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府內小奴從后院跑來找劉總管,說今日又有許多人送來靈芝,需要總管親自去瞧瞧。
劉總管點頭,腳不沾地不敢耽誤片刻的趕去。
后院專門設了個閑置的屋子,送來的靈芝全都整齊碼放在內。
是了,自太師回燕都,整日閉門不見,卻從府邸向全天下傳出一則震驚世人的告示。
太師府重金尋找一株靈芝,那株靈芝模樣還甚為獨特,說是沒有菌蓋的。
至于為什么是沒有菌蓋的靈芝所有人都不得而知,也許天生長那樣,又或人為,還極有可能是太師的癖性。
劉總管往這些送來的靈芝上逐一細瞧,臉色終究有點繃不住。
太師府的告示一出,光是重賞的千萬黃金就叫人心潮澎湃,莫說燕朝上下還有那么多人想要攀上太師府的關系。
一時間,下至販夫走卒,上至達官貴人,紛紛把手頭的靈芝送往太師府。
靈芝沒缺菌蓋?
倒也無事,索性人為將菌蓋除去,造一個天生缺殘的輪廓,祈禱送去的靈芝是太師要的那一株。
劉總管看了好些天的靈芝,究竟屬人為損壞或者天生殘缺,而今能辨出個真假。
李總管挑挑揀揀,在滿屋子沒了菌蓋的靈芝里,找出幾株像模像樣的,讓下人裝進錦盒,親自送去靜思院。
秋雨瀟瀟,劉總管走到靜思院正房。
他先立在廊柱后抖去衣上沾到的些許水珠,待干凈整潔,讓小奴等候在門外,自己端起錦盒,敲門,得太師應聲才輕緩入內。
太師所居院子清幽雅致,不似外頭傳言那般窮奢極侈。
早年皇帝賜了幾座華貴氣派的府邸,太師看都沒看,婉言回絕。
太師在這座清雅古典的院子一住直到今日,連同府內的奴才下人都是知根知底的,做事輕巧利索,不搞虛張聲勢的東西。
屋內檀香浮動,鏤空雕花的窗旁落下一本古樸簡舊的書籍,翻了一半,被主人隨手擱在香案上。
爐煙輕繞,劉總管目光從屏風上的雪夜擁燈圖錯開,隔著銀綃簾幔小心望向倚在里頭的人影。
“太師,今日的靈芝送過來了,請您過目�!�
綃簾內探出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劉總管忙把錦盒遞送到那人掌心。
不過眨眼的功夫,錦盒擲摔在地,盒內躺的幾株破損靈芝沿軟絨長毯滾落。
劉總管忙跪地磕頭,小心翼翼地收起幾株靈芝,氣都不敢出一聲。
秋意涼薄,蕭猊只穿一身素雅的墨青綢衫,烏發(fā)落背,深邃俊美的面容隱忍了幾分倦怠。
香爐里燃燒的木料有寧神效果,對蕭猊卻作用甚微,心浮氣熱,時常頭疼。
他久夜無眠,數(shù)次合起眼睛,總會看到一雙烏黑清凌的眸子,睫毛濡濕,眸色飽含難過委屈。
那人輕聲說了句“用了就沒有了”。
靈芝,靈稚……
蕭猊屏退劉總管,起身拿起香案上的那本萬物志,深若冷淵的雙眸落在靈芝精怪那一行字墨褪色泛舊的卷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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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不絕,猶若線弦,斷了續(xù),續(xù)了斷,偶有停歇的時候,天色都是蒙了層沉調的灰陰。
溫度驟降,風大。
靜思院的內閣起了幾處爐子,劉總管拿著剛從梅園送來的藥,穿過回廊避風的紗幔,在書房外靜候。
和太師通報的人離開,劉總管方才敲門入內。
“太師,梅大夫送的藥到了�!�
蕭猊中毒的事知情人極少,他身骨生下時有損,從娘胎帶出的病纏身多年,自小被恩師用藥養(yǎng)大,實屬不易。
蕭猊很注重養(yǎng)生之道,這幾年身體靠藥療恢復得與常人無異,卻因中了禪心飄雪,勾起不少病苦。
