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婦人笑著解釋道:“你爹傻人有傻福,咱們這趟出遠(yuǎn)門,路上你爹找著了一些草藥,拿去一賣,值不少錢,娘親還是第一次見著金子哩,金燦燦的,瞧著就讓人心生歡喜,如今娘親攢下一些家底了,不過你小子先別惦記,那可是將來幫你娶媳婦用的�!�
李槐看了眼一直坐在旁邊不說話的姐姐,“先給我姐當(dāng)嫁妝唄,我又不急�!�
婦人氣呼呼道:“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生下來就是賠錢的,給她作甚?”
少女習(xí)以為常,半點不生氣,她打小就是逆來順受的好脾氣,這一點隨她爹,完全不像李槐,一家四口人,相依為命,兒子像娘女兒像爹,倒也有趣。
李槐搖頭道:“娘,你這樣的話,以后我姐就算嫁了個好人家,也非得受氣。你就是運氣好,找到我爹這么老實的人,啥都順著你,要不然就咱們舅舅那些人,你如果真被我爹欺負(fù)了,娘家人靠得��?那就是氣上加氣,能給人氣出病來。娘,我說得對吧?”
婦人給噎得說不出半個字來。
少女嘴唇抿起,偷偷笑著。
婦人伸出手指輕輕戳了一下兒子的額頭,悻悻然道:“呦,長大啦,就不幫著娘說話了?”
李槐嘿嘿笑著,轉(zhuǎn)頭望向身邊的姐姐,壞笑道:“李柳,我這趟出門,幫你找了好幾個姐夫……”
少女眨眨那雙秋水長眸,似乎有些茫然。
婦人一巴掌拍在兒子腦袋上,氣笑道:“怎么說話呢!你姐只能嫁一個,當(dāng)然如果真沒嫁好,受不了委屈,那么可以離了再換,但是沒有一女嫁多夫的道理�!�
李槐壞笑道:“李柳,我現(xiàn)在跟林守一住一起哦。”
婦人疑惑道:“就是那個爹在督造衙署當(dāng)官的林守一?”
李槐點頭道:“就是他,跟董水井搶我姐的那個,如今可厲害了,對我也很好,以前在家鄉(xiāng)學(xué)塾吧,我還挺討厭他的,如今才發(fā)現(xiàn)他其實人很好,就是脾氣冷了點,耐心不太好,比不得我的未來小師叔陳平安。”
少女默不作聲。
婦人哦了一聲,笑問道:“你一口一個陳平安,又是誰?是不是家里更有錢?不會是你幫你姐挑選的姐夫吧?”
李槐搖頭道:“陳平安啊,我最要好的朋友之一,跟阿良一樣。不過他不是我姐夫,年紀(jì)其實剛剛好,但是李柳配不上他。”
婦人又是一巴掌打賞過去,“什么叫李柳配不上他,有你這么說你姐的嗎?你姐哪里不好了,要模樣有模樣,脾氣也不差,一看就是個相夫教子的好媳婦,明擺著嫁給誰誰都不虧�!�
漢子坐在對面,臉色古怪。
李槐一本正經(jīng)說著混賬話:“我說實話啊,你看我姐啊,長得……還湊合吧,家世的話,唉,提這個傷感情�!�
說到這里,孩子笑道:“不過爹娘是誰,由不得咱們,再說了,我們家窮是窮了點,可爹娘你們很好啊,陳平安有次跟我一起在在山上拉屎,咱們倆就隨便聊,陳平安說他爹娘都走得早,就讓我多念著你們的好,一開始我可沒多想,只當(dāng)他是拉不出屎來,跟我在那兒沒話找話呢,后來跟陳平安走了一路,才曉得他說的是真心話。跟你們說啊,我跟陳平安關(guān)系可好了,你們也知道我最怕鬼了,晚上憋不住,一定要拉著陳平安一起的,他從沒說我煩,真的,就連心里頭都不覺得我煩,這樣的人,我姐配不上�!�
婦人冷哼道:“陪你拉屎撒尿就是大好人啦�!�
李槐開始掰手指,“除了這個,陳平安還有給我做小書箱,編草鞋,做飯洗衣服,幫我養(yǎng)毛驢,我風(fēng)寒了,他大半夜跑出去幾十里山路,給我采藥煮藥,花錢給我買書,送玉簪子,教我打拳,跟我說以后要孝順爹娘,出了事情不罵我,反而幫著我,擋在我身前,狠狠揍那些壞蛋……根本數(shù)不過來啊,我倒是他想當(dāng)我姐夫來著,做夢都想�!�
婦人愕然。
漢子看著那個神采飛揚到有些陌生的兒子,有些唏噓,更多還是高興。
婦人笑著拿出一雙千層底布鞋,“這是你姐給你縫的,肯定比穿著草鞋舒服�!�
李槐嘆了口氣。
婦人疑惑道:“咋了?”
李槐眼神憂傷地望著娘親,“你們怎么不多生一個姐姐,生得更好看一些,我好送給陳平安,那我以后想喊他姐夫,喊小師叔就都可以啦�!�
婦人擰著兒子的耳朵,“哪有你這樣埋汰自己姐姐的人,氣死老娘了!”
少女笑得瞇起月牙兒,
她對這個自幼就無法無天的弟弟,是真的打心眼喜歡。
而且她知道,別管這個頑劣弟弟嘴上如何說自己的壞話,李槐對她,終究是很好很好的,只不過外人不知道而已。
“你家兩孩子,女兒有天資,兒子有洪福�!�
這是他爹在楊家鋪子做事時的老師傅,楊老頭親口說的,當(dāng)然其實還有半句話,少女聽過就忘了,“還有個罵天罵地罵閻王的潑婦,是你李二家門不幸�!�
房門口那邊傳來腳步聲。
一位容貌俊秀的冷峻少年出現(xiàn)在門口,呆了呆,然后破天荒有些臉紅。
李槐唯恐天下不亂,望著林守一,指了指自己姐姐,哈哈大笑道:“我姐李柳哦,她自己登門給你做媳婦來啦�!�
婦人看林守一是挺順眼的,知書達(dá)理,不光是當(dāng)官有錢人家的孩子那么簡單,偶爾幾次登門,雖然言語不多,對她都很尊敬,也不會嫌棄他們家窮,而且婦人對于讀書人,一向有好感,總覺得以后嫁女兒,一定要嫁個書香門第,哪怕女婿家里沒什么錢也沒關(guān)系。
李槐站在長凳上,玩笑道:“林守一,你坐我姐身邊唄,以后反正就是一家人啦�!�
婦人擰了一把孩子,“不許胡說八道�!�
林守一深呼吸一口氣,當(dāng)然不敢坐在少女身邊,跟李槐爹娘客客氣氣地問好之后,懷里捧著書坐在了少女對面。
相比林守一,同樣是喜歡自己女兒的學(xué)塾孩子,漢子其實反而更喜歡董水井一些,不過對林守一,漢子倒也覺得不錯,只是沒董水井那么合自己脾氣罷了。在這個家里,將來李柳嫁人,他說話最不管用,屬于墊底,媳婦點頭,李槐認(rèn)可,李柳喜歡,最后才是他李二。
之后聊到書院和東華山,知道李槐爹娘三人要在這邊住幾天,林守一便提議帶著他們出門逛逛。
李槐偷著樂,“呦,這就當(dāng)上女婿啦。”
給他姐姐輕輕擰了一把胳膊,以及他娘親一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板栗。
東華山風(fēng)景極好,這一逛就足足走了將近一個時辰,而且還只逛到半山腰,吃過午飯,書院兩位先生主動登門來到林守一學(xué)舍,依舊是和和氣氣的,讓婦人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下。畢竟在她看來,齊靜春只是小地方的窮酸教書匠,人好是好,可如今到了大隋京城,真正有身份的讀書人,怎么可能沒點脾氣?自己兒子怎么性子,她這個當(dāng)娘的最清楚不過,她是真怕李槐給先生們視為讀書沒出息的眼中釘,每天除了呵斥就是打板子,李槐怎么受得了?
