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果然被他猜中——殺人放火,昨晚都齊活了。即便如此,元昭熙的出現(xiàn),也還是在他意料之外。
這個任九——
元祎炬扭頭問:“王妃傷得重嗎?”
陸五娘手里還握著刀,聞言搖頭:“無礙�!倍蠓讲叛劬α辆ЬУ乜醋∪尉诺溃骸霸瓉硎菫槭计酵跏雷佣鴣怼皇钦f世子下落不明么?”
“五娘!”元祎炬喊道,緩了緩口氣,“王妃受了傷,先下去包扎吧�!�
“王妃且慢!”
“放肆!”元祎炬滿面怒容。
任九卻嘻嘻笑了一聲:“王爺何必急于趕王妃走呢?”
他謀劃逼元祎炬出手其實已經(jīng)有不少時日。
自昭熙失蹤之后他就一直在找他,后來聽說華陽公主被賺出府,他立刻意識到無論昭熙人在哪里,先把華陽公主和世子妃帶出去才是最要緊的。
然而畢竟羽林衛(wèi)中,除了昭熙,元祎炬才是最具號召力的人。任九雖然是昭熙親信,身份卻不能和他比。找到陸五娘這個突破口也算是機(jī)緣巧合。到昨日聽說昭熙現(xiàn)身,便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不想陸五娘身手如此厲害——他自忖并無破綻,不知道這娘們怎么手里就多了一把刀。
這時候看見陸五娘眼睛亮晶晶地說起“始平王世子”,心里就是一動。正始五年陸皇后謀害華陽公主,外頭人知道得不多,他是羽林衛(wèi)隊主,如何能不知道。華陽公主饒過陸家沒有清算,也不知道這位心里是怨恨還是感激。
然而值此之時,也只能冒險一試了。
陸五娘雖無言語,看向夫君的目光里登時多了那么一絲難過。元祎炬躊躇了片刻。要換別的男子,哪里在意這個:男人干大事的,女人只管生兒育女,打理后宅,外頭的事,輪得到她們過問么。
但是元祎炬恰恰是個異數(shù)。他家里人口單薄,除了宮里的明月,就只有陸五了。因解釋給陸五聽:“昨日宋王與華陽大婚,青廬走水,十三弟突然出現(xiàn),救出了華陽。”
陸五娘“啊”了一聲:“青廬走水?”
“已經(jīng)沒事了�!痹t炬說,“任九卻是胡攪蠻纏——圣人進(jìn)洛陽,始平王妃當(dāng)時就帶了六娘子、三郎出城。如果能走,華陽與世子妃為何不走?想是其中有緣故,為夫……”他停頓了一下,“任九想拿娘子性命逼為夫,這不是強(qiáng)人所難么�!�
陸五娘“嗯”了一聲,嘆息道:“誰料得到——”
“我聽說……”任九打斷她,“京兆王當(dāng)日屈死,王爺兄妹被拘于宗正寺,是太后下令,才得以重見天日。”
元祎炬不吭聲。
“我還聽說正始四年,王爺兄妹進(jìn)宮為太后賀壽,是始平王妃帶了小娘子才得以見到太后,王爺也才得以進(jìn)宮長駐為值閣將軍�!�
這是來擺恩情索要回報了?元祎炬心里越發(fā)不自在。不錯,他們兄妹得以重見天日是太后的功勞;他們兄妹得以活得像個人樣,是得了始平王妃的助力——但是那于太后,于始平王妃,都不過舉手之勞。
如今他搭救昭熙夫妻,卻是要命的事。
“正始五年秋,李家兄妹西山遇伏,是世子收留,方才得以活命——如果李家兄妹全軍覆沒,”任九笑了一笑,“當(dāng)然興許,也沒王爺什么事了。不過我又聽說,那之后,世子去祭酒家提親,是王爺做的媒?”
元祎炬冷笑道:“始平王叔府上被圍,謝家倒是隔岸觀得好火�!�
任九:……
這話卻是屈心——謝家并非沒有動作,只是不便擺在明面上說。
卻嘆了口氣,說道:“可惜、可惜!”
一拱手,掉頭就走。
“郎君留步!”這次叫停的是陸五娘。
任九道:“王爺不肯出面,我也是無可奈何,如今時間緊迫,我還須得往別處求人,就不多叨擾了,方才傷了王妃,還請王妃多原宥。”
得,這里索性就不提元祎炬了。
“可惜什么?”元祎炬卻出聲問。
“王爺想不通可惜什么嗎?”任九冷笑一聲,“王爺都想不通我可惜什么,先前怎么就答應(yīng)讓我單獨面見王爺與王妃呢?”
元祎炬:……
元祎炬心里也是怨念的,他之前答應(yīng)單獨見他,不是以為他是隨遇安的人嘛:他猜是隨遇安曾為鄭三效力,如今新君追究,不方便拋頭露面,所以才使了個紫衣美人前來。
誰特么知道紫衣美人是個男兒身啊。再說了,他對權(quán)位有點念想,這不很正常么。如今誰對那個位置沒點念想啊。沒念想他元昭熙怎么不早早投了誠,順便帶上他爹他妹子他弟弟?不過再品咂任九這兩句話,心里猛地又一跳:他在暗示什么?
