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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當(dāng)然做嬪妃也沒什么好就是了。嘉語想。

    但是謝云然又不一樣,同樣的待遇,對左芬勉強(qiáng)還能說是佳話,對謝云然——

    嘉語忍不住嘆了口氣,皇帝畢竟不是女人,或者說,大多數(shù)男子心里,都會覺得,以婚約相許,就是對女子最大的贊美,很難體諒到,女子也是人,她所需要的不是垂憐,而是尊重,和發(fā)自內(nèi)心的傾慕——就和這世間的男子一樣。

    是人性如此,與性別無關(guān)。

    對于底層,掙扎著只求活命的人,你給他口飯吃,他也許會感恩戴德;但是對于能吃飽的人,或者吃飽過的人,他就會要求更多;而對謝云然這樣打出生起就沒考慮過吃飯的人,她的需求,是完全不一樣的層次,她會希望有人賞識,有人信任,有人尊重,有人愛慕。

    你可以說這是人心不足,也可以說,窮人的感恩戴德在很大程度上是為了生存而做出的妥協(xié)和扭曲,扭曲到一定程度——要知道,乞丐且不食嗟來之食。

    嘉語是死過一回,見識過亂世,見識過這世上從云端墮落到泥淖,見識過泥淖爬上云端,才慢慢認(rèn)識到這些。

    所以,謝云然是絕對不會進(jìn)宮的——就算謝家答應(yīng),謝云然也不會。

    作者有話要說:

    賀蘭不僅僅是大族,賀蘭是道武帝的母族。北魏的前身是代國,代國到道武帝的時候已經(jīng)涼了,道武帝得到賀蘭氏的庇護(hù),也是借賀蘭的兵復(fù)的國,嗯嗯,這位逆天的道武帝還納了自己的姨媽……

    最后被他和他姨媽的兒子殺死了(總之我看史書看到這里已經(jīng)不想說什么了,彪悍的人生不是我這種凡夫俗子能懂的……絕望.jpg)

    道武帝的舅舅起兵反他,被他反殺,道武帝一直打壓,所以賀蘭就慢慢沒落了。

    北周宇文泰的姐姐還嫁給了賀蘭呢,后來武則天的姐夫也姓賀蘭……

    所以表姐前世能混個皇后當(dāng)當(dāng)也沒什么,賀蘭和元家的淵源還是比較深的……

    (但是這時候賀蘭已經(jīng)沒落了,表姐的身世并無出奇之處)

    ------------

    137.天下風(fēng)云

    “姑娘?”嘉語久久不說話,

    也不進(jìn)食,一旁服侍的茯苓有些擔(dān)心,喊了一聲。

    “嗯?”嘉語抬頭,剛好半夏進(jìn)來:“姑娘,

    世子來了�!�

    昭熙是來接嘉言和姚佳怡的。雖然嘉語遣了人分頭去鎮(zhèn)國公府和始平王府報信,但是接連幾日不歸,始平王妃多少放心不下,

    剛好昭熙得空,

    就被父親差了來。嘉語叫茯苓去請嘉言,

    卻被打發(fā)回來,

    茯苓說:“六娘子說,

    她和表姑娘在這里很好,暫時不回去,讓王妃不必?fù)?dān)心�!�

    昭熙:……

    昭熙也知道經(jīng)過去年幾番變故,

    三娘和阿言已經(jīng)化干戈為玉帛——其實他也沒怎么擔(dān)心過阿言,阿言性情豁達(dá),原本就強(qiáng)過三娘。但是姚表妹……可不是個好相與的,

    幾時,

    也被三娘降服了?

    嘉語笑道:“既然阿言這么說,就讓她住好了,橫豎這里房間多,何況有我在,

    還怕她吃虧不成?”

    昭熙哼了一聲,

    她倒是大包大攬,

    活像就阿言是個孩子,她倒是個大人了似的——怕阿言吃虧?他還怕她吃虧呢!

    又聽嘉語說:“這櫻桃好,哥哥要不要嘗嘗?”

    姜娘貼心調(diào)好櫻桃送了上來,昭熙見著顏色好,也不推拒,坐下來與嘉語一同享用。兄妹倆頭碰頭,疏疏說些瑣事,無非嘉語問家里情況,昭恂鬧不鬧人,想起來問:“哥哥這些天,像是忙得很?”

    算來,從前大約就是這前后,昭熙兼任了羽林衛(wèi)統(tǒng)領(lǐng)。

    昭熙聞言卻皺眉,含混道:“也沒什么事,不過是聽父親使喚得多了些。”

    嘉語原本是隨口一問,瞧著昭熙這表情,就知道里頭有文章,停住往嘴里送的銀匙,作出憂心忡忡,食不知味的形容:“父親又要出征?”

    “沒有沒有!”昭熙只道是她擔(dān)心,忙否認(rèn)道,“才回來,哪里就又出征了�!�

    “可是我聽說……”嘉語更“擔(dān)心”了,干脆連銀匙都放下了,磕在玉盤上,叮地一聲響,“柔然那邊鬧得兇?”

    昭熙也知道,寶光寺不比家里,嘉語在這里,能聽到不少風(fēng)聲。燕朝風(fēng)氣,倒不至于把女兒家養(yǎng)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過自古兵危戰(zhàn)兇,一個沒出閣的小娘子總關(guān)心這些,也不成樣子。

    但是再含混其詞,也怕她不信——如今三娘是越來越不好糊弄了。昭熙心里怨念,也只能實話實說:“有人想推我頂了十六郎的位置�!�

    果然是這樁。

    嘉語心想,昭熙說“有人”,而不說父親,那多半就不是出自父親的謀劃。

    面上只裝出懵懂的模樣——原本她就是該懵懂的,對這些朝中政事,利害關(guān)系:“羽林衛(wèi)統(tǒng)領(lǐng)有什么不好嗎?”

