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视频专区免费看_亞洲高清在線播放_一级毛片久久久_女友被粗大的猛烈进出_亚洲黄色操B网站_免费亚洲欧美精品_欧美小屁孩cao大人在线播放_大陆国产乱人伦a_2023国产精品视频_免费国产vā在线观看视频

背景
18px
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106章

    身邊的他,腰系彩帶,神采飛揚,是神仙中人,比世間的真正女子還要絕色。

    而家鄉(xiāng)的那個男人,只是身材消瘦了一些,甚至?xí)泻樱L得不比市井婦人好看絲毫,哪怕他每天早上,會把自己收拾得干凈清爽,可到了收工的時候,一樣會指甲蓋里滿是污泥,所以那個男人捻著蘭花指,不會有半點動人之處。

    而且他根本不會懂什么飛霞妝、桃花妝,也不會分出點唇、暈頰、畫眉的種種胭脂水粉。

    陳平安最后望向遠方,有些傷感,“到了最后,我還是覺得他是一個很奇怪的人,明明是男人,為何喜歡像女人一樣妝扮自己。但是那天他用瓷片捅死自己、再用被褥捂住之前,求了我一件事,我沒有答應(yīng),直到今天,我還是很后悔。如果我知道他會那么做,我肯定會答應(yīng)下里�!�

    “他那天跟我聊了很多,最后笑著說他打算再也不要像個女人了,所以希望我能夠幫他保管那盒胭脂,免得他又忍不住。”

    “我當(dāng)時哪里會答應(yīng)這種事情,死后不會答應(yīng)的,他勸了我兩次,就不再勸了�!�

    “他死了后,誰也沒看到那盒胭脂,其實也沒誰在乎�!�

    陳平安轉(zhuǎn)過頭,笑望向那個如傾城美人的陸臺,“那么貴的胭脂,扔了做什么?”

    陸臺歪著腦袋,那支精致的珠釵便跟著傾斜,微笑道:“不然送給你?以后回到家鄉(xiāng),你拿著這盒胭脂去那家伙墳上,告訴他天底下就是有這么好的胭脂水粉,要他下輩子投個好胎,做個姑娘家家,往自己臉上可勁兒抹,幾斤幾斤的抹,都不用再心疼錢了……”

    陳平安轉(zhuǎn)過頭,望著遠方,輕輕搖頭,“我連他的墳頭都找不到,怎么給他看這個,怎么跟他說這些�!�

    眉眼清秀干凈的白衣少年,雙手抱住后腦勺,不言也不語。

    txthtml

    第二百八十六章

    對坐觀人,自己知道

    故事而已,一壇老酒揭了泥封,就只能喝光為止。

    這壇老酒,這點小事,在陳平安的肚子里就像陳釀了很多年,一打開后,遇上對的人,就會有酒香,而且陳平安也只會遇上對的人,才會與他對飲。

    陸臺便是那個與他對飲的人。

    哪怕陳平安喜歡和尊敬、親近的人,寧姚,阿良,劉羨陽,顧璨,道士張山峰他們,陳平安都沒有說起過這一茬。

    可惜陸臺聽完這個故事后,似乎沒有太大感觸,最后反而打趣陳平安,跟我講這個,是不是說我這樣悖理違俗的男人,沒幾個好下場,到最后連個墳頭都留不��?

    陳平安啞然失笑,只得跳下欄桿返回一樓。

    不知為何,跟陸臺好似閑聊,說過了這件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陳平安覺得心里舒服多了,如解心結(jié)。

    當(dāng)天下午的練劍,同樣是雪崩式,感覺少了些凝滯,多了幾分圓轉(zhuǎn)如意。

    在這天之后,陸臺便換了一身裝束,頭別玉簪、身穿青衫,手持黃竹折扇,從一位絕色佳人變成了翩翩公子,這讓陳平安如釋重負,所以哪怕陸臺時不時走到一樓,要么隨手翻閱他的藏書,要么煮一壺茶看他練習(xí)劍術(shù)正經(jīng),陳平安都沒有說什么。

    而陸臺不愧是被譽為最為博聞強識的陰陽家子弟,跟陳平安說了許多以往不曾聽說的事情,比如拳架分內(nèi)外、劍架分意氣,還說了打磨第四境的注意事項和一些建議,一位純粹武夫躋身煉氣境后,如何打熬三魂,講究很多,人身三魂,胎光為太清之陽氣,武夫淬煉此魂,最好是揀選旭日東升、朝霞絢爛之際,練拳不懈怠,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說不定會有機緣巧合,讓三魂之一的胎光更為強壯,生機勃勃。

    陸臺提及此事的時候,陳平安大為汗顏,心虛不已。

    在老龍城孫氏祖宅破開三境之初,有金色蛟龍從朝霞云海之中洶涌撲下,卻被他一拳拳打了回去,而且還不是一次,是兩次。

    陸臺當(dāng)時正跪坐在靠窗位置,換了裝束妝扮后,高冠博帶,大袖逶迤,士子風(fēng)流,喝著自己以碧水湖名泉精華煮出的茶水,他何等心眼活絡(luò),一下子就看出了端倪,便刨根問底,涉及武道修為,陳平安便和盤托出,陸臺一口茶水當(dāng)場噴出來,朝陳平安伸出大拇指,說教你陳平安符箓和拳法的老師傅,估計都是不拘小節(jié)的性情中人。

    陳平安詢問是否有補救之法,陸臺想了想,喝過一杯茶,說到了桐葉洲,可以碰碰運氣,去一些個猶有神靈巡游陽間的武圣人廟,歷史上不少令人驚艷的天才武夫,都是在武圣人廟瞎貓碰死耗子,得到了一份很大的機緣。說到這里,陸臺便有些唏噓,說他在離家游歷之前,聽師父說過一位大端王朝的年輕武夫,資質(zhì)天賦好到驚世駭俗,厲害到了要數(shù)位武圣人廟神靈主動找上門的地步,都要給予他一份武運,而那個家伙比他陳平安還要過分,竟然一拳拳打退了那些主動示好的武廟神靈。

