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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山崖畔的這座渡口,名為捉放渡,源于渡口附近有一座歷史悠久的古亭,懸掛匾額“捉放亭”,是某一脈道統(tǒng)前任老掌教的親筆手書。

    倒懸山上有九座建筑,隸屬于此方天地的道家,其余高樓庭院商鋪等地皮,早已賣給八方來客,其中八座,捉放亭,敬劍閣,上香樓,雷澤臺,靈芝齋,法印堂,師刀房,麋鹿崖,分別屹立于倒懸山八方,加上中央的孤峰,總計九塊地盤。

    相較于方圓百里有余的倒懸山,道祖二弟子這一脈道統(tǒng),無論是地盤大小,還是徒子徒孫的人數(shù),在倒懸山都不算太夸張。

    “陳公子,陳公子�!�

    有人在陳平安背后急乎乎嚷著,陳平安回頭一看,是那個自稱劉幽州的綠衣少年,后者一路小跑到陳平安身邊,竹筒倒豆子,問了一連串問題,“陳公子,你在倒懸山上住哪兒?有約好的地方嗎?沒有的話,不然去我那邊?我家在這邊有棟宅子,靠近一個叫敬劍閣的地方,據(jù)說宅子還挺大,我一直想要謝你呢,不然給我個機會?”

    陳平安搖頭笑道:“不用,桂花島幫我安排好了,去鸛雀客棧住�!�

    那個來自北方皚皚洲的少年一臉失落,仍是不愿死心,“這樣啊,那我回頭能找你玩嗎?我是第一次來倒懸山,要好好逛逛,咱們一起唄?”

    陳平安愣了愣。

    老嫗無奈道:“少爺,萍水初逢,你便如此熱絡(luò)交往,不合情理的。別說是陳公子不敢答應(yīng),便是換成我,也不會點頭�!�

    陳平安笑著不說話。

    那少年神色黯然,“好吧,陳公子,我住在猿蹂府,你要是沒事情的話,可以來找我,就說找劉幽州,是我朋友�!�

    陳平安點頭道:“這個沒問題�!�

    陳平安和劉幽州以及老嫗同時轉(zhuǎn)頭,一位姿容動人的“女子”站在三人附近,欲言又止的模樣。

    老嫗蒼老臉龐上滿是笑容,如枯木逢春,和顏悅色問道:“這位小仙師,可是有什么為難?”

    但是他對老嫗視而不見,盯著陳平安,喂了一聲,“你能不能借我一顆谷雨錢?我以后還你三五顆就是�!�

    陳平安遞過去一顆谷雨錢,那人接過手,笑著離去。

    少年劉幽州輕聲道:“陳公子,是你朋友?”

    陳平安搖頭道:“不認識�!�

    劉幽州驚訝道:“那你也借錢給人家?你知不知道,天底下好看的姑娘,都最會騙人了。陳公子,容我多嘴一句啊,一顆谷雨錢,哪怕錢再少,也不能這般行走江湖啊。”

    陳平安呲牙咧嘴,告辭離去。

    一顆谷雨錢還少?好看的姑娘?

    老嫗忍俊不禁,笑道:“少爺,你難道沒有看出那位漂亮姑娘,其實是一位男子?”

    劉幽州呆若木雞,小聲道:“我方才光顧著偷瞄那姑娘的臉蛋和身段了,沒敢多看�!�

    老嫗只得反駁道:“少爺,人家不是姑娘唉。”

    劉幽州一揮袖子,大步向前,“長那么好看,我就當他是姑娘了�!�

    陳平安沒有急于去往鸛雀客棧,而是跟隨一股人流去附近的捉放亭。

    等到陳平安臨近人滿為患的小亭子,難免有些失望,覺得好像名不副實,亭子極小,甚至不比彩衣國宋老劍圣家的山水亭大,亭子內(nèi)外已經(jīng)站了不下百余人。陳平安踮起腳尖,看了眼見縫插針都難的小亭子,就打算去鸛雀客棧。

    陳平安剛要離去,身后有熟悉嗓音響起,跟他的容貌一樣陰柔,“不去亭子里停留片刻?”

    他與陳平安并肩而立,陳平安轉(zhuǎn)頭笑道:“這也太擠了,不敢去,怕出不來�!�

    他指了指前方不遠處三位女子,似乎也在猶豫要不要進入捉放亭,他微笑道:“你只管跟著我,就當我先還你那一顆谷雨錢的利息�!�

    陳平安一頭霧水。

    他指了指自己喉結(jié),笑容古怪,陳平安試探性問道:“障眼法?”

    “你的酒壺先借我一用,放心,這么個小破葫蘆,我還不放在眼里,我那只養(yǎng)劍葫,算是你們的老祖宗,只是沒敢拿出來罷了�!彼惼桨颤c了點頭,二話不說拿過陳平安腰間的姜壺,快步走向那三位姿色上等的年輕女子,一邊仰頭喝酒,于是女子傾國傾城的容顏,男的豪邁奔放的氣概,同時在他身上顯現(xiàn),

    然后片刻之后,那人站在花叢之中,就朝陳平安揮揮手,陳平安只得走過去,那人以陳平安聽不懂的話語介紹了一通,然后又用寶瓶洲雅言給陳平安說了一遍,原來三位女子是婆娑洲的宗門子弟,結(jié)伴聯(lián)袂游歷海外,需要斬殺一頭龍門境的海中巨妖,才算完成歷練,終點即是這座倒懸山,之后就要返回南婆娑洲師門。

    之后他不由分說拽著陳平安胳膊,帶著三位婆娑洲仙子一起殺向捉放亭。

    捉放亭,相傳那座青冥天下的道家正統(tǒng),三位掌教之一的“真無敵”,道祖座下二弟子,當初丟下這方最大的山字印后,親臨此地,有位十二境巔峰的大妖不知如何手段,悄然越過了劍氣長城的眾多禁制,來到倒懸山,結(jié)果第一次所見之人,恰好就是那位掌教,當時倒懸山一帶,是個鳥不拉屎的蠻夷之地,大妖本以為從此天高任鳥飛,見著了那位道人,自然出言不遜,就要將其一口吃下,至于結(jié)局,毫無懸念,被那位道家掌教一巴掌拍了個半死,只是最后不知內(nèi)幕如何,那位被譽為四座天下最能打的老道人,將那頭大妖丟回了劍氣長城以南。