    “沒什么不好�!闭盐趸卮鹫f,“是左遷,能常駐京中,又輕松,不過是看守皇城,休沐時候也多。”

    他原本是四品的鎮(zhèn)東將軍,羽林衛(wèi)統(tǒng)領(lǐng)是三品,當(dāng)然是升職。

    “那哥哥為什么不高興?”嘉語問。

    昭熙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面孔,恨眼前沒有鏡子,不能夠反駁這個說法。卻聽三娘又問:“誰舉薦了哥哥?”

    這個問題好像比上一個好回答一點,但是牽涉到太后和鄭忱……只能指望著三娘不懂事,不追問了。昭熙硬著頭皮說:“是鄭侍中�!薄詈萌锞筒灰獑栢嵤讨惺钦l!他是見過那人的,嘖嘖,昭熙自問,如果自己是個女人,又或者鄭三郎是鄭三娘子,怕也把持不住。昭熙也不清楚為什么他會舉薦他,問父親,父親也一頭霧水。

    謝天謝地,神佛終于回應(yīng)了他的祈禱,嘉語果然沒有追問,也像是對鄭忱為什么會沒用的東西。她并不看好就要做皇后的孫女,她從來就沒看好過她!

    如果不是她的母親苦苦哀求,太后的壽辰原本也輪不到她進(jìn)宮,老人的思緒飄得有些遠(yuǎn),她不清楚宮里發(fā)生了什么,但是她有自知之明,知道如果不是陰差陽錯,皇后這頂桂冠,是無論如何都輪不到她的孫女。

    她如今是飄在云端上,她不知道自己其實是躺在砧板上,整個陸家都被她拖到了砧板上——

    她極力想要扭轉(zhuǎn)這種形勢,但是兒孫們都被眼前的富貴糊了眼,不知道大難臨頭,如果謝家能夠被拉下水,也算是一線生機(jī),這就是為什么謝家那孩子在賞春宴上出事,她明知道四丫頭脫不了干系,卻并未深加責(zé)怪的原因。

    但是——

    老人微嘆了口氣,她的兒孫不知道富貴之險,她是知道的。她想要掌好最后一班舵,但是看兒子們和四丫頭的反應(yīng),怕是已經(jīng)力不從心——她會成為皇后,無論誰來阻攔,都是陸家的仇人,哪怕是她。

    早三十年,她會干脆利落解決掉這個丫頭,但是她老了。人老了,就免不了心軟,心軟,就免不了出錯。

    老人閉目再想了一會兒,好在皇帝終究是想要用陸家,她還有時間。陸家不止一個孫女,孫輩中,也不是沒有可造之材。緩個一年半載,四丫頭碰了壁,吃了虧,栽了跟頭,就會知道錯了。

    “肯認(rèn)……就還好�!崩先说偷偷�,對自己說。四丫頭雖然有許多不足,總還有這個好處。一個守成的上位者,可以不聰明,可以出錯,但是至少,至少他須得有擔(dān)當(dāng),有做了就認(rèn)的勇氣。

    沒有人會、也沒有人敢為一個沒有擔(dān)當(dāng)?shù)娜速u命。

    作者有話要說:

    北魏太武帝把柔然取名蠕蠕(太武以其無知,狀類于蟲,故改其號為蠕蠕),是個蔑稱。所以陸老夫人會說那些蟲子……

    北魏主要的邊患來自柔然,那時候突厥還在給柔然打鐵……

    ------------

    138.富貴之險

    “你起來�!标懢溉A聽到的就只有這三個字,

    然后是祖母語重心長的教誨,“再過幾日,你就要進(jìn)宮了,宮里不比家里,

    不可以再這樣任性妄為。”

    “任性妄為”就是對她私下去見謝云然這件事的定性,定性得這樣嚴(yán)厲,但是祖母竟然沒有責(zé)打她。

    ——陸家將門,

    不似書香門第,

    說到懲罰,

    不過禁幾天足,

    少吃幾頓,

    抄幾卷佛經(jīng),至多不過祠堂里跪上幾天就蒙混過關(guān)。陸家行的是軍法,從伯父到小叔,

    陸靖華沒少見他們挨打,就是出嫁了的姑姑,趕在祖母氣頭上,

    也逃不掉一頓,

    更何況孫輩……陸靖華當(dāng)然也是挨過打的。

    這次闖了天大的禍,竟然連責(zé)罵都沒有,陸靖華心里是松了口氣,也越發(fā)慌慌地沒個著落。祖母不懲罰她,

    也許是看在她過幾天就要進(jìn)宮的份上,

    也許是因為……因為什么?陸靖華自己也想不明白。

    祖母是陸家的定海神針,

    她撒手不管,陸靖華雀躍之余,很難不生出惶恐。

    后來的每一天,都像是在火上烤,不知道祖母會有什么后著,會不會橫生枝節(jié)……都沒有。終于到了今天,陸靖華長長嘆了口氣,外人看來的風(fēng)平浪靜,在她心里,無異于翻過九九八十一難。

    “姑娘,時辰到了。”門外傳來珍珠的聲音,這是喚起。

    陸靖華去謝家見過謝云然事發(fā)之后,豆蔻就被帶走。好在祖母沒有格外為難,陸靖華求了母親,眼見她許了良人方才落的心。珍珠原是她母親身邊的婢子,老成持重,雖然不及豆蔻貼心,也是個好的。

    “進(jìn)來�!彼f。

    婢子、嬤嬤們魚貫而入,上妝,梳發(fā),點唇,貼花黃,然后穿戴。陸靖華口里含了參片,一整套繁瑣的程序下來,并無半分疲態(tài),相反,目光灼灼地,精神煥發(fā)。也許是人逢喜事罷。

