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但他還是忍不住說:“下次別這樣,很危險�!�
“真沒事兒,我真游過一次,騙你是小狗�!鼻匾挥缧χ�,撿了石頭上的半袖套回身上,然后彎腰擰褲子上的水,“就高二的時候,也是早上,我逃了早自習(xí)在這兒吃驢打滾……啊,對了。”
他擰到一半,突然不說話了,似乎是想起什么,在口袋里摸了半天。
南乙的大腦卻很混沌,明明很簡單的幾句話,他竟然反應(yīng)了很久很久,直到秦一隅找到了他要找的東西。
他將手伸到南乙眼前,用過去拿吉他撥片的手指,輕捏著一株柔嫩的水草,而水草的頂端,是一朵晶瑩剔透的白色花朵。
那一刻,南乙大腦空白了一瞬,整個人愣在原地,可秦一隅還在笑,笑起來的樣子像高中生。
“你見過水草開花兒嗎?”他問。
第26章
時光隧道
南乙垂在身側(cè)的手攥了起來,而他自己都沒察覺。
直到秦一隅惡作劇一樣,用那朵沾著水珠的花碰了碰南乙的下巴,笑著說:“哎,你又走神了�!�
這時候他才回神,后知后覺地回答了上一個問題。
“見過�!�
“嗯?”秦一隅有些懷疑,“真的假的?”
他還以為沒幾個人知道。
“嗯�!蹦弦衣砸稽c頭,產(chǎn)生了想坦白的沖動,卻又如鯁在喉,開不了口,只能專注地凝視那株晶瑩的花。
過去的那些往事,他以為自己是唯一的知情人,清楚每一處細節(jié),但原來,也有他不知道的真相。
一種奇異的、微妙的情緒將他包裹,令他第一次感到無所適從,似乎有什么東西破土而出,無法被掌控。但那又伴隨著一種柔軟的愉悅,像此時此刻湖畔的風(fēng)。
原來這不是傷口,不是被暴力對待后殘留的遺跡,而是秦一隅留給他的線索。
他一無所知,也從沒這樣想過。
聽到他的回答,秦一隅的表情卻帶了明顯的失望,他聳了聳肩,說:“好吧,我還以為你不知道�!�
南乙想說話,腦子卻不可控地開始聯(lián)想,想象他當初幫他撈起那本練習(xí)冊的樣子,他是以怎樣的姿態(tài)跳下去的?和剛剛一樣嗎?像一條銀光閃閃的魚,看到花朵,驚喜地在水下睜大眼睛,擷一株水草破出水面,將它當做書簽夾在一本平凡的練習(xí)冊里。
是這樣嗎?
正愣著神,手里的卡包被拿走,秦一隅將花夾在其中,再一并塞回他手中。
“喏,拿好�!�
他果然一點都沒變,隨手幫個忙,隨手夾一朵他認為稀有的花,都是順便為之。
“給我了?”
“嗯�!鼻匾挥鐝澭煲路�,套在身上,漫不經(jīng)心道,“本來就是想讓你看才摘的啊�!�
有那么一瞬間,南乙突然相信上帝、或是別的某種神的存在,他的神性令他憐憫眾生,所以為秦一隅的善舉不被看到而扼腕嘆息,因此在冥冥中埋下一根看不見的線,引著他們重走一遭。
讓他親眼看著這一幕重演。
看見了嗎?就是他啊,這個傻子。神說。
南乙盯著那朵花,盯得眼睛發(fā)酸,鼻尖也酸了。
他不懂這種情緒應(yīng)該被歸類于哪一類。
原來真的有怎么都想不通、完全不可知的事,真是糟糕。
秦一隅穿好鞋,檢查了手機里的消息,低聲罵了一句,“翹班早說啊……”扭過頭,秦一隅正想告訴南乙他們得去別的地方,可直接撞上幾個保安,東張西望,一看就是來湖邊捉人的。剛剛跳湖的動靜太大了。
“快跑!”