    后世倒懸山道人,便建造此亭,彰顯那位掌教的道法通天。

    這一趟捉放亭之行,陳平安累得汗流浹背,因為三位仙子,加上姿容猶勝他們一籌的那個家伙,小亭內(nèi)外人人并肩擦踵,有些是無心的碰撞,有些是有心的揩油,陳平安便只好盡量護著她們,還得做到不能監(jiān)守自盜,自然勞心勞力,處處皆是細微的勾心斗角,好在倒懸山第一條規(guī)矩就是傷人者死,所以武夫四境的陳平安應(yīng)對得還算成功。

    成功走出捉放亭后,陳平安兩人跟那三位仙子分道揚鑣,她們還要去往最近一處景點,麋鹿崖。

    陳平安收回養(yǎng)劍葫,別在腰間,無奈道:“以后別再干這種事情了�!�

    他白了一眼陳平安,“沒勁,我陪仙子姐姐們耍去�!�

    陳平安如釋重負,告辭離去。

    那人瞥了眼陳平安的遠去背影,嘀咕道:“也太正兒八經(jīng)了,竟然還不是假裝的,難道是哪家老夫子教出來的小夫子?”

    附近有英俊男子搭訕,“這位小姐,一個人賞景呢?”

    他笑呵呵道:“呢你大爺?shù)哪兀献痈隳镉H一起逛過窯子呢�!�

    那器宇軒昂的男子趕緊擺手,示意身邊扈從不要輕舉妄動,最后笑容燦爛,伸出大拇指,“姑娘這性格,我喜歡�!�

    他徑直離開捉放亭,途中猶豫是先去敬劍閣還是上香樓。

    男子望向那位腰系彩帶的大美人,感慨道:“唯有山上,方有此等通透靈秀的女子,修行好啊。山下女子,便是皮囊再出彩,不過短短十幾二十年的動人時光。”

    一位貼身扈從以中土神洲的大雅言,輕聲提醒道:“陛下,可以動身去往雷澤臺了,莫要讓國師久等�!�

    男子嗯了一聲,笑道:“速去�!�

    被稱呼為陛下的男子也好,扈從也罷,好像都沒有覺得一位九五之尊,讓一位國師等候是對的。

    一行人匆忙趕往雷澤臺。

    雷澤臺,是一處九十九階的高臺,一只巨大甘露碗的模樣,其中雷電濃稠漿液狀。

    傳聞是道老二施展無上神通,從那座只見文字記載、不知所蹤的上古雷澤中,“掬起一捧水”,放置在了倒懸山,嫡傳弟子之一的大天君,每次打殺了不守規(guī)矩的各路神仙精怪,一律將他們的魂魄拘押在此處。

    雷澤臺這邊,今日竟然封禁,任何人都不許靠近。

    此時此刻,唯有一人身形高大,屈膝半蹲在最高處的雷澤旁,手肘抵住膝蓋,下巴抵住胳膊,一把無鞘長劍懸停在雷澤之中,露出小半截,長劍入澤之后,整座小雷澤都在沸騰翻滾。

    應(yīng)該是此人在淬煉佩劍。

    一位手捧拂塵的老道人站在高臺底部,笑容和煦,滿臉的與有榮焉。

    老道人作為倒懸山的三把手,被南海所有蛟龍之屬視為天敵,千年之間,斬殺蛟龍無數(shù),硬生生被道人打造出一把半仙兵的拂塵,最近的五百年間,老道人曾經(jīng)與婆娑洲的兩位陳氏儒圣,在南海之水交手,威名遠播。

    可是今天哪怕是面對一個外人,仿佛是給人看家護院,老道人仍是絲毫沒有覺得掉價,反而神色頗為自得。

    ————

    陳平安遇上了一件尷尬事,原來在倒懸山,十個人里,就沒有一個人能聽得懂東寶瓶洲雅言,而陳平安又不會中土神洲的大雅言,所以問路的陳平安,跟被問路的好心人,雙方雞同鴨講。最后陳平安硬著頭皮,孜孜不倦問過了三十余人,總算問到了一個略通寶瓶洲言語的行人,結(jié)果人家不知鸛雀客棧在何方。

    陳平安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四顧茫然,摘下養(yǎng)劍葫,只得站在原地借酒澆愁。

    實在不行,就只能原路返回捉放渡,去跟桂夫人討要金粟了,請這位桂花小娘幫著帶路。至于會不會被“大仇得報”的金粟冷嘲熱諷,陳平安倒是無所謂。面子不面子的,熟人之間還好,可與金粟這樣短暫相逢的人,這輩子又能見到幾回?故而臉皮厚一點,不打緊。

    柳暗花明又一村。

    陳平安又逮住一個知曉寶瓶洲雅言的路人,后者雖然依舊不知客棧地點,卻知曉敬劍閣與猿蹂府,而且說起這兩處地方的時候,陳平安詢問的是“先生可知敬劍閣在何方”,那人的回答竟是“哦,你說那猿蹂府旁邊的敬劍閣啊,好走,離此不算太遠。”

    皚皚洲少年劉幽州,不簡單。

    于是陳平安直接轉(zhuǎn)頭,去往捉放渡口,那位路人看著少年背影,滿是遺憾,若是借此機會,自己能夠跟猿蹂府搭上丁點兒關(guān)系,哪怕只是混個熟臉也好。

    到最后金粟開開心心走下桂花島,領(lǐng)著“灰頭土臉”的陳平安一起去往鸛雀客棧,她下山之前,桂夫人給了她三顆小暑錢,要她省著點花。走下渡口后,金粟問陳平安要不要去捉放亭,陳平安說已經(jīng)去過了,金粟點點頭,說捉放亭最沒有花頭,遠遠不如其它景點有意思,比如那靈芝齋、麋鹿崖,尤其是敬劍閣,就必須要去,才不虛此行。

    兩人走了約莫小半個時辰,一路上金粟給陳平安大致講解了靈芝齋在內(nèi),倒懸山一些重要風景名勝的情況,例如那敬劍閣,劍氣長城所有斬殺過上五境妖族的劍修,他們的佩劍,倒懸山都會打造一把仿品,供奉在閣內(nèi),以供后人瞻仰。