    但是底下也有說,是天生的娘娘命格才撐得住。

    陸靖華聽了微微一笑,今兒是她的好日子,決不能出半點差錯。

    天漸漸就大亮了。

    當(dāng)整個洛陽披上夕陽的霞光,寶馬香車,輾塵而來。是太尉為使,司徒為副,奉璽書前來迎親。

    陸靖華穿的大嚴(yán)繡衣。斯時婚儀,紅男綠女,便是天子也不例外。陸靖華這身衣裳,宮中織女趕了整整半年工,精美自不必說,顏色也鮮妍,新綠似早春,一樹如花開。衣上繡的雛鳳朝陽,霞光漫天。

    纖腰只一握,腰間垂下來白玉組佩,串以金絲銀線,陸靖華一路行來,姍姍蓮步,竟無聲息。

    風(fēng)穿廊而過,伏倒一片公卿貴婦,就只有陸靖華西向而立,受封璽冊。

    事畢,婢子過來為她披上披帛,白如雪,軟如云,朝陽中閃爍不定的光華,如春水初生。

    畫輪四望車就等侯在門外,陸靖華踏著長長的氈毯,一步一步走近,登車,車迎著霞光,往東駛?cè)�。沒有出錯,一點錯都沒有,一切完美無缺……便是謝云然,也不可能比她做得更好吧,陸靖華想。她是恨不能把手放在心口,撫平腔子里這一段止不住的狂跳——但是她不能,她身邊還有長御和侍中。

    陸靖華正襟危坐,目不斜視。長御卻轉(zhuǎn)臉來沖她笑了一笑:“太陽毒得很。”她說。是琥珀。

    長御是宮女之長,太后派琥珀來充當(dāng)長御,是很給陸家面子了。

    陸靖華輕輕“嗯”了一聲,算是作答。

    “幸好有華蓋�!辩曷月蕴ь^,華蓋上絲絡(luò)垂了下來。

    她是太后的人,太后對于陸靖華這位新晉皇后,心情十分復(fù)雜。太后先前屬意姚佳怡,結(jié)果卻被陸靖華撿了這個便宜去。初看并不太糟糕,陸靖華也不是那種精明世故、城府深沉的女人,但是陸家——

    陸家聲勢不如謝、李、崔、穆,但是虎死威猶在,陸家在軍中,幾代積累起來的威望,卻不是這幾家可比。

    連始平王父子都只能算后起之秀,根基不如陸家深厚。

    但是退一步想,是母子之爭,不是父子兄弟,太后再大的野心,也不可能撇開皇帝,自己稱孤道寡。太后沒有別的孩子,皇帝是先帝唯一的子嗣,所以即便爭權(quán)奪利,也有個底線,不至于兵戎相見。

    ——這也是永巷門不了了之的原因。

    陸家與權(quán)貴、高門聯(lián)姻不多,如果動用不到軍權(quán),陸家能給皇帝的支持,也就有限得很了。

    當(dāng)然最好的結(jié)果還是陸家肯站到太后這邊,但是陸家這個小娘子……琥珀看著陸靖華,在畫輪四望車上,車輪轆轆地前行,她坐得巋然不動。下顎繃得緊緊的,如玉的肌膚下,能看得見頜骨的形狀。

    之前陸靖華給她的印象不算壞,是個天真純樸的小姑娘,不算太機(jī)靈,但是也不傻,也能明哲保身,也能隨波逐流,出了事,還有站出來的勇氣。但是自從聽說賞春宴上謝娘子突發(fā)惡疾之后,琥珀對她的看法就變了。

    太后笑她多心:“巧合而已。不是問過了嘛,連謝娘子自個兒也不知道不能碰……”

    琥珀不說話。她在宮里見識得多了,知道這世上純粹的巧合并不那么多。就比如永巷門之后,華陽公主被挾持,宋王的挺身而出;再比如謝云然的發(fā)病——賞春宴上誰都可能出事,為什么偏偏是謝云然?

    太后欣賞謝云然,那些說后悔沒早早定下她為后的話,之前已經(jīng)傳揚(yáng)出去。太后的意思,一來確實欣賞謝云然的才智與氣度,二來也并非沒有打壓陸靖華的意思——給個下馬威,震震也好。

    ——上位者并不會意識到,她一時的心血來潮被有心人利用,會給別人帶來怎樣的滅頂之災(zāi)。

    然后謝云然就出了事。

    這樣的巧合,很難讓琥珀相信,就只是個巧合。何況還有后來,謝云然的避世寶光寶光寺,可真是多事之地啊。想起寶光寺里的另外一個人,幾乎要嘆氣。但是這樣的日子是不宜嘆氣的。于是那口氣在唇邊,化為淺淺一個微笑。她說:“太后盼著這天,可盼了好些時候了。”

    “太后厚愛。”這句話陸靖華不能不答,輕啟朱唇,聲音很快淹沒在風(fēng)聲里。

    陸靖華聽見自己的心又怦怦怦跳了起來。侍中先行一步引路,陸靖華扶著琥珀的手。長氈盡頭,皇帝身著袞服,頭戴十二冕旒帝王冠,他在等她。

    他背后是青廬。

    陸靖華不敢加快腳步,也不敢慢上半分,抬腳,落步,每一步的節(jié)奏,每一步的長度,都大有講究。不會出錯、不能出錯……沒有出錯。但是她仍忍不住想要閉上眼睛,避開林林總總的目光。

