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视频专区免费看_亞洲高清在線播放_一级毛片久久久_女友被粗大的猛烈进出_亚洲黄色操B网站_免费亚洲欧美精品_欧美小屁孩cao大人在线播放_大陆国产乱人伦a_2023国产精品视频_免费国产vā在线观看视频

背景
18px
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55章

    李寶瓶咧嘴一笑,飛奔離去。

    像一只歡快的黃雀。

    李二駐足看著小姑娘的背影,等到消失在視野,這才笑著轉身前行。

    到了門口,剛好碰到離開屋子的林守一,少年喊了聲李叔叔就告辭離去。

    面對其他人,哪怕是少女李柳的父親,林守一同樣不知道如何熱情應對。

    李二走入屋子,婦人正在對兒子耳提面命,“這個小姑娘還不錯,就是性子太大大咧咧了點,不像是會照顧人的,我看那個叫石春嘉就蠻好,雖說家里不如李寶瓶家大富大貴,可到底是自己家里有那么大一間鋪子的,跟咱們家勉強算是門當戶對,李槐娶了石春嘉,以后不會受白眼,石春嘉那丫頭,瞧著喜氣,兩根小辮子扎的……”

    李二呵呵笑道:“我還是喜歡李姑娘多一些。”

    李槐無奈道:“爹娘,你們有沒有想過人家喜歡不喜歡我��?”

    婦人沒好氣道:“怎么可能不喜歡?那倆小姑娘又不傻!”

    李槐一拍額頭,“我的親娘,這種話千萬千萬別對外說,要不然我真的會被李寶瓶活活打死,石春嘉雖然不敢打我,可就她那噼里啪啦肚子里小算盤打的,一定會記恨我一輩子。她最記仇了,揪她一次辮子而已,她就能跟齊先生告狀十次,每次都跟說得真的似的,什么李槐今天課業(yè)沒做好,被先生你打手心了,看我笑話他,就揪我辮子,什么李槐今天遲到,我好心說他幾句,他就揪我辮子,還有什么李槐打不過李寶瓶,就來揪我辮子……我的天,石春嘉這丫頭片子要是做了我媳婦,我得哭死啊�!�

    婦人打趣道:“那你到底想要找啥樣的媳婦啊?”

    李槐想了想,“娶媳婦好麻煩的,我還是算了吧,以后大了,哪天遇上看對眼的姑娘再說�!�

    婦人笑瞇瞇問道:“到時候娘親給你小媳婦欺負了,你會幫誰?”

    李槐嘿嘿道:“當然幫我媳婦啊,你不是有我爹幫著你嘛,還不夠��?”

    婦人佯怒道:“你個沒良心的!”

    婦人起身伸手就要擰兒子的耳朵,李槐滿屋子亂跑。

    婦人瞥了眼漢子,“去哪兒了?”

    李二低聲道:“尿急,找茅廁去了�!�

    婦人眼尖,一下子就發(fā)現了漢子腰間的酒壺,湊近嗅了嗅,怒道:“撒泡尿需要這么久?你掉茅坑里了?而且茅坑里不裝著屎尿,反而裝著酒?”

    李二瞠目結舌,轉頭望向兒子,祈求解圍。

    李槐落井下石道:“爹肯定是見著了花枝招展的小狐貍精�!�

    “瞧你那副做賊心虛的德行。”

    婦人白了膽戰(zhàn)心驚的漢子一眼,破天荒沒有刨根問底,坐在女兒身旁,摸著李柳的頭發(fā),嘆了口氣,“你們都長大了,爹娘也老啦�!�

    李柳放下鞋底,輕輕握住娘親的手。

    李槐拍馬屁道:“娘親,你還老啊,生我的時候是啥樣,現在還是啥樣!你要是跟李柳一起出門,保不齊會給人當成姐妹呢�!�

    婦人笑得花枝亂顫,“去去去,這種話留著將來對你媳婦說去。”

    李柳突然說道:“娘,我想去買一盒胭脂�!�

    婦人雖然絮絮叨叨,嘴上嫌棄女兒是個敗家貨,仍是起身帶著女兒一起出門。

    屋內只剩下父子二人,李二笑問道:“兒子,要不要陪爹喝點酒?”

    李槐瞪大眼睛,“可以喝酒?”

    不過是喝了半碗酒,很快李槐就暈暈乎乎,趴在桌上打瞌睡了。

    李二伸手握住李槐的手腕,深呼吸一口氣,閉上眼睛,默念道:“神君開山造洞天!”

    ————

    在婦人牽著李柳一起下山的時候,在山腳牌坊下與一位白衣少年擦身而過。

    少女回首望去,剛好與少年對視。

    一直給人印象就是柔柔弱弱、楊柳依依的少女,在這一瞬間,她迅速收斂笑意,對著那位她在小鎮(zhèn)便從師公那邊,久聞其名的大驪國師,偷偷做了一個隱秘且駭人的警告動作。

    纖細手掌抹過脖子。

    本就是故意來此見她一面的崔東山,嘖嘖稱奇,感慨道:“怪胎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啊�!�

    txthtml

    第一百七十二章

    江湖路上見不平

    沒有了崔東山先后兩次的故意牽引,陳平安在之后這一路走的,其實就走在了江湖里,而不是神神怪怪的山上。

    只不過陳平安渾然不知,只是有些遺憾,再沒能遇上讓人大開眼界的那些精怪鬼魅。如今已經不需要惦記李寶瓶他們的游學安危,身邊又有得道成精的一雙蛇蟒護駕,陳平安希望多碰到一些古怪事,當然前提最好是遠遠旁觀,既能長見識,又不用身陷險境。

    可惜一直快要離開黃庭國地界,仍是走得十分平淡無奇。

    這一天暮色,在水蛇背脊上練完走樁,陳平安就在一條幽靜山路旁的破廟里歇腳,開始生火做飯。

    雖然陳平安刻意揀選荒郊野嶺返回大驪,可還是遇上不少行走于林莽間的男男女女,多是貂裘錦衣,挎刀佩劍,一身的江湖氣概,也有些生得頗為兇神惡煞,滿臉橫肉,一看就不是正道人物,但是好在碰到陳平安三人后,最多幾個斜眼,并無真正的風波。

    行走江湖,老僧小道美尼姑,遇上類似這些看著好欺負的貨色,最好全都別招惹,這是無數在陰溝里翻船的江湖前輩,代代相傳下來的道理。

    陳平安是沾了身邊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的光,畢竟沒幾個正常人,會帶著倆屁孩,而且一個比一個長得粉雕玉琢,然后三人在野獸出沒的深山老林里瞎逛蕩。只要是稍微有點腦子的貨色,就不會輕易出手行兇。

