉南郡主被太皇太后慣壞了,行事隨心所欲,頗為任性。有時候剛才還好好的,不知道哪句話得罪了她,她就發(fā)起脾氣來。不要說我們了,就是皇上,也常受她的氣。”
李謙笑道:“我明白,我明白。我們家小妹也是這樣,父親那么威嚴(yán)的人,她要是發(fā)起脾氣來,我們都得退避三舍。我爹說,阿妹以后是要嫁出去的,嫁出去了,就是別人家的人了,要在別人家生兒育女洗衣做飯,苦得很,所以在娘家的時候要讓著她點�!�
曹宣奇道:“你還有妹妹?”
李謙忙道:“庶妹,庶妹!”
曹宣很想說一聲“你們家還真是嫡庶不分啊”,可轉(zhuǎn)念想到李長青是土匪,也就把這句話給咽了下去。一面和他朝神武門去,一面道:“你什么時候被借調(diào)到了武英殿?我怎么不知道?你現(xiàn)在的上峰應(yīng)該是石進吧!他是新安侯家的次子,他沒什么錢又喜歡喝酒賭博,為人小心還奉高踩低的,在京城里的名聲不太好。聽說他手下的侍衛(wèi)都得定期請他喝酒,不然就會被穿小鞋。你請他喝過酒了沒有……”
李謙“嗯嗯”地應(yīng)諾,心道:要不是他喜歡喝酒賭博,他還沒有機會被借調(diào)到英武殿來。還好只守了三天就把皇上和嘉南郡主都守到了。送給石進的那二百兩銀票沒有白花。只是看皇上和嘉南郡主這樣子,不像是吵架了的?
可嘉南郡主為何神色怏然,心不在焉呢?
她肯定是遇到為難的事了!
李謙覺得自己的猜測沒有錯。
能不能借機幫幫嘉南郡主,然后和皇上搭上線呢?
他覺得自己還得繼續(xù)請石進喝酒,然后再輸點錢給石進。
不過,他守了這幾天,嘉南郡主好像不是個喜歡出門的人。
他怎么能偶遇嘉南郡主呢?
李謙摸了摸下巴,對曹宣道:“承恩公,我爹來的時候?qū)ξ艺f,一定要和上峰搞好關(guān)系,您看,我們今天要不要把石進約出來吃個飯喝個酒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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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再遇###
“還是改日吧!”曹宣不太喜歡和這些沒有什么品行的人交往。
“那我們今天一起吃飯如何?”李謙道,“找?guī)讉你覺得還不錯的朋友……”
兩人漸行漸遠(yuǎn)。
姜憲則正在和白愫談心:“你還是想嫁給曹宣嗎?”
白愫紅著臉道:“又不是我要嫁給曹宣,是你非要把我們湊成對,怎么現(xiàn)在又說是我的主意了?”
到底沒有正色地否認(rèn)。
那就這樣吧!
姜憲在心里道。
人生短短幾十年,難得有高興的時候,難得有喜歡的時候,自己覺得值得就行了。
過了兩天,王瓚一大早讓人送了信過來,說他陪著母親去了城郊的紅螺寺吃齋飯,要過幾日才回京。
姜憲懷疑王瓚和他母親被親恩伯王廷送到哪里去避風(fēng)頭去了——當(dāng)初曹太后被困的時候,她就被太皇太后拘在東暖閣里一直抄經(jīng)書。
下午,趙翌來了。
他還帶了兩匣子南珠,兩瓶玫瑰露,兩瓶桂花露,四匹云錦,四匹蜀錦,說是給姜憲和白愫的:“要換季節(jié),正好打幾件首飾,用得上香露。”
太皇太后寬懷地笑,不停地夸獎趙翌細(xì)心,周到。
趙翌嘻嘻地笑,問姜憲:“曹宣送來的紅豆餅好吃嗎?”
姜憲心中一頓,隨意地道著“不知道”:“沒吃!隨手賞人了!”
趙翌笑得更歡喜了。
太皇太后就留了趙翌打牌。
趙翌委婉拒絕:“母后已定了去萬壽山慶壽,我想下午過去看看那些內(nèi)侍們把事情辦得怎樣了�!�
又不是仆婦,還要親自去看。
好好一個皇帝,被曹氏養(yǎng)成了這樣。
姜憲在心里嘀咕,笑著送了趙翌出門。
慈寧宮門口,他們迎面遇到了李謙。
李謙滿臉的驚訝,笑容燦爛地上前給趙翌磕頭請安。
趙翌難掩詫異,但還是擺出一副天子的架式溫和喊了他“平身”,做出禮賢下士的樣子問他:“你還沒有回坤寧宮當(dāng)差嗎?”
