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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他該責(zé)怪老百姓愚昧聽信謠言嗎?可是老百姓的愚昧又是誰造成的呢?是誰一直在開展愚民教育呢?

    他該責(zé)怪清政府軟弱無能嗎?可是清政府委曲求全保護的又是誰的利益呢?他們不過是愛新覺羅們的代言人,維護的是大地主大官僚的利益。

    他該責(zé)怪洋人蠻橫無理嗎?可是在這個事件中,又全是洋人的錯嗎?而且高中政治告訴我們,國家利益是一個國家制定和確立對外目標的基本依據(jù),是國家對外活動的出發(fā)點的歸宿,是決定國際關(guān)系的主要因素。從比自己弱的國家那里剝削更多的生存資源,不僅符合達爾文的進化論,也符合國家利益。

    牽扯到這件事的每個人都沒錯,每個人都有錯。

    樂景凝望著兩個痛苦迷茫的少年,輕輕說道:“百姓愚昧,就由我們來教化百姓。政府軟弱,就由我們來組建新政府,洋人蠻橫,就由我們把他們打趴下�!�

    少年的眼中是足以燎原的星星之火,是蓬勃欲出的朝陽,是永遠明亮著指引方向的星星,“就讓這份痛苦和屈辱在我們這一代終結(jié)吧。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責(zé)任,我們這代人的責(zé)任就是讓子孫后代可以站著活下去。”

    季鶴卿收住沙啞的笑聲,怔怔地望著樂景的眼睛半響,迷茫的眼神一點點堅定起來,他揚起嘴角,化臂為劍,抖著嗓子帶著哭腔,道:“若天下不平,我為劍,平之!”

    顧圖南眼中的倉皇消失了,這個就算告別父母時都吊兒郎當(dāng)?shù)纳倌暌荒樏C穆,學(xué)著季鶴卿那樣化臂為劍,哭泣著,堅定的說:“若天下不平,我為劍,平之!”

    樂景這次也不嘲笑他們中二病了,他揚起嘴角,語氣鄭重仿佛在說著必定會實現(xiàn)的讖言:“若天下不平,我為劍,平之!”

    ……

    1870年7月14日,在法國軍艦開往華夏內(nèi)海進行威脅后的20天,普法戰(zhàn)爭爆發(fā)。

    1871年1月18日,普魯士國王威廉一世在法國凡爾賽宮加冕為皇帝,成立了德意志帝國。

    1871年3月28日,巴黎~公~社成立,人類歷史上第一個無產(chǎn)階級革命政權(quán)誕生。

    1871年8月,上海成立幼童出洋肄業(yè)局,開始正式向國內(nèi)招生。同年8月,樂景、顧圖南和季鶴卿三人入學(xué)留美預(yù)備班。同班同學(xué)30人,皆為漢人。

    1871年9月13日,《中日通商章程》在津市簽訂。

    1872年4月30日,《申報》在上海創(chuàng)辦。

    1872年8月11日,黃婉娥抖著手,在一份政府的15年合同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摁下了手印,合同上寫著:“顏澤蒼業(yè)成后回華差遣,不得私在華洋各處另謀生理,其在洋在途,如有天災(zāi)疾病不測等事,各安天命�!雹�

    她的眼淚早已流干,卻在看到兒子青澀稚嫩的臉龐時再次刺痛不已,胸口大慟。

    “你要回來�!彼芍劬�,又快又急強調(diào)道:“你一定要回來……活著回來�!�

    顏靜姝緊緊咬著嘴唇,不敢松開,她怕自己一松開,會喊出“不要走”三個字。

    樂景輕笑著點點頭,卻不小心跌下來幾滴淚珠。

    “我一定會活著回來的。”

    在他的身后,有29個家庭在進行同樣的離別:

    “照顧好自己,不可廢寢忘食……”

    “國家貧弱,我輩唯有奮發(fā)圖強……”

    “一定要平安歸來,娘在家里等你……”

    “好男兒志在四方,馬革裹尸又何妨……”

    “按時吃飯,早點回來……”

    “國難當(dāng)頭,我輩當(dāng)奮勇爭先,一往無前……”