在一家四口陪著兩位先生閑聊的時候,外人林守一安安靜靜坐在旁邊。
李槐經(jīng)歷過這樁比天還大的風(fēng)波后,性子變了許多,沉穩(wěn)懂事多了。
那個少女,好像是再過一千年一萬年都不會變的嫻靜性子,她有一雙特別好看的眼睛,林守一百看不厭,當(dāng)然是偷偷看。
李槐的娘親,沒那么大大咧咧了,說話細(xì)聲細(xì)氣,跟小鎮(zhèn)那邊截然不同,還顯得局促不安,這一點,甚至不如她女兒來得大氣。這也是林守一喜歡少女的原因,少女李柳沒有上過學(xué)塾,但是會經(jīng)常去學(xué)塾接李槐放學(xué),哪怕是遇上先生齊靜春,少女依然會不卑不亢,待人接物,透著一股天然的慧根靈秀,少女對誰都會客氣而禮貌,給林守一她離你很近卻又很遠(yuǎn)的奇怪感覺,同時哪怕她離你很遠(yuǎn),在看不見的遠(yuǎn)方,卻又仿佛就俏生生站在自己心頭。
所以林守一很喜歡她。
哪怕只是這樣偷偷看著她,林守一的心情就會尤其平靜祥和。
看過了一重重的秀美山水,可只要她不在那兒,就都不是最好的山水。
至于李槐他爹,那個木訥漢子,對那兩位先生是客氣到了極點,恨不得端茶送水,說話的時候就一直彎著腰,本就個子不高,愈發(fā)顯得矮小敦厚了,比起坐立不安的媳婦還不如,只會勸說李槐的先生們吃東西,可問題是兩位先生雖然在書院地位平平,可能夠在書院教書的夫子,哪一個會差了?圣人教誨,食不厭精膾不厭細(xì),桌上那些吃食,人家真的未必愿意多吃的,略微吃一些是禮數(shù)不假,可哪有當(dāng)真把自己吃撐著的道理。
如果換成是以前,李槐看到自己爹這樣,會覺得丟臉,但是這一次,李槐沒有。
他爹是沒本事,但是他爹這輩子,把能給他李槐的,已經(jīng)都給了。
如今李槐覺得他爹不管做什么,都不會丟人。
不太愿意跟他和林守一說什么閑話的陳平安,教過李槐類似的道理,然后一路上發(fā)生那么多的事情,讓李槐不當(dāng)回事地聽過之后,又在心里大致懂了一些。阿良也曾經(jīng)私下無意間跟李槐說過,有錢人隨手送你一千兩銀子,跟陳平安送你十兩銀子,誰更好心好意,自己掂量掂量。你如果對前者輕易感恩戴德,可以,是因為你還沒長大,見識不多,問題不大。但如果對后者視而不見,那就是你小子根本沒良心,是傻。
看著忙前忙后傻笑著的男人,李槐突然有點心酸,就開口讓他休息會兒。
漢子起先是覺得自己做得不講究了,可是看到兒子的眼神后,發(fā)現(xiàn)不是那么回事兒,就笑著站到一邊,想要蹲下,似乎覺得這樣很粗鄙不堪,蹲了一半又連忙站起身,看到自己兒子背對著兩位夫子朝他做了個鬼臉,漢子便憨憨笑了起來,搓了搓手,他原本跟自己孩子的先生相處,確實緊張,這會兒就好多了。
聊完之后,兩位先生就離去,畢竟下午還有授課,一家四口加上林守一,一起送到門外。
李槐下午有課,但是孩子說今天就陪陪爹娘,他保證明天開始讀書會更努力更用心,書本總歸沒長腳,先生們肚子里的學(xué)問也跑不掉,只要好好念書,肯定是能讀回來的,但是爹娘在書院待不了幾天,得多陪陪。
這番乖巧懂事的言語,把婦人給說得怔怔出神,看著那個滿臉認(rèn)真的孩子,當(dāng)場就哭了起來,然后對著男人就是一頓拳打腳踢,埋怨他非要去那么遠(yuǎn)的地方,把兒子一個人留在這里吃苦。
漢子對于這些飛來橫禍,當(dāng)然是一聲不吭受著。
林守一壯起膽子,小聲詢問李柳想不想去書樓那邊看看,說書院這里的藏書,是大隋王朝最豐富的。
少女笑著搖了搖頭,說要陪弟弟。
接下來整個下午,李槐就在爹娘住處玩鬧,沒忘記背上那只小書箱,神秘兮兮地掏出那只彩繪木偶,說這可是他珍藏已久的寶貝,然后故意一臉心疼地送給姐姐。李柳當(dāng)然不肯要,只是拿在手里把玩了一會兒,就還給李槐,李槐問她真不要,李柳點點頭。李槐有些郁悶,說她是頭發(fā)長見識短,不識貨。
少女摸了摸弟弟的腦袋。
林守一沒好意思厚著臉皮待下去,去書樓看書,只是怎么都看不進去,然后就干脆放下書,站在窗口苦等,眼巴巴等著日頭西斜。
臨近黃昏,李槐突然說要跟爹說點事情,婦人就說什么事情不能當(dāng)著她的面講,總不會是給李柳找了姐夫,順便給你爹也找了后娘吧?李槐笑著說我爹到掉坑里這輩子都爬不出來了。婦人笑著作勢要打,看到一大一小走向房門口的身影,屋子沒了男人,婦人這才嘆了口氣,默默流淚,少女雖然長得柔弱,卻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但是看到娘親這樣,李柳也有些難過。
她們都不傻,不真正吃過苦頭,李槐不會好像一夜之間就長大了,只是已經(jīng)懂事的孩子,不愿意說那些不開心的事情而已。
李槐帶著漢子走出門口,門外沒多遠(yuǎn)就是一座小湖,兩人沿著湖邊小路緩緩而行,李槐問道:“爹,這座東華山,有你去過的老家那些山大嗎?”
