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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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子一:金陵春夢
金陵�;找舻睢�
云母屏風(fēng)上燭光的影子,賀蘭袖已經(jīng)看了很久了。金陵的冬天比洛陽冷�!安恢廊镒叩侥睦锪�。”她輕輕地說。
侍婢南燭跟她多年,最知道她的心思,登時就笑道:“也就只有姑娘,這么多年了,還惦記她�!�
只有她惦記她……賀蘭袖微微一笑,忽又說道:“天下亂起,三百年了……”
從漢末黃巾之亂算起,三國歸晉,而后金甌有缺,足足三百四十年。就如今這個南北對峙的局面,也兩百年了。人心思安,人主思功。蕭阮想要提兵北上,不是一朝一夕,他想要機(jī)會,她給他機(jī)會。
纖指如蔥玉,憑空慢慢畫出一個人的輪廓,眉不是太長,卻濃;眼睛不是太大,卻清;一點(diǎn)朱唇,頎秀的頸�?慈说臅r候總帶了三分天真,三分戒備,像貓兒,圓溜溜的眼睛——不知道北邊那個權(quán)臣是不是喜歡她這一點(diǎn)。
她以為她早就死了,想不到還有這樣的奇遇,在她父兄死后,在她被拋棄在洛陽之后。
周樂,賀蘭袖蹙眉。她不記得這個人,也沒有見過他,只聽說是個軍漢,在洛陽城破之后領(lǐng)軍進(jìn)京,扶立天子,天子就是個傀儡。到如今,參差也有近十年。
都說他獨(dú)寵華陽公主。
賀蘭袖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偷偷兒看蕭阮,蕭阮臉上沒有什么表情,就好像他們說的不是他的發(fā)妻。她不知道華陽在他心里是怎樣一個位置,她從前以為是沒有的。
也許是真的沒有。
蘇卿染說:“既然燕朝答應(yīng)送還我國皇后,我愿意為陛下前去迎她。”
那時候他該知道元嘉語是必死無疑的吧?
她過不了江。
她注定要死在長江以北,燕朝的土地上,那是她最后的價值——她的死,即便不能讓燕朝君臣反目,至少能讓他們心生芥蒂;亦能讓吳國上下嘩然:誠然華陽是他燕朝的公主,但也是他吳國的皇后!
一個出兵的借口。
她等著這個結(jié)果。
她等著蘇卿染歸來。
即便全天下人都相信燕人殺了華陽,蕭阮也該知道不是。蘇卿染的手染了華陽的血,皇后這個位置,合該落在她賀蘭袖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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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引子二:華陽公主
一年里最冷的時候,天寒地滑,行人稀少,一隊衣甲鮮明的人馬就很難不引人注目了。
“這天氣,怎么會有貴人出行?”護(hù)衛(wèi)裝備如此精良,被簇?fù)碓诋?dāng)中的人卻是徒步——莫非是流徒?兵荒馬亂,什么妖魔鬼怪都出來了,張老三心里感慨,請教身邊人,“先生瞧著,這是個什么人物?”
被稱作“先生”的是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子,一身藍(lán)衣漿洗得發(fā)白,卻十分干凈。永平鎮(zhèn)在燕國和吳國的邊界上,緊靠長江,兩國最近往來頻繁,過界的貴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他遠(yuǎn)遠(yuǎn)看了一眼:“一般流徒用不著這么大排場——”
說話間人馬走近,沒出口的話就變成了驚呼:“華陽公主!”
女子聽到聲音,轉(zhuǎn)頭來看了一眼,慘白,黑洞洞兩個眼睛裸露著,如九泉之下爬上來的厲鬼。
是的,她就是華陽公主元嘉語。
從洛陽到永平鎮(zhèn),她已經(jīng)徒步三千里。
前月吳國使臣北來,索要他們的皇后,她進(jìn)宮叩謝天恩,余光里掃過天子身邊的女子,她的妹妹嘉言,只要她一句話,興許她能留下,但是她沒有,她笑吟吟舉起酒觴,笑吟吟對她說:“阿姐此去,一路順風(fēng)�!�
一路都順風(fēng),那真是世間最雋永,也最惡毒的詛咒。北風(fēng)割得臉上、身上、手上,一道一道的血口子,因?yàn)樘�,血流出來又結(jié)了痂,痂裂開,再結(jié)一層,層層疊疊,疊著塵,疊著土,疊著風(fēng)里的沙,江南之地的雨水。
往前走,還有三千里,還有三千里,她就能夠見到那個人。
出了永平鎮(zhèn),暮色漸深,遠(yuǎn)遠(yuǎn)能聽到嘩嘩的水聲,是長江近了。南北以長江為界,長江近了,燕國就盡了。嘉語想要回頭再看一眼故國,但是她回不了這個頭。
燕朝的分崩離析,有她的過錯,她明白嘉言的恨意,但是她無能為力。
越走越荒涼的路,越走越荒涼的人生。
忽然遠(yuǎn)遠(yuǎn)一隊人馬,黑衣黑騎,風(fēng)卷殘云般過來,將華陽公主一行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
“什么人?”領(lǐng)隊按刀喝問。
對方不答話,只緩緩舉起手,金光閃閃一面令牌,嘉語勉強(qiáng)抬頭來,逆著光,就只看到一個字:敕。
皇帝之命曰敕。
一場拼斗,或者說屠殺,不斷有滾燙的血,濺在她的臉上。
她知道這就是結(jié)局了,蕭阮不會見她,哪怕她只是想問他最后一句話。
死在燕國的土地上,是她最后的價值,嘉語冷冷地想。她沒有逃,也不想做無謂的掙扎,如果一定要死,那至少死得像一個公主——而不是那個所謂的皇后!