禪心飄雪已解,蕭猊的身體沒有如預期那般恢復如常。
那株救了他一命的靈芝,是解藥,同時也在他體內種下難以根除的遺癥。
蕭猊從案頭微微抬首,單手以指尖挑開白瓷小瓶,直接吞了一�?嘈鹊乃幫琛�
劉總管見太師面有疲色,垂頭擔憂道:“太師乃貴重之軀,還望多多保重身體,切勿勞神�!�
蕭猊輕哂:“得了,我心里有數(shù),叫賀柒進來�!�
賀柒正是跟在蕭猊身邊的黑衣暗衛(wèi),收到傳召,不過半盞茶水的功夫,直接運了輕功飛上書閣。
蕭猊神色淺淡:“可有找到�!�
賀柒搖頭:“回主人,還沒有消息�!�
蕭猊放下狼毫筆,眼神一冷,連素來最愛的一只筆都甩在黑衣暗衛(wèi)的臉上。
賀柒低頭:“請主人責罰。”
蕭猊冷道:“罰你有何用,給你的命令沒有完成,今后不必留在太師府�!�
賀柒焉著腦袋,俯首跪在地上沒動。
賀柒隨蕭猊回燕都不久,又去霧清山那處洞府留了一段時日。
太師讓他找回靈芝,可自那日起,賀柒再也見過靈芝了。
山上里里外外都翻尋幾回,遍地生長的藥草不少,唯獨那生長的一株靈芝沒了蹤影。
且賀柒清楚記得那日他隨黑鷹帶領的路找到高處的一方窄洞,洞口周邊藥草叢生,長勢十分茂密。
當他再回去時,洞口四周的藥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敗枯萎,焉頭焉腦的朝靈芝生長的地方枯落。
賀柒在地上跪得老老實實,從頭到尾無所遺漏地敘說他見到的奇聞異象。
蕭猊神色淡淡,直視賀柒的臉:“再與我說一次當時發(fā)生的事情�!�
賀柒點頭。
他們要啟程回燕都的那日,霧清山上雨下得格外大。
賀柒見黑鷹在高空上繞一處盤旋,事有蹊蹺,他借輕功爬了上去,方才發(fā)現(xiàn)高山深處有一個很小的洞口。
賀柒走進洞里看見生長在里面的一株靈芝,說起來古怪,洞府四周藥草橫生,那株落了菌蓋的靈芝卻一眼就能吸引他的心神。
他扯碎衣上布料包了一些土,而后將靈芝連柄帶根的挖出來包裹在土里,正欲下山,憑空忽然高躍出一頭斑紋巨虎。
高山地勢險峻,雨天更甚。巨虎撞倒賀柒后沒有傷他,迅速叼起靈芝就跑。
賀柒沒有及時反應,回過神立即追虎,在暴雨的高山上全身運起輕功,卻難以追上。
賀柒道:“屬下同時射出三支袖箭,有一支正中巨虎的后腿,雨下得太大,山里路險濕滑,那只巨虎不要命一般叼著靈芝跑,屬下無能,跟丟了�!�
賀柒跟丟巨虎,滿身狼狽回洞府復命,卻看見獨自昏迷在火堆旁邊的主子。
洞口有人把守,那眉眼純潔的漂亮少年,憑空不見了蹤影。
在霧清山發(fā)生的一切詭誕離奇,可事情的確發(fā)生過。
蕭猊一聲短笑,天生溫柔的眉眼,本該含情脈脈,此刻直叫賀柒縮了縮脖子。
主人在山上跟那小藥人笑時,看起來溫柔許多,連他都分不清真假虛偽,不像此刻,主人一笑,他遍體生寒,陰冷得緊。
且主人向來不愛淺色服飾,往日除了朝服,便都穿墨灰一色的素凈常服。
賀柒悄悄看一眼,迅速低頭,等候主子發(fā)落。
主子回到府邸的這些日子,常服換做了輕軟的制式,多為煙青月白偏色,也不知道是自己喜歡,還是……
賀柒不敢揣測,專心等罰。
蕭猊如賀柒所愿,罰他到疆西之地種半年棉花。
賀柒先是苦了一張臉,對上太師陰晴不定的神色,連忙磕頭謝恩,準備收拾收拾行囊去疆西地界種棉花去了。
黑衣暗衛(wèi)離開后蕭猊才掩唇低咳,李總管候在書閣外,眼疾手快,趕緊端進還溫熱的養(yǎng)身茶。
蕭猊面色微白,不疾不徐飲下溫茶。
他問:“劉總管,你可否相信世間有精怪傳聞�!�
劉總管思忖片刻,道:“恕老奴坦言,立身行事,可以不信鬼神,但需敬畏鬼神。”
蕭猊失笑,低嘆一聲。
劉總管欲言又止。