    其實之前遇上一伙流竄犯案的莽漢,確實心有歹意,只是小心謹慎地追蹤三人,想著找準機會再出手,結果最終發(fā)現那瞧著一根手指頭就能碾死的青衣小童,變幻出恐怖真身,以長蛇之身翻山越嶺,沿途大樹紛紛崩斷,給那撥人嚇得一個個差點尿褲子。

    粉裙女童幫著陳平安捧來枯枝,不停忙碌,青衣小童則是個憊懶貨,就喜歡飯來張口,蹲在破廟外頭打哈欠,懶洋洋道:“老爺,山路兩頭各有一撥人相對而行,很快就要撞上啦,左手那邊打打殺殺的,好像很好玩的樣子,右手那邊個個鮮衣怒馬,里頭還有個大長腿的俊俏娘們哩,老爺你若是心動,我給你搶來當壓寨夫人吧,玩過了就放她回家,大不了我送她些財寶機緣,她指不定還要對老爺感恩戴德……”

    陳平安正撅起屁股,吹著大柴火堆里的火星,隨口說道:“等下碰到了他們,你別生事�!�

    青衣小童百無聊賴地揉著臉頰,氣呼呼道:“老爺,我再不松松筋骨,手腳都要發(fā)霉啦�!�

    陳平安不再搭理他。

    破廟外頭的山路一頭,喊聲四起。

    有一伙灰頭土臉的男子,追逐著一位神色倉皇的美婦,一個高大壯漢大笑道:

    “賤貨,跑!繼續(xù)跑!這次給大爺逮著了吧,看不把你剝得精光,到時候一身白花花的肥肉,大爺得好好想一想,先從哪里下嘴!”

    光頭壯漢身旁五六人,一個個快意大笑,笑意猙獰,滿滿的酣暢和恨意。

    “這等蛇蝎心腸的婆臭娘,直接下鍋燉了吃肉便是,再來幾把蔥蒜花椒,嘖嘖,必然美味。這一身肉怎么都有百來斤,夠咱們痛痛快快吃上好幾頓的了。”

    “你們別跟我搶啊,我打小就愛吃乳鴿!”

    青衣小童眼睛一亮。

    陳平安讓粉裙女童幫著煮飯,自己站起身,來到破廟門口,青衣小童躍躍欲試,被陳平安按住腦袋,只得乖乖站在原地。

    另外一側的山路,則是馬蹄陣陣,歡聲笑語,很快就發(fā)現路上的異樣,聽聞那撥山賊似的漢子污穢葷話后,一名背負長弓的妙齡女子,頓時面若寒霜,滿臉不悅。她瞥了眼那個踉踉蹌蹌的豐腴婦人,很快收起視線,望向那些舞刀揮劍的匪人,冷哼一聲,修長大腿一夾馬腹,驟然加速,率先策馬前沖出去,“我去救人!”

    一位佩劍系掛銀色劍穗的年輕人,立即跟著女子一起快馬加鞭,與她并駕齊驅,同時笑著小聲提醒道:“蘭芝,之前有外人在,我不好多說什么,但是根據我們郡府的密檔記載,這條蜈蚣嶺山脈,一向多有妖物邪祟作亂,甚至幾大山頭的妖物,還知道互為奧援,本就極為難纏,只是每次官府請出神仙入山搜捕,除了一些不入流的小精怪,大妖們都早早聞風而藏,狡猾得很。若非前不久官府才帶人掃蕩過一遍蜈蚣嶺,我是不敢答應你們進山的。”

    女子除了背負一張篆刻有古樸符文的銀色長弓,腰間懸掛一柄烏鞘狹刀,手按刀柄,冷聲道:“若真是妖怪倒好了,斬妖除魔,又不是只有山上神仙才做得,我們一樣可以!”

    年輕男子無奈而笑,不再多說什么,縱馬飛奔,只希望這次行俠仗義不會出現什么幺蛾子,不同于離開師門初出茅廬的女子,他是家世不俗的官家子弟,對于世間險惡,有著更多的體會。

    那位婦人衣衫破碎,衣不遮體,裸露出大片白皙粉嫩的肌膚,模樣凄涼,雖是個練家子,可被追殺一路,早已是強弩之末,腳步輕浮,見著了縱馬而來的男女,便強提了一口氣,大聲疾呼道:“懇請兩位義士救命!”

    年輕女子摘下披風,拋給婦人,嫻熟駕馭駿馬,剛好與婦人擦身而過,抽出狹刀,勒韁停馬,氣勢洶洶地怒目相向:“滾遠點!”

    男子停馬在婦人身側,微笑道:“夫人受驚了�!�

    婦人將披風罩住嬌軀,大口喘息,臉色雪白,心有余悸地顫聲道:“公子你們千萬要小心那些山野強人,自稱修行中人,確實會一些道法神通,公子最好提醒你的朋友不要貿然行事,若是實在不行,公子與那位姑娘幫著我阻擋一二即可,我這就繼續(xù)趕路,只是這披風,就對不住那位俠義心腸的姑娘了……”

    年輕男子一直在暗中打量婦人,聽聞這番言語后,不曾發(fā)現明顯破綻,就笑道:“夫人不用忙著逃命,光天化日之下,量他們也不敢為非作歹,如果真是那做慣了殺人越貨的亡命之徒,他們便是山上修行過的,夫人也不用過多擔心,我們自有計較,夫人只管放寬心便是�!�

    夫人欲言又止,不再反駁辯解什么,只是楚楚可憐道:“公子還是小心些,那伙歹人什么惡事都做得出來,惡言惡語更是家常便飯,小心臟了各位的耳朵�!�

    年輕男子稍稍放松戒備,微笑點頭,“夫人如此心善,不該遭此劫難�!�

    婦人聽到這里,死死咬著嘴唇,驀然神傷,低下頭去,泣不成聲道:“只是可憐我夫君女兒,真是……我那女兒才十二歲大啊,我也不活了……”

    身后數騎已經來到年輕公子和可憐婦人身旁,聽到婦人如此言語,哪里還不曉得遭遇了何等慘絕人寰的慘事。行走于山窮水惡,匪人劫財劫色,在黃庭國不算多見,但絕不罕見。

    一位年紀輕輕卻故意畜須如戟的男子,頓時火冒三丈,雖然在宗門和江湖,也不是個好說話的主,只是生平最見不得欺凌弱小,憤而揚鞭繼續(xù)前沖,“芝蘭,我來助你!這幫挨千刀的匪人,罪該萬死!”

    前邊,那伙大漢先見著了被稱呼為芝蘭的女俠,眼見著那婦人就要逃走,為首壯漢便急紅了眼,大罵道:“瞎了眼的小娘們,叫老子滾?”

    大漢眼見著那個小娘們滿臉煞氣,氣笑道:“趕緊滾遠點,一個個毛沒長齊沒斷奶-水的崽子,就敢逞英雄?換成你們師門長輩在這里,老子早就一巴掌扇過去了,速速讓路,那婦人是作惡百年的老妖,壞事做盡,等老子將她剝皮抽筋,是人是妖,自然分曉!”