領(lǐng)頭的黑衣騎士跳下馬,語聲里壓著得意:“公主可還記得我?”
“十年了,”蘇卿染掀開兜鍪,“公主有沒有想過會有這一日?”
“不開口?沒關(guān)系。我問你一句話,你會開口的�!�
“公主難道就沒有疑惑過,你父親始平王雖然不是個謹(jǐn)慎小心的人,但是對你們的皇帝一直很提防,到底那一日,為什么會輕身入宮,被皇帝親手擊殺?”
嘉語霍然抬頭:“為什么?”
“想知道?”蘇卿染笑了,“求我啊�!�
“求我啊!”
“舔我的靴子!”
嘉語沉默了片刻,然后慢慢、慢慢俯身下去。
蘇卿染眉梢眼角,盈盈都是笑意。她知道她一定很想知道答案,也知道除了求自己,她再沒有別的辦法。
忽然腿上一痛,卻是被嘉語死死咬住,血當(dāng)時就涌了出來。
蘇卿染大怒:“瘋子、你這個瘋子!”
蘇卿染掙不脫,終于咬牙抽刀,長刀從背心插進(jìn)去。
鮮血噴出來。
嘉語被迫抬起頭,最后死死瞪住蘇卿染,這樣怨恨的目光,即便是蘇卿染,也被駭?shù)猛肆税氩健?br />
又哈哈大笑起來,死了,她已經(jīng)死了,再怨恨又能怎樣!死不瞑目是吧?蘇卿染笑了一聲,走過去踢了余溫未散的尸體一腳,笑吟吟地說:“想知道為什么是吧,如今我可以告訴你了,因?yàn)椤恪!?br />
“因?yàn)槟恪!?br />
最后三個字落音,冰冷的空氣像是顫了一顫,一顆星隕落……當(dāng)然,并沒有什么人在意。
作者有話要說:
架空的南北朝背景,魏晉之后,隋唐以前。
大部分人物都有用到歷史原型,時間上是北魏到東魏一段。
寫一個不那么萬能的重生,女主角背負(fù)記憶重新來過。
1.前世的經(jīng)歷是兩位重生者人生的一部分,這些經(jīng)歷會影響到她們的性格,有積極的一面,也有負(fù)面影響,而不僅僅是一個預(yù)知的外掛;
2.多活十年是有提升,但是沒有換腦,女主不是絕色果斷通透型,她就是個普通人,金手指也小,但還是努力想要改變命運(yùn);
3.女主角不為復(fù)仇而來。
看有個人口味,諸君看到哪里覺得不喜歡了,請及時點(diǎn)叉。
謝絕寫作指導(dǎ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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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死而復(fù)生
嘉語醒來,在正始四年。
她聽到了蘇卿染的最后三個字,在靈魂將散未散的時候。
是因?yàn)樗�,父親和哥哥才會輕身入宮、慘遭屠戮嗎?
隔了十年的時光�;秀睂m車轆轆輾過金磚的聲音又響在耳邊,突如其來的尖叫聲,嘚嘚馬蹄,嘈嘈人聲,一雙血手攀住了車窗,繡簾被粗暴地扯下,血肉模糊的臉,刀傷猙獰,從額角一直劃開到下巴。
她想要尖叫,她叫不出來。
她終于看清楚他的面孔,或者說,是看明白他的口型,他說:“別怕是我�!�
她的哥哥元昭熙,是洛陽,乃至大燕出名的美男子。這時候形如惡鬼,只來得及說最后一個字給她聽:走!
走、快走!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不要回頭!
當(dāng)時她就該有這種覺悟,但是她沒有,她呆呆看著哥哥死在自己的面前,呆呆看著一地橫流的血,橫七豎八的尸體,有很多她熟悉卻叫不上名字的人,還有……她的父親。
一刀入腹,干脆,利落,果斷。
最后是一個詫異的表情,也許是不明白為什么會是這樣一個結(jié)果,明明前一刻還權(quán)傾天下,縱帝王不能掠其鋒,下一刻,身死人手。
她從來沒有想過,父兄的死亡會是因?yàn)樽约骸?br />
然而——
蘇卿染沒有必要騙她——再沒有什么,比真相更能讓她死不瞑目。
她因此活轉(zhuǎn)過來,回到十三歲的身軀里。那就仿佛是執(zhí)念太深的鬼,能從九幽地獄里爬上來。
蘇卿染說,是因?yàn)樗?br />
是因?yàn)樗隽耸裁�,還是因?yàn)樗龥]做什么?
