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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一路廝殺,老猿之所以沒能擒拿下少女,除了飛劍搗亂之外,再就是少女所學(xué)很雜,劍修、武夫、煉氣士,三者兼?zhèn)洌瑲庀⒕兦矣崎L。老猿實(shí)在想不透東寶瓶洲哪家宗門,能調(diào)教出這么個稀奇古怪的晚輩,所以出手愈發(fā)小心試探,想要確定其根腳來歷。

    反正只要不靠近那座小鎮(zhèn),不管那邊如何魚龍混雜,老猿在這邊不會有任何后顧之憂。

    四處逃竄的少女臉色愈發(fā)蒼白。

    “強(qiáng)弩之末!”

    老猿獰笑道:“且不說你能否支撐到逃回小鎮(zhèn),就算僥幸成功,有人接應(yīng),可你當(dāng)真以為老夫殺你不得?”

    老猿一個旱地拔蔥,不與飛劍斤斤計(jì)較,直接躍過少女頭頂,落在她去路上,轉(zhuǎn)身攔阻少女向北的去路,一拳將那柄飛劍砸出去百余丈,只是死纏爛打的飛劍,嗖呼一下轉(zhuǎn)瞬即至,又刺向老猿頭顱,當(dāng)老猿試圖找機(jī)會攥緊飛劍,將其禁錮在手心,它又未卜先知地狡黠退去,絕不戀戰(zhàn),飛劍來去如風(fēng),防不勝防,老猿再皮糙肉厚不怕受傷,也略顯狼狽。

    少女不愿筆直向前與老猿交鋒,便路線傾斜,向東北方向奔跑。

    老猿跟著橫移,始終對少女造成震懾。

    老猿一掌拍掉從側(cè)面急掠而至的飛劍,拍蒼蠅似的,把那柄飛劍打得釘入地面兩尺,飛劍好似女子扭動腰肢一般,好不容易把自己從泥地里給拔出來,在空中懸停,劍尖劇烈顫抖,像是憤怒的野貓崽子,很快就又氣勢洶洶地掠向老猿。

    老猿不厭其煩,忍不住出聲問道:“這把飛劍為何能夠無視此地戒律?你與齊靜春或是阮邛,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寧姚差點(diǎn)就被老猿一掌按在額頭之上,身體向后仰去的同時,伸手握住飛劍劍柄,然后被硬生生扯出老猿的那一掌范圍,整個人就像被人拖拽著條胳膊,往后滑去。

    被飛劍拉出一段距離后,少女不知為何并未借此機(jī)會,一直退入小鎮(zhèn),而是停下身形,站直身體后,歪了歪腦袋,吐出一口鮮血。飛劍懸停在少女身側(cè),嗡嗡作響,是一位疑惑不解的稚童,在那邊跟長輩喋喋不休,聒噪不停。

    少女右手按住左側(cè)肩頭。

    老猿驀然放緩腳步,大笑道:“果然如此,認(rèn)你做主人的這把飛劍,確實(shí)可以不按照規(guī)矩來,但飛劍終究是只是飛劍,再通玄靈性,仍是不如小姑娘你來指揮它,可惜你的身體和魂魄在小鎮(zhèn)受過重創(chuàng),并未痊愈,以至于根本就無法承受對它的駕馭,故而一直斷斷續(xù)續(xù),進(jìn)攻由它自主行事,反正你也沒想過要真正重創(chuàng)于老夫,只是用來保命的防御招式,則不得不由你的心意來控制飛劍�!�

    少女終于再次開口說話,“你話真多�!�

    她嘴唇猩紅,臉色雪白,一襲墨綠色長袍。

    大半夜的,少女像是一位夜行村野的女鬼精魅。

    老猿一步一步向前行去,嘖嘖道:“空有一把好劍,奈何體魄孱弱。弱干強(qiáng)枝,真是可憐!你跟那小巷少年想盡辦法要老夫換氣,以便引來這方天地的反撲,小姑娘,現(xiàn)在你不妨猜猜看,等老夫這第三口氣息用完,換上下一口新氣,到底會不會惹來天地震怒?而老夫又到底能否扛得住那一場海水倒灌?”

    少女突然笑容玩味,腳尖輕點(diǎn),向后一躍,高不過一丈,遠(yuǎn)不過半丈。

    本想追擊的老猿有些莫名其妙,生怕有詐,便繼續(xù)慢步前行,打定主意靜觀其變。

    然后身體騰空的少女又腳尖一點(diǎn),這一次腳尖力道稍大,腳踝也有擰轉(zhuǎn),所以并非筆直后仰跳去,而是向右側(cè)蹦跳而去。

    原來不等少女身形下墜,飛劍就掠至少女位于空中最高處的腳下,于是少女每次都精準(zhǔn)借力,繼續(xù)向后且向高躲去。

    就連飽經(jīng)滄桑的老猿也看得有些發(fā)愣,眼前那一幕,古怪而滑稽。

    少女仿佛一頭跳著格子的小麋鹿,接連蹦蹦跳跳,充滿輕盈靈動的氣息,很快就消失在夜空當(dāng)中。

    大概是擔(dān)心老猿在半途發(fā)力偷襲,少女的蹦跳顯得極其沒有章法,忽左忽右,忽高忽低,忽前忽后。

    老猿扯了扯嘴角,眼神復(fù)雜道:“好一個羚羊掛角�!�

    不過老猿也沒有眼睜睜看著少女遠(yuǎn)遁而去,腳尖一挑,隨意挑起一顆石子,握在手心,朝那空中迅猛砸出。

    一顆顆石子被老猿飛快挑出地面,最后在老猿手中以風(fēng)雷滾動之勢,激射而去。

    雖然大部分石頭都落空,但是仍有七八顆石頭對少女造成極大威脅,使得她不得不駕馭飛劍擊碎飛石。

    夜空中一聲聲轟然作響,如春雷綻放。

    老猿眼神陰沉。

    那少女要么是失心瘋,要么是一根筋缺心眼,明明可以一口氣駕馭飛劍,拔高到飛石勢弱的高空。

    她卻偏偏大致維持在一個高度上,如同輕騎游曳在沙場邊緣地帶,誘使敵方弓弩手不斷消耗箭矢和膂力。

    不知不覺已經(jīng)臨近小鎮(zhèn)西邊。

    老猿粗略掂量了一下殘余氣息,所剩不多,專門挑起兩顆大如稚童拳頭的石子,一手一顆,一腳前踏,一臂掄出,鼓脹的肌肉高高隆起,觸目驚心,手中飛石破空之處,竟然呲呲作響,夾雜一長串火星,異于往常,如一條纖細(xì)火龍沖天而起

    老猿大喝道:“給我下來!”