    洛陽城里頂尖的權(quán)貴都在這里,所有她能想到的目光,羨慕,不屑,怨恨,嫉妒,欣賞,審視,也都在這里。

    大概也有人真心為她歡喜……她心里閃過賀蘭袖的面容。

    氈毯在腳下,不緊不慢地縮短、縮短……到了。陸靖華心里長長吐出一口氣,背心濕得透了,風(fēng)一吹,竟有些發(fā)涼。

    又一女官迎上來,為她除去披帛、幕籬,鐘鼓罄樂響了起來,莊嚴(yán)又喜慶,禮官揚(yáng)聲喊:“拜——”

    依禮,皇后先拜,后起;皇帝后拜,先起。所以這聲“拜”無疑是說給陸靖華聽的。這一套流程,陸靖華都已經(jīng)演練過千百遍,這時候聽到號令,不假思索,略略側(cè)轉(zhuǎn)身形,盈盈下拜。

    “啊——”短促的驚呼,戛然而斷。

    不知道是誰失態(tài),更不知道是為了什么失態(tài),但是緊接著,陸靖華聽到了吸氣聲。

    吸氣是一個簡單的,無聲無息的動作,如果只有一個人、兩個人……背對著他們的陸靖華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察覺的,但是成百上千的人不約而同倒吸一口涼氣,那就不同了——那將形成颶風(fēng)。

    有事情發(fā)生了——必然是有事情發(fā)生了!但是她不能轉(zhuǎn)頭去看!她被所有目光死死摁在了這個位置、這個姿態(tài),一動不能動。瞬間的焦灼與絕望席卷過來,淹沒了大燕朝新晉的皇后。

    ——會、會是什么事?

    皇帝抿緊了唇。從最初的震驚中掙脫出來,并沒有花費(fèi)他太多的時間。這個場合,誰也沒有更多的時間來反應(yīng)。他迅速瞟了一眼座上的母親,母親臉上的蒼白一點都不比他少。如果不是作偽的話,皇帝迅速掂量了一下這個可能性——可能性并不大,他清楚自己的母親,并沒有這樣精湛的演技。

    那么會是誰——

    吸氣聲過后,德陽殿前,死一樣的寂靜。

    “拜——”沒有人喊停,禮官在片刻的猶豫之后決定繼續(xù)履行自己的職責(zé),拉長調(diào)子,再喊了一聲。

    皇帝拜了下去——在沒有更好的選擇之前。

    整個洛陽都在傳,從王公貴族到販夫走卒,謠言無孔不入,他們都說,陛下娶了個不祥的女人。

    有多不祥?

    有說是歪嘴斜眼,貌比無鹽;有說她進(jìn)宮瞬間,宮中飛沙走石,暗無天日,暴雨如瀑,整夜不停。還有更夸張的,說到昨兒張三家母豬開口說話,李四家的驢過橋落淚,以及張武家的傻閨女忽然死了。

    有人深信不疑,就有人不信:尋常人家娶親,還須得合個八字,找城西的瞎子算個良辰吉日呢,皇家有這么不講究?

    說的人面紅耳赤,急起來跳腳:“我還能騙你?”、“騙你能有什么好處!”也有捋起袖子拉人說理的:“你瞧瞧!要真沒事,怎么能今兒一早起,全城就戒嚴(yán)了呢?”這句話壓低了聲音,但還是引來的數(shù)人注目。

    那倒是真的。

    洛陽城里百姓一早起來,就發(fā)現(xiàn)城里多了不少巡城將士。洛陽是天子腳下,大伙兒都是見識過的,戒嚴(yán)這種事,多發(fā)于先帝駕崩,新君登基,或者城中叛亂,但是……昨兒是皇帝大婚啊。

    皇帝大婚這樣的喜事,照例大赦,全城都樂呵呵的,誰曾想——

    巡城將士走得近了,八卦的人們閉緊了嘴,只用眼神交流:“看吧看吧,我沒說錯吧?”

    “還真是……”

    將士們木著臉,警惕的目光掃過去,但是并不追根究底——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上頭也不是不懂,只是聊勝于無罷了。何況他們自個兒也還犯嘀咕呢,昨兒到底怎么回事……怕只有當(dāng)值的羽林郎才清楚,等換了班問問去!

    城里八卦得有多歡快,宮中就有多惶恐。宮女、寺人連走路都踮著腳,小心翼翼,唯恐招來主子怒火——燕朝立國百余年,還是頭一回生出這樣的幺蛾子呢。太后心里那懊糟勁就別提了。

    被打臉的懊糟——誰能料到這樣的意外呢,要趕上哪個皇子成親鬧出這樣的變故,恐怕會被皇帝發(fā)配得遠(yuǎn)遠(yuǎn)的。

    只能說,幸而皇帝已經(jīng)是皇帝,也幸而先帝沒有別的選擇,姚太后一言不發(fā),心里未嘗不慶幸。

    還有竊喜。鬧了這么一出,陸靖華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從她手上討到半點權(quán)力了。就算她肯給,她也服不了眾。但是……要不要廢后呢?誠然她不高興來個與她搶班奪權(quán)的皇后,但是出了這樣的意外,她總須得向天下有個交代——就如同天象有異,通常以三公退位謝罪一般。

    于太后私心里,并不樂意廢掉如今的陸靖華,何況皇后貴為一國之母,也不是個說廢就能廢的。且不說皇帝怎么想,就是天下人面前——要萬一他們說,不是皇后不祥,是天子失德呢?