漢子笑道:“比有些大,比有些小。”
答案跟漢子的人一樣無趣乏味。
李槐翻了個白眼,蹲在湖邊,撿起一粒石子丟入湖中,“爹,就沖你對我娘這么好,就很好了�!�
漢子不善言辭,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
李槐突然低聲道:“爹對我也很好。以前,對不起啊�!�
漢子蹲下身,輕聲道:“哪有當(dāng)兒子的跟爹說什么對不起,用不著。”
漢子很快苦著臉道:“你這么說,爹心里慌,不踏實�!�
李槐咧咧嘴,轉(zhuǎn)頭看著這個曾經(jīng)害自己在學(xué)塾被同窗瞧不起的男人,輕聲道:“爹,我膽子小,是隨你還是隨娘親啊,照理說你還敢自己去山里呢,我就不敢,以前跟陳平安在一起的時候,不覺得什么,在家里待慣了,就覺得誰對我好,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嗎,現(xiàn)在才知道根本不是這么個事兒,外邊的壞蛋多著呢。陳平安雖然不愛說話,跟爹你差不多的性子,對誰好吧,那是真的恨不得把身上所有好東西都拿出來,嘴上從來不說什么,就只會埋頭做事……”
李槐說到這里,有些傷感,“陳平安唯一一次對自己好點,是答應(yīng)我們一起進書院的時候,他會穿上新衣服,換掉草鞋,可惜他最后沒露面,偷偷走了,我很想他啊。”
漢子伸出粗糙寬厚的大手,輕輕放在孩子腦袋上,“長大啦。”
李槐伸手拍掉漢子的手掌,沒好氣道:“沒呢,離開家的時候是七歲,這還沒過年呀,所以還是七歲�!�
漢子雙手疊放擱在腹部,蹲著望向湖水,開始發(fā)呆,最后愧疚道:“爹這輩子沒啥本事,沒讓你們仨過上半天好日子,尤其還讓你給人瞧不起,讀書讀得不開心,爹心里頭……”
李槐擺擺手,打斷漢子的言語,老氣橫秋道:“爹不是我說你啊,多大人了,還說這些有的沒的�!�
孩子沉默片刻,耷拉著腦袋,“爹,其實看到你在先生面前那個樣子,我挺難受的�!�
鐵打的漢子也給自己兒子這句心里話,給說得狠狠揉了揉臉頰,總覺得自己是真對不住這么懂事的孩子。
李槐最后站起身,笑道:“爹,這兩天好好帶著娘親和姐姐一起逛逛大隋京城,哪怕買不起好東西,看看也好。以后等我讀書有些出息了,回頭我給你們買!走啦走啦,娘親膽子小,沒我們在身邊,肯定要擔(dān)心的。”
李槐很認(rèn)真道:“爹,以后對娘一定要好啊,她就那脾氣,說話是不中聽,但你是男人唉,多擔(dān)待著點唄?”
漢子使勁點點頭,站起身后,卻說他一個人待一會兒,看看風(fēng)景。
李槐一路小跑回去,蹦蹦跳跳,無憂無慮,明顯還走著稀里糊涂的拳樁架勢。
漢子突然喊住自己兒子。
李槐在遠(yuǎn)處轉(zhuǎn)過身,納悶道:“爹,咋了?要找茅廁?”
漢子朝他伸出大拇指,“好樣的!”
“還要你說?!”
孩子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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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槐走后,漢子抖了抖手腕,環(huán)顧四周后,沉聲道:“姓崔的,出來!”
一位玉樹臨風(fēng)的白衣少年從一棵大樹后緩緩走出,賠笑道:“李二大爺來了啊,幸會幸會,事先聲明,如今我可不是啥大驪國師,已經(jīng)是崔東山啦,跟你家寶貝兒子李槐,算是半個同門師兄弟吧,你可不能胡亂打人�!�
名叫李二的漢子面無表情,“你就說怎么回事!一,事情過程,別偷工減料,二,我不保證不會打死你�!�
少年崔瀺,或者說崔東山仔細(xì)打量著漢子,看著這位差點活活打死藩王宋長鏡的純粹武夫,少年心情極為復(fù)雜,還有些感慨,嘆了口氣道:“那就容我娓娓道來。”
當(dāng)時在驪珠洞天內(nèi),那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九境巔峰之戰(zhàn),事后宋長鏡成功破境,躋身傳說中的武夫十境,成為東寶瓶洲第二位貨真價實的止境大宗師,關(guān)鍵是宋長鏡如此年輕,用“如日中天”來形容也不為過,但是為何宋長鏡能夠在不惑之年,就成功破開瓶頸,外界根本無從知曉。
但是武人七境之后的破境,每一次都是說死則死的巨大生死關(guān),幾乎全是在生死絕境中逆勢破開,這已經(jīng)是天下武道的常識,而這意味著那塊磨刀石,那個對手,最差也是旗鼓相當(dāng)?shù)膸p峰強者。
為何宋長鏡升入第十境,而明明占有的李二沒有?為何楊老頭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能夠跟宋長鏡做買賣?要知道兩位九境巔峰的純粹武夫,一旦交手,必然是天翻地覆的場面,打到最后,不是誰想收手就能夠收手。以楊老頭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性格,為何要冒著李二打死宋長鏡、與整個大驪王朝成為死敵的風(fēng)險?也要讓宋長鏡被迫接受這場不得不接手的破境機緣?
對此崔東山一直很奇怪。
直到現(xiàn)在近距離看到氣勢外露的李二本人,崔東山才有些明悟。
因為李二的九境底子,打得比宋長鏡更加堅實,更加雄厚!
所以李二躋身第十境,就需要更多的磨礪。一旦成功,同樣是第十境,不管宋長鏡如何天賦異稟,下一場生死之戰(zhàn),十之八九,仍是會輸給這個整座東寶瓶洲幾乎無人聽聞的李二!
崔東山將近期的波折一一說過,從頭到尾,漢子的臉色看不出有絲毫變化。
崔東山笑道:“大隋底蘊深厚,不容小覷,可別胡來,再說了,我已經(jīng)替所有孩子出過氣,教訓(xùn)了那個十境練氣士蔡京神,接下來他們的求學(xué)之路,會一帆風(fēng)順,而且有我照顧,不會有任何麻煩�!�
但是崔東山又居心叵測地火上加油,“不過呢,李槐的三個舍友,那三個兔崽子是道歉了,東西也還給李槐了,可是他們家長輩如今還一聲不吭呢,這樣是不太好,你要是真氣不過,倒是可以找他們家說道說道�!�
漢子看了他一眼。
白衣少年趕緊舉起雙手,無比幽怨道:“這一切,跟我崔東山?jīng)]有一顆銅錢的關(guān)系。就算有,也是跟京城那位國師有關(guān),就比如你這次來大隋京城,我不否認(rèn),極有可能是他和楊老頭的意思。所以我比誰都更加委屈啊,如今神魂分離,說不得以后還要自己跟自己下棋作對,你說我慘不慘?你李二忍心對我出手?”