旋即失笑:他能暗示什么。一個寒門出身,最高職位不過是羽林衛(wèi)副統(tǒng)領(lǐng)——還是元昭熙上任之后提拔上來的小子,他要有這等通天的眼光與本事,怎么這么多年,就混了這么個不上不下?
且不說如今始平王鞭長莫及,就算他歸來,也就投誠與造反兩條路。投誠的話,元祎修能信他什么,無非慢慢架空,慢慢熬下去,一條沉船;要是造反,成敗還在五五之?dāng)?shù),就算成了,皇位是他家三郎的,兵馬權(quán)勢是始平王父子的,有他什么事——當(dāng)然如果這里賣個好,日后多少分一杯羹。
不過,和需要他冒的風(fēng)險比起來,那又算得了什么?
元祎炬覺得可笑,揮了揮手:“走吧走吧,一場同袍的份上,我就不往上報了——戴上你的面紗�!�
卻聽陸五娘說道:“任郎君什么打算,可否透露一二?”
“五娘!”元祎炬皺眉道,“這等機(jī)密,不是你我該聽的�!�
陸五娘看了他一會兒。
那目光看得元祎炬心里咯噔一響。
陸五娘道:“我就是想起正始五年,我阿姐出事之后,家里求告無門�!鼻蟾鏌o門的苦頭,其實元祎炬吃得比陸五娘要多,不過他之后算是翻了身,至少翻過身,陸家卻一直到如今還半死不活。
元祎炬干咳一聲:“并非為夫不肯援手,但是如今羽林衛(wèi)零散,各有家門要顧,就算為夫一時血勇,無人無糧無兵甲,也難成事,何況華陽與世子妃當(dāng)初破城時候不走,還不知道什么緣故�!�
“是世子妃身子重�!比尉诺�。
“你看,”元祎炬道,“世子妃當(dāng)時就身子重,如今那更是……如何出得了城?”
陸五娘看了一會兒元祎炬,又看了一會兒任九,當(dāng)初華陽放他們兄妹一馬,她心里當(dāng)然感念,并不至于拿自己的夫君去冒險,但是任九方才的那句話,沒有打動元祎炬,卻打動了她。
如今元祎炬在元祎修手下不得志,如果始平王歸來,他家三郎得以登基——有始平王拱衛(wèi),元祎炬哪里還能生出“萬萬人之上”這些雜七雜八的念頭?又正如任九所言,其實始平王府上下對郎君一直都還是不錯的。
如此,也算是從龍之功了。
即便不成……她小心行事,也不至于受到牽累。
因微微一笑道:“其實不必羽林衛(wèi)——郎君有所不知,如今守衛(wèi)始平王府的,原是我陸家部曲。既是世子妃身子重,連累華陽公主沒有出城,想來如今始平王府缺的,不過是糧草與藥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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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酉時末,姜娘通報說宋王來了。昭熙兄妹便知道是時辰到了。昭熙上的宮車,宮車在前,蕭阮與嘉語同乘在后。
暮色靄靄壓下來。
嘉語頻頻往車外看,蕭阮也不管她,自顧自閉目養(yǎng)神。今日的變故,早在他心里演練過七八遍,事后細(xì)想,也沒有太大的紕漏。元祎修對他自然是忌憚,但是就算他什么都不做,他也是忌憚的。
如今就等江淮軍的反應(yīng)了。
安業(yè)這個人多少有些可惜。
昭熙回到始平王府,一時半會兒也還是動彈不得,便有羽林衛(wèi)呼應(yīng)也動彈不得。總要等世子妃坐完月子,方才有動作的可能。到那個時候……恐怕到那個時候,始平王已經(jīng)回來了。
他是等不了這么久了。時機(jī)不等人。雖然始平王回來,收拾了洛陽之后,未必就不支持他南下,畢竟他們?nèi)缃耜P(guān)系不一樣了。始平王又極疼三娘。然而……然而畢竟他答應(yīng)過三娘。
說過的話,總是要算數(shù)的——況且始平王的兵是這么好借的么。
蕭阮轉(zhuǎn)頭看了嘉語一眼,車?yán)餂]有燈,她的臉融在暮色里,暮色清得像江水。一群鳥擁著西沉的日頭,極喧鬧又極幽靜。
嘉語覺察到他的目光,訕訕收回視線:“我也知道十九兄不至于害了我哥哥�!敝辽倌壳安恢劣�。
“你們兄妹情深,你擔(dān)心是正常的。”蕭阮道。
嘉語“嗯”了一聲,心里也還是亂。
如今她也猜不到元祎修的下一步。倒是知道蕭阮多半在謀劃要走——幾時走?這話卻不好問。如果她父親已經(jīng)回來,蕭阮走不走,都不干她的事了;要是父親沒有回來,他動身南下,她怎么辦?