    高空處,亮起一陣絢爛的電光,之后才是春雷炸響。

    少女悶哼一聲,整個人開始摔落下墜。

    歪歪扭扭像醉漢一般的飛劍,不斷哀鳴嗚咽,但依舊拼命急急掠向主人。

    老猿看也不看少女和飛劍,反而瞇眼盯住小鎮(zhèn)西邊屋頂那邊,當(dāng)一抹黑影出動之時,老猿重重踏出另一只腳,手中僅剩一顆石頭呼嘯而去,痛快大笑道:“救人者先死!”

    少女嘔血喊道:“別出來!”

    本就傷勢不輕的少女不忍心去看,那一刻,她有些絕望,艱難握住劍柄,當(dāng)一條手臂支撐不住之時,趕緊換手握劍,如此反復(fù),不斷減緩下墜速度。

    寧姚沒有想到,竟然是她的自作聰明,害死了那個少年。

    少年穿著草鞋,背著籮筐,系著魚簍,如風(fēng)一般,每天都來去匆匆,忙著賺錢忙著熬藥。

    寧姚覺得這樣的少年就這樣死了,這樣不對!

    少女搖搖晃晃落地后,雙指并攏作劍,抵住額頭眉心處,咬牙切齒道:“出來!給我斬開這方天地!”

    有一條細(xì)微金線在少女眉心,由上往下,漸次蔓延。

    如仙人開天眼!

    古老拱橋之下,如今的廊橋之中。

    有一把劍尖指向水潭不知幾千年的生銹老劍條,如從沉睡中醒來的人,打了一個哈欠。

    銹跡斑斑的劍尖輕輕晃了一晃。

    于是廊橋晃了一晃。

    整條溪水也晃了一晃。

    整座小天地也跟著晃了一晃。

    一座深山當(dāng)中,風(fēng)塵仆仆的齊靜春和數(shù)人結(jié)伴出山,這位悠悠走在山路上的教書先生,一腳抬起后,剛要猛然踩下,笑了笑,緩緩落腳。

    楊家鋪?zhàn)雍笤旱睦蠗铑^,坐在油燈旁打著盹,驚醒后,用老煙桿磕了磕桌面。

    大驪藩王宋長鏡,沒來由在官署跳腳罵娘。

    鐵匠鋪一間鑄劍室,負(fù)責(zé)捶打的阮邛竟然一錘落空,握著劍條的馬尾辮少女滿臉震驚。

    被所有人當(dāng)做傻子的杏花巷少年馬苦玄,原本躺在屋頂看著夜空,突然坐起身,殺氣騰騰。

    就在此時,有一個熟悉嗓音火急火燎地響起,愈來愈近:“寧姑娘,傻乎乎站著干嘛?!跑�。∥矣譀]死,那是我脫下來的一件衣服!老畜生腦子不好使,你咋也傻了?”

    少女已經(jīng)有些神志不清,在敕令儀式即將大功告成之際,突然感覺到整個人騰云駕霧一般,給人扛在肩頭就往小鎮(zhèn)巷弄里跑去。

    寧姚頓時清醒過來,身體跟著某位少年的肩頭,不停顛簸起伏,有些難受,更是難堪,她完全懵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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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籠中雀

    第五十三章

    贈送

    (今天就這一章,六千字。)

    陳平安扛著少女一路撒腿狂奔,跑得竟是比之前上山還要快,像是個搶了黃花大閨女的采花賊。寧姚受了不輕的內(nèi)傷,給顛簸得難受,但也顧不得什么顏面,若是這時候給老猿一拳捶到身上,估摸著她和陳平安就真要“殉情”了。

    寧姚額頭滿是汗水,問道:“你怎么活下來的?沒有石子被打中?你怎么知道老猿的后手,是針對你而不是我?”

    問了一大串問題后,寧姚猛然驚醒,“先別說這些,趁著老猿需要換氣的功夫,能跑多遠(yuǎn)是多遠(yuǎn)!我已經(jīng)讓那把劍盡量多糾纏老猿,但是估計(jì)它撐不了太久�!�

    草鞋少年輕輕點(diǎn)頭,健步如飛,在大小巷弄熟稔穿行,如一尾魚游走于溪底。

    遠(yuǎn)離小鎮(zhèn)西邊那條小街后,陳平安依舊腳步不停,抽空小聲解釋道:“先前在泥瓶巷那邊,老猿被我騙去一棟破房子的屋頂,然后他就掉坑里去了,之后我偷偷丟了一塊小破瓦在窟窿旁邊的屋上,果然老猿以為是我不小心,泄露了腳步聲,他突然砸出一塊瓦片來,連墻壁帶隔壁屋頂一起給打穿了,嚇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剛才我其實(shí)就貓?jiān)谀沁呂蓓敚瑳]敢露頭,是怕你分心,也想著能不能給老猿來一箭,然后看到老猿把你砸下來的那塊石頭,跟一條火蛇似的掛在天空里,估摸著只要抬頭,咱們小鎮(zhèn)誰都瞧得見,我哪敢掉以輕心。當(dāng)時我腦子里多轉(zhuǎn)了一個彎,想著如果換成是我的話,肯定用你當(dāng)誘餌,先打躲在暗處的,再回頭收拾明處的,一個魚餌串上兩條魚,多好,對吧?所以我就先脫了劉羨陽那件衣服,拋出去后,才敢去救你。”

    寧姚眼睛一亮,嘖嘖稱奇,然后莫名其妙開始秋后算賬了:“陳平安,這些彎彎腸子,你跟誰學(xué)的?!道貌岸然,肯定沒表面那么老實(shí)。說!陸道人救我的那次,在泥瓶巷你家祖宅,你除了摘掉帷帽,到底有沒有趁機(jī)占我便宜?”

    陳平安一陣茫然,就像小時候被牛尾巴甩在臉上差不多,“啥?”

    少女倒是沒有繼續(xù)興師問罪,反而自顧自笑起來。

    陳平安是財(cái)迷,絕對不是色胚。

    寧姚對此深信不疑,就像她始終堅(jiān)信自己將來一定會成為大劍仙,不是什么鳳毛麟角、屈指可數(shù),而是唯我一人的那種。

    寧姚低聲道:“放我下來!”

    陳平安問道:“你能自己走路了?”

    寧姚無奈道:“暫時還不能走,可你要是再這么跑下去,我的心肝脾胃都要被你顛出來了。到時候沒被老猿用拳頭砸死,結(jié)果掛豬肉一樣死在你肩頭,老猿還不得被咱們活活笑死。”

    陳平安放緩腳步,頭疼道:“那咋辦?就近找個地方藏起來?我本來是想離開小鎮(zhèn)的,那個地方不容易被人找到�!�

    寧姚突然想起一事,好奇問道:“你那件自制的木瓷甲呢?怎么沒穿在身上了?”