就這樣,南乙被他拉住手腕,通緝犯一樣莫名其妙開始了新一輪的逃亡。
繞過湖,穿過小樹林和教學(xué)樓走廊,晃動的湖光、重重疊疊的金色樹影、反光的玻璃窗、學(xué)生們大聲朗誦的聲音……一切都向后奔去,倒退、快速倒退,變成虛影,變成色塊,最后變成回不去的過去。
翻出那面墻,雙腳扎實地落到地上,南乙莫名感到悵然,那條限時開啟的時光隧道在這一瞬間關(guān)上,消失無蹤。
聽著墻那頭保安大聲地喊叫,秦一隅囂張地大笑,迅速進入逃跑的準備狀態(tài),戴好頭盔,還將另一只套在南乙頭上,替他扣好。
“差點被抓到�!鼻匾挥绲氖质菦龅模曇魩е�。
南乙有些不適應(yīng),這是第一次有人替他戴頭盔,令他感覺好像真的被什么東西給罩住了似的,放不開手腳。
但他不想表現(xiàn)出來,所以立刻轉(zhuǎn)身發(fā)動了車子。
橫沖直撞,塵埃四起,再加上秦一隅大聲喊著的“下次見!”,他們以一種頗為囂張的姿態(tài)駛出這條窄路,離開了母校。
風(fēng)呼嘯而過,他們都感受到一種少有的暢快,好像呼吸了一大口新鮮空氣,得以解脫。
七彎八繞地,秦一隅口述路線,引著他騎車穿到一條胡同里,胡同口有個老人賣奶油炸糕,他叫了停,下車買了一兜,然后帶著南乙把車停在一棵大槐樹下。
院門很舊,緊閉著,秦一隅叩了兩下,一陣穿堂風(fēng)刮過,吹得他哆嗦了兩下,連打了幾個噴嚏,抱住胳膊。
視線向下移,南乙盯著他褲腿邊緣要落不落的那滴水,心緒浮動。
大約是真的冷,他看見秦一隅拿了一塊熱乎的炸糕塞進嘴里,然后轉(zhuǎn)身拉開袋子,遞給他。
“這個巨好吃,嘗嘗?”
南乙盯了盯,“謝謝,我不愛吃甜的�!�
“還挺挑食,那你愛吃什么?”秦一隅想了想,“柿子愛吃嗎?”
他的話題跳躍得有些快。南乙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院墻里往外伸出的柿子樹,“你要偷��?”
秦一隅笑了,“怎么說話呢。就隨口一問,愛不愛吃?”
“還行�!蹦弦尹c了頭。
于是秦一隅也點了點頭。
“怎么還不出來……”他嘖了一聲,正要打電話,視線忽地一暗。腦袋被一件黑衣服給罩住了。
是南乙扔過來的。他伸出手,扯下衛(wèi)衣外套,柔軟的布料擦過半濕的頭發(fā)和鼻梁,視野由暗轉(zhuǎn)亮,但遺留下很淡的香氣,縈繞周身,冷冷的,難以形容。
他回頭,盯住南乙的眼睛。
南乙也沒躲,靠在車邊低聲說:“穿好,一會兒凍病了�!�
“凍病了你得負全責(zé),我可都是為了你�!鼻匾挥绾敛豢蜌獾卮┥贤馓�,學(xué)南乙的樣子套上連帽,對著院子一樓蒙灰的玻璃窗戶照了照,十分滿意,“還挺帥。”
南乙沒發(fā)表評價,只望著穿著他外套的秦一隅的背影,心里閃過些什么。
“你衣服好香,用的什么香水?”秦一隅抬起胳膊聞來聞去。
哪有你香。南乙道:“我不用香水�!�
“那就是洗衣液?”秦一隅又嗅了嗅,覺得這味道很特別,之前從來沒在誰身上聞到過,“什么牌子的?”