她不知道。
簾影一動:“姑娘,宮姨娘來了�!�
宮姨娘是她父親的側(cè)室,也是她的姨母。
她母親過世之前,寡居的宮姨娘就在元家照顧她和哥哥。當(dāng)時元景昊尚未發(fā)達(dá),宮家也沒那么多講究,宮氏臨死時候抓住妹妹的手和丈夫放在一起,雖然沒有說破,意思已經(jīng)很明白,是希望丈夫娶妹妹做繼室。
宮氏一片慈母之心,把夫君和兒女托付給妹妹,但是后來……人永遠(yuǎn)無法預(yù)料到后來,無論是后來元景昊的飛黃騰達(dá),還是背棄初盟。
“王妃找來這個嚴(yán)嬤嬤,是什么居心,”宮姨娘坐在床沿上抹淚,“沒見過這么折騰人的……”
燕國首都原在平城,高祖時候遷的洛陽。嘉語的祖父是當(dāng)年留平城的宗室之一,后來她父親元景昊外出闖蕩,她年歲尚小,元景昊怕繼室對女兒不好,只帶走了長子。
一直到最近,太后壽辰,才讓王妃把她們接來洛陽,找了宮里嚴(yán)嬤嬤指點(diǎn)禮儀進(jìn)退,嚴(yán)嬤嬤就和她的姓一樣嚴(yán)苛。嘉語自小嬌養(yǎng),哪里吃過這樣的苦頭,嚴(yán)嬤嬤讓她行第二十次稽首禮的時候,她昏了過去。
“……三娘在聽我說嗎?”宮姨娘覺察到嘉語心不在焉。
嘉語平靜地問:“那姨娘打算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宮姨娘一頭霧水。
嘉語一臉天真:“嚴(yán)嬤嬤教得不好,那姨娘能給我另請一位嗎?”
宮姨娘張口結(jié)舌,她這輩子大概都沒想過這個問題,她擅長抱怨,可不擅長解決抱怨,半晌,方才期期艾艾問:“咱們、咱們不能回平城嗎?”
“娘說的什么話�!币粋軟軟糯糯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像是責(zé)備,更多嬌嗔。
有人打起簾櫳,露出十五歲少女俏麗的面容,素白羅衫,束腰畫裙,這一步一步走來,僅是風(fēng)姿,已足以醉人。
嘉語悄然收攏五指,指尖掐進(jìn)掌心里,要這樣,她才能用平常的聲音喊出來:“袖表姐�!�
——她的這個好表姐,曾經(jīng)是她燕朝的皇后,卻在皇帝死后跟了蕭阮南下,她不知道她的結(jié)局,以她的心計手段,理當(dāng)事事如意。
賀蘭袖娉婷走到床前,笑吟吟地說:“娘說的什么話,姨父的家在洛陽,表妹的家就在洛陽,平城雖好,到底不是家呀�!�
宮姨娘被女兒說得訥訥:“可是嚴(yán)嬤嬤……”
“三娘又作怪了吧,”賀蘭袖笑盈盈伸手來捏嘉語的臉,嘉語生硬地扭轉(zhuǎn)頭,賀蘭袖的手順下來,拍拍她的肩,“娘你看我身體這么弱都能夠堅持,三娘怎么不能,她作怪哄你心疼呢�!�
她這么一說,宮姨娘便全然不記得女兒抱怨過嚴(yán)嬤嬤兇蠻的話,撫著胸口嘆說:“……那就好、那就好�!�
賀蘭袖察言觀色,又問:“三娘還在怪王妃?”
“我為什么要怪母親”幾個字到嘴邊,嘉語忽然就記起來,當(dāng)初的她該是這樣應(yīng)的:“都是她!我好端端在平城過我的日子,把我接來洛陽做什么,打量我爹不在好欺負(fù)是吧,還找了那么個兇死人的老蛤.蟆——”
“老蛤.蟆”是賀蘭袖給嚴(yán)嬤嬤取的外號。
她心里搖頭,口中只道:“表姐說什么呢,那和母親有什么關(guān)系?”
這個回答顯然在賀蘭袖意料之外,賀蘭袖微怔了怔,說:“嚴(yán)嬤嬤是王妃請來……”
“母親當(dāng)然是為我好,”嘉語不等她說完,截口就道,“我不專心,是我不對,我正要去給嚴(yán)嬤嬤賠禮呢�!�
這話不僅賀蘭袖,就是宮姨娘也大吃一驚,訕訕道:“三娘這是怪姨娘?”
“姨娘又胡想了�!奔握Z拉住宮姨娘的手撒嬌。
宮姨娘雖然膽小,怯懦,無用,有私心,不會說話,也沒有好好教過她人情世故,但那不是她的錯。
當(dāng)初是宮氏給了她們母女落腳之地。她對宮氏是真心感激,對他們兄妹也是真心疼愛,只是有些東西,她自己這輩子都沒活明白,又如何教得了人?
嘉語目中涌出淚光:“我怎么會怪姨娘。要我說,讓我們一直呆在平城,是阿爺想差了,平城雖然好,到底不是洛陽,我們要適應(yīng)洛陽的日子,也許我們在洛陽,還要呆很久很久……比平城更久�!�
她會好好在洛陽扎根,生長,她不會再讓那些愛她的人慘死。
“三娘每次都這樣,顯見得就你們母女情深!”賀蘭袖跺腳不依,“娘偏心,三娘哪里比我好,你就只心疼三娘!”