    單獨一騎疾馳而至的絡腮胡年輕人,抽出長劍,劍尖指向那伙人,哈哈笑道:“呦呵,還惡人先告狀上了?”

    壯漢身后一位青衫老者皺眉道:“劍尖指人?是誰教給你的禮數規(guī)矩!”

    絡腮胡年輕人瞪眼道:“你祖宗!”

    青衫老者冷笑道:“老宋,你們先去擒拿妖婆,我來給這后生長長記性。”

    “別太拖延,老妖明顯還藏著殺手锏呢,需要你的回春術以防萬一�!眽褲h臉色凝重地點頭后,帶著眾人策馬前沖出去,全然不理會攔路的女子和年輕人。

    山路并不寬闊,僅供三騎并肩而過,面容秀美的狹刀女子厲色道:“還不止步?!”

    壯漢縱馬從狹刀女子和絡腮胡年輕人之間,一沖而過,女子橫刀攔截,被那漢子手握刀刃輕輕一抬,就給推了出去,自視武道小成的江湖名門女子愣在當場,滿臉愕然。同樣適刀的絡腮胡年輕人脾氣更加火爆,一刀迅猛劈下,那壯漢視而不見,只是死死盯住前方那婦人,隨手一抓,就那長刀抓在手心,隨手丟到山下。

    兩位下山時意氣風發(fā)的江湖兒女,一左一右像是兩尊呆呆的門神,任由這伙山野匪徒縱馬飛奔揚長而去。

    留在最后的青衫老者緩緩驅馬前行,望向滿臉驚駭的年輕刀客,嗤笑道:“三境武夫,也敢造次?小娃兒不知天高地厚,知道死在那老妖婆手底下的下五境練氣士,有多少嗎?一雙手都數不過來,就憑你還想護著她?人家指不定在肚子里盤算著,如何將你們這些救命恩人,一點點生吞活剝!”

    老人扯了扯嘴角,“那也說不定,老妖婆擅長一門歹毒的陰陽雙修,喜好蠶食青壯男子的精血,你這種長了三條腿的小兔崽子,也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了。”

    那絡腮胡年輕人滿臉漲紅,惱羞成怒道:“老匹夫你欺人太甚!”

    青衫老者抬臂虛空摔出了一巴掌,離著那絡腮胡年輕人還隔著很大一段距離,可是后者臉上重重響起清脆聲響,整個人便被打得離開馬背,在空中旋轉兩圈才墜地。

    這一手神通,若是換成江湖上的認知,那最少都是四五境小宗師才能具備的本事。六七境,無一不是有資格在一國境內開宗立派的大宗師。至于傳說中的八九境?想見都難,哪一位不是世俗王朝皇帝君王的座上賓?所以早就超脫于江湖了。

    那年輕女子到底心志不差,立即轉頭提醒朋友:“小心那婦人!”

    說時遲那時快,身罩披風的婦人猛然抬頭,探出一抓,就將身邊一位年輕人拽下馬背,死死握住他的手臂,嬌媚笑道:“還以為好歹能幫著攔上一攔,不曾想全是些廢物螻蟻,既然如此,便幫你們家青芽山夫人一把!”

    只是婦人剛剛催動氣機,汲取年輕男子的氣血化為她的氣府養(yǎng)料,眼角余光發(fā)現破廟那邊一直冷眼旁觀的草鞋少年,身形矯健遠超想象,動若脫兔,一個躍身而起,一朝她拳當頭砸下。婦人嫵媚而笑,只當是個年少無知的小傻子,對于那一拳根本視而不見,就不信砸在自己身上后,能打出個衣衫褶皺。

    但是她剛剛享受著青壯氣血補充氣府的陶醉氣息,那當頭一拳,如鐵錘砸在她一側太陽穴上,打得婦人整個腦袋一個大幅度晃蕩出去,太陽穴雖未被一拳捶破,可是肌膚處傳來一陣灼燒疼痛,婦人握住年輕男子手臂的五指成鉤,狠狠釘入男子胳膊,痛得那人嘶聲尖叫,如同魂魄給人撕裂一般。

    少年一擊得手后,借勢后彈,與婦人稍稍拉開間距,雙腳落地后,氣機在體內迅猛流轉,嫻熟闖過六停途徑的一連串氣府,出拳的同時沉聲道:“一起出手!”

    壯漢被草鞋少年搶先一步,先是被少年雷厲風行的出手給驚到,又怕自己這方殺力巨大的聯手給傷及無辜,一時間有些兩難境地,只得做了個手勢,讓身后同盟先困住那老妖物再說,壯漢自己則繼續(xù)拉近距離,免得那少年不小心殺妖不成,反而淪為老妖婆壯大氣機的餌料。

    相比那些莽莽撞撞的江湖晚輩,壯漢對于這個看似冷眼旁觀、但是出手凌厲的少年郎,要順眼太多了。

    行走于山野湖澤之間,難免遭遇魑魅魍魎,有沒有足夠的眼力勁,往往比本事大小更重要。有多大本事,就做多大的事,要不然就別瞎添亂,這才是長命百歲的本錢。

    壯漢倒是欣賞那些年輕男女的古道熱腸,可是委實惱火他們的莽撞無知。

    那姿容妖冶的婦人仍是不愿放開男子胳膊,吃過虧后,這次不敢托大,迅速側身,眼見著那可恨少年又一拳劈來,對著他就是一腳踹去,勢大力沉,裹挾風雷之聲,便是山崖石塊也要給她這一腿踹出坑洼來。

    少年面容堅毅,腳步尤為輕盈,不再直線向前,瞬間橫向挪開,躲了那兇猛一踹,同時身形下沉,一臂立起在肩頭,以防婦人橫掃而至,繼續(xù)向前,拳劈婦人。

    婦人這才瞧清楚了少年的古怪底細,原來這一拳看似樸實無華,實則悄然流淌著拳法真意,難怪先前能夠傷到自己。

    那壯漢暴喝道:“休要傷人!”

    只見壯漢一拳凌空砸下,一道拳罡便裂空而去,自撲婦人的頭顱。

    又有一條并非實質的雪白鐵鏈,起始于壯漢身后一人的袖中,嘩啦啦橫掛出去。

    更有一名背負桃木劍的男子,手指并攏,朝向婦人喊了一個疾字,蓄勢待發(fā)的桃木劍便出鞘,飛至高空,劃出一條弧線墜向婦人脖頸。

    “真當老娘好欺負不成?!老娘之所以忍了你們這兩百里山路,圖什么?!”