    陳平安猜測多半是劍氣長城上結(jié)茅修行的曹慈了。

    陸臺隨便提了一嘴,既是告誡陳平安,又仿佛是在自省,說純粹武夫也好,山上修行也罷,

    大道之上,運氣很重要,但是接不接得住,更重要。福禍相依,天才早夭的例子,不計其數(shù),便是此理。

    陳平安深以為然。

    但是陸臺隨即話鋒一轉(zhuǎn),說你陳平安這般深居簡出,害怕所有麻煩,從不主動追求機緣,一心只想著避開機會,很不好。

    陸臺之所以有此“怨言”,除了起先陳平安死活不愿與他有交集,還源于這艘吞寶鯨前段時間,打開了第四個破碎福地的秘境入門禁制,準(zhǔn)許乘客入內(nèi)探尋,只要乘客交付一枚谷雨錢,就能夠進入其中歷練修行,一切所得,渡船不會索取,但是如果有人愿意折算成雪花錢就地售賣,吞寶鯨當(dāng)然歡迎。

    這條吞寶鯨是金甲洲五兵宗的獨有之物,這塊秘境多上古術(shù)法殘留,極難打開,代價極大,得到這塊秘境之后,五兵宗按照一般慣例,吃獨食“吃”了足足一百年,到最后發(fā)現(xiàn)竟然得不償失,所以五兵宗干脆將這個名為名為“登真仙境”對外開放,學(xué)那寶瓶洲的驪珠洞天,收取一筆過路費而已。

    登真仙境,版圖有方圓千里之大,只是一塊殘破之地,大小就已經(jīng)跟整座驪珠洞天媲美,能夠躋身七十二福地之列,廣袤程度,確實比三十六洞天要遠遠勝出。

    這塊秘境每十年打開一次,只需金丹元嬰之下的練氣士進入其中,對于純粹武夫則無門檻要求,在兩百年前有一位扶搖洲的幸運兒,不過洞府境修行,竟然得到了一把威力巨大的半仙兵,大概是覺得守不住那把神將大戟,也不適合自己,便賣給了五兵宗,可謂一夜暴富,之后憑借財大氣粗,硬生生靠錢把自己堆上了金丹境,一枚谷雨錢換來了一個金丹修為,誰不艷羨?

    此事轟動金甲洲,一時間涌入登真仙境的練氣士,多如過江之鯽,早期需要很硬的關(guān)系才能排上隊,已經(jīng)不是一顆谷雨錢的事情了,經(jīng)過三百年進進出出,期間又有種種福緣和法寶現(xiàn)世,只是都不如半仙兵那么夸張,登真仙境的尋訪,才逐漸變得沒那么炙手可熱,但依然是讓人覺得物有所值的一方勝地。

    不過陸臺當(dāng)然知道這種“開門紅”,多半是商家高人指點五兵宗的手筆。

    跟那盒風(fēng)靡數(shù)洲的胭脂一個德行,是合伙坑人呢。

    可是登真仙境的虛實和底蘊深淺,陸臺一清二楚,師父說過他如果有興致,又有閑暇,不妨走上一遭,看能不能撿到一些值點小錢的破爛貨。

    陸臺此次為何乘坐吞寶鯨?

    當(dāng)然上上簽卦象和大道契機最重要,可是進入登真仙境,也是他陸臺志在必得的一筆橫財。

    陸臺原本極力邀請陳平安一起進入登真仙境,尋訪仙人仙境和法寶機緣,可是陳平安到最后,哪怕答應(yīng)再借給陸臺一顆谷雨錢,他自己還是執(zhí)意不去賭一把運氣。

    陸臺只得獨自進入,兩旬之后風(fēng)塵仆仆地離開登真仙境,當(dāng)天就還給陳平安三顆谷雨錢,多出的一顆,說是利息。陳平安聽完陸臺講述的游歷經(jīng)過和巨大收獲后,便心安理得地收下,原來陸臺憑借家傳陰陽術(shù),破開了一座上古仙家府邸的禁制,一路有驚無險,差點成為那座古老仙府的主人,只是礙于五兵宗訂立的規(guī)矩,才主動放棄了那座福地府邸的掌控,跟五兵宗私下交易,換成了谷雨錢,一大堆的那種。因為五兵宗的跨洲商貿(mào),很多地方需要小暑錢和谷雨錢,所以五兵宗暫時賒欠陸臺,半年之內(nèi)就會全數(shù)償還,而且會額外加上一筆紅利。

    別覺得五兵宗是虧大了,實則不然,原本雞肋的仙府在被陸臺成功打開后,由于靈氣充沛,適宜修行,吞寶鯨的貴客,比如金丹元嬰這些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地仙,就會愿意居住其中,細水流長,五兵宗半點不虧,商家掙錢,暴利當(dāng)然很好,可是這種穩(wěn)定收入的“錢脈”,才是長長久久的立身之本。

    陸臺一舉成為登真秘境歷史上收獲第三的幸運人。

    除此之外,陸臺從仙府拿到了一門上古登仙術(shù)法,和一件名為“鰲山幻樓”的上乘法寶。

    陸臺并未售賣這兩份機緣。

    可哪怕陸臺實實在在證明了陳平安與一樁洪福的失之交臂,陳平安還是沒有太多情緒起伏,只是將那枚賺到的谷雨錢放在桌上,偶爾看書乏了,就以手指翻轉(zhuǎn)谷雨錢,讓它在手背上滾來滾去,對于陳平安,這是一個解乏的好法子,立竿見影。

    這讓陸臺很是郁悶。

    說了好些苦口婆心的言語,可是陳平安始終不為所動。

    所以陸臺每次煮茶,都沒有邀請陳平安共飲的意思,當(dāng)然,估計陳平安自己也沒有想法。

    陸臺是個地地道道的講究人,不是刻意為之,而是生于千年豪閥,而且還是仙人之家,不是尋常的人間世族可以媲美,所以陸臺的氣質(zhì),渾然天成,既是鐘靈毓秀,也是耳濡目染。

