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蘇暮接連四五頓飯沒吃,徹底把周榮安逼瘋了。
怕她真死在周家,他忙讓自家老母去問她到底要怎樣才能解決問題。
周母把蘇暮的意思傳達了一番。
一開始周榮安并不同意,后來仔細琢磨似乎也覺得可行,再加之周母的游說,兩人商議了許久,總算達成了共識,愿意放蘇暮走。
周榮安從別處借來筆墨,讓蘇暮親自寫一封和離書。
此前顧清玄曾逼著蘇暮學四書五經(jīng),寫簡單的和離書不成問題,只要把字跡寫得丑一點就好了。
落筆簽字畫押后,這份和離書會留在周家保他們平安。
周榮安識不了幾個字,只把那份和離書收撿好。
如果要送她離京,需得路引才行,二人都是普通的良家子,又有戶籍憑證,辦理路引只需要兩三日就能拿到手。
這期間周榮安請代寫家書的先生給他寫一份和離書,又把蘇暮寫的那份拿給先生看,確定沒有問題了才作罷。
最后周榮安自己的那份和離書交到蘇暮手里,雙方互換和離書以備日后用上。
蘇暮要求他護送自己出京畿,走水路回常州。
周榮安滿口應承,只要能把這尊大佛送走,讓他干什么都行!
拿到路引后,蘇暮耽擱了一日,把身上的錢銀存儲到了一家售賣布匹的商鋪。
按說柜坊更為保險些,她偏選擇了頗有風險的私人商鋪,也就是飛錢。
此舉也是避免在京中落下痕跡。
所謂柜坊,相當于現(xiàn)在的銀行,只要拿了他們提供的票據(jù),就可以到另外的支坊提取錢銀。
京城里的柜坊就那么幾家,若有心查下來,根據(jù)柜坊提供的線索很容易把她捉住,她留了個心眼,走了偏門。
京中除了柜坊可以存儲外,還有很多私人商鋪也可行使,這就是所謂的“飛錢”。
飛錢有兩種,一種是官方的,一種則是民間私人商鋪。
顧清玄是官,她自然不敢走官方。
萬一他找她問罪,不就是送上門讓他捉嗎?
在離京的頭一天晚上蘇暮偷偷給了周母五兩銀子,可把她哄得高興。
次日天不見亮周榮安就租來一輛馬車把她載走,蘇暮帶著輕便的包袱,心情雀躍。
早上人流不多,馬車走得飛快,抵達坊門時晨鐘聲響起,各坊開啟。
馬車進入主干道,一路飛奔馳騁。
周榮安驅(qū)趕馬兒飛奔,心情比蘇暮還要激動,他可算把這燙手山芋丟出去了。
這些日坐立難安,滿腦子都是大禍臨頭的焦灼煎熬。
如今把這禍害送出京畿,只要她登上回常州的客船,他便可以喘口氣兒了。至于她在路上會經(jīng)歷什么,他一點都不想管,只想躲得遠遠的。
早晨的空氣格外新鮮,今天又是一個艷陽天。
待他們順利出城時,朝陽沖破云層,刺目的金光一縷縷灑向大地。
蘇暮在顛簸中充滿著對新生的渴望。
她撩起馬車簾子,望著那絢爛的光芒,眼里寫滿了蓬勃生機。
她愛極了官道兩邊的青草萋萋,愛極了自由馳騁的無拘無束,更愛漫山遍野的爛漫山花。
它們在晨風中涌動起舞,好似在天地間自由舞蹈的生靈。
敬每一個勇敢奔向未來的自由靈魂。
哪怕前路茫茫,哪怕充滿著曲折,哪怕這個世道吃人不吐骨頭,哪怕未來并沒有想象中那么美好。
那又怎么樣呢?
人從一出生就是走向死亡的,總不能不活了呀。
蘇暮對未來充滿了期待,甚至心情大好地唱起了常州的歌謠。
她一點都不適合唱歌,五音不全,但并不能阻擋她對生活的熱愛。
她唱著顧清玄曾教她唱的常州本土評話,亮開嗓門高歌。
那撇腳的音律好似魔音般吹進周榮安的耳朵里,刺得他炸毛,不高興道:“你能不能別唱了?”
蘇暮回懟道:“給姑奶奶閉嘴,老娘高興!”