    金粟到了倒懸山,明顯不再像桂花島上那般冷淡,性情大變,雖然稱不上滔滔不絕,可已經(jīng)與尋常女子無異,她說那那靈芝齋,擺放有一枚道祖遺留在浩然天下的靈芝如意,靈氣盎然,將整座靈芝齋浸染得如同一座洞天福地,在此修行,事半功倍。所以靈芝齋是倒懸山最為銷金窩的一座客棧,但是來此歷練的仙家宗門子弟,以及來此游覽賞景的千年豪閥公孫,仍是有錢難進靈芝齋,需要數(shù)月之前就開始預約房屋。

    臨近那座鸛雀客棧,金粟低聲道:“也有傳聞,從道祖親手種植的那根葫蘆藤上,打造而成七枚品秩最高的養(yǎng)劍葫蘆,靈芝齋密室就藏有七只一只,而且是第一顆成熟的葫蘆籽,如今里頭秘密溫養(yǎng)著浩然天下十數(shù)位大劍仙的飛劍�!�

    這些小道消息,往往旁人一個個說得眉飛色舞,活靈活現(xiàn),好像親眼見識過養(yǎng)劍葫似的。道聽途說而來的金粟,一樣不能免俗。

    實則執(zhí)掌倒懸山“金科玉律”的道老二這一脈道人,關(guān)于養(yǎng)劍葫和為天下劍仙養(yǎng)劍一事,從來不會泄露半點天機,只說靈芝齋并無此等奇事,切勿多想,莫要以訛傳訛。

    陳平安想起了阿良贈送給小寶瓶的銀色養(yǎng)劍葫,當然還有正陽山蘇稼仙子曾經(jīng)懸佩的那枚紫金養(yǎng)劍葫,以及方才不久那家伙自稱的“養(yǎng)劍葫老祖宗”。

    陳平安突然問道:“金粟姑娘,猿蹂府在倒懸山很有名嗎?”

    金粟點頭道:“當然,皚皚洲劉家名下的猿蹂府,是倒懸山四大私宅之一,占地很大,名聲更大,劉氏在皚皚洲是第一大姓氏,而且口碑極好,幾乎所有皚皚洲的君主皇帝、地仙修士,都要跟劉氏打好關(guān)系,而且咱們練氣士最多使用的雪花錢,就是按照劉家打造的錢模子鑄造的,而那條玉礦山脈,劉氏一家就占了一成,別覺得一成聽上去很不起眼,實在是不能再多了!”

    陳平安有些震驚。

    難怪一顆谷雨錢也叫“哪怕錢再少”,真不是人家劉幽州大吹法螺。

    金粟有些眼神恍惚,“劉氏子弟,那才真是一生下來就是坐擁金山銀山的幸運兒,想要什么,用錢砸就是了,天底下就沒有劉氏買不起的寶貝�!�

    這些話,是老龍城孫嘉樹親口告訴她的,當時金粟從小財神孫嘉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憧憬。所以讓她尤為記憶深刻。

    陳平安愈發(fā)打定主意,不要去刻意結(jié)識劉幽州。

    那個少年就像一艘桂花島渡船,掀起的任何風浪,都不是現(xiàn)在的自己,能夠抗衡的。

    陳平安一想到這里,心中便有些黯然,心扉如有風雪拍打。

    自己能有多少山水印可以揮霍?

    如今就已經(jīng)只剩下一方水印了。

    不管有萬千理由必須要那么做,不管遇上同樣的事情,陳平安還是會挺身而出。

    失去一枚山印,陳平安到現(xiàn)在還無法釋懷半點。

    只是這些不好的情緒,陳平安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做到全部“收起來”,再不會像當初在山野破寺那場分別后,以至于數(shù)百里山路,沉默寡言,始終大髯漢子和年輕道士察覺到他的異樣,害他們擔心了一路。

    鸛雀客棧在一條巷子盡頭,掌柜是個不茍言笑的年輕男人,哪怕是面對見過數(shù)次的金粟,也沒個笑臉,給兩人安排了兩間相鄰的屋子后,就不再搭理他們。金粟小聲解釋道:“客棧掌柜是子承父業(yè),以往鸛雀客棧很大,半條巷子都屬于客棧,在捉放渡這一帶,小有名氣,后來遇上了一場變故,當時咱們桂花島好像都幫襯了一下,可是掌柜父親還是去世了,算是家道中落吧,就只剩下眼下的格局了�!�

    陳平安默默記在心里。

    比起灰塵藥鋪的老板鄭大風,天底下的掌柜,其實都能算是好掌柜了。

    倒懸山的客棧房屋,比起之前陳平安游歷山河時的城鎮(zhèn)客棧,其實沒有兩樣,素潔而已。

    金粟敲門而入,落座后,開始跟陳平安計劃接下來兩天的行程,她早已胸有成竹,明天先去法印堂,敬劍閣,靈芝齋和師刀房這四處,后天再去上香樓,麋鹿崖,雷澤臺三個地方,最中央的孤峰是禁地,雖然會路過,但是也就只能遠遠看幾眼罷了。

    陳平安詢問這里是否有交易奇珍異物的鋪子,金粟說靈芝齋就是,還有開在對面搶生意的一座包袱齋,這兩個地方每天財源滾滾,只認貨不認人,十分安穩(wěn),故而窮兇極惡的山澤野修,只要有了收獲,都喜歡來倒懸山,既能躲避各方追殺,還能正大光明地賣出重寶,換取錢財享福。

    倒懸山附近幾座島嶼上,常年駐扎著許多正派修士,死死盯住倒懸山的動向,就為了觀察隱匿在倒懸山上的某些匪徒大寇,這些借著倒懸山規(guī)矩來避難的人物,無一例外都是手染無數(shù)鮮血的邪魔外道,都曾在各大洲闖下赫赫兇名。

    陳平安問了倒懸山通往劍氣長城的準確地點,金粟雖然好奇三天后就要動身啟程,為何陳平安還要多此一舉,可仍是告訴他就在倒懸山中央地帶的孤峰旁,是一道仿造上古登仙臺的大門,若是懸佩“涯”字玉牌,就可以去就近參觀。