“超市里最普通那種�!�
秦一隅不信。
都說好聞的氣味會讓人產(chǎn)生好感。他甚至懷疑,這小子是不是故意弄的香香的,然后找借口把衣服借給他穿,想讓他聞得上頭了,好發(fā)展出什么不一樣的感情。
他越琢磨,越覺得合理。
這人太沉默寡言,連暗戀的手段都這么迂回。
來不及再細想想,院門吱呀一聲開了,南乙也站直了些,歪著頭朝門口看去,只見一個穿著花襯衫大褲衩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手里提溜著一個黑塑料袋,一甩一甩的。
看見秦一隅,那人立馬笑了出來,好像見了什么大笑話似的。
“喲,怎么成落湯雞了?今兒也沒下雨啊�!�
秦一隅直接搶過塑料袋,把手里的奶油炸糕塞給他:“教書育人都不積極,明兒我就去教育局投訴,有人消極怠工,我要舉報�!�
“你去啊,我就一音樂老師,有什么可卷的,讓你干你比我更懶�!币按蛄藗哈欠,視線落到他身后的南乙身上,皺了皺眉。
“走了�!鼻匾挥缯f撤就撤,沒成想被姚景拽了一下。
“誒,你后頭那小帥哥誰��?”姚景壓低聲音問。
秦一隅眉頭一擰,“問這個干嘛?”他忽然想到什么,倒吸一口涼氣,“姚老師,您之前不是喜歡女……”
不是,這小子是不是太招人惦記了?怎么男的女的都盯著不放。
但秦一隅轉(zhuǎn)念一想,他現(xiàn)在大概率喜歡的是我啊。
說實話,有點爽。
“胡說什么呢!”姚景差點兒沒忍住想給他一腦瓜子,“就是眼熟,上次我在我前女友那培訓(xùn)班樓下好像見過他,旁邊也停著這輛黑色鈴木,給我氣得,還以為她找了個這么小的,你說……”
“前女友?鄒夢老師!”秦一隅想起來,那是之前初中部的老師,高三時聽說她因為一個學(xué)生惹了領(lǐng)導(dǎo),被辭退,在海淀黃莊開了一家輔導(dǎo)班。
他嘖了幾聲,故意嘆了口氣,“你們還沒復(fù)合啊?好可憐,好悲慘�!�
“滾滾滾�!币爸苯油崎_他,“趕緊走�!�
盡管秦一隅嬉皮笑臉,但還是解釋說:“這小孩兒那會兒還沒成年呢,太刑了,沒準兒就是去鄒老師那兒補課,你可別想那么多了�!�
“喲,你也有替別人澄清的時候,關(guān)系不錯啊�!�
“什么啊,順口一說,不是怕您誤會小孩兒嗎?”
姚景感覺不正常,打量了半天,倒也沒看出什么,干脆轉(zhuǎn)移了話題,“周淮說你要參加比賽,真去��?”
秦一隅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可不是嗎?我都住進去了,今兒是偷溜出來的。”
“就他拉我入伙的�!鼻匾挥缤笸肆税氩�,一把拉過南乙,攬住他的肩膀,“我的貝斯手,南乙�!�
原本躲避著姚景視線的南乙忽地一愣。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秦一隅這樣介紹自己。
他無端想到之前秦一隅的live演出,每次他都會在talk環(huán)節(jié)介紹他的樂手,不過每一次的表述都是這是無序角落的某某。
按照邏輯,他剛剛也應(yīng)該說“恒星時刻的貝斯手,南乙”才對。
大約是他還不習(xí)慣現(xiàn)在的新樂隊名吧。
南乙終于找到了一條符合邏輯的思路,說服了自己。
回去時街道變得擁擠,秦一隅指揮著他換了一條路線,但南乙是熟悉這個地方的,這條路不僅難走,也沒有節(jié)省時間,反而繞路。
但他什么都沒說,假裝一無所知,按他說的走,直到過了某個十字路口,秦一隅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去買個東西,你就在原地等我就行,哪兒也別去!”他下了車,溜得很快。
南乙覺得有些怪,但也沒放在心上,一扭頭,他看見一家紫光園,剛開門,門口支著攤擺了一些點心,于是把車往路邊一停,走到攤位前,在大爺大媽后面排隊買奶皮子酸奶。
“你不是不吃甜食?”秦一隅先回來了,湊到他身邊。
南乙回頭打量他一眼,發(fā)現(xiàn)他手里拎著個黑色的小塑料袋。換做平時,秦一隅手里但凡拿個什么一定甩來甩去,但這次拎著黑袋子卻格外老實。
大約是不想被人發(fā)現(xiàn)買了什么,于是他也沒問,當做沒看見,只回答了剛剛的問題:“給遲之陽帶的,他愛吃這個。”
“哦。”秦一隅挑了挑眉,語氣變了變,“他能吃得了這么多?我看你買了七八個呢�!�
“沒事,宿舍有冰箱�!�
本來他剛剛還挺爽的,這會兒突然憋了口氣,出出不來上上不去,秦一隅也搞不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他的嘴甚至比腦子轉(zhuǎn)得更快,脫口而出:“那我也能吃吧?”