元祎修會容她回府嗎?昭熙眼下能回府是蕭阮的面子,他走后,這洛陽城里,她可再沒有別的依仗了。
蕭阮問:“三娘在想什么?”
“想……”嘉語沖口說了一個字,無以為繼。她想的那些事,沒一件是能與他說的。
“想我么?”
嘉語:……
她總不能說是——她想的和他說的也不是一回事。
蕭阮見好就收,換過話題道:“雖然如今宮里那位算是捏住了世子要害,令貴府上下不得不乖乖就范,但是待世子妃生產(chǎn)之后,恐怕傷腦筋的就變成那位了�!�
嘉語道:“謝姐姐體弱,日后要添了小兒,豈非出城更加不便?”
蕭阮搖頭道:“三娘這么說,未免太小瞧世子了�!�
嘉語不作聲。昭熙的勢力與實力,她當(dāng)然不能盡知,昭熙也沒有告訴她或者交給她的意思——他根本就反對她冒險去聯(lián)絡(luò)人,只敷衍說自有辦法。嘉語是不知道他還能有什么辦法。如今府邸被死死圍困住,府中部曲守則有余,攻則不足,便外頭有人接應(yīng),洛陽城也不是這么好出的。
要是人手足夠,或者應(yīng)該給元祎修另外找個對頭,以為疑兵,再四處放火,令他疲于奔命,倒是有可能讓昭熙帶了嬌妻弱子突圍。
但是且不說她并不知道昭熙手里有些什么人,便知道,如今形勢不同從前,從前可信的人,如今未必還可信。
如果沒有前世那些意外,其實她應(yīng)該信昭熙才對。昭熙畢竟身經(jīng)百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遠(yuǎn)遠(yuǎn)勝過她胡思亂想。
“三娘該能猜到我不日即將南下�!笔捜詈鲇终f道。
嘉語怔怔看了他一眼,怔怔道:“那三娘預(yù)祝殿下一路順風(fēng)�!彼龅叵氲�,一路順風(fēng)四個字,是當(dāng)初她被迫南下時候,嘉言送給她的。
“如果,”蕭阮淡淡地說,“我能幫世子召齊羽林衛(wèi),換三娘與我南下……”
他這句話沒有說完,嘉語也接不上來。她心里清楚羽林衛(wèi)自然不會聽他蕭阮的使喚,聽他的使喚還不如聽她的呢,好賴她是昭熙的親妹子,榮辱一體,比他要可信得多。但是他偏偏這么說。
“我以為……”她訥訥說道,“我以為殿下已經(jīng)想明白……”
“想明白什么?”
“你我成親,不過是應(yīng)付十九兄的逼迫……”
蕭阮狡黠地笑了一下:“所以我沒有逼你�!�
嘉語:……
不不不她想說的不是這個,嘉語窘了一會兒,方才說道:“我是說,我以為殿下已經(jīng)明白,我與殿下的過去……并不那么愉快……”
他們曾經(jīng)是夫妻,但是并非情侶。
“我知道了�!笔捜铎o然看住她,說道,“從前是我想錯了。我雖然不知道從前為什么會那樣,但是這一次,我不會再丟下你。”
嘉語:……
好像有什么不對?
“蘇娘子!”她沖口說道,“蘇娘子會殺了我!”
蕭阮吃了一驚:“阿染?”
嘉語也怔了一下,她沒有料到自己會說出來。其實與賀蘭袖相比,她對蘇卿染的敵意和恨意要少上很多。何況重新來過的時候,她打算得好好的,不再與蕭阮糾纏,那蘇卿染對她又算什么呢?
她就是個陌生人。她對蘇卿染就是個陌生人,蘇卿染對她也就是個不相干的陌生人——她為什么要恨一個陌生人?
誰知道還是走到這一步。
嘉語低聲下氣地道:“殿下要與蘇娘子說清楚,你我不過是、不過是——”
蕭阮近乎茫然地看著她:殺她的人是蘇卿染?怎么會是蘇卿染?他一直以為是皇帝——不管當(dāng)時在位的是誰——殺她泄憤,也算是理所當(dāng)然。
怎么會是蘇卿染。
他當(dāng)然知道蘇卿染不憚于殺人,但是三娘是他的人,蘇卿染怎么會殺他的人?