    如今第十三境飛升境,如同純粹武夫的十境,已是人間止境,之后便是不見經(jīng)傳的失傳二境,而道德圣人行走四方、澤被蒼生的那個遠古時代,好像世間還分布著一座座登仙臺,可供練氣士輕松飛升,或白日、舉霞、乘龍、騎鶴飛升,空中會有天女散花,彩云絢爛,虹光流溢,共襄盛舉,為得道之人慶賀。

    令人神往。

    陳平安跟金粟約好明早出門的時辰,就獨自離開客棧,去往那座大天君結(jié)茅修行的孤峰腳下。

    陳平安一路上琢磨著九個地方,捉放亭,敬劍閣,上香樓,雷澤臺,靈芝齋,法印堂,師刀房,麋鹿崖,加上孤峰。

    數(shù)字跟雄鎮(zhèn)樓一樣,都是九。

    說不定也是一種圣人鎮(zhèn)壓氣運的陣法。

    在孤峰山腳,有一條可供三輛馬車并駕齊驅(qū)的登山神道,附近不遠處有一座白玉石堆砌而成的廣場,廣場外邊只有一條鐵索欄桿,高不過兩尺,誰都可以一跨而過。

    中央高高樹立有兩根高達十數(shù)丈的白玉大柱,柱子中間,如平靜如鏡的水面,偶爾會有漣漪蕩漾,廣場上當下人并不多,稀稀疏疏二三十人,無論老幼男女,腰間都有一枚涯字玉牌,許多頑劣稚童,就那么直接從中一穿而過,四處奔跑,追逐打鬧。

    廣場并無道人負責看守,陳平安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跨過欄桿,并無任何動靜,這才略微放下心來,緩緩走向那兩根大柱。

    陳平安發(fā)現(xiàn)自己每走一步,腳下都會泛起流光溢彩,而且抬頭望去,發(fā)現(xiàn)有位身穿寬大道袍的小道童,坐在一根大柱旁邊的蒲團上,正在翻看一本書籍,若是有瞧著與他差不多歲數(shù)的稚童靠近,頭頂魚尾冠的小道童便隨手揮袖,孩童們隨之飄遠,如同騰云駕霧,孩子們樂此不疲,小道童也從不嫌煩,揮袖不斷。

    陳平安不敢模仿孩子擅自闖入那道“鏡面”,而是繞過大柱走到后邊,發(fā)現(xiàn)大柱旁邊又有小柱子,那個好似拴馬樁的石柱上,有個衣衫襤褸的中年劍客,盤腿而坐,懷中抱劍,閉眼酣睡。

    一看就是位……絕世高人!

    陳平安不敢打攪此人的睡覺,下意識放輕腳步,就要轉(zhuǎn)身走回另外一邊。

    那名抱劍而眠的劍客腦袋一磕,猛然驚醒,眼神有些木訥,左看右看再往高處看之后,最后望向那個背劍少年的背影,喃喃自語,好像是三個字,然后便繼續(xù)睡覺。

    陳平安站在另外一邊的鏡面附近,怔怔看了許久。

    他無法想象,鏡面之后,就是劍氣長城?就是另外一座天下?

    高聳入云的孤峰之上,又有一座倒懸山最高的高樓,一年之中,有大半時間被云海籠罩,而樓頂屋檐下,懸掛有三只鈴鐺,據(jù)說只有道家三位掌教親臨倒懸山,才會悠揚響起。

    一位道家大天君正在樓頂,視線透過云海,俯瞰廣場。

    背劍少年,小如芥子。

    ————

    陳平安返回鸛雀客棧,繼續(xù)修習六步拳樁和劍爐立樁,深夜時分,脫衣躺下,面帶笑意。

    第二天天蒙蒙亮,金粟就提前一刻鐘來敲門,陳平安停下無聲無息的走樁,打開門,與金粟一起離開客棧,去往法印堂,此堂又被稱為缺一堂,號稱收集了世間所有樣式的百家法印,唯獨少了一樣山字印,尊奉一條“山不見山”的不成文規(guī)矩,畢竟倒懸山本就是一方山字印。

    陳平安嘆了口氣,跟隨興致勃勃的金粟走入法印堂,高三樓,每一層都極為寬敞,分隔出大大小小的房間,每一樓珍藏存放了數(shù)千枚法印,分別懸停在一層層一排排的琉璃柜之中,還有些法印已經(jīng)孕育出充沛靈性,不斷游曳撞擊琉璃柜,砰砰作響,甚至還有誕生于法印靈氣凝聚的寸余精靈,會在透明的琉璃柜后,與人大膽對視。

    陳平安在二樓一間水字印屋,久久停留,不愿離去,金粟便自己去別處逛蕩,約好一個時辰后在法印堂門口碰頭。

    陳平安注視的一方水字印,靈氣如水霧輕盈,化作一條溪澗,縈繞印章,印章底部篆刻有“銀河垂落”四字,陳平安因為有一本李希圣注解詳細的《丹書真跡》,對于古篆字已經(jīng)認得不少。

    聽金粟說,法印堂的印章只收不出,不會賣給任何人。

    早年唯一一次差點破例,是如今皚皚洲的劉氏當代家主,揚言要一口氣買下一層樓的印章,最后堂主道人不得不稟報孤峰大天君,后者的答復很簡單,從孤峰高樓處砸下一道劍氣長虹,將猿蹂府的后花園給銷毀殆盡,結(jié)果當時還只是劉氏嫡子、尚未繼承家主之位的年輕人,叉腰仰頭大罵孤峰老神仙,大意無非是老子有錢,你有本事再來。

    然后大天君道人便灑下了一陣劍氣大雨,偌大一座世代經(jīng)營而出的仙家猿蹂府,破損慘重。

    直接將猿蹂府那座號稱可擋劍仙百劍的大陣,打得點滴不剩。

    好在并無一人受傷。

    之后便有了一次膾炙人口的問答。

    那個年輕人臉色不變,只是轉(zhuǎn)頭詢問老管事,那位天君如此跋扈行事,合乎規(guī)矩嗎?