    婦人肆意大笑,果真如草鞋少年所料,一踹不成,便橫掃向少年肩頭,與此同時,身后竟然虛幻生出三條貂狐似的猩紅長尾,分別攔下壯漢的拳罡、袖中鐵鏈和破空而至的桃木劍,雖然長尾為此鮮血淋漓,到底是擋住了一輪來勢洶洶的齊攻。

    她隨手丟開手中男子那條傷可見白骨的胳膊,徹底騰出手來,一手握住那少年的拳頭,忍住手心灼燒刺痛,另外一手輕輕一指戳向少年眉心,婦人憤憤想著一指戳出少年腦漿來才解恨,她對少年有些戒心,但是真正的生死大敵,仍然不是少年,她視線望向破敗古廟之后的遠處,輕佻笑道:“老相好,難道眼睜睜看著你女人給外人欺負?!”

    不料那少年狡猾難纏得很,拳頭被婦人牢牢抓住的他身體后仰出去,雙腿揣在婦人腹部,一陣微微吃痛的婦人下意識收回手,并不追殺那少年,反而媚眼一拋,“等會兒再好好收拾你,夫人我可是出了名的菩薩心腸,保管你欲仙欲死,臨死前只恨不多出幾條命來享福!”

    壯漢如釋重負,忍不住朝那少年伸出大拇指,大笑稱贊道:“漂亮!”

    陳平安全身而退之后,深呼吸一口氣,其實早就沖出破敗小廟的粉裙女童,幾乎都要哭出聲來,“老爺老爺,那家伙說讓我保護你,他去對付那個厲害點的,可是我真的不曉得如何打架啊,急死我了,老爺對不住啊,都是我沒用……”

    陳平安始終盯著那個婦人,但是伸手輕輕拍了拍粉裙女童的腦袋,安慰道:“沒事,下次注意就行。”

    自幼就在書樓潛心修行的粉裙女童愈發(fā)愧疚,一下子哇哇大哭。

    壯漢小聲提醒道:“蜈蚣嶺還有道行高深的妖修,我們見機行事,實在不行,好歹護住這些孩子再撤退。”

    眾人點頭,雖然明知一旦遇上那種最壞結果,要做到這一點,難如登天,可仍是并無異議。

    若非這一路追殺妖物,太過兇險,如果不是有青衫老者的回春術,隊伍早就出現了傷亡,加上那妖物罪行滔天,他們這些人又如何會在大局已定的情況下,對婦人“出言不遜”,實在是恨意難平,當真是想要將她下鍋煮了才解氣。

    婦人得意洋洋地調笑之后,發(fā)現遠處并無動靜異樣,照理說以那頭蠢熊的行事風格,早該以驚天動地的隆重方式登場才對,她頓時有些急眼,尖聲道:“人呢?!”

    破廟后邊的遠處山林,一位身高丈余手持雙斧的魁梧大漢,望著十幾步外的青衣小童,正對著他齜牙咧嘴,露出對著美食垂涎三尺的滑稽表情。

    雄壯如小山的山精大妖,咽了咽口水后,掉頭就跑,一路狂奔,遇山開山,見樹伐樹,最后干脆丟了斧頭,現出原形,只見一頭巨熊手腳并用,瘋狂逃竄。

    沒有按照預期等來戰(zhàn)力恐怖的熊精壓陣,失算的婦人頓時慌了心神,在之后的修士之戰(zhàn)當中,一不留神就給壯漢拳罡劈在身上,倒在地上,然后迅速被那把桃木劍釘入肩頭,鐵鎖纏身,之后更是被一陣神通器物加身,最后給那拳法通神的壯漢數腳踩在婦人額頭,強行打散婦人氣府的流轉,踩得她整個腦袋都陷入泥路中去。

    壯漢最后祭出一把銀色小刀,完完整整刺入婦人心口,這才單手拎住她的脖子,將她扛在自己肩頭,隨手丟在了馬背后,壯漢眼神復雜地瞥了眼那個蹲在破廟屋頂的青衣小童,最后望向粉裙女童身旁的清瘦少年,抱拳笑道:“以后公子走江湖,也需謹慎些,畢竟山上并非都是我們這些人�!�

    陳平安很快就想明白那漢子的言語意思,是說山上神仙,只要看穿身邊蛇蟒的真身,恐怕就會不講清理地出手,而不會像他們這樣不見惡行即不出手,陳平安抱拳還禮道:“我會小心的。”

    壯漢翻身上馬,轉頭看過婦人并無蘇醒跡象后,對陳平安大笑道:“拳法不錯,再接再厲!”

    陳平安以為那人是打趣自己,赧顏笑道:“前輩拳法才是真的厲害�!�

    壯漢爽朗大笑,不再說話,再度向那少年抱拳,這才撥轉馬頭,和眾人一起沿著原路返回。他們這趟斬妖之行,并不順利,光是誘敵就耗費了大半月時光,之后一路追殺至此,更是兩天兩夜了,便是他這位五境純粹武夫的體魄,都有些心神疲憊,更別提隊伍里其余的練氣士了,趕緊去往州城官府那邊交差,不說事后黃庭國朝廷的豐厚賞賜,回了各自山門幫派,也算大大的功德一樁了。

    壯漢跟那年輕女子擦肩的時候,沒好氣道:“好人壞人,都不會在額頭上刻兩個字,給你們瞧的。以后別這么冒冒失失,既然選擇了下山歷練,勇氣可嘉,但是少做一些需要師門幫忙擦屁股的蠢事�!�

    雙方人馬就此別過。

    絡腮胡男子也去找回了那柄佩刀,那個被婦人抓住胳膊的年輕人最為凄慘,哪怕給敷上了藥止住了血,仍是哀嚎不已,一條胳膊血肉模糊,眼見著多半是廢了。

    有個人臉色發(fā)白,不忍再看朋友的慘況,突然瞥見轉身走向破廟的少年,起身后怒罵道:“你這人怎么回事,為何不早點出手!若是早就看出這妖物的馬腳,為何連提醒都不愿意出聲?!誠心等著看好戲不成!”

    很快有人顫聲附和道:“是你害了馬兄弟!”

    陳平安停下腳步,轉過頭,一言不發(fā)地看著那兩個人。

    一人嚇得后退數步,一人壯著膽子瞪眼道:“怎么,你理虧了,還想行兇傷人?!”

    陳平安仍是不說話,不過伸手指了指自己腦袋,以及心口,這才轉身走向火堆,蹲在那里看著煮飯的小鍋。

    那人猶然不罷休,嘀嘀咕咕著郡守官兵、無法無天、將軍騎軍的言語,最后被那個銀色劍穗的年輕公子哥阻止,這才不再念叨什么,一行人紛紛上馬,其中一人與那傷者共騎一馬,以繩子綁縛兩人,以免后者由于傷痛而墜馬。

    站在廟口的青衣小童望著那群人的遠去身影,眼神青光熠熠,問道:“老爺,為何不讓我教訓那幫小白眼狼?我都要氣炸了,氣煞老夫氣煞老夫!不行,我得消消氣!”

