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视频专区免费看_亞洲高清在線播放_一级毛片久久久_女友被粗大的猛烈进出_亚洲黄色操B网站_免费亚洲欧美精品_欧美小屁孩cao大人在线播放_大陆国产乱人伦a_2023国产精品视频_免费国产vā在线观看视频

背景
18px
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154章

    被魁梧青年當(dāng)做腰帶的那根鐵鏈,分明是驪珠洞天在破碎下墜前鐵鎖井的那條粗壯鐵鏈,當(dāng)時陳平安就聽說是給此人拿走了這樁大機(jī)緣,除了那五行之物,驪珠洞天當(dāng)時隱匿市井的諸多法寶當(dāng)中,就以此物與宋集薪的碧綠葫蘆、山魈壺,一把光明鎮(zhèn)邪鏡在內(nèi)的五六件,最為珍貴,又以這條鎖龍鐵鏈最為價值連城,曾是成功束縛住世間最后一條真龍的一根縛妖索,品相之高,可以想象。

    如今已經(jīng)被此人煉化成了本命物,就這么正大光明地公然示人,估計要么是藝高人膽大,要么是靠山足夠高,或者兩者兼?zhèn)洹?br />
    那是陳平安第一次真正接觸到外邊的天地。

    正陽山搬山猿,云霞山蔡金簡,清風(fēng)城許氏,老龍城苻南華。

    那是一場接一場的生死境遇,是陳平安最艱辛的一段歲月,那種無助,比陳平安在未來的歲月里,在蛟龍溝面對元嬰老蛟,在老龍城面對飛升境杜懋,還要來得巨大。

    只不過就像盧白象那次在小院里吐露心聲,在人生道路上,只要荒蕪中能夠遇見了一朵花兒,一切就會不同。

    陳平安遇上了一位她笑起來,陳平安感覺自己就像天底下最有錢人的好姑娘。

    怎么會不喜歡呢,怎么舍得不將她放在心頭呢。

    老龍城最后一次與范二在在藥鋪屋頂上喝酒,陳平安說,“我喜歡的姑娘,她已經(jīng)是最好看了�?墒潜茸詈每锤每吹乃�,是我在看她的時候、她假裝不知道的時候,側(cè)著臉,睫毛微顫的模樣�!�

    當(dāng)時范二有些懵,問他,你陳平安他娘的到底是有多喜歡那個姑娘��!

    陳平安當(dāng)時有些喝高了,就是捧著養(yǎng)劍葫傻樂呵。

    在陳平安循著路線去找真正地道的老水井酒,魁梧青年不愿跟這位離開驪珠洞天的年輕人再次撞在一起,免得惹來猜疑,就特意挑了家別處酒肆,路上有位神氣內(nèi)斂的老者悄然出現(xiàn),來到青年身邊,說了一件小事。

    青年氣笑道:“這幫家伙腦子進(jìn)水了吧,真是要錢不要命,你捎話給管事的人,讓他們收手,別去給人打牙祭了。”

    本想再說點(diǎn)什么,想著借此機(jī)會,收拾收拾蜂尾渡的不正之風(fēng),只是一想到野修散修的生活不易,青年就無奈搖頭,“就這樣吧,也不用刻意敲打他們,都是自己的造化。但是我方才偶遇的這伙外鄉(xiāng)人,不許蜂尾渡任何人去招惹。再有,借這個機(jī)會,你私底下去幫著老劉將那筆債還清了,按照規(guī)矩來,是幾顆小暑錢就是幾顆,在這之后你再找機(jī)會嚇唬老劉一次,讓他別再當(dāng)個爛賭鬼,他如今那點(diǎn)家底,讓他這輩子過得舒舒服服,還是足夠的。”

    老者小心翼翼詢問道:“若是以后劉桿子管不住手,再去賭?”

    魁梧青年說道:“那就是他咎由自取了,我?guī)偷昧艘淮�,幫不了一世�!?br />
    老者欲言又止。

    魁梧青年搖頭道:“那枚玉璽,雖然貨真價實,可是一般練氣士,沾不得,師父說過,別小看是亡國的殘留氣運(yùn),這里頭的福禍大了去,畢竟文景國蔣氏還有個太子爺,如今尚在山上修道呢。至于那個一門心思想要湊足文景國十七寶的家伙,走的是扶龍術(shù)一途,他是合適的,我們不行,這類事,管不住貪念,跟老劉就是一路人了,說不定還要不如,咱們練氣士修長生,本就不占理,再跟老天爺賭手氣,活膩歪了吧�!�

    老者奉命離去。

    這位默默隱居蜂尾渡的老扈從,正是先前那位一眼看出陳平安“氣勢”的金丹修士。

    魁梧青年一路上唉聲嘆氣,直到買了壺酒,喝到了最醇厚地道的仙人釀,這才心情好轉(zhuǎn)些。

    他年幼時被路過海邊的云游高人相中,跟家族說是根骨極好,收為弟子,爹娘高興答應(yīng)下來,因為一開始家族長輩都篤定自己不適合修道,被家族內(nèi)性情早熟的那撥同齡人視為廢物,受盡白眼,之后他就小小年紀(jì)離開那個家族,給師父他老人家?guī)砹朔湮捕桑驮谀菞l夾蜂小道位于尾巴上的破舊巷子住了下來。這些年,修為攀升很快,機(jī)緣也有抓住不少,只是青年對于那個高高在上、規(guī)矩森嚴(yán)的家族,沒有什么要衣錦還鄉(xiāng)、揚(yáng)眉吐氣的念頭,只想著偷偷回趟家,見過了父母、報答養(yǎng)育之恩就行了,不過倒是那個出身家族長房嫡系的姐姐,青年倒是一直感恩在心,滴水之恩涌泉相報,山上人喜歡嘴上講這個,內(nèi)心卻不會較真,他倒是愿意較這個真,所以哪怕師父心疼得厲害,自己仍是執(zhí)意送出了那條被他無意間捕獲的小東西,作為她的嫁妝之一。據(jù)說當(dāng)時整個家族都轟動了,不敢置信。

    做人能夠不欠錢,不虧心。

    他覺得這樣挺好。

    喝著酒,酒肆老板娘是位姿色平平的婦人,老實本分,守著祖?zhèn)魇炙嚭湍强诶纤�,不太會做生意,本該日進(jìn)斗金的聚寶盆買賣,愣是給她做成了小本買賣。這么些年過來,親眼看著這位昔年性情溫婉的鄰家大姐姐,嫁為人婦,年復(fù)一年賣著酒水,遇上了言語輕佻的酒客,還是會臉紅,會羞惱,但是她的眼角,也一點(diǎn)一點(diǎn)長出了皺紋,魁梧青年便會慶幸自己遇到了師父,說不定哪天老板娘的孫子都老了,他還是當(dāng)下這般容貌。

    蜂尾渡雖是仙家渡口,可逃不出生老病死的市井百姓,不在少數(shù)。

    師父總說,這些甲子即白發(fā)、七十已古稀的山下人,才是山上一小撮修道之人的根本所在。

    沒了他們,所謂修道,就是一座空中閣樓。

    魁梧青年對此沒想太多,委實是懶得想這些,反正他對于修行,一直喜歡隨遇而安,不主動害人,被人害了也不心軟。所以師父一直勸他在青鸞國唐氏、云霄國嚴(yán)氏、慶山國何氏三位皇帝當(dāng)中,挑選一個,然后隱姓埋名,去朝堂上砥礪道心,早早對癥下藥,化解心魔,省得將來某天躋身了元嬰才臨時抱佛腳,只是他一直推托不去,一天到晚跟帝王將相打交道,有甚意思?唐氏皇帝揮霍無度,死要面子,喜歡跟山上神仙比拼財力,慶山國何氏皇帝癖好古怪,后宮有那驚世駭俗的“五媚”,朝野上下,烏煙瘴氣,嚴(yán)氏皇帝野心勃勃,勵精圖治,可心狠手辣,比商家子弟還喜歡打算盤,據(jù)說還親筆杜撰了一篇膾炙人口的《錢本草》,說那“錢,味甘,大熱,亦毒亦藥,能通神,可使鬼推磨”,一語道破了商賈之術(shù)。

    他喝過了一壺酒結(jié)了賬,將酒壺裝滿了幾十斤水井仙人釀,別在腰間,揚(yáng)長而去,還多要了兩小壺美酒,手指夾住兩只酒壺。對此婦人見怪不怪,整座蜂尾渡,都知道這個青年身份不簡單,誰都不敢招惹,很小年紀(jì)就住在夾蜂小道巷子深處的他,也從不招惹誰,據(jù)說只是替某人照看著半條巷子,負(fù)責(zé)收取租金。能夠在夾蜂小道租下一棟院子的人,不是錢包鼓鼓的散修仙師,就是附庸風(fēng)雅的三國將相公卿,其余都是些直接買下宅子的本地勢力,后者對待那位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長大的青年,敬重有加。

    魁梧青年走回巷弄,漸入巷子深處,在他身后五十步外的巷子中段位置,門對門有兩座空著的大宅子,大門上張貼有幾百年沒有更換、卻始終嶄新的彩繪門神,左手邊是兩幅文門神,右手邊宅門上則是兩尊武門神,青年先前走過兩座宅子的時候,一手拋出一只酒壺,左右總計四幅彩繪門神熠熠生輝,各自伸出一只金色手臂,接住酒壺后,收回“門內(nèi)”,然后兩邊畫像上,便有文、武門手持莫名多出的一只紙繪酒壺,喝過了酒,就將手中酒壺向附近的同僚遞出,喝完了酒后,四位彩繪門神恢復(fù)正常,只是一位大髯武將門神的胡子處,紙張似乎有些浸濕,只是很快就干涸如舊。