周榮安:“……”
蘇暮無視他的抗議,甚至還拔高了聲音。
周榮安受不了地翻了個小白眼兒,他覺得小侯爺?shù)膶徝揽隙ㄓ袉栴},要不就是眼瞎。
當初蘇暮進京時是走的水路,現(xiàn)在為了迷惑顧清玄會來捉人,她誤導周榮安,以為她還是會走原路回常州。
事實上她確實在走原路,不過中途會偷偷消失掉。
一路奔波不停,行了近半月他們才順利抵達宗州。
這里有前往常州的客船。
周榮安親自把蘇暮送上客船,她心里頭還是挺感激他的,臨別時一番慎重道謝,被周榮安嫌棄了,不痛快道:“后會無期�!�
蘇暮撇嘴。
那男人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走了。
蘇暮在碼頭上站了會兒,周榮安走了一段路后又回頭,發(fā)現(xiàn)她還沒上客船,皺眉道:“還杵著做什么?”
蘇暮咧嘴笑,“多謝周郎君相送,后會無期!”
周榮安翻白眼。
蘇暮歡歡喜喜進入船倉,莫約過了兩盞茶的功夫,客船便駛離了碼頭,前往常州。
因她穿了一身襤褸的麻布衣,頭上又戴著花布巾,腳上一雙布鞋,肩上挎著漿洗得發(fā)白的包袱,通身都是窮酸相,模樣并不起眼。
走水路到第五日時,她趁著客船�?吭谡轮菅a給,下船離去。
進城打聽到那家售賣布匹的分鋪,蘇暮又提了一筆錢銀作路費,沿途南行,朝著與常州的反方向前行。
為了節(jié)約路費,她多數(shù)選擇走水路,因為陸路要乘坐馬車,成本比水路要高昂得多。
時下世道太平,從章州前往龍城,一路還算順遂。
進入龍城后天氣日漸炎熱起來,蘇暮打算前往蜀地那邊求生存。
那邊是所謂的蠻夷之地,離京城不知遠到哪里去了,就算顧清玄要來捉她問罪,也夠得他滿地找。
這一路下來順風順水的,蘇暮雖然一路奔波勞頓,心情卻好。
身上有足夠多的盤纏,暫時不用為錢銀操心。
她平時也節(jié)約,有時候會乘坐牛車,有時候也會坐漁船。
這樣滿面風塵奔波到嵩縣時,卻不想老天給她開了個玩笑,差點讓她白干了一場!
當初顧清玄在元宵后就離京前往雍州辦差,這個時候正在往回趕。
時值正午,一行人在街道邊的一家老兒那里用水盆羊肉。
許諸平時貪吃,聽說這家的水盆羊肉味道一絕,特地把顧清玄哄過來嘗嘗。
此刻狹小的店里早就人滿為患。
經(jīng)營這家店面的是一對上了年紀的夫妻,他們的兒子都在軍營里,老兩口閑不住,七十歲的人了還勤勞得很。
鑒于店里沒有座位了,四人只能在街邊支起的棚下用食。
許諸同忙碌的老兒嘮嗑,說道:“老丈的生意委實不錯,我們可是特地從雍州那邊過來嘗嘗手藝的�!�
老兒笑瞇瞇道:“那可不,我兩口子做這營生已經(jīng)干了二十多年了。”
老婆子接茬道:“這食店應開了二十六年了�!�
許諸聽得咋舌。
他家只做水盆羊肉,價錢也開得便宜,原是年紀大了打算退下來,但架不住鄰里和附近的食客熱情,便又堅持做了下來。
凡是進店的先給錢,都是統(tǒng)一的分量,若要加量則提出來額外添上。
通常早上和中午都是滿座,只有晚上稍淡一些。
不一會兒四份水盆羊肉端了上來,皆是用的大土陶碗,料特別足。
顧清玄頗有幾分嫌棄,因為看起來很粗糙。
哪曾想用勺子嘗了口湯,倒讓人驚艷,特別鮮。
許諸也嘗了一口,稱贊連連。
老兒看他們衣著氣派,聽著一口字正腔圓的京腔,疑是官家,好奇問:“諸位可是官差?”
許諸倒也沒有隱瞞,用官話回道:“我們從雍州辦完公事回京,順道來嘗嘗你這兒的水盆羊肉�!�
老兒頗有幾分得意,看他年紀輕,笑道:“小郎君嘗了覺著如何?”
許諸點頭,“頂好!”