李二不耐煩道:“少跟我來這一套,你們怎么謀劃,是你們的事情,只要別惹我,別惹到我家,我管你們在想什么?但是現(xiàn)在,我兒子給人欺負(fù)成這樣,給人欺負(fù)得……都他娘的不敢跟自己爹娘說半個字!”
漢子吐出一口唾沫,這么個天大的悶葫蘆窩囊廢,冷笑道:“干你娘的大隋!”
崔東山感到如芒在背。
九境之巔的純粹武夫,尤其是李二這種在驪珠洞天活蹦亂跳的怪物,哪怕站著不動讓尋常十境修士狂砸法寶,也要砍上大半天啊,說不定李二沒如何,練氣士自己已經(jīng)累得夠嗆了。
漢子大踏步往山頂走去。
白衣少年趕緊跟在他身后,好奇問道:“這是要做啥?”
漢子撂下一句,“去山頂看一圈,找到了大隋皇宮,先去一趟,回來后順便收拾那個蔡京神。”
這話說得……就像是我先去趟茅廁,回來再洗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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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來個能打的
(發(fā)布一個群號,烽火連天共逐鹿,群號是有興趣的好漢女俠,可以加群聊書討論。)
一前一后到了山頂,茅小冬神情凝重地站在涼亭外。
整個東寶瓶洲,九境武夫比十境練氣士少得多,這也是為何大驪出現(xiàn)一個宋長鏡,就能夠震懾群山的理由。
九境武夫幾乎已經(jīng)將體魄淬煉到人間極致,號稱萬法不侵,茅小冬雖然知道沒有外界傳聞這般夸張,畢竟還有那些上五境修士,神通廣大,力可搬山,氣能倒海�?墒菃慰窜Q身八境之后的藩王宋長鏡,那幾場與頂尖修士的生死廝殺,確實當(dāng)?shù)闷疬@個評價,畢竟如神龍隱于云霧的上五境修士,何其罕見。
崔東山笑呵呵介紹道:“這位老夫子名叫茅小冬,以前是齊靜春的師弟,如今是山崖書院真正管事的副山主�!�
原本李二瞧也沒瞧一眼腰間懸戒尺的高大老人,聞言后立即主動笑道:“茅夫子,我是李槐他爹�!�
老人驚訝,崔東山一樣奇怪。以李二那種直愣愣一根筋的臭脾氣,對山崖書院哪怕沒怨言,肚子里應(yīng)該還算有些怨氣的,畢竟書院在這次風(fēng)波里什么都沒做,看似中立公正,其實是有些不近人情的,別說李寶瓶這伙當(dāng)事人,就連當(dāng)時追隨茅小冬一起離開大驪的書院學(xué)生,都覺得不理解,為何老先生沒有仗義執(zhí)言,跟大隋朝廷討要一個說法。
就像當(dāng)初坐鎮(zhèn)驪珠洞天的齊靜春,深陷死局,絕無活著離開的可能了,大驪宋氏皇帝雖說沒有對齊靜春本人落井下石,可也沒敢對那些勢力提出任何異議,事后讓許多老山崖書院走出去的讀書人,都感到失望不已。
李二灑然笑道:“在小鎮(zhèn)那邊,齊先生有次找我喝酒,就提到過茅老先生,齊先生認(rèn)可的讀書人,我李二就覺得肯定是真正的讀書人,所以這次的事情,我相信老先生管著這么大一座書院,肯定有自己的難處,我李二沒讀過書,但是這點道理還是懂的。”
看來不在家里,這個粗樸漢子不是真的悶葫蘆
估摸著是能夠讓他開口說話的外人,不多而已。
而茅小冬顯然是沾了師兄齊靜春的光。
高大老人喟嘆一聲,無奈道:“愧不敢當(dāng)�!�
李二客套話說完之后,便開始環(huán)顧四周,凌厲視線如潮水一般涌去,隨著水流涌去,偶有幾點浪花激蕩而起,如江水之中的砥柱石頭,但是很快就紛紛心存驚駭?shù)匮杆俪良畔氯�,避其鋒芒。距離東華山最近處一位名為蔡京神的十境練氣士,亦在此列。
李二找到了那座占地廣袤的宏偉建筑,紅墻綠瓦,龍氣濃郁,典型的皇家氣派。
茅小冬問道:“你是想要找人理論?”
李二原本已經(jīng)準(zhǔn)備離開這座山頭,老人開口后便停下體內(nèi)氣機運轉(zhuǎn),點頭道:“直接找大隋皇帝,他如果好說話,就讓他把什么楠溪楚家、上柱國韓家、懷遠(yuǎn)侯請出來,我不欺負(fù)人,可以答應(yīng)讓他們各自家族最能打的人出面,是一個一個上,還是一起上,隨他們高興�!�
矮小壯實的漢子臉色沉靜,語氣平淡無奇。
崔東山嘖嘖稱奇,他這個看熱鬧的,不怕老天被捅出個窟窿。
茅小冬一陣頭大,剛要勸說什么,那漢子咧了咧嘴,露出雪白森森的牙齒,“如果大隋皇帝不好說話,那就更簡單了,講道理有講道理的打法,不講道理有不講道理的打法。我李二今天不拆掉半座大隋皇宮,以后就跟高氏皇帝姓�!�
崔東山一肚子壞水蕩漾,在旁邊居心叵測地“善意提醒”道:“大隋京城的那座護城陣法,雖然強在防御攻城外敵,對內(nèi)平平,威力更遠(yuǎn)遠(yuǎn)比不得大驪那座攻守兼?zhèn)涞陌子窬牵蛇@里畢竟是大隋版圖的中樞重地,皇宮更是重中之重,哪怕你是九境之巔的純粹武夫,一旦陷入圍攻之中,但未必能夠全身而退啊。”
李二扯了扯嘴角,眼神陰沉地盯住白衣少年,“那是我該擔(dān)心的事情,你不用在我李二耳邊吹這邪風(fēng),你又不是我媳婦,她可以吹枕頭風(fēng),你算個什么東西。丑話說前頭,我是不在乎你們那些狗屁倒灶的謀劃,但這不意味著你可以當(dāng)我傻子�!�
崔東山笑瞇瞇道:“得嘞,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李二大爺你怎么心情好怎么做,我是不管了�!�
李二笑道:“不過還是要勞煩你跟李槐說一聲,就說他爹出去給他們娘仨買點東西,晚點回書院�!�
茅小冬憂心忡忡道:“慢行一步,實不相瞞,這次風(fēng)波,我確實別有用心,希望借此機會,真正給孩子們一個安心求學(xué)的環(huán)境,不愿意大驪和大隋之間的爭斗,波及山崖書院,人心百態(tài),我本打算近期就會親自走一趟皇宮,跟高氏皇帝來個一錘定音……”
李二擺手道:“老先生,那是你們書院的事情,我管不著,我這次去皇宮,是我李二家的家事,反正我答應(yīng)絕不會給書院帶來麻煩,這一點,老先生你可以放心。”
茅小冬苦笑道:“說句難聽的,你在皇宮那邊鬧得越大,其實對書院反而越好,但是單槍匹馬殺入一座王朝的皇宮,實在太過兇險,如無必要,不完全用這么強硬蠻干,如果可以的話,還是讓我這個當(dāng)書院副山主的,去親自跟大隋皇帝說清楚,讓他給那些家族施壓,如果到時候你李二還不滿意,再出手不遲,如何?”