    季淮璋望著那一張張稚嫩的臉頰,他們最大的才15歲,最小才9歲。

    他們此行卻是中華創(chuàng)始之舉,古今未有之事。

    大唐年間,萬邦遣唐使來華,感沐天威,學(xué)習(xí)先進政治制度和文化技術(shù),學(xué)成后歸國建設(shè)國家。

    大夢初醒,塵世已過千年,這次,輪到古老華夏派學(xué)生去一個建國不足百年的國家學(xué)習(xí)科學(xué)技術(shù)。

    前人若能看后人,定會覺得可悲可笑,后人看前人,更覺時光荒涼,滄海桑田不過如是。

    曾經(jīng)那么驕傲的華夏人,也要彎下脊梁,低到塵埃里,于卑微中小心護住胸口的火苗。

    只能嘆上一句時也,命也,運也。

    “我已老邁,心有余而力不足,所幸還有爾等少年,風(fēng)華正茂,志向高遠,遠渡重洋,遙祝諸君此去乘風(fēng)破浪,扶搖直上九萬里,學(xué)成歸國,建設(shè)中國�!�

    季淮璋沖年輕的孩子們深深彎下腰,“屆時若我已死,勞煩各位到我墓前,告訴我一聲——天光大亮!”

    孩子們淚光盈盈同樣垂首彎腰,“我等定不負先生所托!”

    青空萬里,風(fēng)蕭水寒,與命運搏斗的勇敢者們即將啟程,前路渺茫,荊棘密布,年輕的熱血們相信他們終將能抵達彼岸,找到唯一正確的那個答案。

    凄厲汽笛聲在港口響起,30個孩子一步三回頭,在親人的淚眼中一步步走上停靠在岸邊的輪船。

    他們將從上海出發(fā),坐船經(jīng)過日本橫濱,跨過太平洋,抵達美國舊金山,開始為期15年的學(xué)習(xí)。

    船錨升起,輪船轟鳴著順流而去。

    顏靜姝突然聲嘶力竭的吼道:“哥!你等我!我會去找你的!”

    樂景一頓,然后伸出手大力揮了揮,同樣高聲道:“我等你!”

    輪船越駛越遠,季淮璋深情凝望著那艘巨船,仿佛在遙望一個遙不可及的夢,他突然撐開雙手放在嘴角,高聲疾呼道:“一個都不能少,活著回來!”

    “活——著——回——來!”

    蒸汽輪船承載著三十個孩子的命運,乘風(fēng)破浪,向美利堅大陸的方向駛?cè)ァ?br />
    他們乘坐的是最新發(fā)明出來的蒸汽輪船,輪船靠船舷兩側(cè)的巨大輪子行駛,又被稱為明輪船。

    船員說,他們很幸運,隨著航海技術(shù)發(fā)展,航線改變了,現(xiàn)在從上海去美國,不用向西繞非洲好望角花費九十天時間了,現(xiàn)在他們乘坐蒸汽輪船向東航行,橫穿太平洋,抵達美洲大陸,只需要25天就夠了。

    幸運嗎?

    岸上的親人們的臉孔越發(fā)模糊不清,最后和那飛快退去的江岸一同消失,化作記憶里再也無法忘記的一抹鄉(xiāng)愁。

    最初不知是誰先哭出了聲,很快,輪船上響起此起彼伏的哭聲。

    他們告別時意氣風(fēng)發(fā),有無數(shù)雄心大志,在見不到親人,遠離故土后,終于涕淚滿衣裳。

    隨行的官員眼中也有淚光閃現(xiàn)。

    樂景、季鶴卿和顧圖南三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說道:“要活著回來�!�

    三人一怔,碰了碰拳頭,把淚水咽進肚子里,用理想裝點明天。

    “我想發(fā)展工業(yè),實業(yè)救國。”顧圖南突然說。

    “我想成為總理大臣,對洋人說不�!奔菌Q卿接著說。

    兩人齊齊看向樂景,樂景思索十幾秒后,笑著說:“我想啟迪民智,讓人民自由。”

    季鶴卿撫掌笑嘆:“好理想!”

    “前路崎嶇,望與君守望互助�!鳖檲D南伸出兩手,樂景和季鶴卿笑著與他擊掌為約,“愿與君同行。”

    樂景不期然又想起了臨行前,在場所有人的父母與政府簽訂的為期15年的合同。

    “業(yè)成后回華差遣,不得私在華洋各處另謀生理,其在洋在途,如有天災(zāi)疾病不測等事,各安天命�!�

    如有天災(zāi)疾病不測等事,各安天命。

    他們中的一些人,可能再也不能回來了。

    懷必死之心,行求生之事。

    時代的浪潮浩浩蕩蕩,如長江,似黃河,奔流到海不復(fù)回,年輕的生命在江水里起起伏伏,大浪滔滔,推動人物奔向不同的命運,待明日,幾人歸?與命運搏斗者,幾人善終?