    老管事笑答,天君在倒懸山,就是規(guī)矩。

    經(jīng)此一役,倒懸山天君的強橫武力,以及皚皚洲劉家的有錢,同時傳遍天下。

    陳平安之后沒有登上三樓,直接下樓去法印堂外等待金粟。

    金粟晚到了一刻鐘,看到背劍少年坐在臺階上發(fā)呆,歉意道:“來遲了,因為三樓有一方印章新孕育出一位極其玄妙的精靈,能夠幻化成與它凝視的人物,特別好玩。好多人在那邊排隊呢,陳平安,不好意思啊�!�

    陳平安起身拍拍屁股,展顏一笑,“咱們又不趕時間。”

    幾乎同時,當金粟在倒懸山第一次直呼陳平安的名字后,孤峰山腳的兩個看門人,看書小道童和抱劍中年人,不約而同地睜開眼睛。

    然后一人從蒲團站起身,走出廣場,去往上香樓。

    抱劍男子則轉(zhuǎn)過身,彎曲手指,對著鏡面輕彈一次,但是漢子驀然一笑,猛然擰轉(zhuǎn)手腕,如同撈取某物,收回了先前的彈指傳訊。

    他繼續(xù)打瞌睡。

    倒懸山并無術(shù)法禁制,那小道童一步跨出,就是數(shù)里之外,最后他來到一座紫煙裊裊流散的閣樓之前,大步走入其中,許多魚尾冠道士見到那個粉雕玉琢的小道童,紛紛彎腰作揖,尊稱為師叔祖,甚至是太上師叔祖。

    小道童臉色冷漠,從不搭理任何人,跨過大門后,一揮袖子,將數(shù)位道冠、道袍迥異的敬香道人給一拍而飛,瞬間飄去了兩側(cè)墻壁之下,嚇得這些中五境道士差點心神失守,小道童大步向前,一人獨占燒香位置,從旁邊案幾香筒中捻出一支香,香案上,供奉有四幅畫卷,道祖最高,位置高到了以至于香客稍不留神,就會當做不存在。

    下邊三位道士的神像畫卷,并肩懸掛。

    居中道士懸掛桃符,左側(cè)道士手持法劍、身披羽衣,右邊道士頭頂蓮花冠。

    巨大香案之上,只有一只供香客們插放香火的大香爐。

    這座上香樓,傳說道士和心誠的善男善女在此敬香,可以有機會讓另外那座天下的道祖和三清掌教知曉,幾乎所有道士進入倒懸山后,第一件事情往往就是來上香樓點燃三炷香。當然龍虎山天師府的道士,肯定不會踏足上香樓半步。

    頭戴魚尾冠的小道童,對著那位蓮花冠掌教拜了三拜,將手中那炷香放入爐中后,閉上眼睛,念念有詞。

    最后小道童愣了一下,睜開眼后,覺得有些無聊,轉(zhuǎn)過頭去,最后看到了一位貌似美人的年輕人,皺眉問道:“身為中土陸氏子弟,你為何先去敬劍閣,而不是來此燒香?!”

    年輕“女子”怡然不懼,笑道:“咱們死心塌地認這位高高在上的掌教,為自家老祖,可是老祖宗從來不曾認咱們是他的子孫啊,幾千年下來了,陸家燒了多少香火,不一樣半個字答復都沒有?我多燒一炷香,就有用了?”

    小道童稚嫩臉龐上有些怒容,“還敢在此放肆?!”

    那個前來燒香的家伙,笑瞇瞇道:“天君你又不是我陸家老祖宗一脈的道人,為何如此執(zhí)著這點外人禮數(shù)?”

    小道童冷哼道:“不知好歹的東西,滾出去!”

    一袖揮去,比美人還要絕色的年輕人倒飛出去,摔落在上香樓外的街道上,嘔血不止,掙扎坐起身后,仰起頭,望著那幅千百年來無動于衷的右側(cè)畫像之人,大笑不已。

    今日亦是如此無情。

    歷史上一次次陸家身陷絕境,一次次傾覆之危,畫像之人,從未理睬。

    小道童跨出門檻后,瞥了眼那個狼狽不堪的年輕人,一閃而逝。

    陳平安在金粟帶領(lǐng)下,正午時分趕到了靈芝齋,見識過了那柄傳說中的靈芝如意。

    陳平安看過了靈芝齋那些天價的法寶靈器,既沒有購買,也沒有賣方寸物里的一些東西,去往今天最后一處景點,師刀房。

    師刀房的引人入勝,不在景觀,而是一堵墻壁上的一張榜單,上邊記載著不同的懸賞賞格,對象千奇百怪,可能是南海島嶼的一頭精魅大妖,某洲的一國君主,或是一位陸地神仙的仙家長老,某些作亂四方的妖魔邪道,甚至就連南婆娑洲的一位陳氏儒家圣人,都在榜上。

    這倒懸山師刀房不知何時沿襲下來的規(guī)矩,自己可以發(fā)榜張貼,其余任何人也都可以,但是張貼之人,必須將懸賞金額押在師刀房,否則沒錢就敢胡亂發(fā)榜,那就要領(lǐng)教一下師刀房的法刀厲害了。

    師刀房。

    道老二這一脈道統(tǒng),其中又有分支,法器一律為刀,這一支道人在中土神洲曾經(jīng)闖下偌大名頭,與墨家賒刀人不相上下,一個強橫,一個神秘。

    在浩然天下,比惹上劍修更麻煩的事情,就是跟懸佩法刀的這伙道人起糾紛,因為“師刀”道人一向出手果決,甚至可以說是狠辣,斬妖除魔干脆利落,與練氣士廝殺,同樣不留情面。師刀道人脾氣怎么個差法,曾經(jīng)有個說法,一次師刀道人的高功道士,與龍虎山一位出身天師府的黃紫貴人,碰到了一起,都要斬殺一頭道行高深的邪魔,若是常理,要么并肩作戰(zhàn),要么各自為戰(zhàn),要么避讓一頭,結(jié)果那師刀道人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跟那位張家天師打得天翻地覆,重傷了天師之后,這才去獨自降魔。

    這場風波當時在金甲洲鬧得很大,以至于天師府一位本姓師祖,萬里迢迢從中土神洲趕到倒懸山興師問罪,最后又是一場巔峰大戰(zhàn),坐鎮(zhèn)孤峰的大天君親自出手,與那位輩分極高的張家天師戰(zhàn)于倒懸山千里之外,只是最終勝負如何,外人不得而知。