    斗茶之茶,要新。手法和茶具,要古。煮茶泉水要清且重。飲茶之人,要凈且靈。

    陸臺跟陳平安相處久了,始終覺得陳平安太死板了,所以是凈有余而靈不足。

    一樣還是會辜負他的好茶。

    就像今天,陸臺又借機提起這樁“天上掉了錢如雨嘩嘩落下,你陳平安卻去屋檐下躲雨”的痛心事,陳平安只是默然不說話。

    陸臺覺得實在敲不醒這個榆木疙瘩,大概是要放棄說服陳平安了,便隨口說了一句大而無當(dāng)?shù)目斩囱哉Z,可世事就是如此無常,陳平安不但聽得進去,反而極其認真。

    “陳平安,你練拳練劍,心都很定,這是你厲害的地方,但是你要小心,心定不是心死,心境靜如止水,切忌一潭死水�!�

    這是陸臺隨口說說的,連他自己都覺得是一些廢話。

    可陳平安竟然第一次主動停下那套翻來覆去的枯燥劍架,坐在他面前,學(xué)陸臺擺出跪坐飲茶的姿勢,有些別扭,與陸臺的瀟灑風(fēng)流,云泥之別,就像是莊稼地里的老農(nóng),學(xué)那老夫子坐而論道,只會搖頭晃腦,裝模作樣。

    陳平安擺出這幅姿態(tài),陸臺覺得挺好玩的,在中土神洲年輕一輩當(dāng)中,被譽為斗茶無敵手的陸氏俊彥,斜眼打量著渾身不自在的陳平安,怎么看怎么有意思,給他這么一瞧,陳平安自然愈發(fā)拘謹。

    對于真正的讀書人,陳平安還是很向往的。

    因為有齊先生,有李希圣,還有彩衣國城隍爺沈溫,哪怕是張山峰臨時興起的吟詩作對,都會讓陳平安心生向往。

    陳平安克服心中的不適,問道:“你是說我的心性,走了極端?”

    陸臺愣了一下,天資聰慧至極的他,沒有敷衍應(yīng)付,也不敢妄下斷論。

    若是常人,陸臺可以隨口胡謅,或是說些不錯不對的言語。

    可是今天不行。

    兩人對坐,陳平安一臉認真神色,陸臺心中苦笑,好像自己畫地為牢了。

    但是陸臺靈犀一動,有些恍惚,來得這么早?本以為只有踏足桐葉洲的陸地,相伴游歷,種種坎坷和磨難,才會有此契機的苗頭出現(xiàn)。不曾想如此措手不及。陸臺穩(wěn)定心境,開始屏氣凝神,鄭重其事遞給陳平安一碗茶,“慢飲,等你喝完,我再說我的一點見解�!�

    陳平安不知其中講究,也只當(dāng)是一場找人解惑的普通問答,就點點頭,接過茶碗,喝了一小口。

    在桂花島風(fēng)波過后,陳平安遇上那位愛慕桂夫人數(shù)百年的老舟子,既是桂花島的第一位撐船人,更是陸沉飛升之前的唯一仆人,一起泛海遠游天地四方。當(dāng)時陳平安做了個怪夢,進入某本書中,“一夜讀書”,在渡口老舟子揮手造就的小天地之中,跟老舟子有過一番問答,以至于那位舟子竟然說了句“莫要壞我大道”。

    當(dāng)時陳平安便是大致在說一把尺子的道理兩端。

    他認為舟子的道理,走了極端,看似有理,實則無理。

    因為不夠完善,不如書上所說的“中庸”。

    而道家的根祇,是道法自然四字。

    所以那次夢中讀書,陳平安依稀記得有人說過,儒家的道理,從不在高處,不在到底有多高,而在道理是否落在了實處。

    那人甚至笑言,咱們?nèi)寮业闹潦ハ葞煟瑢W(xué)問已是何等的深遠高超,可有一次問道之后,都曾對一位弟子私下感慨,甚至帶了點自慚形穢,說某人的道,真高,可是……

    只可惜“可是”之后的內(nèi)容,陳平安已經(jīng)記不得半點了,一個字都記不住,有可能是根本就那個人或者說那本書上根本就沒有說。

    今天陳平安有此詢問,當(dāng)然不是跟陸臺問道,陳平安沒想那么多。

    陳平安自練拳以來,在讀書之后。

    難道真的沒有想過自己的將來?

    當(dāng)然不可能,與劍靈神仙姐姐有過六十年之約,如今跟寧姚又有十年之約。

    陳平安這兩次“游山玩水”,甚至已經(jīng)從最初的“我這一拳要最快”,變成了“這一拳可以更快,但是必須最有道理”。

    陳平安最有分量的一句話之一,可能當(dāng)時聽說這句話的人都沒有在意,當(dāng)時是在返鄉(xiāng)的一座客棧,他對粉裙女童和青衣小童所說,“如果我哪里做的錯了,你一定要跟我說”。

    陳平安的心路,無論之后在落魄山竹樓老人,在他身上和神魂打下多少拳,無形之中,陳平安始終在懷疑自己。

    但這是必須要走出去的一步。

    而之前的心境,或者說虛無縹緲的本心,陳平安同樣一句無心之言,已經(jīng)道破天機,是在倒懸山上,對寧姚爹娘說的那句。

    那意味著陳平安一直在否定自己。

    “是我做的不夠好�!�

    做得不夠好,就是錯。

    世間有幾人,會如此苛刻自己?