“都心疼、都心疼!”宮姨娘很享受兩個女兒的撒嬌,一手摟住嘉語,一手把賀蘭袖抱在懷中,“都是我的好孩子。”
嘉語偏過頭,看見賀蘭袖眼中一閃而沒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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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故人重逢
“你們姑娘真這么說?”始平王妃的臉上非但沒有喜色,反而微微蹙眉,嘉語什么性子她是知道的,嚴(yán)嬤嬤擺明了整她,她還能忍氣吞聲去賠禮?
事有反常即為妖。
連翹垂著手,恭恭敬敬地回答:“婢子不敢有瞞王妃�!�
她是王妃指派給嘉語的大丫頭,是去伺候,也是去看著的,畢竟嘉語年紀(jì)小,又長在窮鄉(xiāng)僻壤——相對洛陽來說——不識的規(guī)矩多了,需要這么個人提點(diǎn),可惜嘉語進(jìn)府之后,防她和防賊也差不多。
連翹也是無可奈何。她原是王妃身邊的二等丫頭,上面壓著幾個大丫頭,出頭沒指望,費(fèi)了老大勁才得到這么個差,原以為始平王嫡長女身邊第一人,前途不可限量,哪里想根本近不了身。
近不了身也就罷了,這姑娘還是個扶不起的,進(jìn)府不過半個月,就把王妃的耐心磨光了,連翹如今是懊悔都來不及,只得找機(jī)會往暢和堂多跑幾趟腿,指望王妃看在她忠心的份上……卻聽王妃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嚴(yán)嬤嬤那里幫你們姑娘多說幾句好話�!�
連翹應(yīng)一聲“是”,碎步退了出去。
王妃瞧著連翹的影子拐過門檻,方才偏頭問慢悠悠給她打扇的喜嬤嬤:“……嬤嬤怎么看?”
喜嬤嬤長了張團(tuán)團(tuán)臉,不笑的時候喜氣,笑的時候更喜氣:“恭喜王妃,三姑娘這是懂事了。”——嘉語雖然是始平王的嫡長女,上頭卻還有兩個堂姐,所以闔府上下呼她三姑娘。
“懂事了?”王妃從鼻子里嗤笑一聲,她可不敢信,“嬤嬤這打量我是戲臺子上的昏君呢,盡揀我愛聽的說。”
喜嬤嬤不慌不忙打著扇子:“王妃這就冤枉奴婢了,連翹那丫頭都知道不敢欺瞞王妃,奴婢怎么敢?王妃再想想,三姑娘雖然性子急了點(diǎn),要說壞心眼,怕還真沒有……”喜嬤嬤用扇子遮了嘴,壓低聲音,“要真有,就不會一進(jìn)府就把上下得罪個底朝天了�!�
王妃聽她說得有趣,不由又笑一聲:喜嬤嬤是人老成精,明明是要說三娘蠢笨沒眼色,偏說她沒壞心眼——沒壞心眼還能把府里上下得罪個遍,要有壞心眼那還了得。
想到這里,王妃嘆了口氣:“她也不過就是仗著她爹罷了�!�
“王妃這話屈心�!毕矉邒哂纸衅鹆饲�,“王爺對王妃,那是真沒得說,王妃放眼瞧瞧這洛陽城里,哪個有您這樣的福氣?奴婢說句不怕天打雷劈的,就上頭那位……怕還不如您自在呢�!�
“掌嘴!”王妃被喜嬤嬤這么一捧,憂心去了不少,連笑帶罵,“我阿姐也是你編排得了的!”
話這么說,心里并不覺得喜嬤嬤說得不對。
始平王妃的姐姐是太后。
姚太后身為皇帝生母,享盡尊榮是沒錯,但要論日子舒心,還真未必比得過她。就更不用說洛陽城里那些上有公婆要服侍,中有妯娌小姑不能得罪,下面沒準(zhǔn)還有三五七個姨娘庶子要操心的貴婦人了……雖然也有個宮姨娘……宮姨娘算不得什么。
罷了,都看在那冤家的份上。
“行了你還是專心打扇兒吧,”王妃制止了喜嬤嬤裝模作樣的掌嘴,轉(zhuǎn)頭吩咐芳梅,“去請三娘子過來�!�
“王妃不可!”喜嬤嬤聽了這話,卻是大驚失色,“三姑娘毛毛躁躁的,要沖撞了王妃……那可怎么得了!”
王妃下意識按手在腹部。才兩個月不到,還沒有顯懷。京里規(guī)矩,胎坐穩(wěn)前不興往外說,怕把孩子驚走了。又打仗是見血光的事兒,索性連始平王都瞞住了,府里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喜嬤嬤見王妃猶豫,又添話說:“王妃莫嫌奴婢多嘴,三姑娘當(dāng)然是個不曉事的,可是宮姨娘……”
王妃聽了“宮姨娘”三個字,反而笑了:“不礙事,芳梅你去吧�!�
..............
送走宮姨娘和賀蘭袖,嘉語歪在床上在和婢子說話。
“三姑娘在嗎?”外間傳來叩門聲,婢子打起簾櫳,嘉語起身,“芳梅姐姐怎么有空過來?”