    不知是誰輕輕唱起來詩經(jīng)里的思鄉(xiāng)曲:

    “誰謂河廣?一葦杭之。誰謂宋遠?跂予望之。誰謂河廣?曾不容刀。誰謂宋遠?曾不崇朝……”

    聲音豪邁蒼涼,在水面沉浮,激起浪花朵朵,輪船破開浪花,堅定不移地駛向無數(shù)孩子稚嫩的夢想。

    此后,無數(shù)夢碎,無數(shù)夢生,無數(shù)夢墜,無數(shù)夢升,無數(shù)人死去,無數(shù)人活來,無數(shù)人為敵,無數(shù)人為友,無數(shù)人殺了無數(shù)人,無數(shù)人救了無數(shù)人。

    大路不計,少年無畏,只盼殊途同歸。

    以太平洋做酒,敬理想,敬熱血,敬自由,敬少年。

    第23章

    清末之吾輩愛自由(23)

    哭過一場后,船上傷感的氣氛慢慢淡了下來。

    大家都是年輕人,精力旺盛,彼此之間又有說不完的話題,很快就有說有笑起來。

    只是當(dāng)中午,學(xué)生們坐在餐廳,看到餐桌上的西式菜肴時,突然感受到鄉(xiāng)愁的分量。

    這是美國派來接留學(xué)生的船,船上船員都是美國人,提供的當(dāng)然是西餐。

    即便在物流不方便的船上,午飯也很豐盛,有烤雞牛排黃油面包奶油濃湯等等,只是比起這些,孩子們更想吃大米饅頭就咸菜。

    美國船員在一旁熱情招待他們:“快來吃啊,這些都是現(xiàn)宰的牛羊肉,很新鮮。”

    樂景這才知道,原來客船底下的船艙里還養(yǎng)了牛羊豬等牲畜,讓旅客可以隨時吃到新鮮的肉食和牛奶。

    除了肉類,海上航行其實最重要的就是要保證蔬菜的供應(yīng),要不然長時間缺乏維生素,人類就會得壞血病。

    還好,早在1810年的時候罐頭已經(jīng)發(fā)明,船上儲存了大量的水果罐頭,充分滿足了水手和旅客對維生素的需求。

    學(xué)生們笨拙地用著刀叉切割著牛排,不知道誰突然小聲嘀咕道:“我想吃我娘做的黃花魚�!�

    餐廳沉默片刻,突然傳來輕微的抽泣聲。

    船上的第一頓西餐是什么味道?

    咸澀的淚水味道。

    這也是鄉(xiāng)愁的味道。

    ……

    旅程的第五天的中午,突然下了大雨,狂風(fēng)呼嘯,海浪翻滾,輪船搖擺,人行走在船艙東倒西歪宛如醉漢,暈船者不知凡幾。

    樂景在后世也坐過海盜船的,但是海盜船的顛簸和這次的風(fēng)浪相比是小巫見大巫。

    在連續(xù)顛簸兩三個小時后,樂景不負眾望的暈船了,他吐啊吐,把肚子里的酸水都吐完了,終于吐習(xí)慣了。三天后,他的暈船癥就好了。

    整艘船上,只有水手安然無事,清國來的所有人,包括隨行的留學(xué)事務(wù)局的教員都頭暈?zāi)垦�,大吐不止�?br />
    晚上的時候,好不容易暴風(fēng)雨停歇,然而,雪上加霜的事情發(fā)生了,季鶴卿病了。

    水土不服,對家鄉(xiāng)親人的思念,再加上劇烈的暈船,讓他一下子病倒了,高燒不退,滿臉通紅,躺在床上說起了胡話。

    現(xiàn)在可沒有退燒藥,發(fā)燒的話只能靠物理降溫。

    樂景從船員那里求來一壺酒,脫掉他的衣服后擦在他的胸口和腋下。

    季鶴卿迷迷糊糊的睜開眼,虛弱地喃喃自語問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樂景:“你只是發(fā)燒了,我現(xiàn)在在幫你退燒,你不會死的�!�

    季鶴卿迷迷糊糊,聽不清樂景的話,他只覺得大腦漿糊似的,全身又酸又痛,好像下一秒就要失去意識了。

    “我要死了啊。”他繼續(xù)喃喃自語道:“我還沒去美國就要死了啊�!�

    “我好不甘心�!�

    “我還沒有當(dāng)上總理大臣,還沒有趕跑洋人……”

    少年蜷縮起身體,嗚嗚嗚哭泣道:“我好不甘心,我不想死……”

    再怎么堅強,也是個孩子啊。

    樂景今年14歲半,季鶴卿比他還小一歲,今年才13歲,放在現(xiàn)代,不過是初一學(xué)生。

    他一個官宦世家的少爺,本可以衣食無憂的長大,卻為了救國的理想,別父離母,賭上性命來拼出一個前程。

    樂景輕柔的用手帕拭去他眼角淚水,溫聲安撫道:“你不會死的,我不會讓你死的,你還要活到99歲,做一個幸福的老爺爺呢�!�

    季鶴卿蹭了蹭樂景的手,哭聲更大了,含糊道:“娘,我好想你……”

    “姜湯來了!”顧圖南端著碗,飛快走進船艙,目瞪口呆地看著抱著樂景嗚嗚嗚哭泣著的季鶴卿,“他這是怎么了?”

    樂景哭笑不得道:“他以為他要死了,把我當(dāng)成他娘了。”

    顧圖南哈哈大笑道:“這小子太嬌氣了吧!不就是發(fā)燒嗎,喝碗姜湯就好了。”

    樂景從他手里接過姜湯,試了試溫度,然后哄著季鶴卿喝下。

    十幾分鐘后,季鶴卿開始發(fā)汗,人也清醒許多了。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到樂景明顯嚇了一跳,“顏澤蒼?你怎么在這里?我娘呢?”

    顧圖南沖樂景努了努嘴,嬉笑道:“喏,這不就是,你剛才喊娘喊得可親熱的,怎么現(xiàn)在就翻臉不認人了。”

    季鶴卿一怔,思緒慢慢回籠,終于想起來他剛才燒迷糊時說過的話。

    因為他臉色本來就被燒的通紅的緣故,樂景看不出來他臉有沒有紅,只見他羞惱地用被子蒙住了頭,悶聲道:“我要睡覺了!”

    顧圖南沒好氣的撇了撇嘴,“本少爺?shù)谝淮蜗聫N可是為了你,你連聲謝謝都沒有嗎?”

    幾秒后,被子里傳來一聲扭扭捏捏的“謝謝”。

    樂景和顧圖南相視一笑,貼心的走出船艙,把空間留給了害臊的季鶴卿。

    ……

    季鶴卿好的很快,第二天就已經(jīng)能下床走路了,只是人還有點虛弱,吃不進去飯。

    自從那日成功熬制了姜湯后,顧圖南對自己的廚藝空前膨脹,當(dāng)下就信誓旦旦對季鶴卿說,“你想吃什么?我給你做!”

    季鶴卿羞澀的抿了抿嘴,小聲道:“我就想吃饅頭就咸菜�!�

    顧圖南被他這個樸素的愿望震住了。

    顧家已經(jīng)算有錢了,但是充其量只能是暴發(fā)戶,和季家這種幾百年的書香門第根本沒法比。他本以為季鶴卿平時飲食一定食不厭精燴不厭細那個畫風(fēng)的,所以才會看不上船上的飯。

    他完全沒想到,季鶴卿這個官宦世家出身的小少爺口味竟然如此……勞苦大眾。

    震驚過后,顧圖南莫名有點感動。

    季家平時過得該是有多清貧,才能養(yǎng)出這樣接地氣的好孩子啊。

    這么卑微的愿望,他一定要滿足!

    顧圖南拍胸脯保證:“不就是饅頭和咸菜嗎?你等著,哥哥我一定給你弄來!”

    樂景冷眼旁觀他雄赳赳氣昂昂出門,半天后又爽打的茄子一樣蔫噠噠地回來了。

    他匪夷所思道:“偌大的船,竟然連個咸菜都沒有!”