    但是這種心態(tài)又不是無緣無故形成的,而是本命瓷一碎,以及之后困苦艱辛,種種機緣巧合,逼迫陳平安不得不去拼湊出完整心境的一種無心以及必然之舉。

    成了,匯聚成日月在天的奇觀,群星黯然。

    不成,大概便是種種失約,種種失望。

    一個人沒東西吃,就會餓死,可若是心田干涸,一樣會求死,只是渾然不自覺而已,今日不死他年死而已。

    拼命求生,逆境絕境,憤然而起,奮發(fā)向上。

    可又悄然求死,暴飲暴食,不知節(jié)制,七情六欲,心猿意馬,種種弊端,即是人心古怪處。

    人心之復(fù)雜,便是圣人仙人都不敢自認看透。

    崔瀺在小鎮(zhèn)為何會輸,便是例子。

    循著這條心路,陳平安的心境便很明了,差點害死了劉羨陽,是我陳平安的錯,所以我死了就死了,講完自己那點對方都不愿意聽的道理,一了百了。

    哪怕是龍窯娘娘腔男子的死,陳平安只是因為沒有答應(yīng)那個男人收下胭脂盒。

    陳平安還是覺得自己在“錯”。

    當(dāng)一個人真正開始認識這個世界,

    看過高聳入云的大山,蜿蜒無盡頭的江河,看過了那些無比高遠的壯闊景象,甚至可能是看過那些讀書人的風(fēng)流,那些象征著一國威嚴的衙門、官服,看過了人生無常的生老病死,看過了看似壯烈實則冷血的鐵騎陣陣,一個人在某一刻,往往就會突然覺得自己很渺小。

    這種感覺,大概就是孤單。

    悲傷很難感同身受,快樂的分享總是一閃而逝,人生只是一場場告別……

    陳平安對這個世界,其實充滿了畏懼。

    劉羨陽,李寶瓶,顧璨都不會像陳平安這樣。

    顧璨會一門心思想著報仇。

    李寶瓶會覺得天地間總有這樣那樣的有趣事情,沉浸在自己豐富多彩的內(nèi)心世界內(nèi),幾乎從不質(zhì)疑自己,更不會輕易否定自己。

    所以她才能夠說出一句“怎么會有不喜歡李寶瓶的小師叔?”

    劉羨陽則會發(fā)自肺腑地說,我要去看更高的山更大的河,我一定不要老死在這個小地方!

    但是陳平安不會,他可能會去做很多事情,比如帶著李寶瓶他們?nèi)ゴ笏澹顷惼桨驳男木骋庀�,會躲起來�?br />
    陳平安的心思和念頭,大體上都是“不動”的。

    龍窯燒瓷多年,少年一直在求手穩(wěn),其實就是在執(zhí)拗地追求心定。

    心不定,他就會記恨宋集薪的有錢,嫉妒他有人相依為命,會讀書。

    會

    這就是阮邛哪怕對陳平安沒有成見,卻從來不把陳平安當(dāng)做同道中人、不愿收他為弟子的根源所在。

    這也是為何陸臺會覺得陳平安不夠靈氣的原因。

    所以劍靈當(dāng)初看到的少年心境,是一個年幼孩子守著墳頭和山頭,是草鞋,

    唯一的“動”,是向南方追逐著某個人的身影。

    那個身影,其實正是御劍離去的寧姚。

    所以之后陳平安選擇送劍給心愛的姑娘,比起去往大隋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終于多了一份自主意愿。

    “是我想走這趟江湖”。

    我陳平安要為自己做點什么。

    所以哪怕羨慕老龍城的李二,哪怕到了劍氣長城后,陳平安肩頭又多了一副擔(dān)子,陳平安反而在心境上,比以前更加輕松。

    所以陳平安換下了草鞋,穿上了一襲長袍,想要成為劍仙,而且是能夠在劍氣長城上刻字的大劍仙。

    從只敢買下五座山頭就趕緊租借出去三座,想著要把所有家當(dāng)一口氣送給背井離鄉(xiāng)的劉羨陽,新春前后,一口氣送給粉裙女童和青衣小童,將近半數(shù)的上品蛇膽石……從一個“既然我留不住,那就趕緊送給在乎的人”,到如今的陳平安,已是翻天覆地。

    這一切,來之不易。

    之前文圣老秀才為何當(dāng)初會醉酒之后,拍著陳平安的腦袋說少年郎要

    就在于老人一眼看穿了少年的心境問題。

    少年不該如此,當(dāng)靜極思動,應(yīng)該卸下?lián)樱p松做少年郎該做的美好事情。

    只是世間道理,聽沒聽說,知不知道,是一回事,如何去做,又是一回事。

    書上書外的道理,如何落在實處,難上加難。

    陳平安一口一口喝著茶水,在陸臺即將說出他的答案之前,陳平安突然已經(jīng)開口,說道:“我哪怕跟你不熟,哪怕要一次次借給你錢,也不愿意跟你接觸,更不愿意去登真仙境,其實很簡單,因為我怕死�!�

    在家鄉(xiāng)小鎮(zhèn),接連面對蔡金簡、苻南華和搬山猿,陳平安認為自己差不多等于死了一次。

    在蛟龍溝,是第二次。

    事不過三。

    陳平安緩緩放下已經(jīng)喝完的茶碗,笑道:“不管你信不信,靠運氣的好東西,我從來拿不住。”

    陳平安自顧自說道:“我方才想了想,覺得我可能以前是對的,但是現(xiàn)在還是這樣的話,就是錯的。想要以后的修行走得更遠,得慢慢改正了�!�

    陸臺神色古怪,還有些凝重。

    他方才其實在以陸氏不傳之秘的觀心神通,在偷窺陳平安的心境。

    陳平安端起茶碗,“能不能再來一碗?”

    陸臺沒好氣道:“你當(dāng)是喝酒��?”

    可仍是給陳平安添了一碗茶水。

    陳平安繼續(xù)說道:“但是不跟著你去登真仙境,我覺得沒錯,說不定我跟你一起進入登真仙境,會害得你都掙不到錢�,F(xiàn)在,你掙了大錢,我掙了三顆谷雨錢,挺好了�!�

    陸臺自己早已不再飲茶,雙手放在膝蓋上,笑道:“兩顆是你借我的,你其實只掙了一顆。”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還是坦誠相見,“我覺得是三顆。”

    陸臺哭笑不得。

    敢情這家伙根本就沒想過自己會還錢?

    陳平安喝著他肯定喝不出名堂的茶水,輕聲道:“要余一點,錯過了就錯過了,不能事事處處都求全占盡。陸臺,你覺得呢?”

    陸臺愕然,隨即大笑道:“陳平安,你竟然在躲那個一!”