顧清玄冷不防問:“老丈,不知嵩縣可有什么地方特產(chǎn),我捎些回去。”
老婆子插話道:“有,咱們這兒的肉脯最好吃,就往前走左拐那家鋪子,叫黃記�!庇值�,“郎君切記只買甜口的,甜口的最好。”
顧清玄笑了笑,記下了。
他沒他們那般能吃,吃完一份還要再添。
顧清玄心中惦記著黃記的肉脯,用完后便親自走了一趟。
蘇暮貪吃,給她帶些回去哄哄她。
中午正是烈日當頭照的時候,他尋到了黃記,要了兩種口味的肉脯,一種是甜口,一種則是咸口。
拿著牛皮紙袋出來,沒走多遠,瞧見對面的點心鋪前站著一個身穿粗麻布衣的女郎,那女郎正低頭咬手里冒著熱氣的點心。
許是太燙,她的表情有些滑稽。
顧清玄鬼使神差地瞥了她一眼。
當時蘇暮并未發(fā)現(xiàn)他,正專注啃食手里的米糕,剛出鍋的實在太燙,以至于她的五官都有些扭曲。
也不知是覺得那女郎的背影有些熟悉還是其他,顧清玄走過來時又忍不住扭頭瞥了一眼。
蘇暮察覺到他的視線,抬頭看他,不由得愣住。
二人四目相對,很奇怪的又同時避開了。
蘇暮還以為自己眼花,再壯大膽子定眼一看。
那男人身量高大,穿著考究的鴉青色圓領窄袖袍衫,手里拿著兩只牛皮紙袋,走路的姿勢如青松勁竹,不是顧清玄是誰?!
那家伙就算燒成灰她都認得!
蘇暮一時被嚇得夠嗆,忙把米糕往嘴里塞,又燙嘴又慌張,趕緊轉(zhuǎn)身故作鎮(zhèn)定地離開了。
當時顧清玄并未起疑。
蘇暮在府里,怎么可能無端跑到這里來了?
再說京城離嵩縣千里迢迢,她無依無靠的跑到這里來做什么?
顧清玄心里頭雖有點疑惑,不過很快就壓下了,定是他數(shù)月不見心中惦記著,這才眼花看錯了人。
回到老兒的店面,他們一行人又吃了盞茶,才起身離開了。
這期間蘇暮躲藏進一條巷子里,心中惶惶不安。
她鬼鬼祟祟地在轉(zhuǎn)角處探頭窺探外面的街道,等了許久,才見一行人馭馬而去。
她忙跑出去確認,看那四人的背影,多半就是顧清玄等人,腹中一番揣測,怕是辦完差事回京了。
蘇暮想起方才二人對視的那一幕,眼皮子狂跳不已,她安慰自己,他定想不到會在這兒撞見她。
到底做賊心虛,之后她匆匆離開嵩縣,直奔下一個目的地——新田。
這期間,二人從嵩縣擦身而過,越離越遠。
顧清玄風塵仆仆趕回京城,日夜盼著見他的意中人;蘇暮則拼了命往南蠻蜀地逃,巴不得躲他到天涯海角。
兩個抱著不同心思的男女越走越遠,越走越離心。
白日里顧清玄一行人快馬加鞭,夜晚便在沿途官驛落腳,翌日換了馬匹繼續(xù)往京畿趕。
蘇暮則孤身一人,如水中落葉般隨波漂蕩,仿佛沒有邊際,漂到哪里便是哪里。
也該她運氣好,這一路下來都不曾遇到過困境,有時候要求太平安穩(wěn),便花錢跟著鏢局走。
待顧清玄平安回到京城已經(jīng)是五月下旬了,同往常一樣,他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奔向壽安堂朝自家祖母報平安。
當時顧老夫人正在佛堂禮佛,聽到仆人前來通報,說小侯爺回府了,她高興不已,忙追問道:“文嘉真回來了?”
仆人應道:“小侯爺真回來了,這會兒正趕往壽安堂來給老夫人報平安�!�
顧老夫人激動壞了,由婢女攙扶著出去見自己的寶貝孫子。
與此同時,顧清玄回府的消息也傳到了映月苑。
盛氏正同兩名妾室玩葉子牌消遣,忽然聽到仆人前來通報說小侯爺回府了頗覺詫異,她后知后覺道:“這么快就回來了?”