    船上倒是有米,船員聽說清國人喜歡吃米,所以準備了一些米。但是咸菜?對不起我們美利堅那疙瘩不興吃這玩意兒。

    發(fā)現(xiàn)了樂景調(diào)侃的目光,他氣急敗壞道:“你行你去��!”

    “我去就我去。”樂景施施然起身,信心十足的推門離開了,顧圖南不信邪的跟在他后面。

    就見小伙伴徑直走到教員孫越的船艙門前,敲了敲門。

    顧圖南:?

    “進來�!�

    方臉山羊胡中年男人自書桌上抬起頭,“是你啊,你前天喉嚨痛,現(xiàn)在好些了嗎?”

    樂景眼也不眨說道:“好些了,先生您的腌西瓜皮果真有用!”

    顧圖南:?你什么時候喉嚨痛了?

    中年男人捋了捋胡子,自得道:“這西瓜皮可是個寶,我上船前特意準備了許多,就是預(yù)備著用來治療喉嚨痛。《本草述錄》有言,西瓜皮可以清金除煩,利水通淋,滌胸膈躁煩,泄膀胱熱澀,治天行火瘧、風(fēng)瘟、熱證最佳之品,脾胃濕熱取汁熱服�!�

    樂景立刻崇拜笑道:“先生果真博學(xué)!”

    待中年男人一臉得色后,樂景靦腆一笑,不好意思道:“先生,我朋友季鶴卿有點喉嚨痛,想向您討要一點西瓜皮�!�

    中年男人皺了皺眉,肉痛道:“怎么三天兩頭的這么多喉嚨痛的?我的西瓜皮都快被你要完了�!�

    樂景唉聲嘆氣道:“水土不服嘛,他發(fā)了一夜燒,現(xiàn)在喉嚨痛到說不出話來,看起來怪可憐的�!�

    中年男人同情道:“唉,小小年紀,也是不容易啊�!彼麖某閷侠锬贸鲆粋小布包,扣扣索索的拿了一點,放進手帕里包好,叮囑樂景:“讓他省著點吃�!�

    “謝謝先生!”

    樂景走出船艙,就看到顧圖南迷茫的臉。

    “你要西瓜皮做什么?季鶴卿喉嚨痛嗎?我怎么不知道?”

    樂景笑瞇瞇地說:“因為你傻�!�

    顧圖南條件反射反駁道:“我不傻,我可聰明了!”

    樂景笑而不語,轉(zhuǎn)身向季鶴卿的船艙走去,顧圖南跟著他身后喋喋不休:“所以你到底想要去哪里找咸菜?我可告訴你,這條船上的人我都問一遍了,沒有人帶了咸菜!”

    樂景憐憫地看著這個地主家的傻少爺,這位真是被富裕限制了想象力。

    “你知道嗎?腌西瓜皮,也是一道咸菜�!�

    顧圖南:????

    他滿臉世界觀被打破的震撼:“腌西瓜皮……還能當(dāng)菜吃?�。�!”

    樂景小心從手帕里抽出來一根,肉痛道,“便宜你了,張嘴�!�

    顧圖南傻傻張大嘴,嚼了幾下,“好咸!”他眼睛亮晶晶的補充道:“但是好吃!”

    想到樂景剛才和教員的那番話,他立刻回過味了,勃然大怒:“好哇!你小子這段時間一直在吃獨食!”

    樂景笑瞇瞇,循循善誘道:“那么,你有沒有從這件事里感悟到一個道理呢?”

    顧圖南:“?”

    樂景振振有詞:“這就叫知識改變命運�!�

    顧圖南:“……”呸!

    咸菜是有了,但是船上沒有饅頭,樂景就煮了粥,讓季鶴卿就著西瓜皮喝粥。

    季鶴卿把西瓜皮放進粥里,拌一拌,顧圖南看的眼熱,都快饞哭了。

    他狼吞虎咽,碗底干凈得仿佛把碗底舔了一遍。

    顧圖南大怒:“你這個人怎么可以這么自私!怎么都不給我留點!”

    季鶴卿白了他一眼,吃完還有點意猶未盡,舔了舔嘴唇,眼巴巴地看著樂景:“還有嗎?”

    樂景笑瞇瞇地看向顧圖南,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下回就輪到你喉嚨痛了�!�

    顧圖南咽了口口水,躍躍欲試,“我現(xiàn)在就去找孫先生!”