    陳平安喝著一碗茶水,同時一頭霧水。

    陸臺隨即滿臉憤懣,身體前傾,一把從陳平安手中搶過茶碗,隨手揮袖,收起所有茶具,氣呼呼站起身,狠狠瞪著陳平安,“上陽臺觀道,到底是誰觀道,是誰桐葉封侯,你都知道了,我一個小小的桐葉封侯算個屁!虧死我了!”

    陸臺咋咋呼呼登樓離去,踩得樓梯蹬蹬作響。

    陳平安茫然撓頭,只覺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陳平安有點慘,陸臺又換回了女子裝束,打扮得花枝招展不說,還搔首弄姿,每天來一樓這邊故意惡心陳平安。

    陳平安脾氣再好,也受不了那層出不窮的脂粉味和蘭花指,以及讓人極其膩歪的擠眉弄眼和嬌聲嬌氣,于是在某天早上陸臺坐欄桿哼小曲的時候,一拳打得陸臺摔入碧水湖。

    怒氣沖沖從水里掠出的陸臺,落湯雞一般的他,強忍住拿針尖、麥芒兩把本命飛劍戳死陳平安,最終還是沒有出手,只是對著陳平安破口大罵,你就是這么對待自己的半個傳道人?!你陳平安還有沒有半點良心?

    不過提到傳道人的時候,陸臺明顯有些底氣不足,但是罵陳平安沒良心的時候,倒是理直氣壯。

    在那之后,陸臺不再理睬陳平安。

    光陰悠悠流轉(zhuǎn),在這艘吞寶鯨到達桐葉洲扶乩宗渡口之時,是拂曉時分,陳平安去三樓提醒陸臺可以下船了。

    但是早已人去樓空。

    陳平安沒有多想,真是個怪人。

    他便獨自一人,由海底的吞寶鯨登上桐葉洲的陸地。

    陳平安走上渡口,跺了跺腳。

    就像當(dāng)年第一次由泥瓶巷走入福祿街,從黃泥爛路走上青石板路,充滿了新鮮感。

    沒有了陸臺在身邊,陳平安覺得挺好,雖然這么想,有點對不住那家伙。

    就在陳平安腳步很是輕松輕快的時候,在渡口繁華的店鋪旁邊,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陳平安頓時呲牙咧嘴。

    換上了青衫長袍、玉帶簪子的陸臺,正蹲在街邊,啃著一個肉包子,見到了陳平安后,然后轉(zhuǎn)頭看了眼蹲在他身邊一條土狗,正眼巴巴望著陸臺。

    陸臺便把手中的一只肉包子丟給了路邊的狗。

    陸臺還對陳平安挑了挑眉頭。

    陳平安走過去后,陸臺還在那啃著皮薄餡美的肉包,搖頭晃腦,很欠揍。

    陳平安先彎腰摸了摸那條狗的腦袋,然后直接就給了陸臺一腳。

    txthtml

    第二百八十七章

    北行

    陸臺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在手里的肉包子還沒丟。

    踹了自己一腳,那家伙竟然還有臉笑?

    口口聲聲說著怕死,怎么到了我陸大爺這邊,你陳平安就不怕死了?

    真當(dāng)我的針尖、麥芒,與那些廢棄的胭脂水粉一般,只是擺設(shè)?

    陸臺突然有些郁悶,因為他才記起,陳平安根本就不曉得這兩把本命飛劍的存在。

    陸臺站起身,惡狠狠吃掉肉包子,警告道:“吞寶鯨那一拳,渡口這一腳,兩次了!”

    陳平安笑道:“事不過三�!�

    陸臺厲色道:“敢有第三次,我要么打死你,要么換回女子裝束,惡心死你!”

    陳平安立即抬起手臂,雙指并攏,佯裝對天發(fā)誓狀,可言語內(nèi)容卻是,“如果有第三次,請你務(wù)必選擇打死我�!�

    陸臺驀然一笑。

    見陸臺沒有追究計較的意思,陳平安便仰頭望去,遠處有一座巍峨大山,在半山處,即有云海遮蔽景象,使得世人看不見山上風(fēng)光,據(jù)說一年之內(nèi)只有數(shù)次機會,山下得以窺得全貌,山巔矗立著一大片宮觀殿閣。

    神仙書《山海志》就有記載這個扶乩宗,讓陳平安印象最深的有兩點,扶乩宗與龍虎山天師府一樣,不屬于道家三脈之一,擅長“神仙問答,眾真降授”,簡單來說就是與寶瓶洲的風(fēng)雪廟、真武山,有異曲同工之妙,能夠請下神仙,區(qū)別在于請下人間的是神祇,還是真仙。

    再就是扶乩宗的山頭,豢養(yǎng)精怪鬼魅之多,冠絕桐葉洲,半山腰處有一條喊天街,無奇不有。

    陳平安對于那些活潑可愛的古靈精怪,一直很有興趣。就想著在扶乩宗開開眼界,若是以往,也就只能在心里想一想,可是現(xiàn)在倒是愿意做一做。

    而且背著的那把“長氣”,當(dāng)陳平安向北而走,便有劍氣微顫,因此震動陳平安的神魂,若是向南而行,劍氣便無動靜。

    這讓陳平安松了口氣,往北走,好歹距離寶瓶洲越來越近。

    陸臺對于游覽喊天街一事,舉雙手贊成,說那兒的一些小玩意兒,不但珍稀罕見,而且價錢公道,是練氣士游歷桐葉洲的必去之地。

    望山跑死馬,瞧著距離那座大山頭不太遠,徒步行走,有的走。陳平安如今已經(jīng)不是初出茅廬的江湖雛鳥,一路上時不時望向那座云霧繚繞的高山,很清楚扶乩宗的厲害,若是擱在寶瓶洲,就只比神誥宗略遜一籌。

    這座位于桐葉洲中部的扶乩宗,既然是宗字頭仙家,意味著最少都有一位玉璞境修,而且比起版圖最小的寶瓶洲,桐葉洲的山頂仙家更有分量和底蘊。加上南北各有桐葉宗、玉圭宗,分別掐住這塊陸地的兩端,好似占據(jù)了桐葉洲半壁江山的氣運,所以在桐葉洲還能夠脫穎而出的宗門,往往都是殺出一條血路的強大勢力。