    魁梧青年回到獨(dú)自居住的宅子,冷冷清清的,這么多年來就是這個鳥樣,師父他老人家喜歡各地逛蕩,以前每次信誓旦旦,說這次一定要給他找個如花似玉的師娘回來,這次倒不是奔著那個天曉得是不是還在娘胎里睡大覺的未來師娘去的,是正經(jīng)事,說是為了某位上五境神仙兵解后的琉璃金身而去,有幾份墜落在了寶瓶洲版圖上,一旦搶到其中一塊,就發(fā)大財了,媳婦本算是有了。為此師父還找了一位至交好友,不然他未必爭得過差不多歲數(shù)的幾只老王八,有了那位朋友助陣,可能性就大了。

    魁梧青年也有些顧慮,擔(dān)心如此重寶,那個所謂的朋友,會不會眼饞。

    師父大笑著說,寶瓶洲所有人都有這個可能,這位自稱玉面小郎君的老烏龜,絕對不會,此人雖然脾氣又硬又臭,比茅坑里的石頭還不如,可這個人,修行路上,被譽(yù)為“心中無鬼”,這輩子為了朋友義氣、宗門榮辱兩事,兩次死戰(zhàn),兩次躋身玉璞境后,兩次跌回元嬰境,這份英雄氣概,便是飛升境都未必有,風(fēng)雪廟的鑄劍大師阮邛,如今已經(jīng)是兵家圣人了,早年一樣出了名的脾氣耿直,就曾揚(yáng)言,只要是此人需要一把劍,他阮邛不但立即鑄劍,還會親自送去山頭。

    魁梧青年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篤定人心的師父,便放下心來。

    一時間對那位綽號比較“風(fēng)雅別致”的師父老友,有些好奇。

    陳平安又多買了兩壺老水井仙人釀后,一行人去了蜂尾渡最后一處游覽勝地,是一棵蔭覆數(shù)畝地的千年古杏樹,大樹底部空腹,丟滿了銅錢和金銀,關(guān)于此樹,自稱劉桿子的那位包袱齋漢子,很是說道了一番,在文景國廢墟上崛起的慶山國之前,這棵老杏樹就極有故事,先早早被青鸞國唐氏開國皇帝,破格御封為帝王木,后來文景國皇帝不甘落后,派遣一位廟堂宰執(zhí)專程來此敕封,估計降了一等,地方俗稱宰相樹,最后云霄國皇帝也湊熱鬧,三百年前正是云霄國鼎盛之時,一位功勛武將騎馬來此,立碑撰文,所以如今云霄國百姓依舊習(xí)慣稱呼為將軍杏。

    帝王木,宰相樹,將軍杏,一樹三敕封,可謂奇談。

    在樹底下,裴錢掏出桂姨贈送給她的小香囊,當(dāng)時里頭除了幾片翠綠欲滴的桂葉,其實還有一小截她手指長短的桂枝,結(jié)滿了桂子,哪怕折斷離樹,依舊香氣不減絲毫,而且一粒粒黃金色桂子并不會脫落,桂葉桂枝都放在了多寶盒內(nèi),獨(dú)占一個格子,只拿空香囊裝了那枚陳平安當(dāng)做壓歲錢送她的雪花錢,以及幾顆靠著血汗辛苦掙來的銅錢,比如她求著隋右邊在老龍城買年貨跟人砍價,一次一文錢,當(dāng)時她一鼓作氣賺了七八顆,都裝在了這只香囊錢袋里。

    因為陳平安說過了香囊不是凡俗物件,所以裴錢沒敢大大咧咧拴系在腰間,平時只敢放在袖袋中,這會兒雙手藏掖捧著,就想著如果再來些杏葉杏花枝就好了。

    千年杏花這邊游人不多,土生土長的渡口百姓,只會逢年過節(jié)來此丟錢祈福,蜂尾渡的渡船客人多是熟門熟路的山上商賈,既不信這套,也不愿破費(fèi),所以這會兒就只有陳平安一行人,跟幾撥在此嬉戲打鬧騎竹馬的市井孩童,更遠(yuǎn)處,稀稀疏疏的稚童正放著紙鳶,杏樹高枝上頭,還掛著幾只不幸纏繞斷線的紙鳶。