    “不行,現(xiàn)在去太可疑了�!睒肪跋肓讼�,“你起碼要明天再去�!�

    顧圖南:QAQ

    此時的孫先生絕對不會知道,他辛辛苦苦的帶來腌西瓜皮,自己一口也沒有吃到,全都進了樂景三人的肚子。

    ……

    季鶴卿病徹底好了后,在一個傍晚,這個前中二少年坐在樂景的船艙里,盯著窗外夕陽許久,突發(fā)奇想:“干脆我們?nèi)齻結(jié)拜成異姓兄弟吧?”

    樂景:?

    當(dāng)時樂景正坐在床上看書,顧圖南盤腿坐在地上無聊地摳手指,聽到季鶴卿的話,顧圖南一拍大腿,驚為天人:“好主意!”

    樂景:??

    顧圖南興高采烈,“我年紀最大,我就是大哥了,澤蒼是老二,鶴卿就是我們的小弟弟了!”

    “好!以后我就是你們的小弟弟了!”季鶴卿興奮點頭,看著顧圖南的目光頗有知己之感。

    樂景:???

    不是,兄弟,你們是怎么一句話帶出這么多槽點的?而且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我不要做老二�!睒肪皥远ǖ溃骸拔医^對不要做老二�!�

    兩人不理樂景的抗議,顧圖南和季鶴卿興致勃勃商量道:“三國演義里是怎么結(jié)拜的來著?是不是要喝酒?先生不許我們喝酒,我們要去哪里弄酒?”

    季鶴卿鬼鬼祟祟地從床底下摸出來半瓶酒,笑的宛如偷了雞的黃鼠狼,“你看!”

    他得意道:“這還是當(dāng)時我發(fā)燒,二哥從船員那里要過來給我擦身用的,沒用完,我給偷偷藏起來了�!�

    樂景:……?這么快就喊上哥了嗎?

    算了,二哥就二哥吧。

    顧圖南興奮的一拍樂景肩膀,表揚道:“老二,干得好!”

    直播間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哈這個字刷了屏,樂景黑著臉關(guān)掉了彈幕,對顧圖南說:“好好說話,不許喊我老二。”

    顧圖南雖然納悶樂景這個古怪的要求,但是他這個人一向很隨和,就爽快地說:“那我就叫你蒼哥兒吧�!�

    蒼哥兒……

    這個好久沒有被人喊出的稱呼勾起了樂景的回憶,他真有點懷念這個稱呼了。

    在陌生的異國,能有人問自己喊蒼哥兒,聽起來也不賴。

    于是樂景就默認了這個稱呼。

    然后在一個有著瑰麗夕陽的傍晚,季鶴卿倒了三杯酒,許下這輩子結(jié)為兄弟的誓言。

    顧圖南率先舉起酒杯,嚴肅道:“喝了這碗酒,大家就是兄弟了,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樂景一臉生無可戀:求求你饒了我吧!

    “來,干杯!”

    顧圖南和季鶴卿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后扭頭虎視眈眈瞪著舉著滿酒杯的樂景。

    樂景抽了抽嘴角,只能無奈一飲而盡。

    夕陽透過窗戶,顧圖南和季鶴卿年輕稚嫩的臉龐與橘紅色光芒融于一體,笑容燦爛澄澈,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樂景舉起書,遮住了上揚的嘴角,突然覺得這樣其實也不賴。

    ……

    1872年,9月12日,經(jīng)過將近一個月的漂泊,樂景他們終于看到了美國大陸。

    短短25天,船上的學(xué)生卻都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他們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顛簸的船艙,暴風(fēng)雨時也可怡然自樂,當(dāng)大多數(shù)教員還在思念華夏菜時,他們已經(jīng)可以津津有味品嘗西餐了。

    圍觀這些變化,樂景感慨不已。

    這就是少年的好處了。

    因為年輕,所以他們不受傳統(tǒng)思維束縛,勇敢無畏,容易接受新事物和學(xué)習(xí)新知識。

    需要變革的時代,就只能是年輕人的時代。

    這次挑選的留學(xué)學(xué)生,毫不夸張的說都是一些天才少年,是頂尖的精英,他們才智驚人,學(xué)東西快,無論將來從事什么領(lǐng)域,都將成為翹楚。

    此時的美國,剛結(jié)束了南北戰(zhàn)爭,廢除了奴隸制,這片廣袤的土地上此時正在開展轟轟烈烈的工業(yè)革命。

    這是移民者和冒險者的天堂,也是不少人夢想中的烏托邦。

    現(xiàn)在,樂景和這些遠道而來的年輕人們來到美國,又將在未來掀起什么樣的風(fēng)浪呢?