    閑來無事,陸臺便聊了些桐葉洲和寶瓶洲不太一樣的風(fēng)土人情,寶瓶洲是小地方,如果不是神誥宗祁真躋身十二境仙人境,獲得中土上宗賜下的天君頭銜,明面上一個仙人境都沒有,所以陳平安在師刀房那堵墻壁上,看到有人懸賞大驪藩王宋長鏡,理由只是覺得寶瓶洲不配冒出一個十境武夫,其實可笑也不可笑。

    反觀桐葉洲,桐葉宗和玉圭宗的當(dāng)家大佬,都是在仙人境趴了好幾百年的老王八。

    扶乩宗有兩位玉璞境修士,一男一女,是一對道侶,羨煞旁人。

    相傳扶乩宗之所以會有那條熙熙攘攘的喊天街,就在于那位玉璞境女修喜好飼養(yǎng)精魅,哪怕當(dāng)年成為地仙后,還是愿意經(jīng)常露面,下山專程收集種種精怪,扶乩宗宗主便干脆大手一揮,傾盡私人財力,打造了喊天街,只為了讓道侶近水樓臺,不用多跑那幾步路。

    說起這樁恩愛,陸臺滿臉陶醉和憧憬,看得一旁陳平安毛骨悚然,因為他都不知道陸臺是將自己想象成了扶乩宗宗主,還是道侶女修。

    之后大概是被勾起了心中的那份纏綿悱惻,陸臺哪怕當(dāng)下是一身世家子裝飾,仍然不厭其煩地與陳平安說起了那些梅花妝容,額黃酒靨,幾種腮粉的色澤暈染和撲面次序,中土神洲仙子與別洲仙子的穿衣喜好側(cè)重,濃妝重彩和淡抹小點妝的各有各好……

    陳平安忍了半天,終于還是忍不住陸臺好似沒完沒了的“閨房話”,轉(zhuǎn)頭對這家伙正色道:“陸臺,算我求你了,你跟我聊這些,我不想聽,何況聽了也沒有用啊�!�

    類似言語,陳平安只對馬苦玄說過一次,那次是馬苦玄大戰(zhàn)之間,叨叨個沒完。

    只不過對于后者是厭惡,陳平安極少這么憎惡一個人,刺殺自己的少女朱鹿算一個,濫殺無辜的嫁衣女鬼算一個,蛟龍溝的那頭金袍老蛟算一個,屈指可數(shù)。

    而對陸臺更多還是無奈。

    陸臺一挑眉,然后痛心疾首道:“沒用?你就沒有喜歡的姑娘?萬一有的話,就不想她更好看?九百九十九沒有的話,你好歹也能靠這個跟人家聊聊天吧,你真以為仙子不放屁,個個不愛美?活該你打光棍!”

    陳平安一下子開了竅,斬釘截鐵道:“有!想!”

    他當(dāng)然有喜歡的姑娘,想她更好看……嗯?不對不對,寧姚已經(jīng)最好看了!

    陸臺看得直搖頭,“傻了吧唧!估計有了姑娘也留不住�!�

    說完之后,陸臺猶不罷休,憑空變出那把竹制折扇,嘖嘖道:“留不住啊留不住。”

    陳平安呵呵一笑。

    察覺到陳平安有動手的跡象,陸臺斜眼提醒道:“別動手啊,你一個天天翻書的人,哪怕不是君子,好歹也算半個讀書人。這才幾步路,說好的事不過三呢?”

    渡口本就是扶乩宗的私產(chǎn),一路往扶乩宗山頭而去,路上多有神神怪怪的景象,有十?dāng)?shù)人乘坐一條名為“紫髯公”的紫色大蟒身上,風(fēng)馳電掣,但是乘坐之人個個四平八穩(wěn)。頭頂經(jīng)常有充滿劍氣的虹光掠過,轉(zhuǎn)瞬即逝。

    見過了老龍城和倒懸山,陳平安對此已經(jīng)見怪不怪。

    陸臺解釋說桐葉宗跟零零碎碎的寶瓶洲很不一樣,山頭數(shù)目不多,但很多都是龐然大物,在這里不是隨便扯一桿破爛旗幟就能自封山大王的,桐葉宗的王朝和江湖,這兩股勢力不容小覷。

    當(dāng)然事無絕對,不入流的仙家門派肯定會有,畢竟桐葉洲疆域?qū)嵲谔罅�,再說了,哪塊田地還沒個老鼠窩。

    可像觀湖書院以南的寶瓶洲,幾乎國國有仙府的景象,在桐葉洲肯定沒有。

    兩人在寬闊道路一側(cè)并肩而行,其實十分惹眼,來往車輛的女子,無論是仙師還是富家千金,都樂意拋來好奇打量的視線,略帶驚艷,主要還是歸功于風(fēng)度翩翩的陸臺,仙氣書卷氣都很出彩,這就很難得了,陳平安站在他身邊,更多起到了綠葉的作用。

    陸臺沒來由感慨道:“婆娑洲不去說,很強大,文風(fēng)鼎盛,仙師如云,尤其還有一個醇儒陳淳安坐鎮(zhèn),咱們腳下的桐葉洲性子喜靜,跟賢淑女子相似,與世無爭,又有地利之優(yōu),連跨洲渡船都沒幾艘,上天無路入地?zé)o門的,所以比較喜歡排外,其實算是一塊很大的世外桃源了,西南方的扶搖洲可就熱鬧了,山上山下沒個界線,整天打打殺殺,練氣士的江湖氣都很重�!�

    陳平安突然小聲問道:“陸臺,你什么境界?可以說嗎?”

    陸臺輕搖折扇,鬢角飛揚,微笑道:“陸氏子弟,不太在意境界高低,只看‘觀河’的眼力能有多遠�!�

    陳平安點頭道:“那就是不高了�!�

    陸臺扯了扯嘴角,“相對中土神洲的修道天才,當(dāng)然算不得高,可比你嘛,綽綽有余。”

    陳平安笑道:“我認識一個比我略大的人,七境武夫了,在家門口遇上一個長得像狐貍的婆娑洲劍修,好像是九境。我家里有兩個小家伙,一條火蟒一條水蛇,估計快要六境和七境了。你呢?到底是幾境?”