二房閔氏笑道:“也不快了,文嘉是元宵過后就出的府,如今都五月下旬了。”
三房馬氏接茬道:“是啊,都過了四個月了,當初他離去時還說三兩月就能回來呢。”
盛氏再也無心同她們玩葉子牌,心情一時有些復雜,遣退二人道:“你們先回罷,我等會兒過去看看他�!�
兩人起身行禮告退。
她們也知道蘇暮被打發(fā)出府的事,離開映月苑后,閔氏忍不住八卦道:“這會兒文嘉回來,若是知道自己的通房嫁人離了府,不知會是什么情形。”
馬氏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莫要多言�!�
閔氏諱莫如深地閉嘴。
馬氏壓低聲音道:“文嘉素來沉穩(wěn),況且又不是主母自主打發(fā)出去的�!�
兩人看了對方一眼,頗有幾分忌諱。
這不,映月苑里的盛氏心里頭多少還是有些恐慌。
盡管那是她兒子,盡管是蘇暮主動求嫁的,但不管怎么說都是背對著他行的事。
自蘇暮離府后,顧老夫人都曾說過她草率了,這般重要的事,且又是永微園房里的人,怎么都要等到顧清玄親自處理才穩(wěn)妥。
盛氏不敢同她爭論,畢竟還想著老夫人幫她說話訴苦呢。
見她惶惶,方婆子穩(wěn)住她的情緒道:“娘子莫要自亂陣腳,是蘇暮那丫頭主動來求你做主把她嫁出府的,這事就算小侯爺問起來,你也有理有據(jù)�!�
盛氏深深地吸了口氣,“話雖如此,可是不管怎么說,都是背著他行的事,多少有點理虧�!�
方婆子出主意道:“這會兒小侯爺多半在壽安堂的,不若咱們過去一趟,主動同他提起此事,就算他要發(fā)作,也有老夫人在場,多少能鎮(zhèn)得住他�!�
盛氏仔細想了想,也覺得可行。
有顧老夫人在,自家崽再怎么翻天都有人壓得住,總比她獨自面對要好。
打定主意后,主仆二人稍作整理,前往壽安堂。
此刻顧清玄正在偏廳同顧老夫人說起雍州那邊的情形。
盛氏主仆過來時,聽到里頭愉悅的笑聲,祖孫二人不知說到了什么,笑得很開心。
她頓了頓身,在院子里站了會兒。
方婆子不解道:“娘子怎么了?”
盛氏眼皮子狂跳,露出不太好意思的表情來,小聲道:“我有些慫�!�
方婆子:“……”
作者有話說:
顧清玄:阿娘你不要開口,我不想聽你說話。
盛氏:。。。
顧清玄:她怎么可能跑到嵩縣去了?
顧清玄: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顧清玄:她一個弱女子,沒有我她怎么活?��!
顧清玄: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PS:你們這群磨人的小妖精還想養(yǎng)肥我,我拿男主原地炸裂給你們看��!
第四十七章
主仆二人你看我我看你,
過了許久,盛氏才扶了扶發(fā)髻上的花釵,
虛張聲勢地進了偏廳。
顧清玄見她進來,
忙起身行禮,高興喚道:“阿娘。”
盛氏朝顧老夫人行禮,隨后看向自家兒子,
心疼道:“去了這般久,回程的路上可還順遂?”
顧清玄應道:“順遂�!庇值�,“我不在家里的這些日,
阿娘可還安好?”
盛氏敷衍道:“安好,安好。”
不知道為什么,看著自家兒那張熟悉的臉,
心里頭總覺得不大踏實。
他離京這般久,
本該歡喜他歸來,卻偏偏忐忑,心里頭七上八下的,頗有幾分不自在。
顧老夫人無視她的復雜心情,
很珍惜這份天倫之樂。
畢竟她年事已高,
自家孫子又經(jīng)常外出辦差,一走就是數(shù)月,
往后見面的次數(shù)只會越來越少。
她慈愛地問起顧清玄在雍州遇到的人或事,
絕口不提府里的情形,
顯然也是有意而避之。
顧清玄壓根就沒發(fā)現(xiàn)婆媳之間的古怪氣氛,笑著同她說起那邊的風俗人情,侃侃而談,
心情似乎很是不錯。
顧老夫人笑瞇瞇地看著他,
一旁的盛氏見狀,
心中更是心虛,有好幾回都想主動提起來,卻都忍下了。
這樣反反復復備受折磨,她終是忍了許久,才吞吞吐吐道:“文嘉,我有件事兒……想同你說一說�!�
顧清玄:“???”
祖孫二人的視線同時落到她身上,顧老夫人用余光瞥了一眼自家孫子,嘴唇嚅動,想說什么,終是忍下了。
盛氏遲疑了好半晌,才小心翼翼道:“在你離京的這些日,壽王府曾找過我�!�
顧清玄愣了愣,不解問:“那邊找阿娘做什么?”
盛氏干咳一聲,“去年在賞梅宴上那邊的姑娘瞧見了蘇暮那丫頭,對她生了芥蒂�!�
顧清玄皺眉,“所以?”
盛氏:“壽王妃曾敲打我,說他們?nèi)莶幌履茄绢^�!�
顧清玄不怒反笑,“女方還沒進門,就伸手管起我房里的人來了�!鳖D了頓,犀利道,“阿娘你可別告訴你背著我把她給發(fā)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