此言一出,空氣都安靜了幾秒。
南乙沒吭聲,但停了車下去,兩分鐘后,他拎了一袋新的回來,掛到右邊把手上。
等他坐好,秦一隅抱住黑袋子,打開來自己悄悄確認了一眼,然后放心地抱好,腦袋往前伸了伸,想看清南乙第二次買的是什么。
“你怎么又買這么多?”
“遲之陽吃得多,你想吃又得跟他搶�!蹦弦医忉屩�,臉稍稍往左偏了偏。
明明才從水里出來,可他的胸口還是很熱,熱度從脊背蔓延到南乙的脖頸。
“哦,原來都是給我的啊�!鼻匾挥缯f話語氣都開始往上飄,“那那個呢?看著不像是酸奶啊�!�
“山楂餡兒的麥香酥。”
“你怎么知道我愛吃山楂?”
我還知道你愛吃糯米餡兒的糖葫蘆,有一次在校門口買了一掃帚,扛著就進教室了。南乙合上頭盔上的鏡片,含混道:“店員推薦的�!�
“那還挺趕巧�!鼻匾挥缫泊骱妙^盔,笑著,“這袋就我一個人吃是吧。”
南乙的聲音似乎了點笑,說:“那你得找個地兒藏起來�!�
真可惜,看不到臉。秦一隅在頭盔里嘆了口氣,但他盯著那搖搖晃晃的袋子,手里仿佛又捏了一份新的證據(jù)。
這小子果然喜歡我。
“你冷嗎?”在風(fēng)里,南乙說話的聲音比平時更大些,怕他聽不到。但這多少也改變了一些語氣,至少從聽者來看。
秦一隅知道他在關(guān)心,有些得意,于是大聲道:“沒事兒,我這不是穿著你衣服呢嗎?挺暖和的�!�
其實是真的很冷。秦一隅打了個哆嗦。
南乙哦了一聲,正好快騎到路口紅綠燈前。
“別把你借來的東西弄丟了�!�
“丟不了,你別看我平常好像挺不靠譜的吧,但我從小到大也沒丟過多少東西……”
正說著,綠燈轉(zhuǎn)了紅,車子一剎,秦一隅被慣性猛地一拽,失去平衡,手忙腳亂,憑著本能抱住了南乙的腰。
就在這一刻,他腦中某一處小角落忽然點亮。
“我想起來了!”
南乙很疑惑:“嗯?”
“我丟了件衣服,我想起來丟哪兒了!”秦一隅太激動,一只手直接繞過去圈住了南乙的腰,抱得很緊。
南乙低頭看了一眼那手臂,有些懵。
“什么衣服……你不就穿著這身衣服來的嗎?”