    陸臺仍是不愿泄露自己的境界高低,只是一臉得意洋洋道:“我的兩個師傅,一個授業(yè),一個傳道,都是上五境。”

    陳平安哦了一聲。

    陸臺瞥了眼陳平安,“啥意思?不服氣,還是不入眼?”

    陳平安點頭道:“服氣�!�

    陸臺笑瞇瞇道:“陳平安,你這副口服心不服的德行,是不是希望躺著被人敬酒啊�!�

    陳平安疑惑道:“什么意思?”

    陸臺啪一聲收起折扇,“死了之后,總該有人上墳祭酒吧。”

    陳平安沒好氣道:“彎彎腸子。”

    陸臺爽朗大笑,繼而打開折扇,清風(fēng)陣陣,真是秋高氣爽。

    兩人步行半日,才在黃昏中走到扶乩宗山頭的山腳,山名垂裳,按照陸臺的說法,寓意君王拱手垂袖而治,可為何扶乩宗占據(jù)的山頭卻有儒家的講法,陸臺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一個時辰后,暮色之中,陳平安和陸臺終于見到那條喊天街,燈火輝煌,亮如白晝,哪怕是晚上,依舊游人如織。

    走入人滿為患的大街后,陸臺讓陳平安見識到了何謂花錢如流水,什么叫老子一擲千金、眼睛眨一下算我窮。

    喊天街果然多神異之物。

    陳平安大開眼界。

    陸臺走入第一家鋪子,就買了兩頭陳平安聽都沒聽過的小精魅,一頭名叫瞳子,按照店鋪掌柜近乎諂媚的介紹,陳平安才知道此物可以豢養(yǎng)在主人眼瞳之中,不但可以每天汲取些許天地靈氣,最重要是每當(dāng)瞳子見到傾國傾城的絕色佳人,便能夠幫助主人“明目”,許多修行天眼通之類術(shù)法的練氣士,此物最是心頭愛。

    陸臺花了足足八百顆雪花錢購得此物后,說是要送給陳平安,陳平安當(dāng)然不會收下,陸臺便搖頭惋惜,說你就不想每天都能夠眼神精進?

    言下之意,有我陸臺在你眼前,你眼中又有瞳子,豈不是看我即修行。

    老掌柜看了眼俊逸非凡的陸臺,又瞥了眼陳平安,笑容玩味。

    陳平安一身雞皮疙瘩,假裝什么都沒聽懂。

    相比被陸臺收入囊中的瞳子,當(dāng)時瞳子旁邊的一伙活潑小人,其實更讓陳平安心動,它們小如米粒,被稱為“耳子”,諧音“兒子”,是一種生活在耳朵中的精魅,以人的耳膜為鼓面,在人入睡時便悄然擂鼓,但是主人和旁人都不會耳聞,卻可以壯大主人的陽氣散發(fā),無形中震懾那些行走于夜間的諸多邪魅。

    這是山下豪門顯貴在不小心“鬧鬼中邪”后,必然重金購買的一種精怪。

    許多下五境的練氣士,如果需要行走山林湖澤,由于境界低微,也會隨身攜帶一只。

    除了瞳子,陸臺還買了一只指甲蓋大小的蜘蛛,五彩顏色,十分討喜,可是它的名字,就足夠讓陳平安敬而遠之,春夢蛛,喜好采擷、收集那些春光旖旎的夢境,當(dāng)人入睡之后,它就可以在主人頭頂織出一張小網(wǎng),色彩斑斕,人就會在夢中消受那千金春宵。

    因此春夢蛛經(jīng)常被宗門幫派當(dāng)作砥礪弟子道心的道具,也是崇尚雙修的道派山門必備品之一。

    春夢蛛附近的一排小籠子,還裝有漆黑如墨的噩夢蛛在內(nèi)的諸多同類,各有奇特。

    陳平安當(dāng)然欣賞不來這類精怪。

    可是陸臺偏偏很喜歡,花了六百顆雪花錢,就因為他覺得春夢蛛長得很可愛。

    于是那位老掌柜的笑意更加有深意了。

    之后陸臺在一座鋪子跟一位中五境修士,為了一只罕見精怪起了意氣之爭,這次陳平安倒是沒覺得陸臺大手大腳,認為那十二顆小暑錢,花得物有所值。陸臺之所以能拿下,還是因為競價的對手身上沒了足夠神仙錢幣,加上陸臺氣勢十足,一副你愿意抬價我就陪你玩到底的架勢,才讓那人罵罵咧咧離開鋪子。

    陸臺手心,托著一只極其少見的羊脂獸,正在他手掌上活蹦亂跳,小家伙通體美玉質(zhì)地,是玉石精魄凝聚而成,它的身軀就是上品的天材地寶,是制造符箓玉牌的最好材質(zhì)之一,但是羊脂獸性情剛烈,成年后,只要被抓到就會選擇自盡,因此無法飼養(yǎng)。

    而陸臺手心這只,被修士無意間捕捉后,是因為尚且年幼,才沒有“玉石俱焚”,所以存活了下來,只要飼養(yǎng)得當(dāng),就有可能成為一樣價值連城的“活靈寶”,但是唯一的缺點,就在于豢養(yǎng)羊脂獸,比買下它還要開銷更大,因為它只吃雪花錢。

    掌柜是位姿色平平的婦人,笑言如果不是扶乩宗已經(jīng)有了一對羊脂獸,否則這樣的好東西,肯定當(dāng)天就會被重金收走。

    兩人沿著街道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進進出出,

    陳平安其實也看中了三樣,只是猶豫不決,終究不太舍得一擲千金。

    一頭三足金蟾,屬于天地靈獸之一,據(jù)說持有者可以增長自身財運。

    一只銀白色的尋寶鼠,對天地靈物有敏銳的嗅覺。

    還有一種名為“酒蟲”的小家伙,只會從陳釀美酒中誕生,如果將它放入新釀酒水中,只需要幾個時辰,就有埋藏數(shù)年的醇厚口感,自然是世間所有嗜酒之人的心頭愛。

    陳平安沒有花錢,陸臺則依舊花錢不停,鯉魚身軀,巴掌大小的龍須鯉,身為鯉魚,卻長有兩根蛟龍長須,其須是天材地寶之一。只是比起被陳平安制成縛妖索的那兩根金色蛟須,品相自然遜色太多了,但是這類龍須鯉,勝在可以繁衍生息,試想一下,一座仙門,買下數(shù)條,精心培育,千百年之后,那就是一池塘的龍須鯉。

    陸臺還買了一條牛吼魚,體長不超過手指,卻能發(fā)出如雷吼聲。

    陳平安根本不理解陸臺買它做什么,嚇唬人?