    怎么處置,左右為難。

    雖然為難的并不是太后。對她來說,留與廢,各有好處。但是長遠(yuǎn)來看,廢掉之后,會換來怎樣一個新皇后——總會有新皇后的——她心里也沒底。從皇帝的態(tài)度揣測,換一百個也輪不到姚佳怡。

    佳怡有什么不好,人長得漂亮,又是自家孩子,打小一塊兒長大,知根知底,哪里像……陸家那丫頭。

    要她說,當(dāng)初式干殿走水,誰知道是怎么回事。

    姚太后當(dāng)然知道式干殿走水不是陸靖華的手筆,她沒那個本事,也沒那個膽量,只是氣頭上仍忍不住把罪狀都?xì)w于她——就不該為了顧全皇帝的面子輕率定下來,太后想,早知道……還不如讓陸靖華消失呢。

    但是讓陸靖華消失也不是個想就能成的事,她樂意皇帝還不樂意呢,皇帝樂意陸家還不樂意呢,陸家也不是小門小戶,好端端一個小娘子進(jìn)宮賀壽,忽然就沒了,陸家哪里肯依。

    之后,之后就沒機(jī)會了。無論是陸家還是陸靖華都讓人挑不出錯來,謝云然的意外只是意外,沒根沒據(jù)的,誰都怪不上。昨兒大婚,已經(jīng)到這個地步了,沒法叫停,就算她豁得出去不要臉,皇家也還要臉。

    再說,皇帝怎么想,誰也拿不準(zhǔn)。

    太后把飄遠(yuǎn)的思緒用力拉扯回來,這些小慶幸與小竊喜,都是不便流露出來的。反正無論廢立,都是皇帝求她,她只管穩(wěn)坐釣魚臺。所以雖然還滿面怒氣——樣子總要做的,卻還有滋有味飲了一盞酪。她昨晚睡得并不壞,但總不好讓底下嚼舌根,說她幸災(zāi)樂禍——雖然她確實是。

    到這個點,皇帝還沒領(lǐng)皇后來請安,太后按捺住心里的各種猜測,示意琥珀:“去看看!”

    琥珀心領(lǐng)神會地去了。

    整個皇城,真正愁云慘淡的其實還是鳳儀殿外的青廬。

    昨晚草草禮成之后,皇帝就屏退眾人,仔細(xì)盤問陸靖華——大喜的日子,帝后這“閨房之樂”,怕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陸靖華從交拜開始的一頭霧水,到這時候惶恐交加,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皇帝不讓她知道,就沒有人敢讓她知道,但是那些竊竊私語,那些驚恐失態(tài)……就像千針萬針扎在她背上。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千夫所指”、“如芒在背”,她像是被困在籠子里的獸,被圍觀,被攻訐,而無從掙脫。

    妝是早就糊了吧,她準(zhǔn)備了半年,不,也許是前半生,也許還有更多,必須完美無暇的一天,就這樣被毀了個徹底。

    也許還有以后……也許已經(jīng)沒有了。

    皇帝問一句,她答一句,她也有反問,皇帝沒有回答她。她不知道是不是她說錯話了,皇帝并沒有拂袖而去,只是臉色難看到無以復(fù)加。一步登天……到一腳踏空。她不敢去想以后,以后,她和眼前的這個人,她和整個皇宮,還有一輩子那么長要相處。

    這樣一個開頭——

    但是再怎么想,從早起上妝,梳發(fā),著衣,從天使抵達(dá)陸家,從陸家進(jìn)宮,她所能記起的,就只是熾熱的陽光,背心涼下去的汗,足尖白晃晃的路……也許是紅的,紅的氈毯,也沒有意外。

    沒有任何意外。

    沒有任何人輕舉妄動,包括太后身邊的首席女官琥珀,一舉一動,無不符合禮儀。陸家雖然不是百年書香世家,也是伴隨元家一路發(fā)達(dá),富貴有好幾代了,最粗淺的禮儀,不會弄錯。

    盤問了整整一個時辰,終于也再沒有什么可問的了。所有的答案,都指向同一個結(jié)果,沒有意外……怎么會沒有意外呢?沒有意外,皇后的繡衣上到底怎么會出現(xiàn)那個觸目驚心的血字?

    鮮紅,有隱隱的腥味,皇帝雖然沒有殺過人,也一直秉承君子遠(yuǎn)庖廚的傳統(tǒng),但是他見過血。

    神不知鬼不覺,繡衣的背后,一個血染的“厲”字,鮮紅到近乎猙獰。

    作者有話要說:

    北朝(一直到隋唐)大婚的時候,新郎新娘是紅男綠女,并不像后來都穿紅。

    上次看到唐書,太平公主成親和生娃都有大赦,所以皇家碰到喜事兒,大伙兒是挺跟著樂的。

    ------------

    139.謠言智者

    帝后大婚,

    是何等重大,皇帝就不相信,陸靖華穿上繡衣之前陸家沒有反復(fù)檢查過。但是他也無法相信,從陸家到皇宮這一路,

    能有人做這樣的手腳而不被察覺。

    如果有,只能說神乎其技——這樣的手段,便是輕入三軍之中,

    取他項上頭顱,

    也易如反掌,

    何必在婦人身上使這種不入流的手段?

    如果不是人……皇帝靜靜地想,

    如果不是人呢?

    輾轉(zhuǎn)整夜。起初是不能入睡,

    后來是從一個夢里跳進(jìn)另一個夢里,每個夢里都出現(xiàn)父親的面孔�;实燮鋵嵱洸坏盟母赣H長什么樣子,這是他過世的第九年,

    他過世的時候,他才六歲。

    一個人對于六歲以前,很難有太清晰的記憶,

    所以對皇帝來說,

    父親的面孔從來都是模糊的,宮廷畫師也并不能復(fù)原他的眉目,他記憶里就只是一個男子彎腰牽著他。那手是暖的,只是過了這么多年,

    慢慢也就冷掉了。

    然而昨晚,

    他不斷地看見他。他知道是他,

    他看見他憂心忡忡的眉宇,不斷張合的嘴,卻怎么也聽不清他在說什么。那大概是一個父親對于兒子的擔(dān)憂,也是一個君主,對于江山傳承的焦慮。

    他的江山,不會在他的手上失去……皇帝在心里對父親許諾。

    大婚后的第一個早上,皇帝沒有按慣例帶皇后去見他的母親,而是早早就回了式干殿。

    ...................