    青衣小童使了一個凝聚水氣的神通,在頭頂出現一個大水球,當頭澆下,自己把自己折騰得像只落湯雞。

    蹲在陳平安身邊的粉裙女童,破天荒附和道:“是很氣人!”

    陳平安輕聲道:“別人不講道理,不是我們跟著不講道理的理由,自己問心無愧就行了。”

    陳平安突然笑了笑,“以后反正不會見面,而且咱們又不是他們爹媽,不用事事講清楚,我好些個剛明白的道理,可是好不容易從書上讀來的,憑什么教給他們�!�

    粉裙女童捂嘴而笑。

    青衣小童打了個響指,濕漉漉的一襲青衣頓時變得干燥,轉身走回廟內,伸手烤火,“老爺,我沒說要跟他們講理啊,想要一口吃掉他們……”

    看到陳平安抬頭望來的視線,他趕緊改變口風,“當然是不可能的!唉,老爺,我就是想小小教訓他們一下,比如打得他們一個個鼻青臉腫,爹娘都不認識,嗯,那個大長腿的姑娘就算了,還是留著給老爺你看著辦吧。”

    陳平安打開鍋蓋,米飯的香氣彌漫,粉裙女童已經乖巧伶俐地遞來飯勺,還有三只疊在一起的小白碗。

    三人就著腌菜一起蹲著吃飯,陳平安沒來由想起一個經常用筷子敲碗、喊著要吃肉的人,以及他說的一番話,于是對青衣小童說道:“真正的強者,愿意以弱者的自由作為邊界�!�

    青衣小童扒著碗里的飯,看著起勁,噼里啪啦作響,其實從頭到尾就只吃了一小口,他眨了眨眼,然后滿臉真誠道:“哇,老爺這胸襟真是比御江還要寬廣,佩服佩服,感動天感動地,虧得老爺不是讀書人,要不然早就是學宮書院欽點的君子了�!�

    雖然聽出了青衣小童言語里的譏諷意味,可是陳平安還是嘆了口氣,想著自己的事情,緩緩道:“這句話不是我說的�!�

    青衣小童哪里敢得寸進尺,接下來的溜須拍馬就要真心許多,哈哈笑道:“我就當是老爺說的,老爺的高風亮節(jié),完全配得上這句話!”

    陳平安笑道:“你哪里學來這么多馬屁話,平時不修行嗎?”

    “修行啊,我認真修行起來,連自己都感到可怕……”

    青衣小童哼哼道,“我勤奮得一塌糊涂,其實就是偶爾出來透口氣,跟水神兄弟一起喝酒吃肉,下邊的人都這么說我的啊,我不過是拿來借用一下�!�

    青衣小童看著陳平安,搖頭晃腦道:“以前吧,我還會有一丟丟的懷疑,那些小家伙是不是純粹討要賞賜,才說得這么肉麻,但是我現在認識了老爺之后,就覺得他們肯定是真心的,因為我對老爺就是真心得不能再真心了。唉,早知道當初應該多賞一些好東西,哪怕跟水神兄弟賒賬也行啊,唉,我這是寒了眾將士的心啊。對吧,老爺?下邊的人一片真心,上邊的人需要珍惜�。 �

    敢情拐彎抹角繞來繞去,兜了這么大一圈,就是跑陳平安跟前討賞來了?

    陳平安笑呵呵,“想要蛇膽石?我老家那邊確實有,還不止一顆,但是不給你�!�

    青衣小童立即跪下,手捧飯碗在頭頂,“蒼天可鑒啊,老爺你老人家就可憐可憐我吧。這一路上,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每天強忍住不吃掉那傻妞兒,很辛苦��!”

    粉裙女童往陳平安身邊躲了躲。

    陳平安緩緩道:“行了,到了我家鄉(xiāng),你們一人一顆蛇膽石�!�

    青衣小童猛然抬起頭,一臉不忿,“憑啥她也有一顆?老爺,如果一定要給她,那我得要兩顆!”

    她不敢反駁什么,只是滿臉委屈,泫然欲泣。

    陳平安對青衣小童伸出兩根手指,“兩顆是吧?”

    后者小雞啄米。

    陳平安收回手指,“都沒了�!�

    青衣小童放下飯碗在腳邊,然后一個前撲,抱住陳平安的小腿,撒潑打滾,“老爺,我知道錯了,一顆就一顆�!�

    陳平安不理睬青衣小童,望向小廟外的天色,喃喃道:“快要下雪了吧?”

    txthtml

    第一百七十三章

    逆旅

    有聚終有散,人生就是一場場折柳。

    歲月長河里,仿佛存在著一座座楊柳依依的渡口,每一段光陰逆旅當中,會有人離船而去,有人登船作伴,然后在下一座渡口又有新的聚散離別。

    就像那個任勞任怨的泥瓶巷少年,在上一座渡口,就已經遠離眾人而去。

    拂曉時分,李二一家三口早已備好行囊,在東華山山腳與一行人告別,比起第一次在家鄉(xiāng)小鎮(zhèn)跟親人們的分開,李槐這次不再沒心沒肺,不會只覺得沒了拘束,可以整天吃糖葫蘆和雞腿,而是多出幾分愁緒,孩子到底是長大了。

    李寶瓶,林守一,于祿,謝謝,還有翩翩美少年的崔東山,都來送行。

    婦人紅著眼睛,不愿松開李槐的手,絮絮叨叨說著天冷加衣、吃飽喝足的瑣碎言語,李槐便安安靜靜聽著。李二始終憨憨傻站在旁邊,李柳給李槐理了理已經足夠嶄新齊整的衣衫后,便回頭望向山崖書院的匾額,對于謝謝和于祿兩個同齡人的打量眼神,少女無動于衷。

    婦人總算舍得離去,這一走出去,就狠著心不再轉頭。李二拍了拍李槐的腦袋,笑著跟上媳婦的腳步,李柳拍了拍弟弟的肩頭,然后對眾人施了一個萬福,姍姍而去。

    李槐輕輕踢了一腳林守一,后者手心滿是汗水地攥著一封信,冷峻少年搖搖頭,望著少女的背影,呢喃道:“下次吧�!�

    李槐不愿在他們面前流露出悲傷情緒,強忍著憂愁,找了個有趣的話題,嘿嘿笑道:“崔東山,如果說你是陳平安的學生,咱們都是齊先生的弟子,寶瓶又喊陳平安小師叔,你跟咱們輩分到底咋算?”

    崔東山雙手負后,玉樹臨風,洋洋得意道:“我可是我家先生的開山大弟子,輩分很高,比這東華山高出十萬八千里�!�

    李槐愣了一下,“難不成得喊你大師兄?”

    “大師兄?”