    陳平安苦笑道:“對付老猿,意義不大,反而會影響到我的跑路速度,就干脆脫掉了。也虧得如此,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帶你離開那邊,扛不能扛,背也不能背,抱更不能抱,想想都頭疼�!�

    寧姚嘆了口氣,下定決心道:“陳平安,先放我下來,然后背我去你說的那個地方。”

    陳平安自然沒有異議,毫不拖泥帶水就照做了,背起少女繼續(xù)奔跑,問道:“寧姑娘,你的刀呢?怎么只有刀鞘?”

    抱住少年脖子的少女沒好氣道:“埋土里了�!�

    陳平安也就不再多問,跑向小鎮(zhèn)外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

    荒郊野嶺,周圍是一座座早已沒有后人祭拜的墳塋,墳頭雜草叢生,茂盛得像是個菜園子,時不時響起幾聲夜鸮的叫聲,此起彼伏,實(shí)在是瘆人。好在陳平安對此地,懷有一種同齡人不曾有的情感,倒是沒覺得如何不適,約莫一炷香后,陳平安背著少女,穿過無數(shù)殘肢斷骸的倒塌神像,繞到一座巨大的神像背后,泥塑神像傾倒在地,不知為何,已經(jīng)不見頭顱,身長兩丈有余,可想而知,這尊塑像曾經(jīng)完完整整端坐于祠堂寺廟當(dāng)中,是何等威嚴(yán)凜凜。

    陳平安蹲下身,試圖先把寧姚放下來。結(jié)果等了片刻她竟然沒動靜,嚇得陳平安以為寧姑娘已經(jīng)死在半路上了,正當(dāng)陳平安被雷劈了似的呆滯當(dāng)場,一個字也說不來的時候,這一路上舒舒服服大睡過去的少女,終于醒過來,下意識用手背抹了抹嘴角,迷迷糊糊問道:“到了?”

    蹲在地上的少年在這一刻,連自己也想不通,反正差點(diǎn)眼淚都要流出來。

    少年趕緊深呼吸一口氣,收斂起異樣情緒,雙手輕輕松開少女的腿窩,轉(zhuǎn)頭笑道:“這是我去年秋天臨時搭的一個小屋,以前經(jīng)常帶著顧粲來這里玩,他嚷嚷著要折騰,就用柴刀砍了一些樹枝搭了個架子,再用樹葉草葉蓋上去,還挺牢,去年冬天那么大的兩場雪,也沒壓塌�!�

    寧姚站直身體,回首望去,飛劍并未狼狽返回,這是好兆頭,最少說明老猿沒有找準(zhǔn)兩人躲藏地點(diǎn)的方向。

    陳平安讓寧姚稍等,率先彎腰進(jìn)入木草搭建的臨時小窩,略作收拾,這才開門迎客。

    寧姚坐進(jìn)并不顯狹窄逼仄的小窩,如釋重負(fù)。

    陳平安沒有關(guān)上那扇粗糙的柴木小門,而是就坐在門口,背對著少女。

    寧姚問道:“怎么不關(guān)上門?”

    陳平安搖頭道:“如果老猿找到這里,就沒差別了�!�

    盤腿而坐的寧姚點(diǎn)頭道:“也是�!�

    沉默片刻后,寧姚問道:“你就沒有什么想問的?”

    陳平安果真問道:“老猿是不是用掉了三口氣?”

    寧姚嗯了一聲,“但是告訴你一個不好的小溪,老猿最少還能再壞一次規(guī)矩。對付咱倆兩個傷患,多半是綽綽有余�!�

    陳平安又問道:“寧姑娘,你覺得老猿為此付出多大的代價了?”

    小窩內(nèi)滿是四周滲入的青草芬芳,沁人心脾,雖然地面有些許濕氣,但是少女覺得已經(jīng)不能要求更多。

    寧姚仔細(xì)想了想,“老猿總計(jì)出手三次,從你家泥瓶巷到小鎮(zhèn)最西邊的第一次,老猿比較含蓄,主要是為了試探你有無靠山,畢竟他當(dāng)時忌憚有人在幕后布局,害怕有人針對他護(hù)送到此的正陽山小主子,所以折壽大概只在三五年之間,之后在溪畔與我對峙,二十年左右,第三次,估摸著最少五十年,接下來第四次的話,怎么都要一百年起步�!�

    陳平安眼神熠熠,彎腰伸手拔出一根草,撣去泥土后,嚼在嘴里,開心道:“就算一百八十年好了,賺大發(fā)了!哪怕不考慮云霞山那蔡姓女子的陷害,尋常人也就活個六十年,那我就是多賺了兩輩子回來。再說了,老猿將近兩百年陽壽,來換我三輩子性命,我覺得他只要一想到這個,氣也氣死。”

    寧姚皺眉道:“陳平安,你就這么覺得自己的命,不值錢?”

    陳平安毫不猶豫道:“跟老猿那種活了千年的神仙妖怪相比,我一個小鎮(zhèn)窯工出身的老百姓,自然是不值錢的,承認(rèn)這種事情,又不丟人。”

    寧姚被陳平安這套歪理給堵得慌。

    陳平安轉(zhuǎn)頭一笑,“當(dāng)然了,想到這些,認(rèn)命歸認(rèn)命,心里頭憋屈還是會有的,你想啊,憑啥都是來世上走一遭,我的命就天生不值錢呢?”

    寧姚剛要附和,然后與他顯擺幾句既豪邁氣概又有學(xué)識底蘊(yùn)的圣賢箴言,不料少年很快自己就給出了答案,正兒八經(jīng)地捫心自問道:“難道是我上輩子好事做少啦?可我這輩子也沒來得及做啥好事善事啊,下輩子豈不是還得完蛋,咋辦?”

    寧姚拿起腿上橫放著空蕩蕩的綠色刀鞘,用鞘尖輕輕一點(diǎn)少年的后背。

    草鞋少年頓時齜牙咧嘴,轉(zhuǎn)頭一臉敢怒不敢言的模樣。

    寧姚瞪眼道:“這輩子還沒到頭呢,想什么下輩子?!”

    陳平安趕緊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寧姚不要大嗓門。

    少女趕緊閉嘴。

    陳平安屁股往外邊挪了挪,試圖遠(yuǎn)離少女與刀鞘。

    寧姚欲言又止,最后決定還是把真相告訴少年,嗓音沙啞道:“陳平安,你有沒有想過,雖然已經(jīng)折壽一百八十年,但是這頭正陽山的護(hù)山猿,他原本能夠活多久?”