他下意識覺得蘇卿染與他是一體,但凡會觸犯到他的利益,她都不會去做。但是細(xì)想,莫說前世,就是他這輩子所見,蘇卿染也對她動過殺心……那是很久以前了。那還是正始四年的事。
如今……如今自然不一樣了。他這樣想,人忽地往前傾。
“到了�!笔捜罨剡^神來,“不會的�!�
嘉語意識到他說的前半句是車馬已經(jīng)抵達(dá)始平王府,后半句卻是蘇卿染不會殺她——大約天底下出色的男子都會有這種錯覺,當(dāng)有人對他死心塌地,便會縱容他所做的一切,譬如娶妻,譬如納妾。
當(dāng)然蘇卿染本身也是個奇女子,她確實容忍了他娶妻納妾,恐怕后來在金陵容也忍了一干宮妃。但是她最后還是殺了她,可見容忍不過是權(quán)宜,終有忍無可忍的時候,可笑的是,她忍無可忍,不是對他,而是對她。
不過她這時候顧不上反駁了,她拉起車簾喊了一聲:“哥哥!”——昭熙已經(jīng)被人扶下車,往始平王府走去。圍府的、守府的將士紛紛驚呼,指指點點,奔走相告,有驚喜驚嚇,也有不敢置信。
更有拔腿就跑,往里頭去報信的。
昭熙聞聲回頭道:“三娘不必下車,回去罷。跟著宋王好生過日子�!本秃褪捜钊苑Q他世子一般,他稱呼蕭阮,也還是宋王而不是妹夫。
嘉語跳下車,往前跑了兩步就被攔�。骸巴蹂埢�!”
蕭阮也跟了下來。昭熙說:“回去罷,府里不用你擔(dān)心�!�
嘉語這回“嗯”了一聲,眼淚就下來了。其實她也知道昭熙和謝云然應(yīng)該不會有事,但是站在這里,暮色沉沉,風(fēng)吹著她的衣角,風(fēng)吹著昭熙的碎發(fā),誰的旗幟在墻頭獵獵地響。她心里難免哽住。
她忍不住嘲笑自己,明明已經(jīng)過去那么多年,很多很多年了,從前昭熙死后,她還多活了十年之久,再加上這里三年,整整十三年,她都沒有辦法忘記當(dāng)時的驚怖。
“回去罷——”昭熙再說了一次,忽聽得幾聲弦響,馬蹄簇簇,昭熙兄妹齊齊回頭,但見十余騎轟然而至,眨眼就到面前,一人撈起昭熙,一人伸手來拉嘉語,嘉語才被拉起,手臂上就是一熱。
一只右臂掉在地上,濺起塵土,鮮血都噴在她手上,衣上。
嘉語摔下馬——甚至來不及看清楚馬上的是誰。
有人扶起她:“三娘!”
嘉語腦子里亂成一鍋粥,她呆呆地轉(zhuǎn)過頭,看見蕭阮的臉:“殿——哥哥、我哥哥他——”一句話來不及說完,掙開人往前跑,沒幾步雙膝一軟,蕭阮再次抱起了她:“是羽林衛(wèi)。”
他在她耳邊低語。
羽林衛(wèi),是羽林衛(wèi),羽林衛(wèi),羽林衛(wèi)……嘉語在心里反復(fù)念了幾次,心才慢慢沉回腔子里。羽林衛(wèi)自然不會傷害昭熙,他們不過是劫走他,以免他落到元祎修手里。他們原也計劃一并劫走她,但是蕭阮他——
她慢慢轉(zhuǎn)頭看住蕭阮,蕭阮搖頭道:“我不會放你走,無論來的是誰。我不會放心你落在任何人手里�!�
這變故來得突然,不但嘉語懵掉了,護(hù)送昭熙的宮人懵掉了,圍攻始平王府和守衛(wèi)始平王府的兩撥將士,也通通遲了片刻。
“追!”
不知道誰喊出的這兩個字,有人翻身上馬,有人開弓放箭,一時亂得不可開交。蕭阮見嘉語還是呆呆的,怕被流箭誤傷,帶她上了車。才上車,車身上就“叮叮叮”連響了十余下,倒像是暴雨。
蕭阮也有點哭笑不得。追昭熙的是元祎修的人,當(dāng)然不敢放箭:射死了始平王世子,和始平王那頭就沒有善了的可能了。
所以放箭的反而是始平王府的將士……這特么就尷尬了。
幸好他一向惜命,車駕用的都是上好的木材,箭離得遠(yuǎn),射到車身,去勢差不多也盡了。這時候和嘉語被局限在狹小的空間里,讓他想起當(dāng)初被迫從洛陽到信都,那種相依為命的錯覺。雖然之后發(fā)生了太多事,但是那時候、那時候三娘是信他的,他知道。
聽外頭叮叮叮亂響了一刻鐘,嘉語方才從驚嚇中恢復(fù)過來。馬還在長嘶,有人氣急敗壞地叫嚷。
是羽林衛(wèi)。蕭阮說是羽林衛(wèi),那自然是羽林衛(wèi),她想,羽林衛(wèi)怎么早不來遲不來,偏偏這當(dāng)口趕來,府里頭消息不知道有沒有傳到謝云然耳中——如果已經(jīng)傳到,豈不是很受驚嚇。雖然謝云然未必就猜不到是羽林衛(wèi),就怕關(guān)心則亂。
羽林衛(wèi)來得也太過冒失。
如果說他們一直潛伏在城中,伺機(jī)搭救,那為什么之前不出現(xiàn)?就算之前她和謝云然龜縮在府中,沒有契機(jī),那么她進(jìn)宮那次……那次也沒有人來。這時候帶走昭熙,要是元祎修拿謝云然逼他出來……那豈不是白忙一場?