    會被皇帝召見,在蕭阮意料之中�;实坌挪贿^他的母親,總要召人來商量。他身邊親近的人,其實并不太多。如果不是謝云然出事與陸皇后有關(guān),皇后第一個召見的,應(yīng)該是謝祭酒才對。

    畢竟是帝師。但是如今這情形,蕭阮微微一笑,謝禮的話,皇帝也未必會信。

    這于他,是極好的機(jī)緣。從大婚上出現(xiàn)意外開始,蕭阮就已經(jīng)在考慮對策。這件事于他有利無害,他只是和太后一樣,在琢磨怎樣才能攫取最大的利益——利益于他,比對太后更為緊要。

    保住陸家的皇后,蕭阮跟在小黃門身后,步入式干殿的時候默默地想,要怎樣,才能最大化得到陸家的感激呢?

    對于皇后繡衣上的血字,蕭阮并沒有皇帝那么多的糾結(jié),他不信鬼神。這世上沒有得到過鬼神庇佑的人,都很難有這個信仰。他相信所有的事都是人為,或者命運(yùn)的驅(qū)使。而命運(yùn),也是人的一部分。

    厲,那并不是一個好字,何況以這樣猙獰的面目,出現(xiàn)在這樣一個不該出現(xiàn)的場合。

    蕭阮雖然不能肯定誰是幕后黑手,也并非全無頭緒——這樣的意外,如果不是針對皇帝,就是針對陸家,要不,就是針對陸皇后本人。如果針對的是皇帝,那個人也許是姚太后,也許是宗室,比如……新近回京的咸陽王。

    如果針對的是陸家,倒有可能是他親愛的皇叔的手筆。畢竟陸家在邊境上,一度讓他非常惱火。他的皇叔,雖然表面儒雅如君子,其實骨子里就像是大多數(shù)野心勃勃的人一樣,他的野心,不僅對于皇帝這個位置,也對于他治下的疆土。如果真是這樣,那意味著……他有麻煩了。

    但是,他也有機(jī)會了。

    至于陸皇后……雖然是當(dāng)事人,針對她的可能性反而最低。一個閨中女子而已,有什么要緊,能引來這樣大的手筆抹黑。最大的嫌疑,無非就是謝家。但是謝家沒有這么蠢——謝云然的事情過去才多久。

    倒是姚太后,姚太后嫌疑一直不小。畢竟,她是最大的獲益者……皇帝也會這么想。

    皇帝問:“……你怎么看?”

    他雖然召了蕭阮進(jìn)宮,其實在私心里他并不相信能從他口中得到什么,之前他召進(jìn)宮的那些臣子,已經(jīng)給了他很好的示范——他們退一步,恭恭敬敬地回答他:“那不是為人臣子該過問的事。”

    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算了,但是他知道,只要一轉(zhuǎn)身,一出宮,今兒母親就會收到一大摞的奏折,根據(jù)他們揣摩到的風(fēng)向,揣測中的他母親的心思,決定奏折的內(nèi)容,只有兩種可能,或者是勸他廢后,或者是攻擊陸家失禮。

    也許還有更糟糕的……他的這些大臣,連他都摸不到他們的下限。

    何況蕭阮并不是他的臣子,皇帝心知肚明,他客居洛陽為的是什么,他這么多年來,與彭城長公主,與他,與他的母親,與燕朝上下,宗室權(quán)貴都能保持良好的關(guān)系為的是什么。他做的每件事,看起來都這樣完美……他怎么舍得戳破這張完美的面具呢。

    但是他是局外人。

    有時候,他需要一點局外人的眼光,局外人的意見。

    而蕭阮,果然也給了他最意外的回答,他說:“那要看陛下的意思了�!�

    他的意思……有意思,皇帝笑了:“朕的意思?”

    “陛下要廢后嗎?”開門見山一句話,劈得皇帝呆住:蕭阮雖然比他大不了幾歲,卻學(xué)識淵博,又是奉旨教導(dǎo)他禮儀言行,鮮少這樣直白與他說話。

    皇帝多看了他幾眼,方才問道:“廢如何,不廢又如何?”

    蕭阮正色道:“臣素不聞皇后有過,如果陛下要廢后,恕臣告退。”

    皇帝被噎了一下,他這是擺明了態(tài)度,不支持廢后……母后定然是支持廢后的,蕭阮不支持,那就是站在他這邊了,雖然蕭阮無職無權(quán),站在他那一邊無濟(jì)于事,但是皇帝心里還是高興的。

    只是并不流露于面上,只問:“卿不聞不祥耶?”——你難道沒有聽說皇后不祥的傳聞么?

    “子不語怪力亂神�!笔捜钜槐菊�(jīng)地說,話鋒一轉(zhuǎn),又道,“何況謠言止于智者�!�

    嘖嘖,這話說得,他要是信了有鬼神之說,豈非不智?當(dāng)然皇帝并不在意這個。他再三盤問過,知道不可能人為,而蕭阮并沒有這樣的機(jī)會,只是憑本心揣測。也不知道是真?zhèn)不信,還是裝出來的表態(tài)�;实畚⑽⒁恍�,問:“如果朕沒有廢后的打算呢?”

    “那么陛下如今之計,是要追究到底,大興訟獄,還是隱忍不發(fā),為皇后正名?”