    背對少女望向遠(yuǎn)處天空的少年,只是搖搖頭。

    這種玄之又玄的事情,少年如何能夠知道,估計(jì)想破腦袋也猜不出答案。

    有些事情,就像福祿街和桃葉巷的青石板街道,少年如果不是送信一事,這輩子都不知道原來天底下的道路,不全是泥路。

    寧姚嘆氣道:“這類天地異象而生的兇獸遺種,竅穴遠(yuǎn)不如我們?nèi)藖淼脛e有洞天,雖然因此而修行極難,但好處是精氣神的流逝,也更加緩慢,使得極為長壽,少則五百年,多則五千年的壽命,搬山猿生性善動不喜靜,若無修行,壽命不會太長,自然不如龜蛟之流,但是搬山猿終究是曾經(jīng)的一方霸主,壽命依舊長達(dá)兩千歲左右,而且這頭護(hù)山猿,顯然已經(jīng)修成了道法神通,一旦被他躋身上五境,加上他第九境的體魄,別說兩千年壽命,就是三千年,四千年,也不是沒有可能。”

    寧姚望著那個消瘦背影,“所以別覺得自己活夠了�!�

    陳平安一聲不吭。

    寧姚有些心酸。

    兩兩無言,道破天機(jī)的少女心中逐漸生出一些愧疚,便搜腸刮肚地去醞釀措辭,想著安慰一下那家伙。

    只是當(dāng)寧姚想得頭都大了的時候,卻聽到了草鞋少年的一陣輕微鼾聲。

    寧姚頓時傻眼。

    ————

    杏花巷深處一棟大宅子,從內(nèi)到外收拾得干干凈凈,甚至連院門口的道路,也比別人家門口整潔許多。

    一位面相與慈眉善目絕對無緣的老嫗挑了挑燈芯,讓屋內(nèi)燈火更明亮一些,然后滿是寵溺地望向自己孫子,開始年復(fù)一年日復(fù)一日的絮絮叨叨:“又大半夜跑到屋頂上去作甚?老話說春捂秋凍,你總也不聽勸,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真要凍出病根子來,讓奶奶怎么活?”

    憨憨傻傻的少年咧嘴一笑。

    老嫗坐下后,哀嘆一聲,開始念自家那本難念的經(jīng),“我的乖孫兒呦,你是不知道,今兒白天,那頭白眼狼不知道聞到了啥肉味,突然拎著大包小包的禮物登門,你當(dāng)時不在家,你是沒看到他那副嘴臉,真是孝順兒子慈祥爹,都快把奶奶給感動哭嘍�!�

    說到這里的時候,老婦滿臉譏諷,冷不丁往地上吐出一口濃痰,又有些后悔,便趕緊用腳尖碾了碾,老婦抬頭望向滿臉無所謂的少年,氣不打一處來,只是舍不得打,只好氣呼呼道:“沒心沒肺的崽子,也不知道心疼心疼奶奶。你本名叫馬玄,只是有爹生沒娘養(yǎng)的,不是命苦是什么,奶奶就給你加了個苦字,你要是嫌晦氣,以后自己改回來便是,不打緊的,不用在意奶奶的想法。奶奶就是鄉(xiāng)野老婆子,是田間的蛤蟆,見識短淺,活該一輩子遭罪吃苦……”

    老嫗開始擦拭眼淚。

    少年馬苦玄伸手放在老婦人皮包骨頭的干枯手背上。

    老婦人看了眼自己孫子,少年眼神中終于帶著點(diǎn)情感,她欣慰笑了,反過來拍了拍馬苦玄的手背,“奶奶我啊,是沒福氣的人,你爺爺有良心沒本事,靠不住,兒子有本事沒良心,還是靠不住,所以就只剩下你這么個念想了。要是你再沒有出息,奶奶這輩子吃過的那么多苦,算是白吃了。吃苦不算什么,別像奶奶這樣就成,以后一定要出息,有大出息,誰欺負(fù)過你,你往死里欺負(fù)回來,千萬別當(dāng)好人,壞人呢,偶爾當(dāng)幾次,也沒事的,別一門心思吃飽了撐著去害人就行,小心遭報(bào)應(yīng)不是?老天爺喜歡一年到頭打盹歸打盹,可總還有睜開眼睛的時候不是,萬一給抓個正著,哎呦……”

    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說法,少年是從小聽到大的,估計(jì)耳朵起繭子不說,而是都換好幾茬的繭子了。只不過少年始終沒有縮回手,任由自己奶奶輕輕握著。

    老婦人猛然問道:“你喜歡稚圭那個小賤婢干啥?”

    少年微笑道:“好看唄。”

    老嫗稍稍加重力道在馬苦玄手背一拍,大罵道:“沒良心的小爛蛆!連奶奶這里也不肯說實(shí)話?”

    少年嘿嘿一笑,“奶奶你放心,是好事情�!�

    老嫗將信將疑,暫且壓下這個疑問,換了個話題,“知道你爹娘為啥不要你嗎?”

    少年笑道:“那會兒家里窮,養(yǎng)不起我?”

    老嫗驟然提高嗓門,尖叫道:“窮?咱們馬家這七八輩人,可真算不得窮人門戶,也就是裝慣了孫子,到最后連大爺也不知道如何當(dāng)了,其實(shí)老祖宗留下一條祖訓(xùn),再有錢也不許把宅子安置在福祿街上,桃葉巷也不許。你那對活該遭天打雷劈的爹娘,他們?nèi)绻F的話,能每天穿金戴銀?頓頓吃香的喝辣的?除了沒敢搬去四姓十族扎堆的地兒去擺闊,他們什么享福的好事落下一樁一件啦?”

    每次說到兒子兒媳,老婦真是恨得牙癢癢,冷笑道:“那些個祖輩規(guī)矩,就是埋在土里爛成泥的玩意兒,多少年過去了,如今能值幾個錢?孫子,你以后出息了,別太當(dāng)回事,奶奶活了一大把年紀(jì),見多了有錢人和沒錢人,說到底,只有沒本事的人,才去當(dāng)老實(shí)人!”