    陳平安看過了靈氣淡淡流轉(zhuǎn)的杏樹,就打算離開,卻發(fā)現(xiàn)蓮花小人兒從地下鉆了出來,站在杏樹如一扇大門的中空腹部那邊,探頭探腦。

    很快就從錢堆里鉆出又一顆腦袋,跟蓮花小人兒對視。

    后者爬出那堆錢山,挺直腰桿,雙手叉腰,滿滿的倨傲神色,只是它如何都遮掩不住眼中的好奇和雀躍。

    小家伙衣飾華貴且滑稽,身穿一件袖珍可愛的明黃龍袍,腰間別著一塊象牙玉笏,還有一把紅木鞘挎刀。

    裴錢扯了扯陳平安袖子,陳平安想了想,摸出一顆雪花錢給裴錢,笑道:“去吧,記得跟這位杏小仙人好好說話,不許冒犯人家。”

    裴錢一溜煙跑過去,蹲在“小門口”。

    約莫一炷香后,裴錢蹦蹦跳跳滿載而歸,陳平安哭笑不得,二話不說,一板栗打賞下去。

    只是這次蓮花小人兒竟是破天荒站在了裴錢這邊,手舞足蹈,咿咿呀呀。

    裴錢有些心虛,老老實實轉(zhuǎn)過身,就想要將手中那?g土、以及那株粉嫩小樹苗兒,交還給那只杏樹精魅,可惜了,她為此還掏出了兩顆雪花錢呢,這筆買賣算是賠本嘍。

    蓮花小人兒比較笨,說話都不會,那個穿得花里胡哨的小東西,就比較聰明了,一口寶瓶洲雅言說得比她裴錢還順溜,小東西跟蓮花小人兒嘰嘰喳喳聊了半天,當(dāng)時裴錢是沒聽懂,然后蓮花小人兒就用手敲打裴錢的靴子,伸手指向裴錢手里攥著的雪花錢,一來二去,裴錢就開始跟那頭杏樹小妖討價還價,順便還跟它吹了一通牛皮,說自個兒家里,靈氣比這里充沛無數(shù),濃稠得跟水似的,隨便一口就能喝到飽,最后那個傻頭傻腦的小東西,就扭扭捏捏在裴錢身前泥地上,變出了一棵小樹苗,說讓裴錢帶回家鄉(xiāng),找個地兒種下去,一定別虧待它,一定要每天讓它喝飽那些跟水一樣的靈氣,裴錢嘴上答應(yīng)下來,拍胸脯震天響,可其實已經(jīng)做好了吃板栗吃到飽的準(zhǔn)備。

    陳平安了解了事情經(jīng)過,接過裴錢手中的泥土和樹苗,走到樹根那邊蹲下。

    身穿龍袍、懸佩玉笏挎刀的小東西,站在錢堆里,眼神充滿了戒備警惕。

    一番問答,陳平安才知道真相,原來是它就快要躋身中五境了,但是此地靈氣不足,準(zhǔn)確說來,是它根本不敢汲取太多靈氣,畢竟這邊練氣士扎堆,是仙家渡口,它能夠在這里扎根修行,不過是靠著三個不那么名正言順的所謂敕封,三國朝廷其實都不太在乎,更何況這座渡口的背后勢力,靈氣衰減,一直是仙家山頭最忌諱的事情,就像杜懋,強(qiáng)行占用整座梧桐小洞天蘊(yùn)含的靈氣,雖說私心更多,是為了飛升別處,但其實一旦飛升成功,按照浩然天下禮圣訂立的規(guī)矩,桐葉宗就可以功德傍身,學(xué)宮書院會庇護(hù)那個“宗”字最少千年,不可否認(rèn),這也是杜懋想要冒險飛升的一個重要原因,不然只管躲在梧桐洞天便是,左右破得開山水大陣,卻注定破不開洞天禁制。

    而杜懋飛升失敗后,桐葉宗幾乎所有子弟,都從對那位中興之祖敬畏、愛戴至極,變得對杜懋憤恨至極,用刻骨銘心來形容都不為過,將其認(rèn)為是桐葉宗的千秋罪人,什么狗屁中興之祖,是那揮霍祖宗基業(yè)的敗亡之祖才對,至于杜懋的小半初衷,自己投身另外一座大牢籠,為桐葉宗謀取一條出路,則極少有人會去想這一茬,而紫袍劍修那位桐葉宗宗主,以及掌管祖師堂譜牒的玉璞境老修士在內(nèi),不知出于何種考慮,這幾位對于宗門上下的群情激憤,并未刻意壓制、疏導(dǎo)和開解,杜懋一脈,例如嫡系子孫杜儼,不但失去了一位元嬰扈從的待遇,還被問責(zé),杜氏家底幾乎被掀了個底朝天,用來上繳宗門,填補(bǔ)空缺。

    非此即彼,非黑即白。

    一把尺子的兩端。

    尤其是涉及自身切實利益的事情,好似這才是人之常情。

    陳平安希望自己以后,如果真有一天,也開宗立派了,他寧愿從一開始,就沒有人覺得他陳平安是什么毫無瑕疵的道德圣人,到最后,萬一真出了無法挽回的變故,也不會有人覺得他是什么罪不可赦的大惡人。即便人心離散,也要爭取有個好聚好散,盡量做到一個過得去的善始善終。

    陳平安蹲在地上,低頭望著那個古杏精魅,笑問道:“就沒有跟蜂尾渡這邊的仙師打個商量,擔(dān)任供奉客卿之類的,尋一處五岳,訂立山盟契約后,多出一個跑不掉的中五境山大王,他們應(yīng)該會樂見其成吧?”