還冒著激怒元祎修的風(fēng)險。
還有蕭阮,他說這些話什么意思?前一刻說如果他能召齊羽林衛(wèi),下一刻羽林衛(wèi)到了,他卻砍斷那名羽林郎的手臂,阻止他帶走她——橫豎這是也不是他第一次對她撂狠話了。
嘉語想了這半晌,身體才慢慢止住了顫抖。她沒有看蕭阮,眼睛直愣愣看著前方,說道:“這不是殿下的安排嗎?”
“自然不是,”蕭阮否認(rèn)道,“郭金魯莽!”任九和郭金是昭熙的心腹,這兩位連嘉語都見過,但要說到性情,就不是幾面之緣能夠了如指掌。但是蕭阮是知道的。任九城府深,心思縝密,所以能做出這樁事來的定然是郭金,不是任九。
嘉語冷笑一聲:“殿下對我哥哥倒是關(guān)注得很�!�
蕭阮無奈地道:“如果連羽林衛(wèi)統(tǒng)領(lǐng)的得力屬下我都不能略知一二,三娘豈不又笑話我無能?”
嘉語:……
她也知道自己胡攪蠻纏,但是這時候?qū)嵲谇榫w低落,忍了忍又道:“謝姐姐如今不好,哥哥即便被他們帶走,也還是會回來的吧?”
蕭阮道:“便世子有這個心,恐怕也不便露面了�!�
“為什么?”
“不被逼到絕路,圣人并不至于對世子妃不利。如果真到那一步,相信謝家會促成世子妃與世子和離�!笔捜畹�,“羽林衛(wèi)這次出動,犧牲的人手、人脈定然不少,世子不能辜負(fù)他們�!�
人家為他送了命,他不能寒了人的心——誰的命不是命了?
誠然昭熙對謝云然很重要,但是對于謝家來說,恐怕是謝云然更重要;同樣的,對于始平王來說,謝云然遠(yuǎn)遠(yuǎn)不如嘉語重要,就更別說昭熙了。除非昭熙死了,謝云然腹中的孩子才會重要起來。
嘉語有瞬間的茫然:所以當(dāng)初李十娘決然和離,也許是對的?長痛不如短痛,與其死別,不如生離?
她不敢細(xì)想。如果真到那一步,恐怕不止被逼和離這么簡單,和離之后定然還有下一步,那昭熙得有多難過,謝云然得有多難過,那個無辜的孩子……得有多可憐。
蕭阮看了她一會兒,忽說道:“其實要救世子妃出城固然不容易,但是只要貴府守得住,解決眼前這場危機(jī)卻也不難�!�
——他找上任九,原本就是備著解決謝云然這個后顧之憂。昭熙的出現(xiàn)算是意料之中的意外,不過如今一切又回到了正軌。
嘉語看了他一眼:“殿下肯出手?”
蕭阮微微頷首。
“有條件?”蕭阮這里從來沒有免費的午餐。
“隨我南下�!�
嘉語:……
“殿下魔怔了。”嘉語道。他想知道的,她差不多都已經(jīng)說給他聽:他們從前是成過親,但是她從前沒有什么好下場,蘇卿染殺了她——他如今是即便知道她會死,還要她跟他南下么?
蕭阮略略別過臉去。
他知道他這樣不對,如果他不打算問始平王借兵,三娘對他毫無用處。三娘并不想跟他南下,哪怕在洛陽城里前途未卜。也許是因為還有牽掛,也許是信任她的父兄多過他。那也是應(yīng)該的。
但是人不是說一件事應(yīng)該的,對的,他就會去做,他就想這么做;有時候明知道是錯的……也許就如三娘所說,他就是魔怔了。
十六郎在信里勸過他,說金陵遍地佳麗,便洛陽城里,似華陽這樣的女子,也是要多少有多少。
那也是對的。
他們在文津閣里相遇的時候,在宮里相遇的時候,在畫舫上相遇的時候,她還真只是洛陽城里要多少有多少的小娘子中的一個。他未嘗沒有后悔過,也許于瓔雪挾持她的時候,他就不該出現(xiàn)。
是他算計的她,結(jié)果把自己繞了進(jìn)去。
也許換別的女子與他一路同行,一樣會舍不得放棄他,一樣會與他同生共死,乃至于以身相許,而不像她這樣難纏。但是……奈何已經(jīng)是她了,這時候他已經(jīng)沒有選擇了,他不放心把她交到別人手里,誰都不行。
何況她原本就是他的人,只要她在他身邊,他從前虧欠的,就還都能一一償還。
如果她不在……他不愿意想。
他不應(yīng)聲,嘉語也就無可奈何,只得說道:“……容我再想想�!�
蕭阮淡淡地說:“恐怕留給三娘細(xì)想的時間不會太多:宮里那位逼世子露面的耐心,不會超過七天�!�
嘉語:……
“還有,”蕭阮道,“我們恐怕得回府了。一會兒宮中來人,少不得還會打擾到你�!�
嘉語:……
車身上“叮叮�!钡穆曇魸u漸少了。嘉語從車簾縫里往外看,戰(zhàn)事已經(jīng)差不多結(jié)束了,王府部曲制止了元祎修所部對羽林衛(wèi)的追擊,元祎修所部氣急敗壞之下的再一次攻打王府也沒有能夠成功。
元祎修肯定會很生氣,嘉語想。
可惜了隔得太遠(yuǎn),她實在看不出王府如今是誰在主持大局,但愿沒有驚動到謝云然。
“擦擦臉�!边f過來一塊手巾,半杯茶水,觸手仍溫。嘉語也不知道他怎么變出來的。
回到宋王府已經(jīng)是未時末,天黑得透了,到處都點了燈,一下車就有長史來報:“宮里來人,在廳中等著王爺和王妃呢�!�
嘉語:……
元祎修好快的速度!