李二搖頭道:“老先生的好意,我李二心領(lǐng)了。但是我方才說了,這是我家的家事,作為一家之主……”
李二趕緊打住,改口道:“作為家里的男人,李槐他爹,我靠拳頭能夠解決的事情,就自己解決掉,不去想那么多�!�
茅小冬不得不對那白衣少年使眼色,希望這個巧舌如簧的家伙能夠周旋一二,別把局勢走到死局的尷尬境地,只可惜那家伙打定主意坐在山頭看大水。高大老人嘆了口氣,只得換了一個話題,問了一個他一直確實好奇的問題,“齊靜春在小鎮(zhèn)教書,成天對著一群蒙學(xué)孩子,過得如何?”
李二愣了一下,大概是沒想到老人會問這個,略作思量,“還行吧。齊先生去過我家一趟,聊的不算太多,但是齊先生,我是很佩服的,便是我家婆娘那么潑辣……那么不太好說話的人,對齊先生都贊不絕口,開玩笑說她要是再年輕個二十歲,保管改嫁,后頭又可惜我家閨女年紀(jì)太小來著。”
說到這種糗事,漢子竟然還笑得挺開心,補充了一句,“我覺得李槐有齊先生這樣的先生,才是最大的福氣�!�
由此可見,對于讀書人齊靜春,李二是發(fā)自肺腑的推崇。
那次媳婦給人撓得滿臉是血,而那個家族在外邊,恰好又是有山上神仙做老祖宗的,李二一怒之下,背著家人偷偷離開驪珠洞天,去了一趟外邊,從山腳打到對方的祖師堂,一路拆上去,連祖師堂都給拆得稀巴爛,最后那個從頭到尾就一個字都沒說、連名字都沒報的瘋子,揚長而去,那一場架,打得半座寶瓶洲都側(cè)目咂舌。
在李二返回驪珠洞天的小鎮(zhèn)后,齊靜春登門了。
因為想要離開驪珠洞天,必須經(jīng)過圣人齊靜春的同意,作為李槐的先生,李二對齊靜春本來就尊重,所以事先打過招呼,事后齊靜春的登門拜訪,李二其實有點不知所措,就怕這位學(xué)塾先生從此對李槐的印象不好。當(dāng)時家里有點散酒,差勁得很,李二都沒好意思拿出來丟人現(xiàn)眼,
結(jié)果齊靜春主動要喝酒,兩人就在院子里一人一碗,各自坐在小板凳上,所謂的“桌子”,其實還是一張椅子講究的,上邊隔著一碟自家腌制的醬菜,和一碟鹽水花生。
齊靜春聊過了李槐的課業(yè)情況,笑道:“強者拔刀向更強者,你跟我一個兄長朋友很像�!�
漢子是個不會聊天的,悶悶道:“我沒刀。”
齊靜春喝了口酒,道:“那就是強者出拳向更強者?”
漢子當(dāng)時那是真的緊張,不單單是什么坐鎮(zhèn)此地的儒家圣人身份,也不僅僅是兒子先生的身份,而是自己師父六個字的評價,“有望立教稱祖”。李二那種緊張,并非畏懼,而是誠心誠意的佩服,天大地大,武道越高,修為越高,就會發(fā)現(xiàn)更高處的某些人,行走得何等了不起,對于這些形單影只的偉岸背影,李二哪怕不怕天不怕地,一樣愿意拿出足夠分量的敬重。
所以李二那個時候只得有什么說什么,“這個勉強沾點邊……孩子打架,我總不能出手,可是找一找他們身后的老祖宗掰扯掰扯,不難。”
齊靜春拿碗跟漢子碰了一下,笑問道:“這次出門,感覺如何?”
李二搖頭道:“名頭蠻大,聽上去咋咋呼呼的,結(jié)果就沒一個能打的�!�
說到這里,李二訕訕笑道:“酒不好,齊先生,對不住了啊。”
齊靜春卻是一口喝光了碗里劣酒,望向遠(yuǎn)方的夜色,神色恍惚,瞇眼笑道,“好喝,我年輕那會兒,經(jīng)常喝這樣的酒水,而且脾氣比你可差多了。”
最后李二知道,哪怕齊先生是真的想喝酒的,仍是故意給他留下了半壺,執(zhí)意起身,對他說道:“我不敢說把李槐教得多有學(xué)問,但是一定會讓他做個好人,心性不比他爹差。這點李二你可以放心�!�
李二跟著起身,“齊先生,這就足夠了!”
李二將齊靜春送到家門口,那位儒衫男子獨自行走在巷弄,背影落寞,孤孤單單的。
最后一次見到齊先生,是李二偷偷躲在楊家鋪子側(cè)房,那天小街上下著雨,那一次,齊先生撐著傘,跟人并肩同行,傘本來就不大,還傾斜給了那個叫陳平安的泥瓶巷少年,兩人聊著天,少年側(cè)身仰起頭,笑著說好,先生則側(cè)身低下頭,滿臉笑意。
李二從來沒有見過那么不……孤單的齊先生。
此時此刻,在異國他鄉(xiāng)的東華山之巔,李二看了看身邊少年和那位老先生,笑了笑,說道:
“天底下的讀書人,就沒一個比得過齊先生。”
李二想到齊靜春,想到了陳平安,最后想到了自己兒子李槐。
這個男人心胸之間,激蕩不已,只覺得有些話不吐不快,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既然如此,那就打!他自己也不知為何,就是覺得當(dāng)年欠齊先生半壺酒,得痛痛快快跟人打一架,再喝!
李二并不高大的身形在東華山這一邊暴起,轟然掠空而去,劃出一道巨大的弧度,橫跨半座京城,落在大隋皇宮之中!