    小家伙一屁股坐在錢山頂部,滿臉愁容,稚聲稚氣道:“我也想啊,可是那些滿身銅臭的家伙信得過我,我可信不過他們,這是一個麻煩的地方,蜂尾渡毗鄰青鸞、慶山和云霄三國,渡口幾個勢力盤根交錯,誰也不服誰,為了錢,有事沒事就偷偷摸摸把對方腦子打出腦漿來,山盟誓約,你覺得我應(yīng)該挑選哪國的五岳?我即便傻啦吧唧挑了一家,其余兩家還不得恨死我?說不定哪天就偷偷找人劈爛了我的本體,當(dāng)柴禾燒吧?如今雖然香火慘淡,飽一頓餓三頓的,可好歹死不了,你們練氣士不都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嗎,嗯,還有那句死道友不死貧道�!�

    陳平安就當(dāng)最后一句沒聽見,對于小家伙的隱憂,則深以為然,作為無依無靠的杏樹精魅,想要破境,就需要跟練氣士訂立山盟,可蜂尾渡位于三境接壤處,并非哪國轄境,所以這還真是個不小的麻煩事。如果蜂尾渡是一家勢力獨(dú)大,倒還好說。

    陳平安對此愛莫能助。

    小家伙可憐兮兮道:“聽那小黑妞說,仙師家住洞天福地一般的地方,汲取靈氣如俗人飲水,不妨就幫我一把,帶著這棵小樹苗回去,一旦成活,也能幫著仙師穩(wěn)固山水靈氣,這對咱們雙方,都是互利互惠的好事,尋常練氣士,不提掉錢眼里的商家,只說那農(nóng)家和藥家,誰不將此事當(dāng)做天降福緣的好事,這位過路的仙師,你一定要好好珍惜�。 �

    陳平安將泥土和樹苗放在地上,笑道:“是不是還要說句‘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小家伙垂頭喪氣,撓腮道:“兩個小的,好糊弄,你這個大的,江湖經(jīng)驗老道,果然不好騙。”

    一旦陳平安在自家山頭種下這棵小樹苗,后者可以幫著穩(wěn)固山水靈氣一說,不算假,但是極其有限,更多還是不斷為祖宗樹竊取靈氣,所以肯定是得不償失的賠錢買賣。

    關(guān)于這些樹木精魅的內(nèi)幕,陳平安當(dāng)初在桂花島,因為家鄉(xiāng)小鎮(zhèn)有老槐樹的關(guān)系,便與范家供奉老劍修馬致閑聊,知道了一些內(nèi)幕。

    陳平安歸還了泥土和樹苗后,那只杏花精魅還算有點(diǎn)眼力勁兒,也還給了裴錢兩顆雪花錢。

    蓮花小人兒病懨懨的,裴錢也臊眉耷眼的,兩個小的,都覺得對不住陳平安。

    陳平安將蓮花小人兒放在自己肩頭,手牽著裴錢,輕聲笑道:“你們愧疚什么,應(yīng)該愧疚的,是它才對�!�

    杏樹底部“大門”內(nèi),躺在錢山里頭,打著哈欠道:“只好等下一個傻帽兒上鉤嘍�!�

    迷迷糊糊睡去,它做了個美夢,竟然夢見了自己在一座不斷增長、高聳入云的大山頭,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每一張杏葉都洋溢著金色的靈光,每一根枝條都被金色香火熏陶得精粹無比,它一舉成了寶瓶洲唯一的上五境花木精魅……它身上的高枝上,站著兩個身影模糊的人在看著云海,一個仰頭喝著酒,一個腰間刀劍交錯而掛……

    小家伙醒過來之后,它樂呵得不行,哪怕只是在夢里頭,也夠它開心好多年了,只是不為何,一抹臉,自己竟是滿臉淚水。

    它怔怔躺在錢堆里,百思不得其解,便有些悵然若失。

    畫卷四人,憑借那枚價值百顆雪花錢的小暑錢,各有收獲,本來孑然一身的朱斂,離開老龍城的時候,背上就多挎了一只包裹,這次離開蜂尾渡,包裹更加沉重。

    如今朱斂以讀書人自居,所以當(dāng)然是負(fù)笈游學(xué)了。

    四人還是步行去往青鸞國京師,蜂尾渡周邊三國,前年在青鸞國開辦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水陸道場,是唐氏皇帝親自籌辦,第二年云霄國和慶山國就幾乎同時,打擂臺一般,各自舉辦了一場道家的羅天大醮,將各路道家神仙瓜分殆盡,打了個青鸞國一個措手不及,唐氏皇帝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在今年春舉辦一場佛道爭辯,要在道家和佛門之中,挑選一個成為青鸞國的國教,地位還要高出儒家,輸了的那個,自然就是墊底了。