芳梅很受寵若驚,要知道三娘子素日連王妃的面子都不大給,肯屈尊迎她……芳梅自覺擔(dān)不起,忙著行禮:“王妃請三姑娘過去�!�
聽到王妃請她過去,嘉語倒不意外。
前世王妃派了人來訓(xùn)斥,被她氣走。這一次……自然是連翹去匯報過了,嘉語微微一笑。
嘉語年少的時候,繼母姚氏是她生命里至為可恨的一個人,而如今,她在她的面前,已經(jīng)能夠心平氣和地行禮,喊:“母親�!�
——眼前這個她曾經(jīng)最恨的人,給她使過絆子,也曾見死不救,但是父兄死后,她給他們報了仇。
王妃也沒料到繼女一請就來,看芳梅的臉色,不像被刁難過,王妃與喜嬤嬤換了個眼神:這三娘,竟真乖巧得像變了個人。
一面提防,一面試探著說:“三娘學(xué)禮儀辛苦了。”
嘉語垂頭,給一個大家閨秀的標(biāo)準(zhǔn)答案:“勞母親掛記……三娘不覺得辛苦�!�
王妃說:“坐。”
嘉語依言坐下。
王妃斟酌著字句與她說道:“把你從平城接來洛陽,是你父親的意思……”
忽然一個翠色身影連滾帶爬沖進(jìn)來,口中直嚷嚷:“王妃、王妃不好了!”
喜嬤嬤大怒,上去就是一耳光:“胡說什么!”
這記耳光抽得頗為響亮,來人站立不住,陀螺一樣轉(zhuǎn)了個圈,嘉語這才看清楚,是嘉言身邊的大丫頭紫萍。
喜嬤嬤厲聲喝問:“六姑娘人呢?”
紫萍醒過神來,忙跪下磕頭,哭著回話說:“我們姑娘被寶光寺扣下了。”
王妃身子一晃。
芳梅要上前來扶,被王妃眼神擋了回去。王妃定定神問:“阿言怎么到寶光寺去了,你慢慢說——看座。”
紫萍這時候哪里敢坐,被王妃鎮(zhèn)著,也不敢哭出來。虧得她是王妃為女兒精心挑選的人才,驚慌之下還能口齒伶俐:“……長安縣主去寶光寺禮佛,姑娘也跟了去,叫奴婢在們外頭候著,后來人不見出來,奴婢和紫草琢磨著不對勁,買通底下送水的小尼,才知道是我家姑娘闖了禁地被扣留了……”
——正始帝登基之后,姚氏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父親封了鎮(zhèn)國公,弟弟娶了長安縣主,長安縣主就是始平王妃的弟媳。
王妃面無表情,左手撫住腹部,右手不自覺抓緊了扶欄:“長安縣主和表姑娘們呢?”
“也都扣下了�!�
“你是一個人回來的?”
紫萍點(diǎn)頭:“是。奴婢和紫草商量,須得有人回來把事情報給王妃聽,又想寶光寺敢扣留長安縣主和我家姑娘,未必肯放我們走,所以奴婢假裝出恭,從、從狗洞里鉆出來的……”
怪不得這一身狼狽。
嘉語的目光掠過紫萍凌亂的頭發(fā)和衣裳,臉上幾處擦傷。猛聽王妃說:“好了我知道了——三娘!”嘉語一驚,下意識應(yīng)道:“母親?”
“這里沒你的事了,回房去吧�!蓖蹂f。
嘉語和嘉言不和,在始平王府不是秘密。王妃安排嘉言去鎮(zhèn)國公府小住,也有這個緣故,所以王妃根本就不想她知道太多,更何況事關(guān)寶光寺。她年紀(jì)小,性子又莽撞急躁,萬一不慎往外漏了一兩句口風(fēng)……這事兒就難善了了。
嘉語猶豫了一下,照她從前的性子,這會兒早該回房,管他誰出了事,嘉言也好,王妃也罷,只要不勞動到她頭上,她眉頭都不會動一下,但是如今……嘉語眼望著王妃:“三娘有幾句話想問紫萍�!�
王妃心里亂得揪成一團(tuán),面上還強(qiáng)撐出鎮(zhèn)定:“你問�!�
嘉語轉(zhuǎn)向紫萍:“你是坐車回來的?”
——嘉語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她記憶里沒有這一樁。也許是她前世沒在王妃跟前的緣故。但是她去過寶光寺,知道寶光寺不近,紫萍要是走回來,只怕狼狽還不止于此。
果然,紫萍應(yīng)道:“是�!�
嘉語又問:“阿言是坐咱們家的車去的寶光寺,還是鎮(zhèn)國公府的車?”
“自然是鎮(zhèn)國公府的車。”
“那你上車之后,說的是回王府,還是回鎮(zhèn)國公府?”
紫萍離開寶光寺,幾乎一路逃亡,哪里想得到那么多,經(jīng)嘉語提醒,才覺察有異:“都不是,奴婢、奴婢說的是回府�!�
一問一答到這里,王妃也明白過來,揚(yáng)聲吩咐:“去,把鎮(zhèn)國公府的車夫帶進(jìn)來!”
“母親不可!”
王妃目光一冷。
“不可打草驚蛇。”
王妃沉默。嘉語雖然沒有接著說下去,但是順著這幾句問話,該明白的也都明白了:扣下長安縣主和嘉言,寶光寺沒這個膽,多半寶光寺也被挾制住了。對方既然能夠挾制住寶光寺上下,又怎么會讓紫萍輕而易舉逃出來?