    崔東山頓時急眼了,“你全家都是大師兄!老子才不要當大師兄,其它怎么喊隨你們�!�

    李槐有些懵,“那喊你小師兄?有點拗口啊。”

    崔東山眼睛一亮,“小師兄好,既尊重兄長,又透著股親切,以后你們就喊我小師兄吧,于祿,謝謝,從今天起,你們也不例外,不用喊公子了,太生分,就跟著寶瓶他們一起喊我小師兄。”

    李寶瓶冷哼道:“我可沒答應!”

    紅棉襖小姑娘沖出牌樓下,李槐喊道:“李寶瓶,等下還有課呢!”

    “罰抄文章,我昨夜已經挑燈寫好了,怕什么!我要一個人先逛遍這里,以后好帶著小師叔逛街�!崩顚毱扛吒邠P起腦袋,一路飛奔,追逐著蔚藍天空中掠過一群鴿子,鴿哨聲此起彼伏,悠揚清越地響起于大隋京城。

    李槐扯開嗓音喊道:“那帶上我一起啊�!�

    李寶瓶置若罔聞,比起她那個遠離書院牌樓的纖細身影,小姑娘的思念更已遠在千萬里之外。

    ————

    已經走到了黃庭國邊境的一座山嶺,陳平安在山澗溪畔洗臉。

    不同于只背著個別人書箱的粉裙女童,青衣小童身負一件方寸物,總有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一開始他倒是沒想著在老爺面前顯擺什么,后來對蛇膽石上了心,每天惦念得不行,就開始拿出來,求著陳平安拿蛇膽石給他換寶貝。

    就像此事青衣小童就又拿出一堆格式模樣的小瓶子,蹲在陳平安身邊,給這位老爺講解這些瓶子的有趣,拔出其中一只粉綠色瓷瓶的瓶塞,往溪水里一倒,很快就從瓷瓶里流淌出一大片柔和的月光,灑落在溪水上,如夢如幻。

    青衣小童笑嘻嘻道:“老爺,好看吧,這是修行人頗為喜歡的月華瓶,除此之外,還有云霞瓶、日光瓶在內的林林總總,專門從五岳大山那邊采擷云濤彩霞、日月光輝等等,其中蘊含的靈氣呢,是不多,自然比不得那些洞天福地的豐富充沛且細水流長,可是敵不過這些瓶子傾瀉-出來的風光好看呀,老爺你覺得呢?”

    陳平安確實有些震驚,茂盛山林之間,大白天仍是略顯蔭黯,此時看著溪水上緩緩流淌的月光,真是覺得世間確實無奇不有。

    青衣小童循循善誘道:“一個小瓶子換取老爺的蛇膽石,肯定不厚道,我這里還有統(tǒng)稱為繞梁瓶的三只瓶子,稱呼源于‘余音繞梁,三日不絕’,俱是裝滿了天地間各種美好的天籟之音,比如這只瓶子里的蛙鳴,這只的大潮水聲,還有這只的高山松濤聲,老爺,你想啊,睡覺的時候打開其中一只瓶子,枕頭旁邊就是潮水聲,多愜意啊,就不心動?我這么多寶貴瓶子,才跟你換一顆蛇膽石!只換一顆!老爺只要點個頭,這七八只瓶子就立馬全歸老爺你啦,這種買賣不做,要遭天打五雷轟……”

    陳平安在心中默算了一下小鎮(zhèn)那邊的家底,品相極佳的蛇膽石還有不少,點頭笑道:“好�!�

    粉裙女童在旁邊使勁擺手,給自家老爺使眼色,想要勸阻陳平安不要答應這筆買賣。

    青衣小童將瓶子一股腦推給陳平安,高興得亂蹦亂跳,對著粉裙女童伸出兩根手指,趾高氣昂道:“比你多一顆,如今比你高出一個境界,到了老爺家鄉(xiāng),吃掉石頭,大爺就要比你這傻妞多出兩個境界,到時候你自己識趣一點,別留在老爺身邊丟老爺的人了,老爺有我一個小書童就足夠,哪里需要什么蠢丫鬟……”

    粉裙女童撅起嘴,皺著粉撲撲的小臉蛋,風雨欲來。

    陳平安無奈道:“你再欺負她,我就反悔了�!�

    青衣小童立即咳嗽一聲,對她一本正經道:“以后照顧老爺衣食住行,要多用心,曉得不?比如吃過了那顆蛇膽石,趕緊變成一個黃花大姑娘的身段容貌,到時候老爺血氣方剛,就會覺得長夜漫漫,你就自己主動一點去暖被窩……”

    陳平安放好那些材質各異的珍稀小瓶,對著青衣小童的腦袋就是一板栗,“少在這里胡說八道�!�

    青衣小童裝模作樣地作揖道:“老爺教訓得是�!�

    陳平安重新蹲在溪畔石頭上,拿出一塊干餅嚼起來,隨口問道:“你們知道龍王簍是什么嗎?”

    兩個小家伙同時臉色微白,青衣小童更是身體僵硬,別說是插科打諢,就連路都走不動了。

    粉裙女童小心翼翼道:“我在古書上見過記載,只要練氣士將其丟入大江大水,就能抓獲蛟龍,最可怕的地方在于蛟龍之屬,原本在水中是占盡地利優(yōu)勢的,便是對敵比自己高出一兩個境界的練氣士,肯定不吃虧,但是如果對方擁有龍王簍,哪怕境界比我們還要低一兩個境界,一樣可以讓我們束手就擒。”

    青衣小童下意識遠離陳平安幾步,蹲在遠遠的地方,“沒那么輕松,一旦被抓入龍王簍,不比凡人身處油鍋好受,時時刻刻受那千刀萬剮之苦,這是上古蜀國最大宗門的不傳之秘,他們專門編織龍王簍,售賣給那些遠道而來、試圖擒獲我們族類的練氣士�!�

    他嗓音顫抖,握緊拳頭,晃了晃,“這么大小的龍王簍,就能夠抓住我了。”

    陳平安伸出雙手,在自己身前比劃了一下,“如果是這么大呢?”

    這下別說曉得龍王簍厲害的青衣小童,就是粉裙女童都嚇得不敢說話了。

    青衣小童哭喪著臉道:“老爺,別說見過,我聽都沒聽說過有這么大的龍王簍,你該不會有一只吧?”