    ————

    灰塵藥鋪,今天擔任店伙計的貌美婦人和妙齡少女,少了一個,正是那個掌柜鄭大風還欠著一本書錢的小丫頭。

    鄭大風便有些惱火,拍桌子說丫頭片子真是造反了,仗著自己漂亮水靈就敢無法無天,這位掌柜放狠話,說她竟敢不請假不吱聲,就不來鋪子干活,簡直就是沒把他這個玉樹臨風的掌柜放在眼里,要扣掉她那本書的三四十文錢,嘮嘮叨叨的漢子氣咻咻的,可惜鋪子里的婦人少女就沒一個當真的,嗑瓜子的嗑瓜子,閑聊家長里短的繼續(xù)閑聊,反正誰也不信掌柜的漢子真會扣工錢。

    然后有一位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范氏老祖,親自來到藥鋪門口,一臉賠罪的惶恐神色。

    鄭大風臉色微變,立即收起比婦人還碎嘴的埋怨念叨,繞過柜臺,走到門口,輕聲道:“就在這里說吧�!�

    那位范家祠堂里的真正話事人,自己都覺得無奈,今天竟然是為了一個與家族沒有任何關(guān)系的市井小丫頭,而范家明明沒犯任何錯,卻要來此跟人賠禮道歉,而且家族上下,還都一肚子忐忑不安,生怕被遷怒牽連。

    老人嘆息一聲,“鄭大先生,今兒沒來藥鋪的小姑娘,死了�!�

    鄭大風哦了一聲,面無表情。

    老人誤以為這位武道十境大宗師,并未上心,松了口氣。

    鄭大風揮揮手,示意老人可以走了。

    漢子坐在門檻上,不再說話。

    藥鋪里的婦人少女直覺敏銳,都察覺到了門口那邊的氣氛詭譎,一時間竟是誰也不敢大聲喧嘩,更不敢去跟掌柜的插科打諢。

    漢子:“哈哈,這回真不用還錢了�!�

    可其實他臉上沒有半點笑意。

    他望向巷子一處陰影,“我信不過范家,人品和本事都信不過了,老趙你親自去查一下。我等著你的消息�!�

    鄭大風站起身,就這么耐心等著。

    老龍城,風起于青萍之末。

    ————

    倒懸山夜幕中。

    廣場上,除了繼續(xù)翻書的小道童,以及到了晚上反而不再瞌睡的抱劍男子,他們之外,已經(jīng)空無一人。

    兩根大柱后的鏡面之中,突然走出一位英姿颯爽的少女,腰佩長劍。

    她眉如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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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章

    好久不見,寧姑娘

    這天去過了師刀房后,陳平安和金粟最后去了敬劍閣,如此一來,今日行程繞路最少,不用走太多冤枉路。

    先前在師刀房那堵影壁上,貼滿了密密麻麻的榜單,陳平安當時找到了三個熟悉的名字,崔瀺,許弱,宋長鏡。

    其中崔瀺次數(shù)最多,有六張之多,發(fā)榜人來自四個不同的大洲,可想而知,這位昔年的文圣首徒在浩然天下,是何等不受待見。

    墨家許弱和大驪藩王各一張,理由都很奇怪,懸賞許弱之人,是一位署名“崢嶸湖碧水元君劉柔璽”的女子,字里行間,滿滿的恨意,以及情意。

    至于懸賞宋長鏡的那個人,署名為金甲洲韓萬斬,此人可能是錢太多了沒地方花,理由竟然是覺得小小寶瓶洲,根本就不配擁有一位武道止境大宗師。

    在陳平安和金粟轉(zhuǎn)身離去的時候,與街道上另一邊的一行三人,遙遙擦肩而過。

    陳平安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因為那個女子實在太高了,滿頭青絲扎成了一條馬尾辮,身材勻稱,腰間懸掛著一把無鞘長劍,像是新鮮出爐的新劍,陽光映照下,高大女子在行走之間,長劍折射出一陣陣雪白清亮的光線。

    其實不光是陳平安,街道兩側(cè)眾人幾乎無一例外,都在打量這位奇怪女子。

    一位英俊男子與她并肩而行,竊竊私語,女子偶爾點頭,極少說話。

    兩人身后是一位中年扈從,殺氣極重,難以遮掩,要么是七境以下的純粹武夫,尚未凝聚金身,所以遮掩不住氣機,若是七境以上,還能擁有如此氣象,那就有些可怕了。浩然天下的萬千劍修之中,中土神洲的那個左右,便是最極端的例子。

    金粟哪怕走出去很遠,還是忍不住轉(zhuǎn)頭,望向那位女子的背影,戀戀不舍。雖然那女子始終沒說話,沒有華美衣飾,甚至沒有傾國傾城的姿色,可是金粟就是羨慕這樣的女子,說不清道不明。

    有些人總是這么不一樣,看了一眼,就能讓人記住很多年。而有些人,哪怕看了再多年,也沒在心頭住下。

    陳平安倒是沒有怎么留意,很快就走自己的路,小口小口喝著酒,只是想起了家鄉(xiāng)的石拱橋而已,當然想著想著,也想到了天上的那座金色拱橋,云海之中,一望無垠。

    高大女子這一路,從未打量過任何人。

    她一直走到了師刀房影壁前,仰起頭,迅速瀏覽懸賞榜單,大多興致缺缺,懶得多看一眼,最終視線停留在最左上角的一張榜單,她眼前一亮。

    此次南下倒懸山,乘坐那艘自家王朝名下的渡船“蜃樓”,一路從中土神洲北方,

    飛過五大湖之一的崢嶸湖,掠過世間最大的山岳穗山,再過南婆娑洲,她始終待在屋內(nèi),翻閱一部某個覆滅王朝的庫藏古書,一直沒有露面,靜極思動,便想著這次倒懸山淬劍之后,北歸途中,找件事做做。

    她伸手一抓,將那張懸賞榜單扯入手中,對師刀房大門方向淡然道:“這份懸賞,我接了�!�

    那英俊男子之前順著高大女子的視線,一直在碎碎念念,當她盯住這張榜單后,便默念道:“不要撕這張,不要撕這張,隨便換一張都行……”