“回皇上的話,”李謙恭敬不失謙遜地道,“原本昨天就可以不來了的。這兩天時冷時熱的,衛(wèi)所里有好幾個同僚都病了,人手有些不夠,就讓我再多留些日子�!比缓鬂M心關(guān)懷地道,“皇上出門也應(yīng)該多加注意才是�!�
趙翌這下子就忍不住露出幾分異樣的神色來。
他自幼在曹太后的身影里長大,有那不長眼睛對他怠慢的,也有那投機取巧對他奉承的,還有那欺他年紀(jì)誆他恩賞的,還沒有人像李謙這樣,像對待朋友一樣和他說話的。
不管這姓李是何目的,單就這份膽色,已是個人物了。
而他恰巧這段時間很需要人物。
趙翌把邁出一半的腳縮了回來,親切地笑道:“聽說你是隨你父親入京的?太后娘娘的生辰還有些日子,你父親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
李謙笑道:“我父親這人最是好酒,來了京城后就每天都上館子,說是要把京城的酒都嘗個遍,昨天晚上還喝到半夜三更才回來呢!”
趙翌很感興趣地道:“是嗎?李大人昨天和誰一起去喝的酒?在哪里喝的酒?”
李謙一副不知輕重的笑道:“應(yīng)該是和嚴(yán)閣老吧?他回來就把我喝斥了一頓,說我不愿意好好讀書,只想著靠蔭恩混碗飯吃。還非要把我送回福建,讓回福州書院去讀書,不考個舉人進士的,就別想再從他手里拿零花錢用……”
他說得十分委屈。
既然向趙翌坦誠他們是被皇太后召進宮來的,又告訴了趙翌,實際上嚴(yán)閣老這些人是很瞧不起李家的,他父親在嚴(yán)閣老那里受了氣,還牽怒到他的身上來,實際上李家的人很氣憤,又因為嚴(yán)閣老是曹太后的人而沒有什么辦法。
趙翌的眼睛一亮,嘴里卻道:“原來你父親想你科舉入仕��!那你喜不喜歡呢?”
兩人相談甚歡。
姜憲卻臉色一黑。
天下哪有這么巧的事,趙翌怎么一來慈寧宮李謙就碰上了。
他把別人都當(dāng)傻瓜了嗎?
難道前世他就是這樣脫的險?
姜憲在心里冷笑,送了趙翌離開。
李謙像那天那樣竄到了她的面前,滿臉是笑地和她搭訕:“嘉南郡主,好巧��!沒想到我們遇到了。這兩天怎么沒見親恩伯世子爺進宮啊?上次見過之后我們還一起去喝酒了。他這個人酒量真心不錯。我還有事想求他呢!可惜這些日子天天要到宮里來當(dāng)值,沒有時候去找他……”
姜憲根本不想理他。
這個人就像牛皮糖,你只要答了話,他就能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說下去,也不管你聽不聽,他是非要把話說完的。
可惜白愫不知道。
而且覺得很難遇到像李謙這樣陽光開朗,說話又有趣的人。
她笑道:“你找親恩伯世子爺什么事啊?這幾天他不進宮,你要找,得去他府上找他�!�
“這樣啊!”李謙笑道,臉上流露出些許的赧然之色,道,“實際上我是想請親恩伯世子爺出面幫我個忙?”說著,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不過,如果郡主愿意,郡主幫我出面也一樣……”
“郡主?”白愫茫然地望著姜憲。
姜憲氣得不得了。
她就知道,這家伙開口就沒有好話!