嘉語與蕭阮對望了一眼,沒敢提去換衣服——她衣袖上的血已經(jīng)凝固了。
先見了天使。這位天使倒是個和氣人,對嘉語衣袖上的血漬也視而不見,只管客客氣氣地說道:“圣人聽說昨晚貴府上變故迭出,心憂公主,想請公主回宮敘話,還望宋王放行。”
嘉語:……
這借口,還能更生硬一點嗎?
蕭阮的口氣更硬:“敢問天使,可有詔書?”
那天使賠笑道:“圣人不過是想與皇妹敘話,哪里就要動用到詔書了?”
“那我娘子可是有罪在身?”
“不敢不敢!”天使大驚失色,連稱“不敢”,“殿下何出此言?”
“那天使請回吧。”
天使:……
“三日回門,”蕭阮道,“我娘子既不是戴罪之身,便是圣人相召,那也須得三日之后,如此匆匆回宮,教別人如何看待小王,又如何看待王妃,是以為我蕭家不懂禮節(jié)呢,還是以為圣人——”
話至于此,冷笑一聲。元祎修當(dāng)然不知禮,朝野盡知,不然如何解釋宮里的李十娘和元嘉穎?
天使:……
要說到“禮”,別說他了,別說元祎修了,就是元祎欽復(fù)生,也不是這位的對手。
“小王新婚燕爾,天使如果沒有別的事,還請先回�!�
天使:……
瞬間罪惡感飆升:沒事打擾人家新婚做什么,這不是特特地來找人嫌么?
“好了我們回屋吧。”蕭阮牽起她的手,旁若無人。
嘉語:……
他這么能忽悠人,虧得之前在車上還嚇唬她。
這一夜一日,元祎修的心情像是過山車。
從捕獲元昭熙的驚喜,到如今一敗涂地的懊糟,他疑心昭熙被劫走是蕭阮與昭熙兄妹合謀,但是待聽說了華陽當(dāng)時反應(yīng),又疑惑起來——然而很難說華陽是不是又與蕭阮演了一場戲。
這兩位可是有前科的。
奈何并沒有什么證據(jù)。華陽又沒走,彭城長公主還坐鎮(zhèn)宋王府呢,不反咬他一口已經(jīng)是很客氣了。派去問話的內(nèi)監(jiān)碰了一鼻子灰回來,被惱羞成怒的元祎修吩咐拉下去打板子。
余怒未消。元祎修把名單擲在地上,盯住眼前的人,目光如鷹隼:“釗哥下得一手好棋!”他用了舊時稱呼。
話出口,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穆釗汗如雨下。謀劃華陽假死出城,他自認(rèn)為行事縝密,然而元祎修揪出整條人脈,只用了一天。是他運氣好,還是他一向小瞧了他?他不知道。他心里閃過“天命”兩個字。然而沒法細(xì)想。
也無話可說:成王敗寇,愿賭服輸。他是穆家人,世家子有世家子的氣度。
“是沒想到有今日吧,”元祎修說了這半句,停了片刻,突兀地笑了一聲,“朕也沒想到�!�
他是算計了始平王一家子、算計了宋王,防著高陽王、北海王,利用濟(jì)陰王、城陽王,對一眾高門有打有拉,但是對于元祎欽的遺孀,對于穆家,他是給了足夠尊重的。他們可真對得起他呀,他想。
“臣,死罪�!蹦箩搼�(yīng)道,他跪在地上,背脊還挺得直直的。
元祎修恨不得一腳踢翻了他,或者給他一記耳光,清脆得能澆滅心頭之火,他的手攥得緊緊的,在袖子里。臉色發(fā)青。死罪,他說得輕巧,他無非是知道他并不打算殺他。他就這么自信他不會殺人?
元祎修咬著牙笑道:“釗哥這話就見外了,朕要你的命做什么?”