    一語驚醒夢中人!且勿論是人為還是天意,既成事實,首要任務(wù)不是追究而是處理。蕭阮這幾句話,雖然沒有幫他分析出幕后黑手,卻指了條康莊大道——廢后還是不廢?當(dāng)然不廢;是追查到底,還是先給皇后正名——自然是正名。

    但是皇帝開口仍是問:“莫非……卿心中已有眉目?”他始終心存僥幸,希望是出自人為,又碰巧被人看破。

    蕭阮只是搖頭:“并沒有,但是想必朝中自有精干之人,定能順藤摸瓜,查個水落石出�!�

    理論上是如此:以陸靖華的身份,這樣的場合,能夠接近她的人是有數(shù)的,能夠摸到皇后繡衣的,也不是清理不出來。所以蕭阮說“順藤摸瓜”不無道理。

    但是理論是理論,皇帝苦笑:藤一直在那里,就是摸不到瓜。朝中誠然可能有精干之人,未必肯聽命于他。

    皇帝心中苦澀。不過蕭阮只是從理論上推測,而并不像他清楚事情始末,皇帝失望之余,也隱隱放了心:要他能耐到那個份上,他對他的防備,可又須得上一個臺階了。

    “那就再議吧,”皇帝說,“正名——又怎么個正名法?”

    這回?fù)Q了蕭阮微微一笑,胸有成竹:“臣為陛下賀!”

    “賀?”皇帝被他繞糊涂了,“賀從何來�!�

    “厲者砥礪也。”蕭阮只說了五個字,皇帝心中一陣狂喜。

    “厲”并不是個吉利的字,它有禍患、災(zāi)難的意思,詩經(jīng)中說“降此大厲”;又有惡鬼的意思,比如《左傳》記載“晉侯夢大厲”;還指瘟疫,惡瘡,春秋時候刺客豫讓為了報仇,就曾經(jīng)以顏料涂覆其身,看起來像是長滿了惡瘡。

    而蕭阮說到“砥礪”,是“厲”字的本意。

    假使帝王是刀,則皇后為磨刀石,能使之砥礪奮進(jìn)——這樣的寓意,自然吉祥至極,當(dāng)?shù)闷疬@個“賀”字。

    轉(zhuǎn)念卻道:“卿不是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么?”究其實,祥瑞和兇兆并無差別,都是怪力亂神。

    蕭阮應(yīng)聲道:“謠言止于智者,奈何天下不智之人何多�!�

    皇帝:……

    這句原來應(yīng)在這里。果然滴水不漏。智者不信鬼神,但是天下蠢貨多了去了,對于蠢貨,就須得用蠢貨的法子,那對付聰明人呢?

    皇帝看住蕭阮,并不催促。他知道他定然還有話說。但是這個話,只能他來說,他不能開口,甚至不便接口。

    倉廩實而識禮節(jié),衣食足而知榮辱。大多數(shù)百姓辛勞終日,不過勉強(qiáng)糊口,哪里有這個閑心、這個功夫、這個見識去探知視野之外的事。所以天子擇后,于皇家、于權(quán)貴是天大的事,于天下百姓,則無足輕重,不過坊間笑談耳,拿個祥瑞已經(jīng)能夠鎮(zhèn)住大部分人。

    相形之下,朝中袞袞諸公就沒這么好糊弄了,這個理由,遠(yuǎn)遠(yuǎn)不足以讓他們閉嘴。

    他需要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比如……他的母親。母親屬意姚氏女為后,在洛陽高門,不是秘密。母后掌管六宮多年,這次皇后進(jìn)宮,接引女官又是她的貼身婢子,要說皇后出事,是母親指使,想必?zé)o人不信。

    ——如果不是沒有證據(jù),連他自己都會信。

    把矛頭引向母親,還有額外的好處——誰家沒有待嫁的女兒?誰愿意女兒出嫁遭此算計?如果洛陽高門真信了是母親一手安排,雖然不會有立竿見影的反彈,但是長遠(yuǎn)來看,人心向背,可想而知。

    忠臣孝子——自古忠臣必出自孝子之門,所以無論天下如何改朝換代,忠臣孝子四個字,始終為人君所推崇。在“孝”字重壓之下,皇帝不可能真把母親怎么樣,但是他從來都不介意挖母親的墻角。

    正因為他從中受益,所以這個話,萬萬不能出他之口。

    皇帝這廂思忖,就聽見蕭阮說道:“十年之前,我父親北來,蒙先帝不棄,以長公主妻之;六年后,我又奉母來奔,無論先帝、陛下,還是太后、母親,都待我甚厚,我日夜思之,不能安寢,只恨寄身洛陽,一閑人耳,無以為報�!�

    式干殿很大,很靜,直到初夏清晨喧囂的陽光鋪滿了它。在眼底,蕭阮腳下,匍匐一個小小的影子。恍惚一個折腰的影子,淡得像一抹輕煙�;实蹚奈催@樣清楚地意識到,京中人人交口稱贊風(fēng)華第一的宋王,其實是個走投無路的落魄王孫。他從來都是,只是極少有人能意識到這一點。

    陡然生出的惺惺相惜,皇帝自己也怔了片刻。片刻之后,幾乎要失笑:蕭阮怎么能和他比,他是名正言順的燕朝之主,雖然眼下手中無權(quán)——等等,也許就是因為這個“眼下手中無權(quán)”?

    ——便縱是名義上富有四海,那也只是名義,漢獻(xiàn)帝何嘗不曾君臨天下,他能在魏武王面前作色?

    一念及此,皇帝面上稍霽。蕭阮入朝以來,以今日給他意外最多。開場就論恩,莫非是打算替他母親擔(dān)下這個罪名?不不不,他擔(dān)不起�;实垡幻嫦耄幻鏈芈晸嵛康溃骸按朔謨�(nèi)事,阿兄不必如此。”

    ——蕭阮以彭城長公主為母,他自然可以呼他為兄。

    蕭阮聞此言,面上并無得色,反而沉沉如水,忽長身而起,退幾步,行大禮參拜于君前:“陛下恕罪!”