不過是特意放出來送信。虧得紫萍還以為自己聰明。
他們放紫萍出來送信,為的什么?
王妃還在沉吟,紫萍已經(jīng)急起來:“三姑娘行行好,莫要耽誤救我們姑娘……往日都是奴婢的錯,三姑娘大人大量,奴婢給三姑娘磕頭了……”
頭磕在青磚上,砰砰砰直響。
喜嬤嬤呵斥道:“亂嚷嚷什么!三姑娘是六姑娘的親姐姐,王妃是六姑娘的親娘,六姑娘的事,哪里輪得到你多嘴!”
紫萍住了磕頭,眼淚汪汪地看著王妃。
王妃歉意地對嘉語說:“紫萍這個蠢丫頭,回頭我定然罰她�!�
要從前的嘉語,自然會陰陽怪氣回敬幾句,但是如今,她只乖巧地接過話頭:“她也是護(hù)主心切。”
“還是你這孩子貼心,”王妃點(diǎn)點(diǎn)頭,“紫萍你先起來,阿言出了事,三娘做姐姐的,只有比你更急。”
又握住嘉語的手,殷殷道:“看來我不親自去一趟是不成了,這一去,也不知道要多少時候,這府里不能沒個主子,三娘,就都交給你了�!�
王妃托付王府是信任,嘉語卻不得不再度阻止:“母親萬萬不可!”
王妃皺眉,卻還好耐心地解釋給嘉語聽:“寶光寺里如今什么情形很難說,他們放紫萍回來,自然是為了引我前去,我不去,他們不會罷手。”
“所以母親才不能去!”。
“三姑娘你——”紫萍叫起來,被喜嬤嬤一眼瞪了回去。
始平王妃深吸一口氣。嘉語進(jìn)府這月余,讓她不勝煩擾,雖然今日乖巧不同尋常,但是究其心,她并不愿意把王府交到她手上。只是有些事,能做不能說:“我也知道此去兇險,但是阿言——”
嘉語起身,跪在王妃面前,王妃發(fā)現(xiàn)自己的話,忽然就說不下去了。
“阿言是我妹妹,”嘉語說,“三娘不才,也聽說過兄弟鬩于墻,而外御其侮。想必放在姐妹身上,也是合用。母親要信得過我,就讓我代母親先去探看,要有個不好,母親也好應(yīng)對�!�
雖然這是始平王妃想要的結(jié)果,一時竟也百感交集:三娘的心思什么時候這樣玲瓏剔透了?
嘉敏繼續(xù)道:“洛陽城我不熟,王府我同樣不熟,要母親此去,遭遇兇險,我連個求助的地方都沒有。日后父親歸來,我怎么跟父親交代?”
“阿言犯禁被拘,母親出面可以,我做長姐出面也說得過去。府中余人,都沒有這樣的臉面。母親說得對,對方有備而來,咱們府上大致情形,想必是打聽過,如果母親讓別人代替,一旦識破,只怕對阿言不利�!�
“他們的目標(biāo)是母親,只要母親在,阿言就不會有事,我也不會,”嘉語得出結(jié)論,“……所以母親,讓我去罷�!�
王妃按住腹部,原本她還該客套幾句,讓嘉語更感動一點(diǎn),但這不是客套的時候。
當(dāng)下一句多余的話也沒有,雙手扶起嘉語,說道:“讓喜嬤嬤陪你去�!�
王妃又私下交代幾句寶光寺,嘉語換上王妃素日便裝。王妃身量比她高,裙子稍長拖地,喜嬤嬤跪下去打了個如意結(jié)。芳蘭幫她把頭發(fā)綰成婦人的流云髻,髻上插一支掐絲累金含珠鳳,再戴上深灰色紗帷,由喜嬤嬤和紫萍陪著出了王府。
鎮(zhèn)國公府的車候在門外。
車夫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一身深褐色短打,手長腳長,眉目卻生得極是清朗,遠(yuǎn)遠(yuǎn)看見有人過來,忙忙吐掉叼在嘴里的狗尾巴草,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
隔著帷紗,嘉語還是看得十分真切,不由微微一怔:竟然是他!
那人利落擺好墊腳的小杌子,靈活的眼珠子骨碌碌亂轉(zhuǎn):“王妃要去哪里?”
喜嬤嬤應(yīng)道:“寶光好嘞!”車夫爽快地應(yīng)了一聲,甩起鞭子。這鞭子甩得真是有模有樣,嘉語在心里嘲笑。
出始平王府南行半個多時辰,就到寶光寺,喜嬤嬤下車,然后是紫萍,再然后嘉語。
嘉語被簇?fù)碇邘撞�,不知道為什么回頭看了一眼,少年正親昵抱著馬頭,與它竊竊私語。覺察到有人看他,偏頭來咧嘴一笑,牙齒白得有些晃眼。
——生在那個除了風(fēng)就是沙子的地方,能有這樣白的牙齒,也算是天賦異稟了,嘉語默默地想。
進(jìn)到山門,里頭已經(jīng)先得了消息,派了女尼來迎,嘉語不認(rèn)得,喜嬤嬤卻是認(rèn)得的,怕嘉語露怯,搶先說道:“你們好大膽子,敢拘我始平王府的姑娘!”