————
大隋皇宮,素雅簡樸的養(yǎng)心齋,大隋皇帝再次召見了禮部尚書,皺眉問道:“書院那邊還是沒有動靜?”
矮小老人搖頭道:“茅老只說會給陛下一個交待,不曾說何時入宮。”
身穿龍袍的儒雅男子無奈道:“是我大隋給他們書院一個交待才對吧�?墒敲├喜粊�,寡人總不能催著書院來討要公道啊�!�
矮小老人小心措辭,打好腹稿后,字斟句酌道:“若說李槐與學(xué)舍孩子之間的沖突源頭,是孩子之間的矛盾,可以理解,是咱們大隋這邊有錯在先,之后一路的大小風(fēng)波,則是對錯五五分,最后那個名叫于祿的少年,出手就確實有些沒分寸了。關(guān)鍵是這個少年不但出手狠辣,而且心機深沉,按照那位劍修的說法,于祿數(shù)次出手,分別是四境武夫,五境和六境的實力,之后始終壓在六境修為上,最后一次才以七境修為悍然出手,重創(chuàng)了劍修�!�
大隋皇帝點了點頭,其實門外那位蟒服貂寺早已解釋過,少年于祿應(yīng)該是武道六境巔峰修為,但是在那場書樓大戰(zhàn)之中,將觀海境劍修當(dāng)做了磨刀石,借此一舉成功破境,根骨,天賦,心志,無疑皆是上上之選。
這個坐龍椅的男人,他眼中所看到的人和事,無論是人的好壞,但是事情的發(fā)展態(tài)勢,和這位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禮部天官都是不一樣的。
門外老宦官突然來到大隋皇帝身邊,禮部尚書只覺得眼前一花,就看到一襲大紅蟒服擋在了大隋皇帝身前,全然不顧什么君臣禮儀。
大隋皇帝只是有些好奇,并不生氣,更無驚懼。
然后整座皇宮就傳來一陣宛如地牛翻身的劇烈震動。
只聽有人朗聲問道:“大隋皇帝何在?”
大隋皇帝站起身,笑問道:“這家伙膽子真大,到底有多強?”
年邁貂寺沉聲答道:“九境武夫,甚至有可能不是尋常的武道九境,可以說是厲害至極�!�
大隋皇帝點點頭,“就像我們棋待詔之中,九段國手也分強弱,強九與弱九,看似段位相同,其實差距很大。”
男人在那位大隋京城守門人之一的宦官護送下,走出養(yǎng)心齋,緩緩道:“本該有十段一說,只因為傳說中土神洲的白帝城內(nèi),有那位大魔頭自稱十段,城頭上還樹立起一桿旗幟,‘奉饒?zhí)煜缕逑取�,于是沒有哪個王朝,有膽子為國內(nèi)棋士賜下十段稱號了。說實話,大隋天才棋士輩出,冠絕寶瓶洲,可大隋亦是不敢破此例,寡人是真想去那白帝城親眼看看啊�!�
宦官說道:“先讓宮內(nèi)高手試試看深淺,陛下再現(xiàn)身不遲。”
大隋皇帝和蟒服貂寺才剛剛走出廊道,就有一位白發(fā)蒼蒼的練氣士過來稟報戰(zhàn)況。
武英殿外的廣場上,一位身為七境武人的御林軍副統(tǒng)領(lǐng),已經(jīng)給那人一拳打暈了過去,暫時沒人敢過去抬走副統(tǒng)領(lǐng)。
三人走出百余步,又有一位身披金甲的魁梧武將過來稟報。
一位常年守護在宮外附近的十境練氣士宗師,火速入宮后,才剛剛祭出了法寶,就給那人一拳硬生生打掉了法寶,打得直接砸飛出了皇宮,又是一拳將那名宗師給打得撞入城墻,這次沒暈死過去,但已經(jīng)無力再戰(zhàn)。
大隋皇帝嗯了一聲,問道:“宮中陣法已經(jīng)開啟了吧?”
金甲武將點頭道:“已經(jīng)開啟!隨時可以動用,京城內(nèi)外的武道宗師和大練氣士,如今都已經(jīng)趕往皇宮。”
大隋皇帝問道:“那人可曾主動出手?”
武將搖頭道:“不曾,只說是來見陛下,若非我們主動出手,他就站在原地不動。”
大隋皇帝自言自語道:“事不過三�!�
蟒服宦官笑道:“陛下這個時候就莫要講究這些了,容我去會一會他,若是依舊輸了,陛下再露面即可�!�
大隋皇帝打趣道:“你們同樣是走武道路數(shù)的人,可別輸?shù)锰y看�!�
老宦官地位超然,先后侍奉過大隋三任皇帝,笑道:“不到萬不得已,咱家是不會借用京城龍氣的。”
老宦官腳尖一點,瞬間掠過了一座宮殿的屋脊,在空中蜻蜓點水,御風(fēng)而行,如仙人逍遙游。
世間武人境界,第八境羽化境,就能夠虛空懸停,御風(fēng)遠(yuǎn)游,故而又有遠(yuǎn)游境的說法。
而世俗江湖眼中的止境,第九境山巔境,就已經(jīng)是止境大宗師,意思是腳下武道已到盡頭。肉身之強橫,猶勝佛家羅漢金身。中五境練氣士,除去十境修士,一旦被其靠近,十丈之內(nèi),一旦沒有極高品秩的法寶護身,幾乎是必死的下場。
一襲大紅蟒服的老宦官,飄然落在武英殿外的廣場上,跟那個其貌不揚的漢子,隔著二十余丈距離。
在這位大貂寺出現(xiàn)之前,整座皇宮的地面、屋脊、墻壁都出現(xiàn)了一層金光,如同金色流水滾滾而動,遮覆大地的薄薄一層金水之中,隱約之間有蛟龍模樣的虛幻畫面出現(xiàn),張牙舞爪,氣勢驚人。
大隋皇宮這座陣法,名為龍壁。
大隋王朝承平已久,龍壁已經(jīng)百余年不曾動用。
當(dāng)這座陣法開啟之后,整個皇宮煥發(fā)出金色的光彩,親身經(jīng)歷過那次慘烈大戰(zhàn)的老宦官,百感交集。
“沒想到咱們又見面了。”
宦官一手負(fù)后,一手握拳放在腹部,“互換三拳,你如果贏了,就可以見到我們陛下�!�
當(dāng)初在驪珠洞天,正是這個漢子一手提著龍王簍,想要將里頭的金色鯉魚賣給一位陋巷少年。
然后被老人和皇子高煊給半路截獲了兩份大機緣。
那個時候漢子隱藏極深,加上驪珠洞天的術(shù)法壓制,所以老人都看不出對方,是位武道大宗師。
那漢子面無表情,根本不跟蟒服宦官套近乎,用略顯蹩腳的寶瓶洲洲正統(tǒng)雅言說道:“我先讓你打上兩拳便是�!�
老宦官一挑眉頭,“好!”