    皇帝大驚。若非他登基八年,雖未參政,平日里修為已經(jīng)到家,這會兒怕是已經(jīng)坐不住。饒是如此,仍脫口道:“阿兄何罪之有!”

    蕭阮道:“皇后雖然身份貴重,說到底不過一深閨弱女子,能得罪什么人,不惜調(diào)動這樣龐大的人力、物力,只為毀掉她?”

    這正是皇帝心中所想,不假思索,應(yīng)和道:“阿兄此言極是——阿兄起來說話�!�

    蕭阮并不起身,繼續(xù)說道:“所以那人想要?dú)У舻�,定然不是皇后,而是陸家。陸家素來�?jǐn)慎,在朝中并無宿敵,便有宿敵,又如何敢為一己之私,破壞陛下大婚?所以——”

    “所以如何?”皇帝隱約把握到他話里的脈搏,卻總還差最后一層窗戶紙:在蕭阮的假設(shè)中,此事必是人為,但是哪個會冒此奇險,為了區(qū)區(qū)一個陸家,往死里得罪天子?

    “如果臣沒有料錯的話,能做出這種事的,就只有臣的叔父了。”蕭阮不疾不徐,揭開謎底。

    在意料之外,要細(xì)想,又是情理之中,南北停戰(zhàn)數(shù)年,那也只是暫時停戰(zhàn)而已,彼此間互派使臣,看起來光明正大,實則無孔不入。燕朝指望著統(tǒng)一天下,吳國也從未放棄收復(fù)失地的夢想。

    站在吳國的角度——如果真是吳主所為的話,不失為一角妙棋。

    達(dá)到的目的,譬如挑撥皇帝母子,使兩宮離心;如果皇帝因此廢后,陸家即便不心懷憤恨,恐怕也會被認(rèn)定心懷憤恨,如此,皇帝還敢以陸家兒郎守邊么?萬一邊疆戰(zhàn)事有個風(fēng)吹草動,朝中評議如何,可想而知。

    曾參殺人,三人成虎。

    如果皇帝不廢后,那這么大一個不祥之兆,是會應(yīng)在皇后身上呢,還是皇帝身上?誰敢賭這個國運(yùn)?

    越想越是心驚,良久,皇帝唇齒中逼出三個字:“阿兄坐�!�

    蕭阮抬頭看了他一眼。

    “吳主是吳主,阿兄是阿兄,朕信得過�!被实壅f。

    蕭阮落座,皇帝沉默了一會兒,方才問:“阿兄這話,可有根據(jù)?”

    蕭阮搖頭道:“陛下高估我了,昨兒才事發(fā),我上哪里打聽去。”

    那就是全憑推測了。皇帝心里默默籌算,難怪他要先謝恩,再謝罪,然后才拋出來。這樣有理有據(jù),若非……簡直連他都能信呢。這個解釋,確實比“母后不滿皇后,暗下黑手”,要好百倍。

    洛陽有金陵細(xì)作?洛陽當(dāng)然有金陵細(xì)作。這個解釋,完全能夠安撫四方,無論陸家還是謝家,朝中還是天下民心,連皇后、母后在內(nèi),個個都滿意。只是這樣一來,恐怕蕭阮這個南朝皇子,會承受不小的壓力。

    皇帝瞇起眼睛,這是一張投名狀,蕭阮把寶押在他身上,就如同春秋時候伍子胥為報仇設(shè)局行刺吳王僚。

    “既然是吳主所為,”皇帝慢慢地說,他接受了這個說法,“那么,朕是不是該即刻召陸將軍進(jìn)宮,商議善后事呢?”

    “陛下圣裁�!笔捜钫f,“臣……告退�!�

    ..................

    “……我以為你會和承恩公見上一面再走�!彼瓮醺校捜顣坷�,十六郎歪在胡床上,毫無形象,手邊是才上市的葡萄,青翠欲滴,澆了蜜漿,還是有些牙酸。

    蕭阮不以為然:“我不見他,難道他就不知道是我?”

    “那倒是,”十六郎但笑,“陛下的式干殿,就是個篩子�!�

    蕭阮不應(yīng)聲,慢慢煮他那一壺茶,水在壺里,開始咕嚕咕嚕響,水汽漫上來,潤濕他的面孔。

    十六郎興致勃勃問:“你當(dāng)真認(rèn)為……是南邊那位干的?”

    蕭阮不置可否:“只是有這個可能�!�

    十六郎卻搖頭:“我瞧著不像。那位的手再長,也伸不進(jìn)德陽殿。要說他能,柔然那邊也能了,他們指著看我朝中笑話可不是一年兩年,宮中胡兒也多,勢力盤根錯節(jié),連太后都看不住�!�

    “陸家從前雖然和北邊打過交道,如今,卻都在長江邊上了。”蕭阮說。言下之意,柔然犯不上和陸家過不去。

    “那也夠險的,這招,”十六郎咬著葡萄,含混道,“陛下也就罷了,這要朝中人說你賊喊捉賊——”

    陽光透過碧紗窗,十六郎憊懶的眉目,在光影流轉(zhuǎn)中,轉(zhuǎn)瞬即逝的銳氣逼人。

    他原本就長了過分鋒利的眉目,只是平日里隱藏得好——就如同蕭阮原本就是個落魄王孫,只是他的落魄,不是每個人都能看得出來——除非他有意讓對方看到。蕭阮往茶水里加一勺鹽。

    “我沒有賊喊捉賊,”蕭阮道,“我只是沒有證據(jù),而剛剛好這種說法,對我最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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