那女尼笑嘻嘻上來,合手就是“阿彌陀佛”:“嬤嬤這哪里話,我們不過是請小郡主在寺里靜修片刻,也沒怠慢,怎么說的刀山火海一般,這太后還時不時靜修呢,小郡主金貴,總不能比太后還金貴吧?”
一口一句“小郡主”把嘉言捧得老高,其實(shí)這時候嘉言還沒有爵位。
嘉語不聽她的鬼話,刻意壓出低沉沙啞、像是焦急得隨時能哭出來的聲音問:“阿言如今人在哪里?”
“王妃莫要擔(dān)心,”那女尼笑得和氣,“貴府的姑娘,我們可不敢動……王妃隨我來�!�
嘉語怕露破綻,便不多話。
寶光寺是皇家尼寺,嘉語盤算過,能在此間綁架鎮(zhèn)國公府和始平王府的人,恐怕來頭不會小,所圖……自然也不小。卻并不十分害怕,畢竟在上一世,這件事也沒有鬧出更大的動靜,顯然是能夠解決的。
女尼領(lǐng)路,進(jìn)到一個幽靜院落,花木生得極是蔥蘢,蔥蘢到近乎陰森。
人進(jìn)門,有鳥驚起。
幾人直上閣樓,到門外停住腳步,那女尼說:“請王妃推門。”
喜嬤嬤要代勞,被女尼攔住:“請王妃推門�!�
嘉語知道沒有別的選擇,只得上前,忽然身后傳來一股大力,不由自主踉蹌兩步進(jìn)了門,一眼過去,五六個美貌女子瑟縮著擠在角落里,其中穿沙綠百花裙的少女一見她就要撲過來,哭著喊:“阿娘!”
不是嘉言卻是哪個。
十一歲的嘉言,還遠(yuǎn)不是嘉語離開時候見的那個。那時候嘉言已經(jīng)褪去少女青澀,那時候嘉言是洛陽城里出名的玫瑰花,最后卻被堂兄元祎修收入后宮。也封了公主,瑯玡公主……那簡直就是個笑話。
她恨她,恨得理直氣壯,理所當(dāng)然。
所以她才會笑吟吟向她舉杯,滿懷惡意地對她說“阿姐此去,一路順風(fēng)”。
嘉語心神恍惚,就聽得嘉言尖叫:“你不是我阿娘!”
“你、你是誰?”
話音才落,也不知道從哪里躥出個瘦小的少年,抬手一推,嘉言被推得后退幾步,刀子就架在了脖子上,嘉語頭皮一涼,帷帽已經(jīng)被掀掉,雖然是婦人裝扮,但是任誰都看得出,這是個豆蔻年華的少女。
“什么人,敢冒充始平王妃?”有人在耳邊問,溫言絮語,不知怎的陰森。
另一頭是嘉言的叫聲:“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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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借刀殺人
紫萍和喜嬤嬤都沒有出聲,不用想也知道是出了意外。
嘉語也不敢轉(zhuǎn)頭去看說話的人,她知道自己的身體在抖……只能指望那個瘦小少年的手不會抖……至少不要抖得太厲害,她心里這樣祈禱,聲音泄露了她的恐懼:“我、我是始平王的女兒。”
“胡說!”那人道,“始平王只有一個女兒……難不成你們中有一個是冒充的?你、還是她?”
“她是冒充的!”嘉言這時候已經(jīng)被逼回了角落,又叫了起來。
嘉語在心里罵了一萬次“蠢貨”,只恨不能出口:她當(dāng)然明白嘉言是已經(jīng)知道之前不該叫破“王妃”的身份,指著如今否認(rèn),他們能放她走�?上У氖恰绻皇鞘计酵醯呐畠�,人家憑什么留她的命?
——她不會以為鎮(zhèn)國公府的那些奴婢和紫草,這時候還能活著吧。
“別、別殺我!”感覺到刀在脖子上緊了一緊,嘉語趕緊也叫起來,“她的臉……看她的臉……和我、我的臉!”
有目光在嘉語臉上轉(zhuǎn)了一圈,又轉(zhuǎn)去看嘉言。乍一看,這兩個小娘子完全不像,但那就好像上天用了同樣的材料,組合成了完全不同的兩張臉,一個明艷,一個清秀,眼睛眉毛鼻子卻實(shí)打?qū)嵉南嗨啤?br />
嘉語從來沒有這么慶幸過血緣的力量。
袖子里的手握緊,指甲掐進(jìn)掌心,疼痛讓她從最初的驚慌中漸漸定下來:他們的目標(biāo)是王妃,他們沒有殺嘉言,自然也不會殺你,不用怕。你見過刀,也見過血,你死過一次,沒什么可怕的,她對自己說。
事情完全偏離了預(yù)料,從嘉言喝破她的身份開始。原以為對方能找上寶光寺,多半是世家子弟,她憑借王妃的身份周旋,至少也能試探出對方的底牌。
卻不料對方行跡近匪。王妃的身份可能還管用,始平王的女兒,對方是全然沒放在眼里。
只能先脫身。嘉語頂著刀鋒,按住滿心恐懼解釋:“我娘才是我爹的結(jié)發(fā)妻子,只是過世得早,如今那位就是個繼室……不然你以為我怎么會被推出來送死的……”
“元三娘你血口噴人!”嘉言哪里聽得下去嘉語污蔑母親。
“三娘子慎言。”長安縣主也出言制止,雖然冷靜得多,意思卻是一樣。
“都給我住閉嘴!”那人算是確定了這姐妹倆的身份,冷哼一聲,“阿樂,看你辦的好事!”