蕭猊看著他,溫聲言語:“總管說得在理,可本官斷不能信,若惡事做絕,找本官尋仇的厲鬼該有多少�!�
李總管垂首作禮:“太師慎言,為官之道,善惡本就難辯�!�
這位老管家憂心:“望太師保重身體�!�
蕭猊拂袖:“罷了,退下吧�!�
是夜,深寂漆黑,太師府邸的靜思院內幽幽亮起明火。
在門外執(zhí)燈守夜的小奴才輕聲詢問,太師沒有吩咐才繼續(xù)安靜守著。
蕭猊揉了揉眉心,眼眸微散,幾分失神的自言自語。
“你這小藥人,還沒與我說明白就走了,存心讓我惦記對么�!�
靜思院空寂無聲,習慣冷清的蕭猊,回來后已經(jīng)不止第一次,在恍惚的夢境中總會下意識抱緊懷里溫熱纖小的身子。
他什么都沒抓到,睜眼就是那雙濡濕難過的眸子,以及翻涌在喉嚨的血腥味。
太師半夜未眠,李管事早晨還要看靈芝,因此憂心太師身體的老管家天不亮就乘坐馬車去往梅園,找梅大夫重新開幾味寧神的香藥。
梅園地處燕都幽靜一地,位置雖然偏靜,卻比太師府邸熱鬧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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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園,后院的柴房,負責分整柴火的小廝好奇地蹲在前不久新置的柴后,對著柴堆角落的一簇青叢,百思不得其解。
梅園用作煎藥的柴火十分講究,產(chǎn)自何地,什么品種,細粗小大,表皮紋理,都有講究。
小廝負責將各地運送來的柴木分類歸整,這批柴堆運來有些時間了,他今日才進行收拾,卻在里頭瞧見幾簇茂盛叢生的青嫩藥草。
秋霜寒冷,這時節(jié)還有藥草生長出來沒有凍死也算獨特。
更叫他開眼的是,青嫩藥草長勢圍成一圈,仿佛形成保護圈,被圈在中間的,是……是一株灰色,微白奇怪的菌柄。
狀若靈芝,它看上去灰撲撲的,柄柱干癟,像極了營養(yǎng)不良,焉頭焉腦生長的小可憐。
柴房定時有人清掃,這株靈芝什么時候孤零零扎根在柴堆的角落里,壓根沒人知道。
小廝抓了抓頭發(fā),伸手試圖把靈芝拔起來。
他小心試探,發(fā)現(xiàn)居然拔不動。
梅園藥物珍惜,他不敢妄自施太大的力氣,便出去尋了人,管事來了。
管事瞧見柴堆里孤零零生長的東西,深思,點頭。
“是靈芝�!�
只不過是株沒有菌蓋的靈芝。
管事上手,任他再當心施力,跟小廝一樣拔不出靈芝。
兩人齊齊犯難,這靈芝菌柄看起來癟了許多,誰想韌性特大,扎在地里,多想活下來才這般頑強生根呀。
管事一合計,上報這座梅園的主人去了。
一刻鐘后,管事推著輪椅進門。
輪椅上有一男子,男子身披羽白鶴氅,雖坐在輪椅當中,卻難掩其清骨風姿,正是梅園的主人,當世醫(yī)仙梅若白。
小廝見到來人,連忙行禮,又道:“公子,靈芝就長在這兒呢�!�
梅若白目光掃去,一株灰白干癟的靈芝菌柄被圈在幾簇青綠之間。
管事道:“這株靈芝根扎得深,拔不動呢�!�
梅若白來了興趣“是么�!�
他微俯身,只覺這株沒有菌蓋的靈芝有些奇異。
常年在藥房的梅若白指腹上都是藥味,他在那可憐的柄上撓了撓,心念微動,等小廝和管事回過神時,他們拔不動的靈芝已經(jīng)連根帶土的被公子捧在掌心了。
管事:“這……”
小廝忽然出聲道:“對了,奴才聽聞太師府出了一則告示呢,萬兩黃金尋靈芝,找的就是殘缺的,好像找了許久都沒找到。嘿嘿,這株靈芝要不要送去太師府看看,萬一碰上了……”
梅若白溫和看著小廝:“送什么,長在此地的靈芝就是梅園的�!�
小廝訕訕,瞬間噤聲。
作者有話說:
待修~謝謝大家!