漢子不再說話,氣沉丹田,并無任何動作,武英殿外的廣場,就開始傳出崩裂聲響,漢子如一座山岳巍峨屹立于大隋皇宮。
以他為圓心的十丈之內(nèi),地面上的金光瞬間黯淡下去。
老宦官深呼吸一口氣,開始以寸步向前,之后每一步都越來越大,最后一步掠出兩丈,氣勢如虹,來到男人身前后,一拳砸向他的胸膛。
一聲轟然巨響。
如洪鐘大呂響徹皇宮。
一條原本游曳在武英殿廣場地面上的金色蛟龍,被這股磅礴洶涌的氣機一撞,在那層金色流水中瞬間向后翻滾而退,蜷縮在遠(yuǎn)處高墻的墻角,死寂不動。
漢子倒退出去三四步,淡然道:“還有一拳�!�
老宦官一言不發(fā),一襲鮮紅蟒服獵獵作響,一步踏出,怒喝一聲,又是一拳遞出,此次砸在了漢子的額頭。
這一拳,無論是出拳,還是擊中對方的額頭,無聲無息。
但是大隋皇宮內(nèi),無數(shù)御林軍和宮女宦官都遭受了巨大的沖擊,前者有修為底子,只覺得耳膜劇震,氣血難平,但是后者當(dāng)中,許多人當(dāng)場倒飛出去,倒地后,雙耳都滲出了觸目驚心的猩紅血絲。
男人被這老宦官傾力一拳砸飛出去,整個人被砸入高墻之中,但是很快他就雙手撐在邊緣,將自己從墻內(nèi)拔出,輕輕落地,走向那個出過兩拳的年邁宦官,面不改色道:“你還有一拳,只管出手,但是我也要出手了。”
從之前的七境武人,到之后的十境練氣士,再到這位大隋京城的守門人之一,說到底,漢子只出一拳。
就一拳。
漢子還真是老實憨厚,不愿意欺負(fù)人。
年邁宦官深呼吸一口氣,“請賜教!”
漢子開始沖刺,質(zhì)樸簡單的筆直一拳,砸在老宦官的胸口。
武英殿廣場上便沒了這位大隋貂寺的身影,只是高墻那邊多出一個大窟窿,漢子等了片刻,不見有人從那邊走出來,他這才說道:“大隋皇帝,你要么繼續(xù)躲著,要么就再來個能打的,實在不行,讓所有人一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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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喝好酒的大宗師
皇宮邊緣,有七八道身影或懸停空中,或屹立墻頭,蠢蠢欲動,只等皇帝陛下一聲令下,就要聯(lián)手殺敵。這些老神仙和武道宗師,各自之間,知根知底,配合默契,一對一,自認(rèn)誰都不是那名外鄉(xiāng)漢子的一合之?dāng)常翘斓紫碌纳裣纱蚣�,其實并不推崇捉對廝殺。
武英殿廣場的高墻之外,老宦官身上一襲鮮紅蟒服,已經(jīng)破敗不堪,站起身后,嘴唇微動。
大隋皇帝點頭道:“小心些�!�
與此同時,大隋京城的皇城和外城之間,廣袤區(qū)域內(nèi),大有玄機,其中欽天監(jiān)有十二尊金光燦燦的金甲力士,從四面八方破土而出,身高三四丈,身負(fù)銘文,各自持有一件護國神兵。
一處寺廟有鐘聲響起,梵音裊裊;一座道觀香爐內(nèi)有紫霧升騰,香火凝聚成一張巨大符箓;一座石拱橋下,有白蛟攀援橋壁,在欄桿處探首而出……
皇宮內(nèi)有龍壁陣法,庇護大隋高氏的龍子龍孫,皇宮之外,則有一座氣象萬千的大陣,經(jīng)過大隋數(shù)百年的經(jīng)營和累加,用以保護整座京城的安危,能夠不受山上勢力的摧破威脅。
一旦這座護城大陣開啟,能夠迫使京城境內(nèi)所有練氣士和純粹武夫,受到高氏龍氣的壓制,跌落一到兩個境界,假設(shè)一個上五境的練氣士,試圖在大隋京城大肆破壞,哪怕最終被合力斬殺,對京城造成的沖擊,一樣是大隋高氏不可承受之重。
但是如果面對一個被壓制到十境實力的上五境修士,顯而易見,大隋京城方方面面就會游刃有余,哪怕所有人都跌境了,可這叫螞蟻多咬死象,一個十境的破壞力,任你拼了性命不要,不留退路地打天打地,底蘊深厚的大隋京城照樣不怕。
陣法壓境一事,就像是在長生橋上設(shè)置關(guān)卡,使得練氣士和武人的氣機流轉(zhuǎn)受阻,不得不放緩?fù)ㄐ兴俣取?br />
當(dāng)初懸浮于大驪版圖上空的驪珠洞天,由四方圣人聯(lián)袂打造而成,號稱禁絕小洞天內(nèi)一切術(shù)法神通,一旦強行施法,反撲極大,當(dāng)初截江真君劉志茂不過是推演一二,就為此折壽數(shù)十年,陣法威力可見一斑。
驪珠洞天無疑是此類陣法的祖師爺。
老宦官站起身后,雙拳重重互擊一次,眉發(fā)怒張,怒喝道:“來!”
皇宮龍壁陣法蘊藏的九條金色虛無蛟龍,從各處飛快涌向宦官所站位置,一條條金光攀援而上,然后變成一條手指長短的金色小蛇,紛紛透過老宦官的七竅,進入神魂,融為一體。
老者很快像是變作一尊來自上古天庭的金色神靈,大步走向高墻處的窟窿,每一步都在地上踩出金色的漣漪,他并不低頭彎腰,直接用手拍爛墻壁,徑直走去,重返武英殿廣場。
文臣武將,輔佐君主,是為扶龍,內(nèi)侍宦官之流,則是次一等的附龍,雙方對于帝王龍氣皆有某種感應(yīng),但是像這位大隋京城守門人之一的年邁宦官,能夠駕馭堂堂皇皇的高氏龍氣,為自己所用,仍是匪夷所思,皇宮邊緣的那些練氣士和武道宗師,面面相覷,眼神中都有些驚懼。
顯然這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重大秘密。
老宦官對那外鄉(xiāng)漢子厲色道:“再戰(zhàn)如何?!”