    他強忍住不要第二顆蛇膽石的沖動,試探性說道:“如果真有這么夸張的龍王簍,任你是化蛟數千年的老祖宗,也要乖乖認命吧。老爺,是不是覺得那堆瓶子其實不太好看?沒事,老爺留在手里玩便是,如果真不喜歡,到了老爺家鄉(xiāng)再還我便是,至于蛇膽石,老爺看心情給不給……”

    陳平安哭笑不得道:“我沒有龍王簍,就算有,你們也不用怕什么�!�

    難怪大隋皇子高煊,當初買走那位金色鯉魚和龍王簍后,會覺得過意不去,除了給出一袋子金精銅錢,這次在大隋京城還要表達謝意。

    當時在小鎮(zhèn)遇到那個提著魚簍賣魚的漢子,陳平安一眼就看出不同尋常了。怎么可能離岸那么久,鯉魚還能活蹦亂跳。但一是實在沒錢,朝不保夕的日子,哪里敢隨著喜好花錢?當了窯工之后,多少還是能攢下一些銅錢的,陳平安從未有過額外的開銷,對付柴米油鹽就已經極其艱辛了。

    二是被高煊和老人半路截下。

    陳平安丟了一顆石子到溪水里,少年此刻有些憂傷,不是失落什么丟了好大一樁福緣機緣,而是覺得好幾座金山銀山跟自己擦肩而過了。

    所以說到底,還是心疼錢。

    事實上陳平安不知道那個漢子,正是李槐的父親,李二,楊老頭的徒弟之一。當時李二就已是武道九境的巔峰武夫,不同于負責收受金精銅錢的看門人,李二對陳平安觀感很好,至于李二當時為何不直接贈送陳平安,是有大講究的,師父楊老頭這一條道路上的人,歷來推崇“公道”二字,所以李二當時隨口報了一個價格,是為了跟泥瓶巷少年討價還價,顯得更加真實。

    只可惜半路殺出一個大隋高氏皇子,本就壞了規(guī)矩在先的李二頓時心中警醒,不敢再強塞給陳平安這份天大福運,事后楊老頭也訓斥過李二,告訴他一個殘酷的真相,如果陳平安真收下了魚簍和鯉魚,那么能不能活著離開小鎮(zhèn)都兩說。

    小鎮(zhèn)上這些暗流涌動,陳平安至今尚未獲悉全部。

    大道之上,永遠是福禍相依,一件事情,是朋友雪上加霜,還是敵人雪中送炭,短時間內誰都說不好,也說不定。

    三人重新上路,夜宿山巔,雖然已經無需陳平安守夜,可是陳平安仍然習慣在走樁立樁之后晚睡,守著篝火一段時間才睡覺。

    夜深時分,山頂萬籟寂靜。

    篝火旁,青衣小童往火堆里添了添柴禾,對著粉裙女童勾了勾手指,“傻妞兒,你過來�!�

    女童在遠處背靠崔東山留下的書箱,使勁搖頭,“我不。”

    青衣小童笑瞇瞇道:“我不吃你便是。”

    女童打死不湊過去。

    青衣小童怒道:“不過來,我就真吃你了��!你怎么回事,好話不聽,非得挨揍才行?”

    粉裙女童只得壯著膽子坐在篝火對面。

    他問道:“你說老爺很平常很無趣一人啊,怎么會有那么兇殘那么可怕的弟子?”

    她想了想,

    “老爺心善,好人有好報�!�

    青衣小童冷笑道:“人好能當飯吃?”

    她縮了縮脖子。

    他譏諷道:“虧得是五境修為的妖怪了,而且還有一些特別的本事,你有點骨氣行不行?”

    她這次還真有了點骨氣,輕聲反駁道:“你給靈韻派太上長老御劍追殺兩千里,怎么不見你有骨氣?”

    青衣小童破天荒沒有惱火,耐著性子解釋道:“我又不是怕那個一大把年紀的老妖婆,真是臭不要臉,恁大歲數,還往臉上涂抹胭脂好幾斤,大爺我啊,是英雄難敵雙拳,若是吃掉老妖婆,就要惹惱整個靈韻派,到時候連累了我水神兄弟遭殃,我這心里過意不去�!�

    粉裙女童悄悄轉過頭,偷偷翻了個白眼。

    她只敢這么做。

    青衣小童憤懣道:“你這傻妞兒是要造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仗著有我家老爺撐腰,就不把你家大爺放眼里是吧?”

    她嚇得就要出聲喊陳平安。

    青衣小童趕緊擺手,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嘆了口氣,轉移話題道:“咱們老爺才二境修為的武夫境界,雖說比起尋常的三境武夫也不差了,可你我心知肚明,還是很弱小,再者看他衣食住行、言談舉止,根本不像是大家門戶里出來的孩子,當真在家鄉(xiāng)那邊坐擁五座山頭?還能有那么多蛇膽石?會不會是那個兇殘的家伙,故意騙我們?想要把咱們帶到小山溝溝里頭去�。俊�

    粉裙女童蜷縮起來,望向那些她天生親近的火焰,整個人覺得暖洋洋的,喃喃道:“我是無所謂啊。芝蘭府這兩代曹氏子孫,居心不良,對不起他們祖輩辛苦經營出來的書香門第,我本來就不喜歡他們。跟著老爺回鄉(xiāng),挺好的�!�

    青衣小童臉色肅穆,不復見平時的嬉皮笑臉沒個正行,輕聲感慨道:“曹氏確實走了條歪路,不過也沒法子,換成別人,也會這么做,能夠當神仙,誰還樂意傻乎乎讀書考取功名,什么獨善其身兼善天下的,都是儒教圣人們騙人的,我在御江呆了這么多年,見多了讀書人的不幸,不說其它,只說歷任刺史、郡守遇見了我那水神兄弟,比見著了京城堂官還狗腿,只要是修行中人犯了事,一準連夜去求我兄弟幫忙斡旋,我兄弟若是心情不佳的時候,還要把他們晾在祠廟外邊好幾天,那些個當官的一個屁都不敢放,沒勁�!�

    粉裙女童欲言又止,終于還是默不作聲。

    青衣小童嘻嘻笑道:“老爺已經睡著了,可大爺還是長夜漫漫,無心睡眠啊。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傻妞兒,要不你給我當媳婦吧?”

    粉裙女童頓時紅了眼睛,罵道:“臭流氓!”

    青衣小童瞪眼,“啥玩意兒?這是天大的福分啊,你祖墳冒青煙了,曉得不?!你以為我真喜歡你?我要不是貪圖你那顆尚未到手的蛇膽石……”

    她站起身,“我跟老爺說去!”

    他只好再次退讓,使勁招手道:“別這樣別這樣,咱們結為兄妹如何?義結金蘭之后,你的東西是我的,我的東西還是我的……”

    她干脆背著書箱跑了。

    青衣小童站起身,叉腰大笑,收斂笑意后,撇撇嘴,意態(tài)闌珊,嘀咕道:“真是個傻妞兒�!�

    青衣小童一路飛奔到山崖畔,驀然高聲道:“人生天地間,你我皆逆旅!大爺帶著傻妞兒跟著老爺回家嘍!”