“不是這身,我說的不是今天�!鼻匾挥鐪惖剿叄笆切7�!我丟了一件校服外套來著,怎么著都找不著,我也不記得扔哪兒了,高中畢業(yè)了也沒找回來�!�
南乙忽地怔住。
“剛剛我突然就想起來了。就是在那個自習(xí)室,平常午休我都在,那天我去給吉他換弦,耽誤了一會兒,結(jié)果我一進去,就看見一小孩兒趴在那兒睡覺�!�
大約是因為回到了母校,原本模糊的畫面變得清晰,記憶的匣子完全打開,秦一隅清清楚楚地看見了每一處細節(jié)。
“他跟我今天一樣,渾身都濕透了,應(yīng)該是被人潑了水,只穿了件短袖,初中部的褲子,上面還有泥,我叫他他不理我,好像是睡著了。就那么睡著不得生病啊,我就把我校服外套脫了披他身上了,等我練完琴回來,他不見了,我校服也不見了�!�
只剩下地板上殘留的水漬,那是唯一的證據(jù),證明這一切是真的,不是夢。
一口氣說完,秦一隅漸漸地松了放在他腰間的手。紅燈轉(zhuǎn)綠,身后的鳴笛聲將他的思緒拉回,卻沒有喚醒南乙。他仿佛被什么魔法定住了。
“綠燈了�!鼻匾挥珥樖帜罅艘幌履弦业难�
南乙躲了躲,好像也如夢初醒,帶著他駛離了路口。
他聽見后座的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真是的,那一件背面還有我的手繪大作呢,就這么丟了,還害得我又買了一套,被我媽數(shù)落了一通�!�
南乙總是沉默,因此他此刻的沉默也顯得不那么突兀,不值得引起特別的關(guān)注。
過了好一會兒,風(fēng)把秦一隅的聲音吹過來,如同囈語。
他說:“我最近經(jīng)常會想起他。”
“誰?”南乙問。
“那個小孩兒。他總跟著我,我心里清楚,但裝沒看見,因為好玩兒。不過他是哪個班的,叫什么,我都不知道�!鼻匾挥绲氖终坪軣�,和他的胸膛一樣熱。
“反正,我管他叫幽靈同學(xué)�!�
第27章
無聲祝福
幽靈同學(xué)。
南乙從沒想過,原來自己早就被發(fā)現(xiàn)了,甚至還被賦予了一個這樣的名字。
幽靈。這名字還真是恰如其分,躲在陰暗角落見不得陽光的一片陰影,一抹無孔不入又不被看見的魂魄。
但他從不曾去猜想,原來自己在默默注視著秦一隅的時候,也成為了被觀測者的觀察對象。他并沒有戳穿,好像在玩什么不為人知的游戲或試驗。
他為什么不回頭?為什么不揭穿。
是猜準了只要回頭,我就會消失不見嗎?
像幽靈一樣。
好怪的綽號,好奇怪的舉動,但又很符合秦一隅的邏輯。
這一切都很玄妙,聽到秦一隅說會想起他,南乙的心好像陷下去一塊,聽見他那樣稱呼自己,心臟又充盈得很滿、很漲。
大約是被風(fēng)沖昏了頭,他甚至開始幻想,假如當初,秦一隅那天沒去簽約廠牌,而是像所有高三學(xué)生那樣參加了畢業(yè)典禮,而自己如愿以償將校服還給了他,后來又會怎么樣?
過去他從不會考慮如此虛無的問題,從不想如果。對南乙而言,這世上最無用的一個詞就是“如果”,這不過是人們對創(chuàng)傷進行自我麻痹的托詞。發(fā)生了就是發(fā)生了,傷疤從不會隨時間而淡化,永遠都在持續(xù)地灼燒。
可這一刻,他竟然也會想如果,但所想的卻都與自己無關(guān)。
他只是想知道,在那條自己脫下幽靈偽裝的時間線上,那個世界的秦一隅,有多大的概率能不受傷。
可以繼續(xù)快樂地彈琴嗎?
他沒法確定從未發(fā)生過的事,但很希望會是這樣。
至于校服,他沒想過秦一隅這么在意,早知道帶來了。
南乙想,秘密交換秘密也挺公平。
等到他集齊五次秦一隅夢游實錄并且告知給他的時候,向他坦白一部分自己的秘密好了。
好在每次live演出結(jié)束都可以外出,到時候把他心心念念的校服拿過來,還給他。
回到瘋樂營已經(jīng)是正午,大太陽都快把秦一隅的褲子曬干,快到的時候秦一隅還商量著怎么溜進去不被發(fā)現(xiàn),但南乙早就有了不妙的預(yù)感。
果不其然,剛回到基地大門,攝像頭就已經(jīng)準備好,幾個戴著粉色音符logo頭套、身穿西服正裝的高大男人圍住兩人。
“恒星時刻的秦一隅、南乙……”
秦一隅莫名來了個立正舉手,“到!”