“我這些日子有事,恐怕幫不上李侍衛(wèi)什么忙。”姜憲漠然地道,“何況親恩伯世子爺能做的事,承恩公能做得更好,你與其找親恩伯世了爺不如找承恩公�!�
她看了白愫一眼,示意白愫不要理他,回宮去。
白愫有片刻的猶豫。
李謙已道:“鄉(xiāng)君,是這樣的。前幾天我在承恩公府做客,新鄉(xiāng)侯世子爺?shù)男P一不小心把茶灑在我的斗篷上了,承恩公就送了件他自己沒有穿過的新斗篷給我了。那斗篷是孔雀織金呢的,據(jù)說番邦的貢品,有錢也買不到。我當(dāng)時不知道,晚上喝多了,早上又起得太早,匆匆忙忙的也沒有看清楚,隨手抓著就趕到了宮里當(dāng)值。不曾想被我的上峰看見了,非要借去穿兩天,我不好拒絕,就應(yīng)允了。結(jié)果前天他把斗篷還我,斗篷上卻被燒了個洞。我原想著重新再做個就是了,這才發(fā)現(xiàn)整個京城都買不到一件。一同當(dāng)值的同僚就給我出了個主意,讓我拿去浣衣局織補�?蛇@浣衣局也不是人人都買帳的,至少我那同僚也算出身功勛之家了,浣衣局的就沒有理會。我總不好請了承恩公幫我拿下去織補吧?其他的人我又不太熟,就想請了親恩伯世子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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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自投###
這混蛋想干什么?
姜憲冷冷地瞪著李謙。
孔雀織金呢!
難道這孔雀織金呢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處都是不值錢了嗎?
還拿這個做借口。
是想告訴自己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她的異樣?還是想以此為借口威脅她呢?
不管是前者,還是后者,她都不會接受的!
姜憲脊背挺得筆直。
白愫卻完然沒有感覺到姜憲的異樣,聞言笑道:“這是什么事,還用得著勞煩親恩伯世子爺打招呼。我這就讓我身邊的宮女幫你跑一趟就是了�!比缓髥枺澳愕亩放窨蓭г谏磉�?”
李謙忙給白愫行禮:“多謝鄉(xiāng)君,多謝鄉(xiāng)君。我之前也沒有把握親恩伯世子爺會賣我這個面子,斗篷沒有帶在身邊。不過我明天沐休,若是鄉(xiāng)君方便,我派了馬車請您身邊的姑姑走一趟,您看可否?”
他滿臉的感激之情,起身又給姜憲行了個禮,道著:“多謝郡主�!�
那表情,要多誠懇有多誠懇;那語氣,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姜憲撇了撇嘴角。
你就給我裝吧?!
我看你能裝到什么時候?
前世是我蠢,上了你的當(dāng),今生你卻休想再騙過我了。
你想和誰耍花槍就和誰耍去!
姜憲轉(zhuǎn)身就朝慈寧宮去。
李謙在她身后沖著她喊道:“郡主,我明天給您帶姑嫂廟的玫瑰糕吧?”
姜憲停下了腳步,閉了閉眼睛。
前世李謙拿著還滴著血的寶劍跪在她面前逼著她給他封爵的情景又浮現(xiàn)在她的腦海里。
她緩緩地轉(zhuǎn)過身去,明亮的杏眼瞪得大大的,眼角微微上翹,嬌縱中透著幾分倨傲。
“你明天要去浣衣局嗎?”姜憲道,“我還從來沒有去過。不知道那里好玩不好玩?我想明天跟著你去見識見識如何?”
李謙長長地透了口氣。
這事終于成了。
“我也沒有去過。”他笑道,笑容一如從前般的燦爛明亮,“若是有郡主作伴,那一定很有趣。”
“那就這么說定了!”姜憲也笑,笑得一片天真。
熟悉她的白愫卻覺得不對勁。
她一把拽住了姜憲,在她耳邊低聲地道:“保寧,我們不能隨意出宮去。若是被人沖撞了可怎么辦?太皇太后不會答應(yīng)的�!�
“放心!”姜憲應(yīng)著,眼睛卻盯著李謙,道,“跟太皇太后說我們想跟著皇上去萬壽山玩就是了。太皇太后若是不答應(yīng),我自有辦法!”
“不行!”白愫急急地道,“這是欺君之罪!”
姜憲毫不在意。
李謙笑得更燦爛了,高聲地和姜憲、白愫道著:“郡主,鄉(xiāng)君,那我們就這樣說定了。我明天早上巳時正來接你們可以嗎?”
“好!”姜憲點頭,拉著白愫頭也不回地進了慈寧宮大門。
李謙望著兩人遠(yuǎn)去的背景,步履輕快地出了宮,回了帽子胡同。
謝希元在胡同口的大槐樹下等他。
看見李謙的馬車,他揮了揮手。
馬車停下來,謝元希跳上了馬車。
李謙笑道:“怎么,王懷寅等在我房間里要督促我寫策論?”
“是�。 敝x希元笑。
李謙也笑。
笑容里充滿了譏諷。
像他們這樣的人家,是靠科舉入仕的人家嗎?
就算是考個舉人又如何?