養(yǎng)靈芝啦~
第29章
靈稚靈芝
梅園一改往日清靜,
跟在梅公子身后的兩個小廝,難得遇上一件世間奇聞,加上平日里公子對他們的管束不會太嚴格,
年紀小小的少年們對太師府出來的告示顯得十分熱心好奇。
他們的竊聲議論陸續(xù)傳進梅若白耳朵里。
聲音活潑一點的那個說道:“太師當真用萬兩黃金尋一株靈芝��?”
另一個少年期聲音粗噶的道:“當真,我聽聞前些日子,太師府后院的門檻都快被人踏破了,送上府的靈芝就沒斷過�!�
“找那么多日還沒找到么?太師要一株什么樣的靈芝?”
“方才不是說了,
好的靈芝不要,
就要破的,
缺個蓋的,這樣的靈芝瞧著已經(jīng)死了吧,花那么大價錢買一株死的靈芝作甚?”
“哎,
若我能得太師府賞賜的萬兩黃金就好了,
院子都填不滿吧,還得想想這輩子該如何花得完�!�
“嘁,你就做夢吧,萬兩黃金沒有,你該把西房的藥草趁今日無雨全部搬出去晾干了,否則公子罰你!”
“還說我,
你昨日偷了懶當我沒瞧見?公子就在面前,我要當面告訴公子!”
梅若白回頭看著兩個小廝斗嘴打鬧,笑著搖頭。
管事急匆匆走來,與梅若白道:“公子,
太師府的劉總管來了�!�
梅若白散去笑意,
將手里用泥土裹著的靈芝遞給其中一個小廝,
道:“到后山找處好地方,
當心點別磕碰壞了�!�
小廝趕忙接過,
小心翼翼地捧在懷里:“公子吩咐的我哪件事沒做好,放心吧�!�
梅若白目光停在殘缺靈芝上稍瞬,攏了攏鶴氅,對管事道:“快些推我過去,別怠慢了貴客。”
對太師的身體狀況梅若白應當是最了解的人,他自七年前就一直為太師做調養(yǎng)。
太師此次雖有幸解了禪心飄雪的毒,但搖動了好不容易穩(wěn)固的根基。他不清楚禪心飄雪的解藥吃何物,可給太師解去禪心飄雪的藥物,是解除生命威脅的良藥,同樣還有與太師相斥的毒性。
是藥三分毒,如今太師的身體狀況不能輕易服藥了。
劉總管面露憂心,太師的飲食與睡眠每下愈況,用來寧神的香料他不敢多放,看著靜思院每日徹夜亮明的燈盞,這位衷心的老管家來與梅若白討可以讓太師盡量安眠的法子。
梅若白靜聲,道:“產(chǎn)自青海的鮫香是世間最有寧神效果的香料,上次給太師府送去的安神香若無效用,我猜測太師多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yī)�!�
劉總管從梅園空手而返,梅若白開不出的藥不會開。
蕭猊在燕勢傾朝野,他對這位手段遮天的太師能避則避,夤緣攀附最懼反噬,少與太師府往來,就少沾一身腥。
如此過了兩天,梅若白在藥園子翻理藥草時,小廝急急忙忙地跑來,苦著臉道:“公子,不好了,我好像將您的那株靈芝養(yǎng)死了�!�
梅若白眉心一跳,這才想起被他疏忽后遺忘的那株殘損靈芝。
梅若白推起輪椅兩側的扶手:“為何就死了�!�
小廝有口難言:“哎呀,一時半會兒說不清,公子您去瞧瞧吧�!�
主仆二人出了藥園子,在后山一處看到那株靈芝。
小廝按梅若白吩咐,找了個適合養(yǎng)靈芝的地方。