    結(jié)果天不遂人愿,女子偏偏就是撕下了這張不知已經(jīng)張貼多少年的老舊榜單。

    男女身后的宗師扈從,滿臉笑意,毫不意外,早早知道會是這樣。

    男子哭喪著臉道:“國師,難道咱們真要去白帝城大鬧一場。靠近咱們附近的那位魔道巨擘,不是只比白帝城城主差幾個名次嘛,同樣是浩然天下十大魔頭之列,國師為何不找他?一趟來回,說不定我剛好在皇宮為國師溫一壺酒。雖說這位魔頭近些年忌憚國師,已經(jīng)隱世不出,還傳出要搬遷宗門的消息……”

    她笑著打斷男子的言語:“我之所以能夠破境,那人功勞很大。忘了告訴陛下,他已經(jīng)被我宰了�!�

    男人愣了一下,惋惜道:“國師為何不對其勸降招徠,若是有此助力……”

    高大女子又笑了,“說過啊,但是他提出了一個條件,要我給他做侍妾,我想了想,覺得比起端茶送水,還是做掉他更容易一些�!�

    男人先是哀嘆一聲,隨即醒悟過來,捶胸頓足道:“國師,你與我直說,這些話是不是打架之前說的?”

    女子略有愧疚,笑著拍了拍男子肩膀,“陛下英明。”

    事后那位魔頭在她腳下跪地求饒,磕頭認錯,她沒有答應(yīng),離開那座滿山尸體的魔教宗門后,她策馬馳騁于山間小道,手中長槍的槍頭還掛著那顆頭顱,本想拿去京城皇宮給陛下瞧一眼,他惺惺念念的大魔頭,到底長什么樣,可一想到皇帝多半要埋怨自己不為大局考慮,便一抖手腕,將那顆頭顱從槍頭上甩掉,如此一來,就當做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好了。

    所以她覺得有點對不住身邊這位皇帝陛下。

    一個連皇后廢立、太子人選、陵墓地址,都要詢問自己的皇帝陛下,在浩然天下很難找的。

    她要珍惜。

    男人心疼得有點麻木了,有氣無力道:“那我趕緊讓人傳訊京城,要他們?yōu)閲鴰煱醽砟歉辨z甲,白帝城城主太過無敵,國師不可掉以輕心�!�

    她突然搖搖頭,眼神炙熱,“若是跟白帝城來一場生死大戰(zhàn),那副金銀臺鎧甲穿不穿,沒有兩樣。陛下沒有必要多此一舉�!�

    男人語氣沉重道:“求你很多次了,我再求你一次,別分什么生死,分出勝負就行,然后跟人家白帝城城主看看彩云,下下棋,在大河之水畔散散步……”

    高大女子瞥了他一眼,笑道:“陛下是想白帝城城主能夠有朝一日,入贅我們王朝?”

    男子伸出大拇指,厚顏無恥道:“國師算無遺策!”

    女子淡然道:“我此生所嫁,唯有武道�!�

    男子嘆息一聲,不再多說什么。

    當高大女子揭下這張榜單后,師刀房沒有任何人出門應(yīng)酬,影壁附近看熱鬧的所有練氣士,都已鳥獸散。

    中土神洲最新的十大高手中,當然是在最近百年間露面現(xiàn)世過的山巔之人,否則就會被排除之外。

    最終原本十位全是上五境練氣士,例如龍虎山大天師之流,結(jié)果如今變成了九人。

    這是浩然天下歷史上,純粹武夫第一次躋身此列。

    而且那位女子武神,一鼓作氣沖入了前五。

    第四人,正是白帝城城主。

    高大女子轉(zhuǎn)頭對身后那名扈從說道:“寶瓶洲之行,你替我去,若是人家實在不愿意交出那把劍鞘,就算了,你不用強人所難�!�

    扈從漢子點點頭。

    ————

    進入敬劍閣之前,陳平安和金粟各懷心思,陳平安是想要去看看,敬劍閣內(nèi)有沒有那個斗笠漢子的佩劍,如果有,會是叫什么名字?被斬于劍下的上五境大妖到底有幾頭?而金粟則是去瞻仰那些女子劍仙的佩劍風采。

    兩人各有所求,于是分頭行事,各看各的。

    敬劍閣分上下兩層,上邊的佩劍仿品并不對外開放,而第一層可以一直往里走,因為敬劍閣仿品,是按照每千年斬妖戰(zhàn)績、擺放于一間屋子的格局,所以屋子仙劍的數(shù)量多少不一,但是沒有任何一間屋子顯得空蕩蕩,只分多和更多而已,陳平安一路看去,記住一個個古老的名字,然后得出一個結(jié)論,能夠在劍氣長城上刻字的人,和他們的劍,應(yīng)該就是秘密供奉在二樓了。

    敬劍閣的設(shè)置,極為用心,每一把佩劍仿品,除了擱放在各有特色的劍架之上,劍架之后,會有半人高的劍仙畫卷,栩栩如生,說是畫卷,其實并不準確,由白霧凝聚而成,纖毫畢現(xiàn),好像猶在人世。

    雖然男子劍仙的佩劍仿品更多,可是陳平安看得快,而金粟看得慢,結(jié)果到最后,陳平安和在最后一間屋子剛好碰頭,而且更湊巧的是,兩人幾乎同時肩并肩站立,一人望向一把男子劍仙的“茱萸”,臉色微變,一人凝視著女子劍仙的“幽篁”,眼神復雜。

    關(guān)鍵在于這兩位男女劍仙,皆無人像畫卷。

    突然有人擠開陳平安,罵罵咧咧,反正陳平安也聽不懂不知何洲的雅言,但是語氣很沖,那人朝劍架和仿品吐了口唾沫,順帶著對駐足此地的陳平安也沒有好臉色,又說了一通讓陳平安滿頭霧水的言語,那人似乎也發(fā)現(xiàn)了背劍少年聽不懂本洲雅言,憤憤離去。

    金粟感嘆一聲,“走吧�!�

    陳平安當初在落魄山竹樓外,聽魏檗提起過這段往事,不說當下妖族正在入侵劍氣長城的戰(zhàn)事,之前那場蕩氣回腸的捉對廝殺,用來決定劍氣長城的歸屬、或是妖族歸還劍修殘存飛劍,魏檗說過劍氣長城外,轟轟烈烈,戰(zhàn)死了一對男女劍仙,極其悲壯,兩位功勛卓著、劍法通天的大劍仙,竟然都被大妖陣斬于眾目睽睽之下!