車夫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進(jìn)的門,嘴里又叼上了狗尾巴草,抱著手靠在門背上,吊兒郎當(dāng)掃了嘉語一眼。
都要說美人,小的那個才是美人,要說鎮(zhèn)定……好吧這房間里哪個看起來都沒她怕死,偏還穿得這么不倫不類。少年從鼻子里哼一聲,卻取笑持刀的瘦小少年:“猴子這輩子學(xué)不會憐香惜玉了。”
持刀少年下顎一緊,沒有說話。
說話的是旁邊人:“阿樂!”
“好了好了,”周樂毫不在意地息事寧人,“不就是抓錯人了嘛,我再跑一趟就是了�!�
“再跑一趟?”嘉語抓住機(jī)會冷笑,“你就再跑十趟,王妃也不會跟你來�!�
周樂被頂?shù)谩昂佟绷艘宦暎f話,卻有人繞到嘉語面前,饒有興致地問:“哦?”
三十歲上下的中年男子,卻明明是個眉目清華、世家子弟的形容。嘉語在心里掂量他的身份。可恨她從前對洛陽城里人物知道得實(shí)在太少,知道的人里一個都對不上。她心里轉(zhuǎn)得飛快,卻逼出一臉憤色:“她送我來死也就罷了,怎么舍得自己來死!”
中年男子掀眉:“你的意思,她女兒、她弟媳、侄女都在這里,她不打算來救?”
嘉語冷笑:“沒危險她當(dāng)然來——她送我來不就為了探路嗎?我要是好端端沒缺胳膊沒少腿地回去了,說明沒危險,如今我回不去,你說她會不會這么傻?”
中年男子笑了:“你這是……想騙我放你回去?”
嘉語聽到那個“騙”字,知道伎倆被識破,心里一怯,猶自強(qiáng)撐:“能放我回去當(dāng)然好,不過我估摸著,閣下目的沒達(dá)到,也不會放了我……我就不明白,有什么事,非、非得王妃才能辦到�!�
“自作聰明!”中年男子打量了嘉語一會兒,含笑搖頭,“其實(shí)始平王的女兒么,留一個也夠了,我猜……王妃也不會太在意�!�
嘉語覺得刀尖又緊了一緊,脖子上像是被戳了個洞,火辣辣地疼。人不由自主往后仰,然后發(fā)現(xiàn)自己正被那個看似瘦小卻力大無窮的少年挾著往外拖。登時就尖叫起來:“你要做什么……你你你……不要?dú)⑽�!�?br />
角落里嘉言倏地站起,被舅母拉住。
嘉語的尖叫已經(jīng)變成哭喊:“憑什么是我……元景昊把我丟平城不聞不問也就算了,莫名其妙要我來洛陽受氣也就算了,說得好好的只是叫我來接個人,憑什么、憑什么……”
“救命、救命�。 �
“放開她!”嘉言再看不下去,掙脫舅母沖了出去。這一下在所有人意料之外:不僅一干劫匪意外,嘉語也意外,意外到竟忘了繼續(xù)哭喊——她全然記不得嘉言有為她出頭的時候,在過去的十余年里。
周樂很快堵住了她。
嘉言左沖右突都過不去,一低頭咬在周樂手腕上,周樂吃痛松手。嘉言直沖到嘉語面前,不及開口,又被拽住衣領(lǐng)拖了回去:“放開我!”嘉言掙扎著叫道,“放開我們!你殺了她,我父王不會放過你!”
“始平王!”中年男子冷笑,“……到時候就不是他放不放過我,而是我放不放過他的問題了�!�
“不用你假惺惺!”嘉語從震驚中回過神,已經(jīng)被拖到了門檻邊上,她死死抓住門框,沖嘉言叫道,“要不是你……為什么不殺你……別、別殺我!你們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覺得,”中年男子制止了猴子的動作,慢悠悠走到嘉語面前,托起她的下巴,“我會讓你做什么呢?”
“騙、騙王妃過來。”嘉語抽泣著回答。
——命運(yùn)是這樣安排的,就算你有重活一次的機(jī)會,也未必能夠掌控所有。
被周樂丟回角落的嘉言被長安縣主和表姐妹拉手的拉手,抱腰的抱腰,死死按住,嘉言掙扎不脫,只得破口大罵,奈何她詞匯量有限,罵來罵去不過是一句“賤婢!”
嘉語看中年男子,中年男子不可置否挑了挑眉。
嘉語膽子就大了起來,湊到嘉言面前,惡意滿滿地問:“我是你姐姐,我是賤婢,你是什么?”
嘉言一呆。
“風(fēng)涼話好說,反正死的不是你,你是父王的女兒,我就不是了?為什么被推去死的是我不是你!元六娘,我不過是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難道你不想?”嘉語盯住嘉言的眼睛,嘉言眼睛里能噴出火來。
罷了,就知道指望不上她能聽懂。
左臉一痛,挨了一巴掌。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