    遠處本該熟睡中的陳平安翹起嘴角,這才不再運行那十八停劍氣流轉,開始真正睡去。

    txthtml

    第一百七十四章

    今年大雪有大雪

    一條源頭在大驪境內的黃庭國大江之畔,陳平安釣起了一尾出人意料的大青魚,粉裙女童煮出了一鍋美味魚湯。

    一人兩妖怪三個家伙,吃飽喝足之后開始閑聊。

    陳平安問他們書上講的神仙餐霞飲露,汲取沆瀣之氣和日月精華,是不是真的很有用處。

    真身是火蟒的粉裙女童使勁點頭。

    “聊勝于無,用處很小。”

    青衣小童一邊彎腰打著水漂,一邊搖頭道:“我們這些蛟龍之屬,還是要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融山根吞水運,才是大道根本,其它那些虛頭巴腦的,沒啥意思。”

    陳平安笑問道:“既然還是有些用的,為什么不善加利用?你們倆都想要化蛟,以后還要盡可能挑選一條長過萬里的大瀆,走水入海,最終成就真龍之身,才算得道。難道不是更應該勤勉修行嗎?”

    青衣小童輕輕丟出最后一塊石頭,拍拍手笑道:“修行啊,靠天賦,不靠努力。”

    陳平安又問道:“如果有了天賦,不是更應該努力嗎?”

    青衣小童愣了一下,然后裝死道:“老爺,我突然有些頭疼,可能是受了風寒濕氣,我睡覺去了啊。”

    陳平安笑道:“你一條水蛇……”

    青衣小童縱身一躍,跳入了江水之中,身影轉瞬即逝。

    一條龐然大物的水蛇在渾濁江底恣意游蕩,如君主巡視國土。

    粉裙女童低聲道:“老爺,他啊,就是懶。不過他資質出身都比我要好,先天肉身就更加強韌,我哪怕多苦修兩三百年,都比不過他。”

    陳平安安慰道:“那就別跟他比,先跟自己比,爭取今天比昨天強一些,明天比今天強一些�!�

    斗志昂揚,“老爺說得對!”

    粉裙女童誠心誠意道:“難怪老爺才武夫二境,還這么勤勉練拳,一點都不肯懈怠,原來是笨鳥先飛啊……”

    說到這里,粉裙女童趕緊捂住自己嘴巴。

    言多必失。

    陳平安被逗樂了,“你說的沒錯,我確實笨,所以要更加用功�!�

    然后陳平安沿著江畔開始走樁。

    便是性子安定如粉裙女童,看了這么多次,也覺得有些枯燥乏味了。

    數天之后,陳平安拄著一根竹杖緩緩登山,期間鄭重其事地抓了一捧土壤,小心翼翼裝入早就準備好的一只小棉布袋子,一袋袋各色土壤,累加在一起,逐漸成為背簍里最沉重的分量。對此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都默契地不去詢問,只當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修行密事。

    青衣小童一開始還覺得不用自己真身開路,十分閑散愜意,只是這么慢騰騰走久了,難免就有些厭煩,但是不敢對自家老爺的行程指手畫腳,只好沒話找話道:“老爺,之前路過那座郡城,咱們?yōu)樯恫换ㄥX豪邁一些呢?老爺身上銀子不多了,可我有錢啊,別怕大手大腳。我就算現在花光了身上的銀子,我只要隨便找條江河,很快就可以撈出一些寶貝來,那可都是錢。”

    陳平安說道:“我聽人說過修行這件事,最耗金銀……”

    青衣小童立即改口道:“老爺,我是窮光蛋,我方才跟你吹牛呢!”

    為了不聽陳平安那套積少成多的泥腿子道理,也算不擇手段了。

    青衣小童到底是耐不住寂寞的主,在陳平安沉默之后,他又主動開口勸道:“老爺啊,不是我說你,咱們修行啊,為的就是千金散盡還復來,一言不合大殺四方,多英雄好漢,多氣概非凡?可不是為了蠅營狗茍,窩窩囊囊,小家子氣……”

    陳平安沒有反駁什么,只是緩緩走在山路上。

    不一樣的。

    哪怕是走在同一條道路上,一定會在某一天某一處分岔離別。

    這是陳平安這趟出門,護送李寶瓶他們遠游求學的最大心得之一。

    ————

    在黃庭國和大驪接壤的邊境上,陳平安遭遇了一場山顫地動的大異象,在一座山巔眼見著遠處某地塵土四起,為此陳平安專門拉著他們往那邊趕去,結果在這座黃庭國小城內,看到一番人間慘劇,城墻、屋舍和祠廟,倒塌無數,幾乎半城百姓都身著縞素,家家戶戶悲慟,不斷有老少道士進進出出,腳步匆匆,既有少年道童的悲天憫人之色,也有老道人錢財到手、腰包鼓鼓的喜悅神情,眾生百態(tài)。

    好在城內秩序并未大亂,只給陳平安撞見了一伙地痞流氓,要欺辱一戶爹娘剛剛死于異象的少年兄妹,給陳平安攔了下來,不讓他們強擄少女去賣身,那伙人本就是趁火打劫,根本不占理,給陳平安一拳一腳打退兩人后,便悻悻然溜走。

    陳平安給貧寒兄妹留下二十兩銀子就離開,最后在一座無人問津的武圣廟歇腳,發(fā)現這座給人單薄感覺的小祠廟,竟然在大地震中屹立不倒,毫發(fā)無損。

    一尊彩繪武圣泥塑像,高高在上,張須怒目人間。

    青衣小童只是瞥了眼武圣像,就看穿玄機,“這兒香火不凈,地方又小,香火分量明顯不夠,吃不飽飯就要餓死,人神都這樣,所以坐鎮(zhèn)此方的神祇早早就沒了,自然無法庇護縣城,只能勉強維持住這一畝三分地的安寧�!�

    粉裙女童沒青衣小童的眼力和閱歷,心性更加純澈無暇,反倒是畢恭畢敬對著那尊武圣像鞠躬致敬,之后看到陳平安已經開始清掃地面,她就幫著擦拭神臺上的灰塵,

    青衣小童不敢嘲諷自家老爺,只好對她譏笑道:“你一條讀了點破書的火蟒,跟這類神祇套什么近乎?再說了,當年那場波及所有天下的大戰(zhàn),好大的一次改天換地,咱們作為蛟龍之屬,那可是實打實的叛徒。虧得這位小小神祇不在了,要不然你這一拜,肯定會被視為挑釁,說不定神靈老爺就會真身出竅,以金身姿態(tài)神游人間,然后一拳打爛你的腦袋,砰一聲,哇,我到時候一定拍手叫好�!�

    陳平安好奇問道:“為什么你們蛟龍是叛徒?”

    青衣小童自知失言,趕緊閉嘴,使勁搖頭。

    粉裙女童更是雙手捂住嘴巴,可憐巴巴望向陳平安,一副老爺你千萬別問我、我知道也不敢說的可愛模樣。
← 鍵盤左<< 上一頁給書點贊目錄+ 標記書簽下一頁 >> 鍵盤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