若說之前他是大隋棋待詔中的弱九國手,那么當(dāng)下就是名副其實的棋力暴漲,一躍成為了頂尖的強九國手。
李二看著老人,有些訝異,對方體內(nèi)如同澆灌了大量的金液,好似兵家兩座祖庭的請神之法,但照理說又不應(yīng)該。
李二懶得深思,點點頭,“這還差不多。”
與大驪藩王宋長鏡在驪珠洞天內(nèi)那一場大戰(zhàn),磨刀石有兩塊,一塊是九境巔峰的宋長鏡,第二塊則是驪珠洞天本身,可即便如此,李二仍是無法成功破境,反而成功將宋長鏡送入了傳說中的十境,真正的武道止境。
要說半點不失落,肯定不可能,所以李二這才答應(yīng)師父楊老頭,離開東寶瓶洲,去尋找自己的證道契機。
當(dāng)時老人泄露過天機,說了一句,“你李二破境不在生死間�!�
李二環(huán)顧四周,突然有些了悟。
為何楊老頭要他故意壓制李槐的天賦根骨,又為何齊先生在那晚登門拜訪,喝酒的時候,看似隨口聊了那些,“強者拔刀向更強者”,如此回頭再看,這根本就是齊先生認(rèn)可了他的武道,當(dāng)時齊靜春就清清楚楚點透了,他李二自己一直在走、可惜卻從未自知的腳下大道。
向更強者出拳,沒有錯!
跟宋長鏡的那場生死之戰(zhàn),李二本就占優(yōu),他其實斗志不高,只不過是恩師的吩咐,聽命行事而已,加上也確實想知道自己的武道斤兩,到底有多少,所以最后打得還算酣暢淋漓,可內(nèi)心深處,李二并沒有覺得那是自己想要“出一口氣”。
但是如今與整個大隋為敵,若說起因是為兒子李槐打抱不平,那么現(xiàn)在八面樹敵,身陷虎狼環(huán)視的境地,李二笑了,開懷大笑。
李二之前在東華山之巔,他分明想要說點什么,可偏偏不知道該說什么,那就只能打個明白。
于是在驪珠洞天窩囊了一輩子的李二,想通了,自己兒子這么聽話懂事,還受人欺負(fù),他這個當(dāng)?shù)�,如果九境實力不夠分量,未必打得服對手,那就破開他娘的九境,來個十境再說!
李二深呼吸一口氣,默默感受著來自四方八面的無形壓力,在心中默念道:“先別急,飯要一口一口吃,這磨刀石還不夠沉�!�
手無寸鐵唯有一雙拳頭的李二,和那憑借大隋龍氣塑造出一副金身、也無任何神兵利器的老宦官,開始對沖而去。
武道極致,全無半點花哨招式可言,不過是快準(zhǔn)狠三字,以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力道,打到對手身上最弱的地點,以水磨功夫相互消耗,看誰能夠支撐到最后,誰站著就生,倒下則死,就這么簡單。
兩位九境巔峰的世間最強大武人,每一次出拳對撞,相互捶在對手身上,都讓那些皇宮邊緣地帶的練氣士和武人,心湖大震,氣機絮亂。
李二和蟒服貂寺的廝殺,已經(jīng)無異于山上的神仙打架,這不比殺力有限的江湖廝殺,千萬莫要湊近了看熱鬧,這是山上仙家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矩。
看戲看戲,會真的把性命看丟的,至于拍手叫好或是指點江山,那更是大忌,練氣士之間的爭斗,往往法寶迭出,大范圍殃及池魚,越是拼命,輾轉(zhuǎn)騰挪極其遙遠(yuǎn),很容易就從一處戰(zhàn)場掠至之前的戰(zhàn)場之外,加上一個不留神就會籠罩方圓數(shù)里數(shù)十里,動輒生機全無,這要還敢貪圖熱鬧,不是找死是什么?
之所以這些打得蕩氣回腸的巔峰之戰(zhàn),仍然有人愿意冒死觀戰(zhàn),那都是強者遇上更強者之間的廝殺,為了砥礪心性,借他山之石攻玉,試圖查漏補缺,完善自身術(shù)法的缺陷漏洞,可不是為了點評這一招打得漂亮那一拳出得刁鉆。
所以年邁宦官在生死一線之間,身為大隋京城的守門人,仍是在出拳間隙,跟李二立下了一條規(guī)矩,“出武英殿廣場者輸!”
可謂用心良苦。
所幸李二點頭答應(yīng)下來。
兩人在方寸之間,打出了天翻地覆的雄偉氣概。
本來齊整平坦的武英殿廣場,早已磚石翻裂,溝壑縱橫,大片大片的崎嶇不平。
就連兩邊朱紅高墻都已多出十?dāng)?shù)個大窟窿,李二身后不過四五個,蟒服宦官身后高墻破碎更多,有一處接連撞開三個窟窿,導(dǎo)致一段墻壁全部倒塌,像是開了一扇大門,每次兩人都不曾真正退出高墻之外,這意味勝負(fù)未分,還有得打!
年邁宦官雖然劣勢不小,可是愈挫愈勇,沒有半點頹勢,象征權(quán)勢的鮮紅蟒服愈發(fā)破碎,可是那副難以摧破的不敗金身,不見絲毫黯淡,畢竟在此作戰(zhàn),這位大隋貂寺占盡天時地利,不但從弱九變成強九,而且與大隋國祚戚戚相關(guān)的皇宮龍氣,源源不斷匯聚而來,讓老人立于不敗之地。
實打?qū)嵉幕Q一拳,金身老者一拳打中李二頭顱,李二一拳砸中老者胸膛。
李二身形倒飛出去,一腳踩在高墻之上,借勢反彈,以更加迅猛的速度前掠,身后墻壁轟然倒塌大片,老宦官之前挨了那一拳,一路倒退,越往后雙腳越深陷地面,犁出一條長達(dá)十?dāng)?shù)丈的深溝,當(dāng)李二撲殺而至的時候,只得雙臂格擋在頭頂。
李二這一拳砸得老人深陷底下兩丈多,地上出現(xiàn)了一個大坑。
李二猶不罷休,高高躍下,雙手緊握一拳,對著半跪在坑底的老宦官當(dāng)頭掄下。
砰砰砰!
大坑之內(nèi),傳出一陣沉悶的聲響,急驟如鐵騎馬蹄踩踏地面。
地底下每一次劇震,大坑就開始向外蔓延,地表不斷有磚塊崩碎四濺。
那蠻橫至極的漢子,簡直就是在鑿井!
打得老者毫無還手之力,身形下墜,一身金光不斷爆炸。
有一位御劍凌空的十境練氣士苦笑道:“才知道九境巔峰的武夫,如此不講道理。”
言語之間,腳下的飛劍微微搖晃,如江水洶涌之間的水草晃蕩,若非船家舵手足夠沉穩(wěn),早就飄蕩遠(yuǎn)去。
如果不是職責(zé)所在,他一個享譽朝野的頂尖練氣士,武道之爭,對自身修為毫無裨益,何至于在這里喝西北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