    所以陳平安相信張山峰和徐遠(yuǎn)霞,最少今年春還會留在青鸞國京城。

    大概是臨近蜂尾渡、以及轄境內(nèi)多道觀寺廟和山水形勝的緣故,青鸞國在內(nèi)三國,都不屬于那種靈氣稀薄到匱乏的“無法之地”,比起當(dāng)初陳平安途徑的梳水國,靈氣要多出不少,當(dāng)時是一位純粹武夫,感觸不深,只有一個粗略感覺,如今煉化了水字印作為本命物后,可以緩緩汲取靈氣,兩者對比,就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玄妙。

    在寶瓶洲中部那幾個陳平安腳踏實地走過的國家中,還是那個彩衣國靈氣稍多一些。

    關(guān)于彩衣國,陳平安如今方寸物里的那張符?中,還住著一位與自己簽訂契約的白骨艷鬼。

    只是陳平安對她不喜,在桂花島之后,就再沒有讓她離開過作為棲身之所的古怪符?。

    不過以后到了落魄山,再將她放出便是,有山神坐鎮(zhèn)俯瞰周邊山水,相信對那頭女鬼而言,亦是震懾。

    大驪王朝的正統(tǒng)山水神?,可不是寶瓶洲任何一個王朝能夠媲美,大驪神?可以天然高出一品,現(xiàn)在如此,以后……當(dāng)下寶瓶洲半洲之地都已是大驪宋氏的囊中物,只差中土儒家某座學(xué)宮的點(diǎn)頭認(rèn)可而已,所以往后大驪神?和寶瓶洲神?,估計就沒太大區(qū)別了。

    離開蜂尾渡邊界線的時候,發(fā)現(xiàn)由外往內(nèi)的旅人,無論練氣士還是武夫,都需要手持一張大門口渡口售出的黃紙符?,當(dāng)進(jìn)門后,就會出現(xiàn)一扇漣漪大門,讓人通過,那張符紙有點(diǎn)類似世俗王朝的通關(guān)文牒。這可是新鮮事,陳平安是第一次見到,其余渡口,都沒有這筆過路費(fèi),離開蜂尾渡不用那張通關(guān)符?,走出大門后,陳平安就去詢問一位五境練氣士的看門人,誠心求教,那人見陳平安氣度不俗,又是從蜂尾渡走出,便笑著為陳平安解惑,原來蜂尾渡有座陰陽家和機(jī)關(guān)師聯(lián)袂打造的一座山水陣法,金丹地仙可以直接走入,金丹之下,就需要一張價值五顆雪花錢的通關(guān)符?了,一旦硬闖,就會驚動蜂尾渡巡狩之人,至于那張符?,是破障符的旁支,亦是蜂尾渡請求符?派仙師為這座陣法量身打造。

    當(dāng)陳平安詢問為何別處渡口無需符?開道的時候,練氣士笑容玩味,踩了踩地面,詢問這兒是誰的地盤。

    這個大門方位,是去往青鸞國境內(nèi),陳平安自然回答說是青鸞唐氏,不等練氣士細(xì)說,陳平安就恍然大悟,感慨那位唐氏皇帝真是生財有道。

    青鸞國京城距離蜂尾渡有一千六百余里,而距離那場開始于谷雨時節(jié)的佛道之辯,還有兩月有余,所以步行前往也無妨。

    此后這一路上,他們見過了大大小小的道觀寺廟,一行人都談不上如何信奉佛道,一般慕名而去走入其中,陳平安和裴錢都是恭恭敬敬上三炷香,禮遇神明而已,魏羨不信這個,一般都不進(jìn)去,就在門口等著,朱斂也不信,只是陪著陳平安裴錢走一遭,盧白象只有入廟燒香拜菩薩,十分虔誠,隋右邊則是進(jìn)觀上香,也相當(dāng)誠心。

    陳平安提醒過裴錢,燒香可以,不可隨便許愿,更不可以見著了寺廟道觀里的菩薩神仙們,就一個個磕頭一個個許愿過去。

    但是也告訴裴錢,如果哪天心有感應(yīng),真的很想要許愿,那就認(rèn)認(rèn)真真,記住許愿內(nèi)容,以及敬香和跪拜的是那座寺觀、是哪位神?,一旦愿望達(dá)成,以后無論有多遠(yuǎn),就要回來還愿。