    陣斬!

    兩人皆是。

    陳平安望著那個男子劍仙的姓名,再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女子劍仙的姓名。

    金粟疑惑道:“陳平安,還不走嗎?”

    陳平安嗯了一聲,“你先回客棧吧,我打算再看一遍敬劍閣,反正這里十二個時辰都不關(guān)門�!�

    她問道:“認得回去的路嗎?”

    陳平安還是沒有抬頭,點頭道:“認得的�!�

    金粟有些奇怪,卻也只當是一天到晚背著劍匣的少年,太憧憬那座天下的劍仙,不舍得離開。她走出這間最盡頭的屋子,一間間走過,好似光陰逆流,百年千年萬年。

    來敬劍閣敬仰劍仙的外鄉(xiāng)客人很多,大多客客氣氣的,哪怕那個背劍少年一直站在“茱萸”仿品之前,蹲著茅坑不拉屎,也沒多說什么,可也有脾氣如之前那人一般差的,對著茱萸、幽篁兩把曾經(jīng)總計斬落上五境大妖十一頭的劍仙佩劍,不是嗤之以鼻,就是冷嘲熱諷,或是干脆就朝著劍架和仿品吐唾沫了。

    陳平安聽不懂他們說什么。

    但是他能感受到那些人的憤怒、譏諷、冷漠、嘲笑和幸災樂禍、好玩、有點意思……

    陳平安不喜歡這種感覺,就像當初在桂花島外的海面上。

    好像整個世界,只剩下了惡意。

    陳平安在一次被魁梧漢子撞開后,那人大步向前,就要一拳打爛劍架,就在此時,一位魚尾冠中年道姑憑空出現(xiàn),微笑道:“不可毀壞敬劍閣藏品,違者后果自負。”

    那漢子悻悻然收起拳頭,問道:“吐口水行不行,犯不犯倒懸山規(guī)矩?”

    道姑笑而不語。

    漢子心領(lǐng)神會,朝劍架吐出一口濃痰,轉(zhuǎn)頭就走。

    旁邊有人拍手叫好,魁梧漢子愈發(fā)覺得自己英雄氣概,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陳平安還是什么都聽不懂。

    他默默走到這間屋子一處墻根,蹲著喝酒,只有在游客稀疏的每個間隙,他就會迅速起身,去擦拭茱萸、幽篁兩把仿品和劍架的那些口水唾沫,迅速擦干凈后,就又回到墻角去喝酒。久而久之,便有人誤以為背劍少年是敬劍閣的雜役,負責看管這間屋子,免得那兩位劍氣長城罪人劍仙的仿品給人打爛。

    陳平安在敬劍閣這間屋子,一直待到了晚上,游人越來越稀疏,所以他起身的次數(shù)就越來越少。

    夜幕中,已經(jīng)足足半個時辰?jīng)]有人來到這間屋子了。

    陳平安這才離開敬劍閣,坐在外邊的臺階上,握著養(yǎng)劍葫,卻不再喝酒,嘴唇緊緊抿起。

    男子劍仙,姓寧。

    女子劍仙,姓姚。

    曾經(jīng)有位姑娘,對他陳平安這樣介紹自己,“你好,我爹姓寧,我娘姓姚,所以我叫寧姚�!�

    在與正陽山搬山猿一戰(zhàn)的時候,那位姑娘的言辭之中,意思分明是父母還健在,而且她在驪珠洞天的表現(xiàn),從頭到尾,也完全不像是失去爹娘的人。所以哪怕魏檗在落魄山提及劍仙眷侶的陣亡之事,陳平安根本就沒有往那位姑娘身上去想。

    但是回頭來看,早有蛛絲馬跡。

    她不喜歡提及劍氣長城上那個猛字。

    她說以后自己的男人,一定要是天底下最厲害的劍仙,大劍仙,沒有之一。

    她早早就孤身一人游歷浩然天下,要求人鑄一把好劍。

    陳平安雙手抱膝,坐在臺階上。

    背后劍匣裝著他取名的降妖和除魔。

    腰間養(yǎng)劍葫蘆裝著還是他取名的初一和十五。

    腳上的草鞋,也是一雙。

    少年背對著的那座敬劍閣,最里頭屋子里的茱萸、幽篁,也依然是相依為命的。

    陳平安在臺階上坐著,不知發(fā)呆了多久,只是兩眼無神地怔怔望向前方,然后他猛然回神,發(fā)現(xiàn)不遠處站著一位姑娘。

    她眉頭微皺,開門見山道:“陳平安,寄到我家的信,為什么不是你寫的,而是阮秀寫的?你怎么回事!”

    陳平安好似給天雷劈中,答非所問道:“好久不見,寧姑娘�!�

    她看著那副傻樣,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坐在陳平安身邊,沒好氣道:“好久不見?這才多久時間。”

    陳平安想了想,然后撓頭。

    不知為何,陳平安感覺就像過了很久。

    走了千萬里。

    練了百萬拳。

    她瞥了眼正襟危坐的這個家伙,再瞧了眼背后的劍匣,她突然笑了起來,忍不住說道:“陳平安,你是一個……”

    寧姚莫名其妙發(fā)現(xiàn)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傻子,沒等自己話說完,嚇得汗都流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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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一章

    寧姑娘,對不起

    陳平安不等寧姚把話說完,就說火急火燎說寧姑娘你等會兒,然后陳平安轉(zhuǎn)過頭去,摘下養(yǎng)劍葫偷偷喝了口酒。

    寧姚有些摸不著頭腦。

    難道是這個家伙,做了什么對不住自己的事情?比如從驪珠洞天一路趕來倒懸山,欠了一屁股債,都記在了她寧姚的頭上?

    比如他早早將那個撼山拳譜丟了,只練了幾千拳就覺得練拳沒出息,所以如今背了劍匣,開始練劍了,最后練拳練劍都很沒出息?

    又或者陳平安闖蕩江湖,傻人有傻福,身邊圍了一大圈缺心眼的紅顏知己,如今正在客棧等他?

    寧姚想東想西,想南想北。

    唯獨沒有想過陳平安是不是把阮邛鑄造的那把劍丟了。

    這怎么可能呢,千山萬水,春夏秋冬,他一定會把劍送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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