    馬苦玄笑容燦爛,不知道是覺得有道理,還是認(rèn)為滑稽可笑。

    這個少年從小便是這樣,什么虧都能吃,什么欺負(fù)都能忍,可是有些事情執(zhí)拗起來,就連他奶奶也勸不動說不聽。

    老嫗想了想,起身跑出去看院門栓了沒,回到屋子重新落座后,壓低嗓音,“孫子,別看奶奶這么多年裝神弄鬼,除了當(dāng)接生婆,就是給人喝一碗符水,要不就是厚著臉皮跟人收破爛,但是奶奶告訴你,那些收回來的老物件們,可都是頂天的寶貝……”

    少年重新恢復(fù)憊懶的神態(tài),顯而易見,對于奶奶的那一大箱子破爛,馬苦玄并無興趣。

    老婦人猶然訴說早年各種更蒙拐騙的伎倆,得意洋洋。

    馬苦玄突然問道:“奶奶,泥瓶巷陳平安他爹,是不是死在……”

    老婦人臉色劇變,趕緊伸手捂住自己孫子的嘴巴,厲色道:“有些事情,可以做,不能說!”

    少年笑著點(diǎn)頭,不再刨根問底。

    之后老婦人也沒了炫耀過往榮光的興致,病懨懨的,心思沉重,時不時望向窗外的夜景。

    馬苦玄笑問道:“奶奶,你在咱們小鎮(zhèn)當(dāng)了這么多年的神婆,杏花巷的街坊鄰居,人人都說你老人家能跨過陰陽之隔,接引亡魂回到陽間……”

    老嫗白眼道:“別人信這些烏煙瘴氣的,你也信?奶奶連打雷也怕的一個人,真要見著了鬼魂,還不得自己把自己嚇?biāo)�?�?br />
    “奶奶別怕�!�

    少年馬苦玄輕聲笑著,“人鬼殊途,神仙有別。大道朝天,各走一邊�!�

    ————

    拂曉時分。

    草木小窩內(nèi)的寧姚緩緩睜開眼睛。

    不見少年身影蹤跡。

    她迅速起身,彎腰走出,腳尖一點(diǎn),她跳到那尊側(cè)臥破舊神像的巨大肩頭之上。

    遠(yuǎn)處草鞋少年正往這邊跑來,腳步不急不慢,不像是被追殺。當(dāng)他看到墨綠色的少女后,趕緊招手示意她下來。

    寧姚跳下佛像肩頭,站在少年身前。

    “老猿沒找到咱們這邊�!�

    說完之后,陳平安面朝那尊沒了頭顱的神像,雙手合十,低頭一拜,碎碎念念。寧姚依稀聽到是懇請不要怪罪她的言語,她翻了個白眼,卻也沒說什么。

    之后陳平安神神秘秘低聲道:“我?guī)ツ憧磧勺鹕裣�,很有意思!�?br />
    寧姚問道:“是神仙菩薩顯靈,愿意出來見你了?那豈不是心誠則靈?”

    陳平安悻悻然道:“寧姑娘你這話說的……”

    寧姚一挑眉頭。

    陳平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繼續(xù)道:“一聽就是讀過書的!”

    寧姚霎時間整個人就變了一個人,咳嗽幾聲,心中默念矜持矜持。

    少年在前頭帶路,少女默默跟在后邊。

    寧姚下意識伸出一根手指,揉了揉眉心。

    真是命懸一線啊。

    少女天人交戰(zhàn)許久,深呼吸一口氣,才弱弱說了兩個字,謝謝。

    少年其實(shí)一直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自然聽到少女突如其來的感謝言語,雖然內(nèi)心深處,沒覺得她需要跟自己道謝,反倒是自己應(yīng)該感謝她才對。

    只不過陳平安實(shí)在不知道如何開口,便干脆不搭理這茬了。

    陳平安突然停下腳步,怔怔望向南邊,自言自語道:“如果老猿已經(jīng)被齊先生驅(qū)逐出境,所以才沒有追殺我們,該怎么辦?”

    少女無言以對。

    陳平安繼續(xù)前行,看不出異樣。

    寧姚加快腳步,跟他并肩而行,忍不住問道:“陳平安,你沒事吧?”

    陳平安搖頭道:“沒事。我知道有些事情,就是這樣的,沒辦法就是沒辦法。”

    少年沒有讀過書,所以不知道那句話的意思,如果換一個說法,叫做人力終有窮盡之時。

    寧姚突然停下腳步,等到少年疑惑轉(zhuǎn)身后,她指了指自己眉心處的紅印,“知道你好奇,但是沒好意思問,我不妨跟你說實(shí)話好了,這便是我寧姚的殺手锏,正陽山老猿厲害吧?把你我攆得比喪家之犬還凄慘,對不對?可我眉心竅穴內(nèi),放著我娘贈送給我的一樣十歲生日禮物,是我的本命之物,它只要出現(xiàn),別說老猿要死,就是……”

    說到這里,少女掐斷了話頭,直接跳過,“之所以跟你說這些,我是想告訴你,天地大得很,別小看自己,也別氣餒,你現(xiàn)在不是已經(jīng)習(xí)武了嗎?不如連劍術(shù)也一起練了!”

    陳平安問道:“你會教劍術(shù)?”

    寧姚理直氣壯道:“我天資太好,學(xué)劍極早,境界攀升極快,但是教別人劍術(shù),半點(diǎn)不會!”

    陳平安撓撓頭。

    寧姚想了想,正色道:“那柄飛劍我就算想送給你,它也不會答應(yīng)的,而且我也不愿如此辱它,在我家鄉(xiāng),認(rèn)為世間有靈之劍,皆是我輩同道中人�!�

    寧姚最后摘下腰間雪白劍鞘,“但是這把劍鞘我可以送給你!”

    陳平安一頭霧水,“為啥?”

    寧姚使勁拍了拍陳平安肩膀,語重心長道:“連劍鞘也有了,距離劍仙還遠(yuǎn)嗎?”

    陳平安傻乎乎接過空蕩蕩的劍鞘,瞠目結(jié)舌道:“說啥?”

    寧姚大步前行。

    少女當(dāng)時只覺得自己做了一件極其瀟灑的事情,僅此而已。

    陳平安小心翼翼拎著劍鞘,心想自己上哪兒去找把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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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籠中雀

    第五十四章

    大敵當(dāng)前

    陳平安領(lǐng)著寧姚來到一尊五彩神像之前,約莫比青壯男子高出一個腦袋,原本生有三雙手臂,如今只剩下最高處的握拳一臂,高高舉起,以及最低處的“握手”一臂,之所以單臂卻能握手,原來是神像十指交錯,故而哪怕另外那條胳膊被齊肩斷去,手掌和手腕仍是得留下。

    五彩泥塑神像為一尊披甲神人,大髯,鎧甲錚錚,鱗片連綿,甲片邊緣飾有兩條珠線,聯(lián)珠顆粒飽滿,比起劉羨陽家祖?zhèn)黟蛹椎某舐豢�,僅就賣相而言,實(shí)在是稚圭和馬婆婆的差距。

    神像踩踏在一座四四方方的漆黑石座上,相比昨夜兩人寄人籬下的那尊無頭神像,這尊彩繪神像雖然斷臂極多,且彩塑斑駁,但是仍然流露出一股神采飛揚(yáng)的精氣神。最重要的是泥像神人的腰腹處,雙手交纏在一起,姿勢極其古怪。

    寧姚一眼就看出端倪,明白了陳平安為何要急匆匆?guī)ё约簛淼酱说�,點(diǎn)頭道:“的確有些像撼山譜上的那個立樁拳架子,只不過跟拳譜上的劍爐,有點(diǎn)不同。”

    寧姚思量片刻,問道:“附近找得到其余斷臂嗎?”