    顧圖南和季鶴卿望著越來越近的海岸線,目光中除了喜悅,又多了幾絲不確定的膽怯。

    美國,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國家呢?

    他們會歡迎他們嗎?

    他們在美國的學(xué)業(yè)能否順利進行下去呢?

    孫越把30名清國學(xué)子召集起來,從箱子里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華服,命令每個學(xué)子都要換上。

    他說:“我們雖然是來求學(xué)的,但是不可讓洋人小看,等會兒下船,每個人都要挺胸抬頭,讓洋人好好見識一下我大清國威�!�

    樂景抖開了孫越準備好的衣服,是藍縐夾衫和醬色縐長褂,再搭配上配套的緞靴和錦帽,在大清國內(nèi)的確稱得上是華服了。

    可是在美國,這些就是不合時宜的奇裝異服。

    當(dāng)然,這些還可以用異國風(fēng)情來解釋。

    樂景摸了摸腦后的辮子,在心里嘆了口氣。

    他可以想見這根辮子會給他們引來多少歧視了。

    遠渡重洋而歸的明輪船�?吭诹舜a頭,美利堅大陸向他們徐徐展開神秘的面紗。

    孫越和幾個教員在前方帶隊下了船,身后是排成兩列左顧右盼的好奇學(xué)子。

    季鶴卿驚愕的睜大眼睛,又敬畏又不可思議的環(huán)顧著四周的高樓大廈,“好高的樓!”

    被季鶴卿稱為“好高的樓”不過五層樓高,樓高不過十幾米,可是卻讓這些清國最頂尖的少年天才們震撼不已。

    碼頭上人來人往的外國男女也發(fā)現(xiàn)了這群模樣奇異的來客。

    他們圍在樂景他們身側(cè),帶著好奇的目光對他們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她們是誰?”

    “好滑稽的裙子!”

    “哈哈哈,你們看她們的頭發(fā),像不像豬尾巴?”

    于是就有人高聲問他們,“女孩!你們從哪里來?”

    學(xué)生中有那英語較好的,早已氣紅了臉,大聲反駁道:“我們是男人!”

    “我們是從清國來美利堅學(xué)習(xí)的!”

    可是這份辯解卻引來更大的哄笑聲。

    工人們笑道:“你們國家的男人都留著豬尾巴,穿著娘們的裙子嗎?”

    “清國果然是個野蠻落后的國家�!�

    學(xué)生們臉色氣的渾身發(fā)抖,想要罵回去,卻被教員喝止了。

    “休要做潑婦姿態(tài)!不過一些地痞無賴罷了,與他們計較有辱斯文!”孫越輕蔑地看了一眼那些放肆蠻夷,冷哼一聲。

    “你們就是清國來的大人們吧�!币粋瘦小的中國男人從人群里鉆了出來,“我是謝局長派來的向?qū)В医兄艽��!敝x局長全名謝笙,留學(xué)事務(wù)局的局長,也是這次公派留學(xué)事件的主要發(fā)起人。

    “請諸位跟我來,我來領(lǐng)你們?nèi)セ疖囌�,我們接下來將坐火車,橫穿美美洲大陸,然后抵達美國東部馬薩諸塞州斯普林菲爾德,謝局長正在那里等待諸位�!�

    火車?

    這個陌生的詞匯引來一片詫異的目光。

    季鶴卿小聲問樂景:“火車是什么?你見過嗎?”

    樂景:“是一種鋼鐵做的車,用蒸汽作為動力,不用馬拉著就能跑,上面可以坐幾百個人�!�

    顧圖南瞪圓了眼睛,“乖乖,不用馬拉著就能跑,還能坐幾百個人,這個蒸汽到底是什么東西,這么厲害?”

    第一次工業(yè)革命的標志就是蒸汽機的發(fā)明。蒸汽機有多厲害?不過是快速幫西方列強通過工業(yè)革命進行原始資本積累,后來居上,把華夏踩在腳底下罷了。

    而他們遠渡重洋,就是為了把西方包括蒸汽機和電在內(nèi)的科技成果帶回國內(nèi)。

    ……

    顧圖南終于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火車。

    他站在熱鬧喧囂的火車站里,抬頭仰望著這個鋼鐵巨獸,瞠目結(jié)舌,說不出話來。

    這是多么神異、可怖的巨獸��!