“你們倆違反了瘋樂營的營規(guī),擅自跑了出去,所以現(xiàn)在需要接受懲罰�!�
南乙皺了皺眉,還沒等他說話,眼前一個頭套男不知從哪兒拿出一個黑色口罩,不由分說戴在了他的臉上。
黑口罩上面印著個洋紅色大叉。
“從現(xiàn)在開始禁言24小時”
南乙看了一眼時間,現(xiàn)在是早上11點52分。
“24小時??”同樣被戴上口罩的秦一隅還在大聲講話,“現(xiàn)在都快12點了,明天一早就彩排了大哥!我們不得跟調(diào)音老師說話嗎?不跟導(dǎo)播說話嗎?”
頭套男思考了幾秒,改口道:“那就16小時。”
南乙都忍不住笑了一聲。
“你們節(jié)目組還真是草率啊。”秦一隅依舊叛逆,“我們還得練歌呢!”
“唱歌除外�!睂Ψ接执蛄藗補丁。
“從現(xiàn)在開始”頭套男向攝像機鏡頭展示了一下時間,“對了,車也由我們暫時代為保管,如果再犯規(guī),你們手里的東西我也會沒收哦�!�
秦一隅本來還想反駁,聽到這話立馬收回了到嘴邊的話,抱緊了自己的小袋子,抿著嘴唇嗯嗯唔唔罵了一句。
[算你們狠。]
進去之后,他給南乙發(fā)了消息,并搖了搖手機示意讓他看。
[秦一隅:我要回去換衣服。]
[小狼崽兒:我也回去一趟,把酸奶放冰箱。]
回到宿舍,南乙發(fā)現(xiàn),秦一隅也把他一直好好抱著的黑色塑料袋放進了冰箱冷藏區(qū),似乎是怕他看到,還特意守在冰箱門旁邊,直到南乙放好所有的酸奶,他才放心地走開,拿起麥香酥啃起來,一邊吃一邊重重地點頭,沖南乙比了個大拇指。
等兩人回到排練室,嚴霽和遲之陽還窩在沙發(fā)上睡著,不知道怎么回事,遲之陽睡著睡著就枕到了嚴霽的胸口,還睡得賊香。
秦一隅回頭沖南乙比了個噓的動作,賊一樣溜進去。
我們現(xiàn)在本來就不能說話啊。南乙心道。
即便如此,他也放輕腳步跟在他后頭,眼睜睜看著秦一隅捏起遲之陽的辮子,用毛絮絮的小尾巴在他鼻子下面掃來掃去。
于是,遲之陽打著噴嚏驚醒了,嚴霽也被弄醒,沒睜眼,但下意識地用手護住他的頭。
“你們!”他瞪大眼睛,盯著快湊到臉跟前的兩人,嚇得說不出一句整話,“你們倆干、干什么啊?這哪兒來的口罩!”
南乙聳聳肩,思考了一會兒,干脆對他打了手語。
[我們早上跑出去,被節(jié)目組抓了,罰禁言一天。]
秦一隅眼看著他打手語,眼睛都睜大了。
還能這樣?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遲之陽還沒睡醒,頭發(fā)亂糟糟,眉頭也擰在一起,“啊??有病吧節(jié)……”
他沒說完,被嚴霽捂住了嘴。
秦一隅也掏出手機快速打下一行字,給嚴霽看。
[你們怎么白天不醒晚上不睡的?]
嚴霽伸了個懶腰,扯了扯被自己睡皺的襯衫,“這是調(diào)休�!�
秦一隅又打了一行,懟到還躺在沙發(fā)上的遲之陽面前。
[你倆怎么這么難舍難分的?還不舍得起床��?]
“你在狗唔唔唔!”
又被嚴霽強行消音了。
應(yīng)禁兩名,實禁三名。
嚴霽露出疲憊的微笑:“怎么辦,我們隊好像只剩我一個能說話的了,還能繼續(xù)排練嗎?”
不讓秦一隅說話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他扭頭,看向南乙,只見他跟個沒事兒人一樣,摘了口罩,背好了琴開始手指練習(xí)。
他平時話就少,這懲罰本來就不太公平,而且這小子還會手語!