“我們繞著胡同走一圈�!崩钪t吩咐給他趕車的衛(wèi)屬。
衛(wèi)屬應(yīng)諾。
馬穿進了一旁的小巷子。
李謙低聲對謝希元道:“我已經(jīng)和嘉南郡主搭上話了,她明天準(zhǔn)備隨我一道去浣衣局。因為不知道她到時候會說些什么,得把準(zhǔn)備好的那件孔雀織金呢的斗篷帶上�!�
謝希元低聲應(yīng)“好”,道:“公子,您的感覺是對的。守在親恩伯府的人送信過來,說王瓚和她母親兩天前就不知所蹤了。鎮(zhèn)國公府的世子爺姜律更是有一個多月沒有露面了,派去大同總兵府的人也有了回音,說姜律不在大同。山西大營這段時間也頻頻換防,根本沒有什么規(guī)律可尋。我已經(jīng)叮囑下去了,無論如何想辦法拿下到這個月月底的防衛(wèi)名冊……”
李謙“嗯”了一聲,斂了笑容的面孔冷峻肅穆,沉聲道:“就看能不能在嘉南郡主那里得到些什么消息了。”說著,他猶豫了片刻,道,“父親那邊,還是想辦法讓王懷寅拌著他好了。等事情差不多了再跟他說,免得他擔(dān)心。”
謝希元應(yīng)下。
李謙和謝希元回了帽子胡同,他又恢復(fù)了滿面的笑容。
白愫卻在擔(dān)心姜憲:“保寧,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先是和阿瓚出去了一趟,現(xiàn)在又要和個根本不認(rèn)識的李謙出去,要是出了事怎么辦?這件事我不能依著你,你若是明天出去,我就告訴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說到這里,又覺得語氣太嚴(yán)厲了,道,“我不是不幫著你,你在這宮里,隨你怎樣都可以。出宮,不行……”
“那我們明天就去延春閣玩吧?”姜憲固執(zhí)地道。
白愫急紅了眼。
小時候,她們有一次在延春閣玩捉迷藏,姜憲邊走邊躲,她硬是找了一個下午,還是姜憲餓了,自己跑出來才算完。
“你真的有事�!苯獞棁@氣,“你就幫我這一次好了。以后我都會好好呆在宮里的�!�
別人看見禍?zhǔn)露紩阒撸钪t卻是仗著藝高人膽大,他不僅會過去看看熱鬧,興趣來了,還會去攪和攪和。
他上次出現(xiàn)在御花園的時候她就應(yīng)該有這樣的覺悟。偏偏她以為李謙年輕還小,也許和從前的李謙有些不一樣。
這真是應(yīng)驗了一句“三歲到老”的古話。
不過,他既然想攪和進來,就攪和進來吧!
她正好沒有人用。
姜憲抿了嘴笑。
這也算是他自作自受吧?
她原本也只是準(zhǔn)備給李家添添亂,受點小挫折的。
只希望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時候,不要嚇得魂飛魄散就好。
不過,她是從來不讓人白干活的。
他要是干得好了,說不定她就放李家一馬,李家也就不用像前世那樣再被磋磨三年了。
這也算是她給他的報酬。
至于他有沒有這個本事拿到手,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姜憲蓋上被子,很快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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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漸深###
第二天巳時差一刻的時候,姜憲出現(xiàn)在了神武門門前。
她穿了件半新不舊的茜紅色素色杭緞褙子,草綠色八幅繡梅蘭竹襕邊八幅湘裙,烏黑的頭發(fā)挽了兩個丫髻,各戴了一朵粉色絨布絹花,耳朵是鎏銀丁香耳環(huán),手腕上是一點滴的銀鐲子,手上還挽了個石青色的氈包。乍一眼看上去像個出宮去采買的宮女,可那微微揚起來的下巴,筆直如松的身姿,輕盈卻又不失穩(wěn)重的步履,怎么看怎么雍容矜貴,哪里有一點服侍人的樣子。
李謙沒能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個嘉南郡主,別人是穿著龍袍不像太子,她是梳著丫髻也不像丫鬟。