    最后陳平安還在街道盡頭的鋪子,看到了一群符箓紙人,價格不一,裁剪成各色樣式,大致按照身高分為三種,一指高度、一掌高度、一臂高度,栩栩如生,能夠打掃庭院、養(yǎng)花養(yǎng)鳥、幫忙搬書曬書等等。

    紙人在世間、尤其是富裕門庭頗為流行,它也分等級品次,畫符之人的道行、名望、流派,很大程度上決定了紙人的價格,紙張的質(zhì)地也有關(guān)系。有專門制造紙人的宗門和名下商號,利潤極高。

    但是這些憨憨的小紙人,陳平安看著極其好玩,卻絕對不會動心購買。

    因為貴,而且不劃算,買來無用,跟價廉物美半點不沾邊。

    陸臺卻一口氣買了一大摞折疊起來的符紙小人,全是最矮小的那種,砸下五百顆雪花錢的陸臺,說是無聊的時候,就讓它們在桌上演武廝殺,一定很解悶……

    陳平安在花錢這件事上跟陸臺根本沒話聊。

    在喊天街再往上走個三四里山路,有一座行止亭,意味著所有扶乩宗外人在此停步,不可繼續(xù)登山。

    陳平安和滿載而歸的陸臺一起走入那座行止亭,一路上陳平安忍不住多瞥了幾眼陸臺,很好奇他將那些靈怪精魅藏到哪里去了,陸臺確實擁有方寸物,可是符紙符箓尚可儲藏其中,但是精魅這類帶有陽氣的活物,萬萬不可放入,一放就會爆裂,甚至有可能害得方寸物崩碎。

    在亭子里稍作休憩,遠觀扶乩宗周邊的夜景,然后兩人就返回喊天街附近尋找客棧下榻,結(jié)果兩人直接分道揚鑣,因為陸臺要住神仙府邸、靈氣充沛的那種地方,陳平安自然是隨便找家客棧就能對付一宿。

    一夜無事。

    在扶乩宗眼皮底下想要出點事情都難。

    前提是不要招惹那些眼高于頂?shù)姆鲐雷谧拥堋?br />
    兩人約好在行止亭碰頭,然后下山北行,可是陳平安早早到達亭內(nèi),看過了日出東海的壯麗景象,一直待到日上三竿,還是不見陸臺身影,正要下去尋找,才看到陸臺打著哈欠登山而來,朝陳平安招招手,就再不愿挪步向前,反正多走一步都是冤枉路,陳平安嘆息一聲,走出亭子,跟他一起下山。

    陳平安昨夜還擔(dān)心陸臺在喊天街的大手筆,會惹來風(fēng)波,行走四方,到底是財不露白,但是等到兩人下山,一路向北行出六七百里,還是沒有任何異樣,陳平安這才放下心來。

    陳平安按照背負長劍的偶爾“提醒”,數(shù)次調(diào)整,循著大致方向前行,因此難免要繞過官家大道,跋山涉水。

    陸臺對此毫無意見,但是遇上城鎮(zhèn)鬧市、酒樓店鋪,他都會停下腳步,投桃報李,陳平安也不拒絕。

    這一路,陳平安走得平淡無奇,無非是寂靜無人煙的山林水澤練拳練劍,從不見陸臺如何修行,只有到了車水馬龍的繁華市井,陸臺才會打起精神,好似闖入了洞天福地,十分雀躍。久而久之,陸臺教會了陳平安一件事,富人的講究,到底是怎樣的。

    陸臺總能花最少的錢吃喝上最好的,一道菜,都能吃出百年千年的文化,扯出幾個文豪圣賢,

    每一壺酒,都能說出幾句美文詩篇。

    偶爾揀選一部從書肆淘來的古書,一手持書,明明很慵懶的翻書姿態(tài),可落在陳平安眼中,總覺得讀書人就該如此。

    陸臺只要在客棧停留,他幾乎每天都會給自己煮上一壺茶,也從不喊陳平安喝茶,獨自坐在那邊,一言不發(fā),只是飲茶。

    氣定神閑,充滿了合規(guī)矩、明禮儀的意味。

    獨自打譜,那種風(fēng)采,陳平安在崔東山身上見到過。

    陸臺還有一支竹笛,在山水之間,尤為悠揚悅耳。

    他手持竹扇,慵懶隨意坐在任何地方,仰頭望月,也是風(fēng)流。

    陳平安知道一個說法,叫附庸風(fēng)雅,十分貶義。

    但陸臺不是。

    就像他陳平安骨子里就是個泥腿子,陸臺就是天生的風(fēng)流人,讀書種子。

    有錢為富,知禮為貴。

    這才是真正的富貴子弟。

    范二的燦爛心性,陳平安學(xué)不來,陸臺的瀟灑寫意,陳平安覺得自己還是學(xué)不來。

    這天陳平安站在一棵高樹上居高遠眺,竟然發(fā)現(xiàn)在人煙罕至的雄山峻嶺之間,有一處城堡。

    在這之前,兩人沿途沒有遇上任何山水精怪。

    此處距離桐葉洲中部一家獨大的扶乩宗,已有千里之遙。
← 鍵盤左<< 上一頁給書點贊目錄+ 標(biāo)記書簽下一頁 >> 鍵盤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