    他就算想破腦袋都無法想象出世間竟然有這樣雄偉的巨獸!

    這里,就是美利堅嗎?

    美利堅有無數(shù)高樓,有神采奕奕的驕傲人民,有宏偉的建筑,還有火車這樣讓人心驚膽戰(zhàn)的巨獸。

    他束手束腳走進車廂,拘束地在座位上坐下,表情落寞,眼神中甚至有些恐懼。

    等到火車轟鳴著開動,車輪在兩條細細的軌道上飛行行駛,四周風(fēng)景閃電般飛速倒退時,顧圖南臉上的表情幾乎可以用驚駭來形容了。

    就連一向傲慢的教員都表情空白地看著窗外飛速閃過的風(fēng)景,并握的雙手在輕輕發(fā)著抖。

    這里就是美利堅。

    他的強大并不讓顧圖南們向往,只會讓他們恐懼。

    樂景握了握顧圖南的手,低聲道:“我們?nèi)A夏也會有火車的。”他笑著看向顧圖南:“這不就是我們留學(xué)來的目的嗎?”

    顧圖南眼圈慢慢紅了,他慢慢低下頭,肩膀輕輕抖動,“我好怕�!彼p聲說:“清國太落后了,太弱了�!�

    “我們?yōu)槭裁催@么落后?”

    “我們怎么可以這么落后!”

    “再這樣下去,世界上還有中國嗎?”

    豆大的淚水滴在他的手背上,他瑟瑟發(fā)抖,不知道是在質(zhì)問自己,還是在質(zhì)問朝廷,亦或者質(zhì)問……皇帝。

    樂景多想告訴他,幾十年后,我們也會有自己的火車的。

    在樂景所在的時空中,首批公派留學(xué)生中的詹天佑先生會在32年后修建了大名鼎鼎的京張鐵路。

    四批共120名留學(xué)生中會誕生中國礦業(yè),鐵路業(yè),電報業(yè)的先驅(qū),他們中有人日后會是清華大學(xué),天津大學(xué)最早的校長,會是中國最早的外交官,中華民國第一任總……理。

    可惜,這里不是樂景的時空。

    這個時空有顏澤蒼顧圖南季鶴卿,沒有詹天佑他們。

    但是歷史是由人民來推動的。

    沒有詹天佑還會有王天佑李天佑,時代的車輪并不會因為一些人的消失而停止前進。

    【來生還做種花家:我們?nèi)A夏會有火車的!幾十年后,是由顧先生您來修建華夏第一條鐵路!

    系統(tǒng):警告,警告,用戶來生還做種花家因為發(fā)言違規(guī)被封號處理�!�

    樂景舒心地笑了起來,看吧,他早就知道了,一些人消失后,會有另一些人出現(xiàn)繼續(xù)推動時代的車輪。

    他看向身旁正在摸默默哭泣的男孩子,哭吧,把今日的恐懼牢記心底,作為自己前進的動力。

    就像那首歌里唱的那樣:

    “向前跑,迎著冷眼和嘲笑。

    生命的廣闊不歷經(jīng)磨難怎能感到

    命運它無法讓我們跪地求饒

    就算鮮血灑滿了懷抱。”

    總有一天,開滿鮮花的世界會如約而至,我向你們保證。

    第24章

    清末之吾輩愛自由(24)

    樂景的火車之旅要持續(xù)整整七天。

    火車浩浩蕩蕩開過荒蕪的美洲大陸,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奔騰似海的美洲野牛群,插著奇異羽毛的紅色印第安人跟在野牛身后,彎弓射殺獵物,這樣具有濃濃異域風(fēng)情的畫面惹來不少學(xué)生的驚呼。

    然而這樣閑適的旅程終結(jié)于第三天,前方車廂突然傳來尖叫聲,然后火車驟停,清國學(xué)生們茫然張皇失措,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就在這時,前方突然傳來響亮的槍聲。

    樂景臉色一變,知道事情不妙。

    “出事了!”他站起來對所有人說道:“我剛剛聽到了槍聲!大家快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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