    陳平安蹲在地上,一臉惋惜地?fù)u頭道:“找過了,啥也沒找到,估計(jì)早就被來這里捉迷藏的孩子踩爛了。這么多年下來,這些土神仙泥菩薩們,估計(jì)什么苦頭都吃過了。你瞅瞅這位,最高的那顆拳頭,手腕那里缺了一大塊,旁邊還有很多條裂縫,明顯是給人用彈弓、或是石子糟蹋的,小鎮(zhèn)的孩子都這樣,大人越不讓來這邊玩,就越喜歡偷偷來這里抓蟋蟀、挖野菜,尤其是每年下雪的時候,經(jīng)常是幾十號人在這邊打雪仗,熱鬧得很,玩瘋了之后,哪里顧得了什么。小時候還喜歡攀比,看誰爬得更高,還有人喜歡爬到神像頭頂上去撒尿的,比誰尿得更遠(yuǎn),所以你想啊,一年年下來,就沒個齊全的泥像了,其實(shí)我小時候還有幾個木雕的神像,后來聽說有懶漢嫌棄上山砍柴太累,就盯上了它們,剛?cè)攵菚䞍海屯低到o拉回家劈成柴禾燒掉了。”

    少年一直在那兒嘀嘀咕咕,有些低沉感傷,“我當(dāng)時被姚老頭嫌棄燒窯沒悟性,給趕到山上燒炭去了,我如果在鎮(zhèn)上知道有人這么做,一定要勸一勸,實(shí)在不行,我可以答應(yīng)幫他砍柴去。土木神仙泥菩薩,雖說從來不顯靈,可那好歹也是菩薩神仙啊,結(jié)果被劈砍成柴禾,這種缺德事情,怎么可以做呢……”

    寧姚和陳平安此刻關(guān)注的側(cè)重點(diǎn),截然不同。

    寧姚一手捏著下巴,一手托著手肘,那雙眼眸流光溢彩,緩緩道:“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家拳譜的劍爐正是脫胎于此,不過不是現(xiàn)在你看到的這雙手,而是這尊道教靈官像之前中間那對手臂,就是由消失的那雙手掐訣而出的劍爐,雖然我不知道為何撰寫拳譜之人只選其一,并且沒有選擇現(xiàn)在咱們看到的這個手勢,但是我可以確定一點(diǎn),劍爐,或者說靈官指劍掐訣,說不定有大小之分�!�

    陳平安聽得云里霧里,但是不忘反駁提醒道:“拳譜是顧粲的,我是代為保管。”

    寧姚沒跟陳平安計(jì)較,伸手指了指這尊道教靈官的劍爐架子,解釋道:“看到?jīng)],拳譜上是右手尾指突出,而這里是九指分別糾纏、環(huán)繞、相扣,只伸出左手一根食指而已,一枝獨(dú)秀。為的就是掐指成劍訣,最終用以滋養(yǎng)食指。”

    寧姚自顧自說道:“我行走你們這座天下多年,也見過不少寺廟的四大天王,和各路道觀靈官,這尊泥像……”

    陳平安靜待下文,結(jié)果等了半天也沒等到答案,只得開口問道:“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嗎?”

    寧姚點(diǎn)了點(diǎn)頭,一本正經(jīng)道:“是最矮的�!�

    蹲地上的少年什么話都沒有說,只是朝她伸出大拇指。

    寧姚轉(zhuǎn)頭問道:“你見過比你們披云山還高的道門靈官神像嗎?”

    “當(dāng)然沒見過啊�!标惼桨层读算�,疑惑道:“披云山是我們這邊的?”

    寧姚恍然,解釋道:“就是你們這里最高的那座山,很久很久以前,據(jù)說曾經(jīng)有位得道高人,在披云山那邊埋下一方天師印,用以鎮(zhèn)壓此方天地的龍氣�!�

    陳平安眼睛一亮,“知道大致方位嗎,咱們能不能挖?”

    寧姚笑瞇瞇道:“怎么,想挖了賣錢��?”

    被揭穿真相的陳平安微微赧顏,坦誠道:“倒也不一定要賣錢,只要是好東西和值錢物件,留在家里當(dāng)傳家寶也是好的嘛�!�

    寧姚用手指凌空點(diǎn)了點(diǎn)那個掉錢眼里的家伙,沒好氣道:“以后你要是能夠開宗立派,我估計(jì)有你這么個燕子銜泥、持家有道的掌門宗主,門下弟子客卿肯定一輩子吃穿不愁,躺著享福就好了。”

    陳平安沒想那么遠(yuǎn),至于什么開宗立派,更是聽也聽不懂。

    他站起身問道:“不管大小,眼前也算是劍爐的一種?”

    寧姚點(diǎn)頭道:“大小劍爐,分左右手,真正滋養(yǎng)的對象,絕對不是左手食指和右手尾指,而是一路逆流而上,直到……”

    寧姚說到這里的時候,閉目凝神,她甚至不用掐訣立樁,就能夠心生感應(yīng),她睜眼后彎曲手指,對著自己指了后腦勺兩個地方,分別是玉枕和天柱兩座竅穴,確實(shí)是比較適合溫養(yǎng)本命飛劍的場所,她笑道:“左手劍爐對應(yīng)這里,右手則是指向此處�!�

    陳平安茫然道:“寧姑娘,其實(shí)我一直想問,這劍爐說是拳譜的立樁,可手指這么扭來扭去,這和練拳到底有啥關(guān)系?能長力氣嗎?”

    寧姚有些傻眼。

    要是非讓寧姚具體解釋武學(xué)或是修行的門門道道,那就真是太為難她了,更別提讓她說出一路上,大大小小的坑坑坎坎如何順利跨過。畢竟對于寧姚自己來說,這些最沒勁的道理,還需要說出口嗎?不是自然而然就該熟門熟路的嗎?