想了一下,秦一隅給南乙發(fā)了消息。
[秦一隅:教我手語。]
[秦一隅:小狗拜托jpg]
[秦一隅:看我]
于是南乙看過去,只見秦一隅雙手合十,搖晃了好幾下,和表情包里的小狗一樣。
終于看過來了。秦一隅很開心。
沒過一會兒,他便收到南乙的回復(fù)。
[小狼崽兒:有點難,一時半會兒學(xué)不會。]
[秦一隅:教我?guī)讉基本的唄,你好再見去吃飯之類的]
[秦一隅:為什么你會手語?]
[秦一隅:你別一直對著遲之陽打手語了。]
南乙讀完最后一條,抬頭看向他,動了動嘴唇,但沒有發(fā)出聲音。
[為什么?]
很自然地,秦一隅盯住了他的嘴唇,他的唇色偏淡,透著些許血色,看上去很柔軟。視線被一張一合的動作勾住,不自覺開始描摹唇形,又被白的、尖利的齒尖吸引,簡單的三個字,讀了好久,仿佛患上識別障礙。
隔了許久,南乙才收到回復(fù)。
[秦一隅:不為什么,晃得我難受。]
其實這句是假的。
他還挺喜歡看南乙打手語的,干脆利落,不知道為什么感覺就是很好看。
可能是因為他的手指很好看,又細又長,骨節(jié)分明,每次做貝斯點弦的時候尤其好看。
[秦一隅:你教教我唄,對我也打一個。]
手機震了一下,亂跑的思緒拉回。
[小狼崽兒:看我。]
不知為何,秦一隅心猛地跳了一下,跟犯病了似的。他抬起頭,看見南乙兩手從貝斯上拿起來,舉起右手,掌心朝上握拳,抬起拳頭,手背向外,敲了一下額頭。
然后,他用左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在胸前比了一個圓形,再分開。
秦一隅根本看不懂,只看到南乙做完之后,嘴角抿起笑意,右側(cè)的小梨渦和尖牙都沒藏住。
這什么意思?怎么還笑了。
笑這么好看。
他跟著用手比了一下,拳頭敲腦袋還好說,兩手一起比劃圓的時候,他忽然一愣。
我悟了。
這和比愛心也太像了吧!
愛心代表愛,那這個不會是喜歡的意思吧……
他不會在偷偷給我表白吧!
可是敲腦袋是什么意思?
秦一隅皺著眉反復(fù)琢磨,直到腦中靈光一現(xiàn),他一拍腦門兒。
懂了。
敲腦袋的意思……是“沖昏了頭”吧!
那連在一起,不就是我喜歡你喜歡到?jīng)_昏了頭??
手語,易如反掌。
秦一隅搖了搖頭,認定自己就是學(xué)習(xí)手語的天才,只是因為南乙害羞,不敢教罷了。
嚴霽一直在從旁觀察秦一隅的一舉一動,他很困惑。
他湊到遲之陽跟前,壓低聲音問道:“剛剛南乙對他比了什么?為什么他這么開心?”
遲之陽也是一臉莫名其妙,撓了撓頭:“我也不知道他為什么這么開心,可能是抖M吧�!�
嚴霽皺眉:“��?”
遲之陽又打了一遍南乙剛剛的手語,“小乙罵他笨蛋,他這么開心,不是抖M是什么?”
然而秦一隅根本沒有聽到真相,他為自己的頂級理解而興奮地哼著小曲兒,哼著哼著又冒出一個天才的想法。
“唔!”他打了個響指,在手機上啪啪啪打出一行字,傳閱給眾人看。
[我也想到了一個卡bug的方法,我太牛了!]
半小時后。
碎蛇三人吃完飯,打算回去繼續(xù)練歌,可路過恒星時刻的排練室時,卻聽見里面?zhèn)鱽砥婀值膭屿o。
于是三人把耳朵貼到門上。
“為什么他們練一會兒停下來要唱山歌��?”