    見陳平安說得神色肅穆,嚇得裴錢根本就沒敢許愿,只是燒香而言,不然一想到要從龍泉郡趕來青鸞國還愿,她就覺得自己不是累死,就是在半路上悔青了腸子,活活哭個半死。

    而且進(jìn)去磕頭燒香的時候,陳平安還有個規(guī)矩,說是“請香”的錢,不能跟人借,必須是她裴錢自己掏錢。

    好在這一路上,陳平安好幾次讓裴錢跑腿做事,枯瘦小丫頭得了好幾錢銀子,換成銅錢后,在道觀寺廟請香是夠的。

    裴錢倒是不至于覺得陳平安是吝嗇這幾顆銅錢。

    她越來越覺得,陳平安在她這個開山大弟子這邊,可比對老魏他們四個大方多了哩。

    這讓裴錢很開心。

    驚蟄時分,在青鸞國一個小郡縣境內(nèi)的荒郊野嶺,哪怕離著百余里,陳平安一行人都感覺到了地動山搖,遠(yuǎn)處塵土飛揚(yáng),遮天蔽日,有一頭身形輪廓模糊的巨大妖物,好似在遭受著巨大痛苦,仰天咆哮,一時間無數(shù)山林鳥雀振翅而飛。

    陳平安想了想,讓魏羨和隋右邊先趕去一探究竟,看看有無傷及無辜。

    他自己如今傷勢還未完全痊愈,又要權(quán)衡那座蓄養(yǎng)靈氣的竅穴湖泊、與一口純粹真氣之間的水火相容,雖說五境瓶頸的武道境界還在,可真正實力只有四境修為的水準(zhǔn)。

    魏羨手握甘露甲西?[,隋右邊背負(fù)著癡心劍,兩人攻守兼?zhèn)�,即便遇上危險,相互策應(yīng),全身而退不是難事。

    陳平安沒有刻意加快步伐趕路,等到隋右邊和魏羨返回,說那邊是所謂的地牛翻背,一大幫子山澤野修,不知怎么找到了這頭蟄伏此地數(shù)百年的地牛,想要將其圍殺,獲取地牛那那副肉身的天材地寶。但是被兩個多事之人攔住了,一個用桃木劍的年輕道士,一個持刀的大髯漢子,雙方?jīng)]談攏,就大打出手了,雙方實力懸殊,圍殺一方,勢在必得,其中還有一位金丹修士親自主持大局,結(jié)局毫無懸念。

    陳平安一拍養(yǎng)劍葫,高高躍起,飛劍初一和十五掠出養(yǎng)劍葫,陳平安就這么一步步踩在飛劍之上,如仙人御風(fēng)急急而去。

    畫卷四人,面面相覷。

    裴錢手持行山杖,左看右看,咋個回事?

    隋右邊一閃而逝。

    朱斂哈哈大笑,緊跟著一掠而去,“又有架打,爽也!”

    魏羨背起裴錢。

    盧白象默默跟上。

    有些奇怪,為何陳平安會如此失態(tài)。

    難道是有熟人在那邊?

    可來自那座驪珠洞天、家住泥瓶巷的陳平安,就算是熟人,難道不應(yīng)該都是九境武夫鄭大風(fēng)、十境大宗師李二、劍仙曹曦、天君謝實之流嗎?

    陳平安的家鄉(xiāng),臥虎藏龍得有點(diǎn)不講理啊。

    即便哪天突然冒出個飛升境老怪物,盧白象在內(nèi)畫卷四人如今都不會太過震驚,可若是突然來個什么中五境的“小角色”,說自己是陳平安的朋友,他們四人反而會不適應(yīng)。

    陳平安哪怕有兩把飛劍幫忙,可畢竟有傷在身,那一口純粹真氣又有些阻礙,所以速度依然與地面上的隋右邊一行人大致持平。

    一座碎石無數(shù)的巨大山坳內(nèi),一頭受了重傷不得不顯出真身的黃色地牛,躺在血泊中。

    它身前站著狼狽不堪的年輕道士和大髯豪俠,兩人背靠背,周圍二十余位練氣士,群狼環(huán)伺。

    眾目睽睽之下,一位不知是御風(fēng)還是御劍而來的年輕人,一襲白衣,飄然出塵真神仙也。

    只見那位白衣仙師,一個急墜,飄然落地,腳步輕盈跨出五六步后,走到那兩人身前,笑著向他們抬起雙掌。

    年輕道士和大髯刀客愣了愣,不敢置信,年輕道人更是揉了揉眼睛,然后笑意便在道士澄澈的那雙眼眸中,蕩漾開來。

    年輕道士與大髯豪俠,一人伸出一只手掌,與那位年輕仙師重重?fù)粽�,再無半點(diǎn)頹喪神色,兩人神采飛揚(yáng),好不痛快。

    陳平安看著兩人,他這一刻的眼神,可能比眼含日月的裴錢還要明亮,握住兩位朋友的手,大笑道:“我就知道!天底下只有我那兩個朋友,張山峰和徐遠(yuǎn)霞,才愿意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txthtml