他來回走幾步,踢了踢地上的名單:“你信不信,朕能找出這些人,就能找得出更多人�?刹皇侨巳硕枷襻摳缒�,金玉堆出來的公子,開口就是死罪……他們倒不怕死,就怕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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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酒入愁腸
穆釗沒有抬頭,
余光里亮一陣暗一陣,元祎修的影子在燈光里來來去去,最后定在他眼皮子底下。金線繡龍繞革靴,他甚至能看清楚金龍嘴角的長須,
仿佛在輕顫。他聽得出他牙縫里咝咝的狠厲。
他在威脅他。
能找得出這些人、能這么快找得出這些人……他不信全是運氣。能從頭至尾猜出這條線的,除了他和秋娘,就只有華陽了吧——但是他和秋娘一直防著華陽,
華陽并不能盡知他動用的人手。
然而這時候他實在也沒了別的想頭:他沒有別的人選。
他是金玉堆出來的公子,
誰不是?穆釗的背心在發(fā)涼,
他仿佛是只篩子,
從頭到腳都是洞,
涼的風(fēng)颼颼地灌進(jìn)來。
他不要他的命,他要什么。
德陽殿里靜得可怕,沒有人敢出聲,
是人都知道這里的主子心情不好。元祎修是這里的主子,皇宮的主子,也是洛陽的主子。
“陛下,
”穆釗也停了一下,
說出這句話對他無疑艱難,“……要什么?”
元祎修“呵呵”笑了一聲,能問出這句話來,穆釗還算是識趣:“朕要什么,
釗哥怎么能不知道?”
他要做燕朝的主人。穆釗默默地想,
他已經(jīng)掌握了朝廷,
但是如果把燕朝比作一個人,他掌握的不過是這個人的腦袋,延伸出去,四肢、五臟六腑、流動的血液……他需要力量來得到這些東西。
江淮軍不過是個開胃菜,守住洛陽已經(jīng)是極限,要得天下,還是要始平王的那支軍隊。
始平王……
幾乎每個人都在等他回來。
就如同當(dāng)初世宗駕崩,先帝登基,所有人都在等周肇,只有帶兵的周肇回來,朝廷才能塵埃落定。
不能再輸了,穆釗終于生出了怯意:這一把賭,他不入局!他抬起頭,卻道:“……臣確實知道�!�
“那么,”元祎修冷冷道,“釗哥有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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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一會兒去歸來居等著,”廣陽王笑嘻嘻道,“就能看到穆郎的臉了,我保證,會比死了爹媽還好看�!�
他難得這么孩子氣地說話,馮翊公主卻提不起興致:“算了,你又惹他做什么�!�
“誰叫他先惹我阿姐呢!”廣陽王恨恨道,“不給他幾分顏色,真當(dāng)自個兒是欽定的駙馬,以為洛陽城里就沒別的男人了!”
馮翊公主不說話,她也沒什么可說的,之前興頭頭忙了許久,以為終身可托,結(jié)果就是場空歡喜。洛陽城里當(dāng)然還有別的人,俊俏的,風(fēng)流的,貪慕她顏色嫁妝的,指著攀龍附鳳的,要多少有多少。然而她當(dāng)初歡喜過的心,到底是冷了。
“阿弟就別替我操心了,多操心操心自個兒吧,阿弟及冠有年,也該娶親了�!彼龥]精打采地說。
廣陽王扭頭往窗外“看”:“這大好的春光,雖然九門戒嚴(yán),不便出城,不過聽說永寧寺塔頂,也能看到百里開外了�!�
“哪里這么夸張,”馮翊公主道,“能看到城門外三十里就不錯了。那還得天氣好�!�
“城門外三十里……”廣陽王沉吟片刻,笑了一笑。
不知道云娘眼下怎么想。他也知道自己這點執(zhí)念可笑,他根本沒有見過她長大后的樣子。就記得謝家山水屏風(fēng)后轉(zhuǎn)出來的小姑娘,梳兩個髻環(huán),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看見有外人也不慌張,大大方方行了一禮。
還在書閣遇見過,踮起腳夠不到的那卷書。
大約是他有顏色的記憶太少,所以死死想要抓住……抓住他最后還光明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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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幾乎所有人惦記的始平王奇跡般地連一個噴嚏都沒有打。他收到了最新的消息,信息量有點大。他之前還指著三娘要是遇見什么困難,蕭阮能幫扶一把呢,這下好,直接被賜了婚。
這樁婚事原是他所想,但是被元祎修賜下來,卻又變了味。
三娘是被二娘那個不要臉的東西賺出府的!看到這里,始平王眼睛里直接噴出火來:“去!把元昭敘給我叫過來!”
待元昭敘進(jìn)帳,二話不說,先一腳踹倒,再提刀縱身上前,沒頭沒腦就是一頓毒打。起先元昭敘不敢喊痛,到后來血流了滿面,耳中嗡嗡嗡地,已經(jīng)發(fā)不出聲音來,恍惚聽見有人在大聲叫道:“王爺、王爺……”
“不能再打了……討虜將軍要沒命了!”
“念在將軍的功勞上……”
“王爺與將軍骨肉至親,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
“王爺!”
他大概是要死在這里了,元昭敘想。昨天那么慘烈的埋伏戰(zhàn)沒有死,死在大伯手里……沒準(zhǔn)他早就想下這個手了�?尚�,他還以為攀上他能飛黃騰達(dá)呢,他根本、根本就是拿他當(dāng)傻子耍!