這不,神武門當(dāng)值的侍衛(wèi)接過她手中的令牌看了又看,困惑的神情擋也擋不住地浮現(xiàn)在臉上。
他不由得嘆氣,快速下了馬車。
“楊兄,楊兄。”李謙一路高呼過去,“是我宮里結(jié)拜的干妹妹�!弊叩绞绦l(wèi)面前,他壓低了聲音,隨手塞了個荷包過去,“她是京城人士,家中母親重病,向尚宮局請了假,正巧我昨天回去的時候碰到了,就求我?guī)怀�。兄弟通融通融。�?br />
姓楊的侍衛(wèi)看了眼神色冷峻的姜憲,又看了眼笑容熱情的李謙,把令牌還給了姜憲,然后有些色厲內(nèi)荏地說了句“你們別鬧出什么事來,到時候我可兜不住”。
“怎么會呢?”李謙親切地用手肘拐了拐那姓楊的侍衛(wèi),曖昧地道,“你放心,決不會讓兄弟您為難的!等過兩天,請楊兄你喝酒�!�
“喝酒就不必了�!毙諚畹氖绦l(wèi)道,“你別捅出簍子來就行了!”神色緩和不少。
李謙又笑嘻嘻地和他說了兩句這才告辭,領(lǐng)著姜憲往他的馬車去。
姜憲心里有些煩。
這個李謙,到是和誰都搭得上話。
李謙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低聲笑著向她解釋道:“因為今天要和您出宮,怕有麻煩,就提前和今天守宮門的侍衛(wèi)混了個臉熟�!�
姜憲沒有作聲,心里有些難受。
她做皇后那會就發(fā)現(xiàn)了,國庫空虛,大太監(jiān)們又層層剝削,內(nèi)侍宮女的日子難過,珍寶閣里時有東西丟失,她整治了幾次都沒有用。
那時已呈亂像,只是她不愿意承認(rèn)罷了。
姜憲離馬車還有一射之地,李謙的馬車上就跳下了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
她從馬車上端了把踏腳凳后就笑盈盈地迎上前來,屈膝行禮喊著“姑娘”,伸手要扶姜憲上馬車。
前世姜憲就知道李謙只要愿意,就能變成個十分體貼周到,細(xì)致耐心的人。
她扶著小姑娘上了馬車。
小姑娘服侍她坐定,笑著自我介紹:“奴婢叫香兒,從小就在公子屋里服侍。車上有大紅袍、碧螺春、老君眉、銀毫,姑娘要喝什么茶?若是不喜歡喝茶,還有玫瑰露,杏仁飲,豆紅餅,茯苓糕�!�
她眉清目秀的,皮膚微露,笑容卻十分的明快,聲音清脆,手腳也很麻利,穿著靚藍(lán)色印白色忍冬團花的褙子,看上去很是爽利。
這個小丫鬟挑得還不錯。
想必是男女授受不清,特意帶了服侍她的。
姜憲道:“那就喝老君眉吧!”
香兒悅愉地應(yīng)“是”。
李謙上了馬車。
馬車動了起來。
李謙笑道:“姑娘若有什么不便之處,可以吩咐香兒。”
姜憲微微地笑,道:“我想找個地方和你說幾句�!�
李謙想了想,吩咐馬車往鑼銅巷去。
姜憲沒有吱聲,端正地坐在馬車?yán)铩?br />
外面的陽光透過馬車碧綠色的綃紗簾窗照進來,她的面孔在幽暗的光線里白得如堆雪。
李謙心頭一滯,想說些什么,眼角的余光瞟見縮坐在車尾的香兒,到底還是什么也沒有說。
兩人一路沉默。
等到從車上下來,姜憲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宅院的后花園,草木葳蕤,遮陽蔽日,四周靜悄悄地聽不到一點聲響。
李謙領(lǐng)著她穿過小徑,進了個月洞門。
月洞門旁種了一株桂花樹,雖然已過了花期,樹木卻依舊郁郁蔥蔥,長得很好。
再往前走,是幢小小的紅漆綠窗的三間明軒。
明軒里沒有人服侍。
兩人在明軒里坐下,李謙問她:“還是老君眉嗎?”
姜憲點頭。
李謙起身去沏茶,并道:“你一個人出來,不要緊嗎?”
“沒事�!苯獞椀氐�,“宮里的事全都交給了清蕙鄉(xiāng)看來清蕙鄉(xiāng)君是嘉南郡主最信任的人之一。
李謙記在了心里,端了茶放在姜憲的面前。
姜憲慢慢地喝了幾口,這才道:“浣衣局那邊,我覺得我們就不要去了,太耽擱事了。你如果真有件孔雀織金呢的斗篷要拿去織補,我這里有塊令牌,你隨便遣個人拿去就是了,想必劉清明這個面子還是要給的。至于我,跟著你出來實際上是有件事要請你幫忙�!�
李謙覺得,所謂的朋友,就得一起做過壞事,看到過彼此最不堪的一面還能相互幫襯。
他自然答應(yīng)不迭:“郡主直管吩咐,只要我能幫得上忙的,萬死不辭�!�
還萬死不辭呢!