    于是少女板起臉教訓(xùn)少年道:“境界不到,說了白說!你問這么多干什么,只管埋頭苦練便是!怎么,吃不住苦?”

    陳平安將信將疑,小心翼翼說道:“寧姑娘,真是這樣?”

    寧姚雙手環(huán)胸,滿臉天經(jīng)地義的正氣表情,反問道:“不然咧?!”

    陳平安便不再追問此事,仰頭望向被寧姚稱為道門靈官的彩繪神像,道:“這就是陸道長他們家的神仙啊�!�

    寧姚無奈道:“什么叫陸道長他們家的神仙?第一,道家道家,雖然有個家字,但絕對不是你們小鎮(zhèn)百姓人家的那個家,道家之大,遠(yuǎn)遠(yuǎn)超出你的想象,甚至連我也不清楚道門到底有道士,到底有多少支脈流派,只聽我爹說過,如今祖庭分上下南北四座……算了,跟你說這些就是對牛彈琴。第二,神仙神仙,雖然你們習(xí)慣了一起念,甚至全天下的凡夫俗子也這樣,可歸根結(jié)底,神和仙,走的是不一樣的路,我舉個例子好了,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這句話你聽過吧?”

    陳平安點(diǎn)頭道:“以前杏花巷馬婆婆經(jīng)常跟顧粲他娘吵架,我總能聽到這句話�!�

    寧姚此時頗有一些指點(diǎn)江山的意味,“佛爭一炷香,為啥要爭?因?yàn)樯翊_實(shí)需要香火,沒有了香火,神就會逐漸衰弱,最終喪失一身無邊法力,道理很簡單,就跟一個人好幾天不吃五谷雜糧一樣,哪來的氣力?世俗朝廷為何要各地官員禁絕淫祠?怕的就是人間香火雜亂,使得一些本不該成神的人或什么,坐擁神位,退一步說,哪怕他們擅自成神之后,是天性良善之輩,愿意年復(fù)一年蔭庇當(dāng)?shù)匕傩�,從不逾越天地�?guī)矩,可對自詡為‘真龍之身’的皇帝君主而言,這些不被朝廷敕封的淫祠,就是在禍亂一方風(fēng)水,無異于藩鎮(zhèn)割據(jù),減弱了王朝氣運(yùn),是挖墻腳跟的行徑,因?yàn)闀s短國祚的年數(shù),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鼾睡?”

    “至于仙,很簡單,你看到的外鄉(xiāng)人,十之八九都算是,就連正陽山那頭老猿,也算半個仙,都是靠自己走在大道上,一步步登山,通往長生不朽的山頂。修行之人,也被稱為煉氣士,修行之事,則被稱為修仙或是修真�!�

    陳平安問道:“那么這尊道門靈官到底是神還是仙?按照寧姑娘的說法,應(yīng)該算是道門里的仙人吧?”

    寧姚臉色肅穆,輕輕搖頭,沒有繼續(xù)道破天機(jī)。

    她突然皺了皺眉頭。

    一顆石子莫名其妙激射而至,重重砸在靈官神像高出頭顱的那只拳頭上,砸出許多碎屑下來。

    寧姚揮了揮手,驅(qū)散頭頂那些泥屑塵土。

    陳平安站起身,順著寧姚的視線,他轉(zhuǎn)頭望去,結(jié)果看到一個意料之外的身影。

    有個黝黑精瘦的矮小少年,蹲在遠(yuǎn)處一座倒地神像上,一只手不斷拋出石子、接住石子。

    陳平安轉(zhuǎn)身跟寧姚并肩而立,輕聲道:“他叫馬苦玄,是杏花巷那個馬婆婆的孫子,很奇怪的一個人,從小就不愛說話,上次在小溪里碰到他,馬苦玄還主動跟我說話來著,他明顯早就知道蛇膽石很值錢�!�

    名叫馬苦玄的少年,站起身后繼續(xù)掂量著那顆石子,朝寧姚和陳平安燦爛一笑,開門見山道:“如果我去福祿街李宅,跟正陽山那頭老猿說找到你們兩個了,我想怎么都可以拿到一袋子錢。不過你們只要給我兩袋子錢,我就假裝什么都沒有看到。事先說好,只是做買賣而已,別想著殺人滅口啊,地上這么多神仙菩薩可都看著咱們呢,小心遭報(bào)應(yīng)�!�

    惱羞成怒的寧姚正要說話,卻被陳平安一把抓住手臂,他上前踏出一步,對馬苦玄沉聲問道:“如果我愿意給錢,你真能不說出去?”

    馬苦玄微微一愣,好像是完全沒想到這對少年少女,如此好說話,竟然還真跟自己做起了生意。

    不過他也懶得繼續(xù)演戲了,掏出一只華美精貴的錢袋子,隨手丟在地上,笑道:“我已經(jīng)在李家拿到報(bào)酬了,只不過我可不是為了錢,泥瓶巷陳平安,宋集薪的隔壁鄰居,對吧?你要怪就怪你身邊的家伙,太惹人厭了,她昨天壞了很多人的大事�!�

    少年扯了扯嘴角,伸手指向自己,“比如我�!�

    陳平安環(huán)顧四周。

    馬苦玄望向?qū)幰�,笑道:“放心,那頭老猿暫時有點(diǎn)事情要處理,我就趁著這個機(jī)會,想跟你討要一樣?xùn)|西,你知道是什么的,對不對?”

    寧姚冷笑道:“小心有命拿沒命用�!�

    馬苦玄樂呵呵道:“你又不是我媳婦,擔(dān)心這個做啥�!�

    陳平安實(shí)在無法想象,這么一個滿身鬼氣森森的家伙,怎么會有人覺得此人是個傻子?

    寧姚臉色陰沉,碰了碰陳平安肩頭,輕聲提醒道:“不知為何飛劍到了這邊周圍,便進(jìn)不來了。”

    馬苦玄微微轉(zhuǎn)移視線,對陳平安咧嘴笑道:“昨天屋頂一戰(zhàn),很精彩,我湊巧都看見了。哦對了,你可以摘掉綁在小腿上的沙袋了,要不然你是追不上我的。”

    陳平安果真蹲下身,緩緩卷起褲管,視線則一直放在馬苦玄身上。

    直到這個時候,寧姚才驚訝發(fā)現(xiàn),原來陳平安褲管里邊,小腿上還綁著一圈不厚不薄的沙袋。

    陳平安跟寧姚解釋了一句:“很小的時候,楊家鋪?zhàn)拥臈顮敔斁驮?jīng)叮囑過我,死也別取下來。原本是打算用來對付老猿的第四口氣,現(xiàn)在想了想,也差不多了,因?yàn)槲铱傆X得這個叫馬苦玄的家伙,和老猿一樣危險(xiǎn)�!�

    馬苦玄輕輕跳下神像,瞥了眼一襲墨綠長袍的英氣少女,自言自語道:“本來以為好歹等我出了小鎮(zhèn),才會遇到第一位大道之?dāng)常瑳]想到這么快就碰上。哈哈,真是運(yùn)氣來了擋都擋不住啊。”

    寧姚突然問道:“陳平安,那家伙小時候也給牛尾巴甩過?”