他自個兒的兒子他舍得上戰(zhàn)場來出生入死么?
他的親信……他舍得進(jìn)包圍圈里,去出生入死嗎?
爹爹說得對,他這個大伯就是個利益熏心,六親不顧……可憐他之前做那么多美夢,不想死在這荒郊野外,連具薄木棺材都混不到,大約就是草席子一卷,送了他性命……他做鬼都不會放過他!
“……王爺就算要處死他,也犯不著臟了自己的手,”又一名親信上來,殷殷勸道,“這等臟活,還是讓小子們來吧!”
始平王微舒了一口氣,哐當(dāng)丟下刀,回座上去了。
“王爺,”機(jī)靈人掃了一眼案上書信,試探著問,“是京里有消息了么?”
“這一家子不要臉的東西!”他不提還好,一提起,始平王又是滿肚子邪火:這一家子不要臉的東西,他恨恨地想,自己不要臉也就罷了,還要拖他的三兒下水,他非、他非打死他不可!
始平王不解氣,隨手操起案頭鎮(zhèn)紙,惡狠狠擲了過去——
“咚!”
硬物與頭骨相擊的聲音,在沒人敢出大氣的中軍大營里響如悶鼓,帳中親兵都不由自主抖了一下:忒疼!
再細(xì)看時,元昭敘伏倒在地上,生死不知,滿地的血,看上去著實猙獰。
沒人敢吱聲——誰知道會引來什么無名火:這月余王爺回不得京,雖然行動上看不出來,嘴上一溜兒火燒火燎的泡可不是假的。這當(dāng)口,誰去當(dāng)炮灰呢。還是裝死比較好。
始平王卻也不在意這些,他靜坐了片刻,方才出的一身汗涼下去,便宣布:“我要回京、即刻回京!”
帳中親信俱不出聲,彼此交換過眼神,也是為難。
要之前沒打這一仗,他們是說什么都要攔住的。但是這一仗打下來,葛榮所部已經(jīng)崩潰。始平王要回京,也不是不行,但是大軍一走,這滿地潰兵,后患無窮——之前宋王不也差點平了云朔嗎?
這次能以少勝多擊潰葛榮,多少有些僥幸,要再鬧出一個李榮、王榮來,朝廷大軍坐等的就是疲于奔命。
沒有第四次了。
但是要攔住始平王不讓回京,未免不近情理。誰沒有個妻兒子女心頭肉,始平王能忍到這時候,也是相當(dāng)不容易。
始平王等了片刻,帳中仍無人應(yīng)聲。他征戰(zhàn)多年,自然曉得其中利害,因說道:“諸位多慮了,本王還沒有老糊涂,我這次回京,只帶三千人,諸位仍留在此地收練潰軍,待我歸來�!�
于是議題立刻就轉(zhuǎn)變?yōu)槿巳绾文玫孟侣尻枺嗌偃烁鼮楹线m,以及帶哪些人、哪部人馬回去;京中可聯(lián)絡(luò)的人馬、京畿糧草;七嘴八舌,各有所見。一直議到掌燈時分,事情算是定了個七七八八。
回京既定,留在秦州收尾的人選也一并定下來。如果不是這頓毒打,多半幕僚會建議以元昭敘為首,畢竟骨肉至親,這大半年來在始平王身邊也算勤勉,亦有身先士卒之功,但是既然出了這檔子事——
用始平王的話說:“阿敘得隨我走,騎不上馬就是拖也要給我拖到洛陽去死!”
伏在地上一直沒敢起來的元昭敘心尖上顫了一下:這是真要他的命啊。
他是始平王的親侄兒,天生嫡系中的嫡系,又自恃勇武,未免不把同僚放在眼里,雖不至于視同奴仆下人,但是素日舉止輕慢。所以此番遭厄,始平王又在氣頭上,也就沒什么人真心為他說話。
這時候聽著接手大營的人選一個一個被提出來,元昭敘這心里當(dāng)真如在火上烤。
到戌時用過晚飯,始平王傳令下去,召一眾將領(lǐng)入帳。周樂在這場伏擊戰(zhàn)中得了首功,論功行賞,勉強(qiáng)也在其列。
——和大多數(shù)人比起來,他資歷也還是太淺。
聽到始平王要回京,他無疑是最興奮的一個,脫口就道:“末將愿隨王爺回京!”
始平王:……
始平王覺得他該抽空與這小子聊聊三娘與蕭阮成親的事。
周樂走出中軍大營的時候,已經(jīng)是繁星滿天。始平王沒有答應(yīng)帶他回洛陽,理由有二:其一是三娘成親了;其二才是之前的那場大仗中他受傷其實不輕,就在靠近肋骨的位置上,受了三箭。
始平王幾乎是推心置腹地與他說:“三兒你就不要指望了,不過你小子是個人物,如果你還愿意留在我麾下,我自然會好生用你�!�
這是要栽培的意思,他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