只怕等他知道真相后就會后悔得要死了。
姜憲抿了嘴笑,道:“你對京城的地界熟嗎?”
“不太熟�!崩钪t不知道她為什么這么問,但她問的話肯定和她所求之事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他念頭一轉(zhuǎn),最終還是決定說真話。
“鄭大人胡同,聽說過嗎?”姜憲知道他一定會答應(yīng)。
他這個人,有種一往直前的堅韌不拔,就算是她問他話的時候他不知道,等她要去的時候,他也會想辦法打聽到怎么走。
“知道。”李謙果然毫不猶豫地道,“好像是在史大人胡同的附近,離六問衙門隔著一個坊,就在朱雀大道旁邊�!�
姜憲眨了眨眼睛。
這家伙果然不知道。
實際上鄭大人胡同和史大人同胡的確離得很近,但它離萬源寺更近,就在萬源寺的寺門后面。若他真的知道,就不會說在史大人胡同旁邊,而是在萬源寺的后門。
“宮里有個四品的女官住在那里,”姜憲沉吟道,“我想知道她那邊的情景,但又不想讓人知道我在查她……你有什么辦法?”
在內(nèi)宮之中,四品已經(jīng)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掌權(quán)派人物。
當(dāng)今最厲害的大太監(jiān)也不過是二品,還是死后被追封的,趙氏王朝這么多年也就只有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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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今天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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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準(zhǔn)備###
李謙看姜憲的確目光就有些意味深長起來。
可姜憲就像沒有感覺到李謙的不同似的,她端端正正坐在那里,膚如凝脂,目光澄凈,神色端莊雍容,凜然肅穆。
李謙看著,心思一下子就走偏了。
她這么小就這么有氣勢,等她身子骨長開了,不知道是怎樣一副模樣兒。
特別是她那管鼻子,挺拔秀麗,讓她原本只是秀雅的面孔就變得透著幾分英氣,七分的顏色就變成了十分的相貌。
不知道這鼻子長得像誰?
趙翌?
他的鼻子也筆挺,卻只是秀氣。
太皇太后?
雖然年華已逝,卻看得出俏麗來。
王瓚也是這樣鼻子。
那就是像姜家的人了。
可惜上次見到鎮(zhèn)國公的時候沒有仔細(xì)看,姜律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他在那里神游太虛,姜憲卻是神色微變,氣得不行。
她想到前世自己每次和他協(xié)商朝中大事的時候,他就這副樣子——半天不說話,說話必是與話題無關(guān)的事,然后再繞到要說的話題上時,他就全說偏了,兩人必須重新再商定,最后被他改得面目全非,沒有一樣合自己心思的。
敢情他從小就有這毛��!
從前是為國家社稷才忍著,現(xiàn)在她憑什么要忍?
姜憲的茶盅就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卦以诓鑾咨稀?br />
她騰地站了起來,拿起身邊的氈包就要走。
“別,別,別,”李謙回過神來,三步并作兩步攔了姜憲,陪著笑道,“你脾氣怎么這么差?我不過是在想辦法,你抬腿就要走。正四品的女官,不是乾清宮就是坤寧宮、慈寧宮的女官了,慈寧宮還不是您一句話的意思。乾清宮您要是想去查那還不容易。那就是坤寧宮的人了。讓您都這樣為難,我猜著多半是太后娘娘身邊的人。這女人原本就比男子細(xì)心,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我還沒有和女人打過交道,總覺得這事得細(xì)細(xì)琢磨琢磨才行。”
姜憲看他目色清亮,神色誠懇,覺得他沒有說假話,遂慢慢地又坐了下來。
李謙舒了口氣。
可這一口氣舒出來,他開始覺得自己有點不對勁。
他是想借著嘉南郡主打聽點事,想和她把關(guān)系拉近了,可那應(yīng)該是平等或是俯視的關(guān)系才能壓得住這些皇子龍孫們,才能讓他們把你當(dāng)回事,他這樣在她面前簡直是做低伏小……怎么能一開始就讓那嘉南郡主占了上風(fēng),以后還能不能好好地說話了!
李謙有點懊惱。
但他向來心懷寬闊,覺得事情已經(jīng)這樣,再去多想也沒有用,只能自己警醒,把這個局面扭轉(zhuǎn)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