    陳平安站起身,輕輕跺了跺腳,左右雙腳各數(shù)次,認(rèn)真想著寧姑娘的問題,回答道:“馬婆婆很有錢的,所以我記得這個馬苦玄家的黃牛,體型格外大,那牛尾巴甩起來,很嚇人的�!�

    在陳平安站起身的時候,馬苦玄卻又蹲下身,抓起一把石子放在了左手心。

    最后,泥瓶巷少年與杏花巷少年,兩個同齡人,遙遙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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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籠中雀

    第五十五章

    春風(fēng)得意

    陳平安左右腳尖先后不易察覺地?cái)Q了擰地面,似乎還在適應(yīng)變輕了的雙腿。

    他留意到馬苦玄總共撿了五顆石子,四顆握在左手,一顆在右手。

    馬苦玄神色自若,望向刀鞘劍鞘皆空的外鄉(xiāng)少女,笑道:“說好了,現(xiàn)在是我和陳平安單挑,按照我奶奶小時候講的故事,在演義上,兩名大將于陣前捉對廝殺,誰喊幫手誰就不是英雄好漢,若是能夠陣斬?cái)橙�,軍心大振,一場仗就算贏了……”

    寧姚看著那個馬苦玄就心煩,她就沒見過這么欠揍的家伙,泥瓶巷的宋集薪城府也深,也喜歡掉書袋,成天擺小夫子的做派,可人家好歹瞧著就是一副讀書種子的模樣,眼前這位矮小精瘦的少年,肌膚不比陳平安白,而且眼睛格外大,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就是很怪,尤其是加上這種蹩腳拗口的酸文,就像老嫗涂撲了半斤脂粉在那張老樹皮上,故作嬌羞狀,真是慘絕人寰。

    陳平安沒有跟杏花巷的同齡人放狠話,微微彎腰,驟然發(fā)力,

    筆直前沖,勢若奔馬。

    真快!

    看著陳平安疾奔遠(yuǎn)去的背影,幾乎一個眨眼就與自己拉開了兩丈多距離,饒是見多識廣的寧姚也難免感慨,這不是說陳平安放在全天下的同齡人當(dāng)中,他能夠飛奔快過狐兔,這件事情本身如何了不得,自然不是如此,而是在此方天地這座牢籠里,陳平安能夠只依靠十?dāng)?shù)年如一日的水磨工夫,就把自己的體魄硬生生打熬到這個地步,這才是最讓寧姚佩服的地方。

    寧姚想了想,難道能吃苦,也是一種天賦?

    兩個少年之間的距離瞬間只剩一半。

    陳平安甚至已經(jīng)能夠清晰看到,馬苦玄臉色的一連串細(xì)微變化,片刻驚訝后,轉(zhuǎn)為惶恐,迅速恢復(fù)鎮(zhèn)定,然后毫不猶豫地迅猛抬臂,整條纖細(xì)手臂,綻放出一股驚人的爆發(fā)力。

    一直死死盯住馬苦玄右手動靜陳平安,不再直線前沖,剎那之間就就折向右邊。

    馬苦玄那條胳膊竟然出現(xiàn)微妙的停頓,手腕一抖,目標(biāo)正是偏離直線的陳平安。

    激射而出的石子來勢洶洶,雖然不如正陽山搬山猿那般恐怖,但是仍然不容小覷。本該手忙腳亂的陳平安并未停步,腰桿一擰,上半身側(cè)過,那顆石子正好從眼前一閃而逝,草鞋少年額前的發(fā)絲被那股清風(fēng)裹挾得隨之一蕩。

    馬苦玄握有剩余石子的左手輕輕一甩,其中一顆石子剛好落入右手手心。

    這位杏花巷的矮小少年,好像并不覺得第二次出手就能夠解決掉陳平安,故而沒有停留在原地,開始跑向右手邊,與此同時,甩手丟出第二顆石子。

    草鞋少年一個毫無征兆地驟然彎腰,雙手幾乎能夠觸及到地面,那顆石子從后背上迅速劃過,擦破陳平安的單薄衣衫,所幸只是擦傷,看上去皮開肉綻很嚇人,其實(shí)傷口不深。

    此時兩人間距又被拉近一半。

    雖然馬苦玄也意識到應(yīng)該要拉開距離才對,但是陳平安的埋頭沖刺,實(shí)在太過風(fēng)馳電掣,襯托得馬苦玄匆忙之間的轉(zhuǎn)移陣地,仿佛是老牛拉破車,所以當(dāng)陳平安那張黝黑臉龐愈發(fā)靠近,草鞋少年那堅(jiān)毅明亮的眼神,尤為刺眼。與此相反,馬苦玄明顯出現(xiàn)了一抹遲疑神色,是放棄丟擲石頭的舉動,果斷撒腿撤退?還是孤注一擲,在第三顆石頭上分出勝負(fù)?

    馬苦玄猶豫不決,對比陳平安的一往無前,形成鮮明對比。

    此時此刻的草鞋少年,哪里有半點(diǎn)泥瓶巷爛好人的樣子?

    馬苦玄在這種事關(guān)生死的緊要關(guān)頭,后撤一步,再次揮動手臂。

    顯而易見,馬苦玄相信自己手中的石子。

    這個別說打架,從來就沒跟人吵過架的孤僻少年,從小到大就不喜歡跟同齡人待在一起,比陳平安或是顧粲,更像是一頭獨(dú)來獨(dú)往的野貓崽子。他喜歡有事沒事就抓一把石子,一邊走一邊丟,當(dāng)然力道都很輕,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玩耍,沒有人當(dāng)回事,只是馬苦玄在廊橋底下的岸邊,四下無人的時候,就會獨(dú)自打水漂,稍稍薄一些的石子,往往能夠在水面上打出十?dāng)?shù)個漣漪之后,撞在對岸石拱橋的內(nèi)壁上,砰然粉碎,膂力之大,手勁之巧,可想而知。

    馬苦玄時常也會蹲在青牛背上,用石子去砸水中游魚。不管能否擊中游魚,反正少年丟入水中的石子,幾乎沒有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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