后山有背光昏暗的種植地,且土質濕潤,他挑了顆還算粗壯的腐樹,靠著根部,仔細將這株靈芝移種下去了。
此地濕潤,灰陰,成片的腐樹供養(yǎng)大量養(yǎng)分,周圍的腐木邊沿生長了多少靈芝菌菇啊,唯獨這靈芝,才種不到兩日,直癟直癟的靈芝頓時歪倒了,扶著軟塌塌的。
靈芝明明根靠腐樹,周圍還沒有其他靈芝和他搶腐樹供應的養(yǎng)分,它卻好像完全不會吸收,前日還會在柴房角落里頑強扎根呢,此刻焉巴巴的,眼看著就要死了。
小廝愁眉苦臉:“不會給我養(yǎng)死了吧�!�
梅若白此時還未多想,只當靈芝不易存活。
翌日,小廝白著臉跑進藥園,不一會兒劉總管都親自推起梅若白的輪椅飛快地趕去山后。
用作種養(yǎng)靈芝菌菇的后山,一夜之間竟然枯萎了成片的靈芝。
幾人看著山后奇異的景象無言相對,這些靈芝原本生長得好好的,在適應的時節(jié)就由他們采下。
如今還沒到采摘靈芝的時節(jié),往年種的靈芝從沒發(fā)生過此種異象。
他們的目光越過成片枯萎的靈芝,在周圍最中心的那一株,猶軟塌塌的焉著,整片的靈芝種植地就獨活了它一株殘破的,看起來孤零零又分外詭異。
小廝不由往管家身后靠了靠,喃喃道:“這太滲人了吧。”
管事道:“公子,要不把它移走吧。”
事有蹊蹺,可一片突然枯萎的靈芝圍繞著一株只剩菌柄的靈芝死去,實在太離奇荒誕了。
梅若白沉默,道:“再看看。”
又過一日,梅若白早早就來后山查探。
后山那一片枯萎的靈芝地看上去了無生機,唯獨一株只剩菌柄的靈芝軟塌塌地生長著,仿佛風一吹,就會吹斷它脆弱干癟,已經(jīng)彎曲了的細細的菌柄。
也不知為何,梅若白端看這這株奇異的靈芝,莫名覺得它似乎很疼的模樣。
———
“君遷,我疼……”
少年黏軟的嗓子猶如怨聲幽咽,仿佛疼得十分厲害,烏黑清澈眸子蓄滿了水,淚光濕潤,始終沒落下來。
他又喊了一遍疼。
疼痛從蕭猊心口的位置細密蔓延,摟在懷里纖小溫熱的身子被空氣取而代之,他在昏暗中陡然掀開眼睫,長眉蹙緊的眉心隱忍幾分痛楚。
蕭猊捂著前心的位置曲起左膝靠坐在床榻,眉眼和鼻梁上沁出密汗,從心口引發(fā)的疼就像他剛才聽到的那聲疼一樣,細綿綿的,一陣一陣。
煙灰的薄衣有些松散,微許凌亂的烏發(fā)落在清雋俊美的臉孔旁,蕭猊比從洞府回來時清減幾分。
合起衣,就在方才,他還以為被自己捂在懷里睡覺的少年突然淘氣,趁他睡覺給他解開了。
蕭猊捏了捏眉心,心口上的痛意猶然清晰存在。
朦朧中似乎真的擁了靈芝纖小溫軟的身子睡覺,短短的睡眠在因為失去這個夢境后,再次清醒。
他垂眸,余光越過銀綃簾幔,虛無落點的在室內環(huán)視,清清冷冷,哪有什么人。
可蕭猊確實聽到了靈稚在喊疼,那道聲音不會錯。
當夜無雨,蕭瑟秋風吹得靜思院的樹枝搖顫。
守在門口執(zhí)燈的奴才點著腦袋靠在雕柱上小憩打盹,恍惚中渾身一顫,驚得立刻睜眼。
再抬頭,隔著窗紗,屋內亮起昏黃的光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