“這是什么新的開嗓方式嗎?把要講的話都唱出來�!�
“好像只有秦一隅這么干,應(yīng)該只是他個人的練歌方法吧�!�
“哦,是秦一隅就不奇怪了�!�
排了一下午,吃晚飯的時候,四個人滿臉疲態(tài)地坐在餐桌前,誰都不說話,難得地安安靜靜吃飯。
秦一隅嗓子唱得快冒煙,想吐槽,又忍不住打開手機。
[怎么禁言之后反而更費嗓子了……]
其他三人都笑了,越笑越大聲。路過的樂隊都一臉詫異地側(cè)目,但也表示理解。
寫歌哪有不瘋的。
盡管排練次數(shù)遠少于其他樂隊,但好在他們技術(shù)都過硬,加之不能言語溝通,反而減少了說廢話的時間,大大提高了效率。為了舞臺效果,節(jié)目組開了兩次會,和他們討論舞美和燈光的布置,這個的前提就是把整曲先提交給他們,好讓舞美燈光師能根據(jù)歌曲氛圍進行布置。但他們的歌還沒有寫好,這是個大問題。南乙只好在第二次會議前,草擬了一份舞美布置方案,讓舞美設(shè)計師根據(jù)他們的要求來。
由于最開始的靈感和節(jié)奏底型都是南乙給的,因此他也承擔了作曲和編曲的工作,他寫歌本就很快,和秦一隅配合起來就更加快,而編曲上,嚴霽也只需要稍作調(diào)整,選擇他想要的合成器音效,只花了兩個小時,作曲編曲都已經(jīng)基本敲定,過了很多遍。
唯獨詞,秦一隅怎么都不滿意。
平日里他大大咧咧,但對寫歌卻有著近乎苛刻的要求,從整體構(gòu)思,到獨立的每一句,都反復(fù)推敲。
他給南乙發(fā)消息。
[秦一隅:我覺得現(xiàn)在的詞是散的。]
看著一地的草稿紙,南乙不覺得他挑剔,反倒很理解。
[小狼崽兒:缺一條貫穿始終的線索。]
[秦一隅:就這意思!但我現(xiàn)在一點思路都沒有。]
看他這樣,南乙已經(jīng)做好了死磕的準備,沒想到秦一隅瞟了眼時間,突然站起來拍手,把靠在墻上快睡著的遲之陽都弄醒。
“干嘛啊……”遲之陽揉了揉眼睛,“詞捋完了?”
秦一隅搖搖頭,又雙手合十放在耳邊,打了個睡覺的手勢。
南乙還覺得古怪,但在他的強烈要求下,凌晨兩點半,他們還是回到了宿舍。白天起來還要寫歌、彩排,所有人都累得不想說話,相互擺了擺手,關(guān)門洗澡睡覺。
“禁言”的時間還沒到,秦一隅好像是玩上癮了,愣是不開口,連回到?jīng)]有監(jiān)控的臥室都對著南乙打手勢,示意他去床上坐著。
南乙從來都不是愛守規(guī)則的人,看他這樣反而覺得有點好笑,于是故意問:“什么意思?看不懂�!�
一聽這話,秦一隅干脆直接把他拽到床邊,按著肩膀強行讓他坐下。
坐下來時,掌根摁到了什么,南乙回頭一看,是嚴霽的迷你采樣器。
面對秦一隅的古怪舉動,他一副“我看你究竟要干什么”的表情,盯著他匆匆忙忙開門離開,又偏了偏頭,只見他去了廚房,還打開了冰箱。
忽然間,南乙想到什么,垂了垂眼,但并不確定。
篤篤。
臥室門被敲了兩下。同一時間,一只手伸到門口的開關(guān)。臥室的燈熄滅了。
南乙循聲抬頭,卻怔在原地。
昏暗的視野里,秦一隅的臉被搖晃的燭火點亮,忽明忽暗,神色生動。他端著一塊4磅的小蛋糕,飽滿的白色奶油,頂上一塊橙色的柿子果肉,晶瑩剔透。一支相較而言過高的蠟燭孤獨地佇立著,火苗一跳一跳,被他用手掌小心護住。
思緒仿佛凝固,這一天發(fā)生的事太多太多,到這一秒,他好像什么也思考不了了,只能眼睜睜看著秦一隅捧著蛋糕,來到他面前,蹲下來,小心地將它放在自己的膝蓋上。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