    第三百七十五章

    山澤散修路子野

    一位三十歲出頭模樣的練氣士,站在一塊巨石上,灰頭土臉,他輕輕吐出一口血水。

    這場架打得意外連連,事后得跟其他人合計合計,向那位金丹地仙多要點(diǎn)錢,這總不過分吧。一頭地牛全身的天材地寶,好的全給你拿走了,金丹、牛角、筋骨等等,他們這些人不過是分走些五臟和血肉,結(jié)果還要多打兩場架,如果連幾顆小暑錢都不愿意多掏,那就別怪他們……在背后跳腳罵娘了。

    這名練氣士名叫呂陽真,出身鄉(xiāng)野,世代樵夫,如今是一名居無定所的山澤野修,在去年剛剛跨過了第一個大門檻,成為洞府境練氣士,雖是中五境最底下的那個,可成為了洞府修士,對于散修而言,就是一步登天,這一步跨出去,可以去擁有正統(tǒng)傳承的仙家府邸任職,可以去世俗朝廷給君王當(dāng)供奉,在將相公卿的豪門府邸當(dāng)客卿,換句話說,洞府境的散修,總算開始值點(diǎn)錢了。

    呂陽真的夢想,是能夠比當(dāng)初在山崖洞窟遇到修士尸骨、遺物的運(yùn)氣再好點(diǎn),可以得到一本大道直指地仙境界的道統(tǒng)仙書,這輩子即便當(dāng)不成高高在上的金丹地仙,若是可以站在門外,只是伸手摸一摸陸地神仙的門檻,也算心滿意足了。

    而呂陽真內(nèi)心深處最大的愿望,或者說奢望,是希望年近六十的自己,哪天撞大運(yùn),莫名其妙就成了溫養(yǎng)出一把本命飛劍的劍修。所以當(dāng)呂陽真看到那位一襲白衣的年輕仙師落地后,有兩抹光彩掠回腰間那只朱紅酒壺,頓時眼眶通紅,飛劍,絕對是本命飛劍!

    不是說好了“甲子老洞府、百年劍修猶年少”嗎?

    難道眼前此人是駐顏有術(shù)的大修士?

    若是一位龍門境劍修,可就是天大的麻煩了。

    萬一是位隱世不出的金丹劍修,估計這趟謀劃縝密的圍殺取寶,就會傷亡慘重了。

    呂陽真經(jīng)過短暫的心情激蕩之后,很快冷靜下來。

    一名已經(jīng)養(yǎng)出本命飛劍、現(xiàn)世后能夠抵御世間罡風(fēng)吹拂、煞氣砥礪的年輕劍修,除了自身的可怕,比如殺力驚人,與人廝殺,喜歡直接轉(zhuǎn)瞬分生死,更讓他們這些散修忌憚的地方,在于寶瓶洲幾乎所有劍修,都是山上仙門的寶貝疙瘩,誰敢傷了分毫,肯定會驚動各自門派里的祖師堂。

    呂陽真用眼角余光瞥了一圈。

    除了那位以障眼法遮掩真容的金丹地仙,看不出神色變化。

    其余與呂陽真一般無二的散修,皆是與呂陽真差不多的心態(tài),只是有些更加膽小,更懂得見風(fēng)使舵,已經(jīng)收起了兵器,向這位劍修示好,以免給這位不速之客撿軟柿子捏,一劍斃命,用來示威。也有些不怕?lián)嗡赖�,藏好了炙熱眼神,可是一些呂陽真琢磨出來的小動作,泄露了�?nèi)心的真實想法,與那頭地牛一并拾掇了,做筆驚世駭俗的大買賣,足可讓在場人人一夜暴富!大不了從此遠(yuǎn)離青鸞國地帶,他們這些被山上仙家視為野狗刨食的散修,本就是無根浮萍,在哪里修行不是修?

    再說了天塌下來,還有高個子頂著。

    所以呂陽真一行人都下意識看了幾眼金丹地仙,這位高人來歷不明,在半年前拉攏了他們,大致說辭,只說此地有地牛之屬的大妖物,隱匿于一條歷史悠久的破碎龍脈之中,已有兩百余年,積攢出了相當(dāng)于練氣士的龍門境修為,一旦沖刺金丹境,結(jié)丹之時,青鸞國必然會迎來一場地牛翻身、驚天動地的慘劇,方圓千里幾座郡縣城池,屆時死傷無數(shù),所以必須在它結(jié)成金丹之前,將其鎮(zhèn)壓打殺,以免禍害一國山水……

    呂陽真跟兩名臨時結(jié)伴游歷尋寶的野修,聽聞這番大義凜然的理由后,當(dāng)時如果不是畏懼此人的金丹修為,不然都會笑出聲。

    他之所以與那兩人短暫結(jié)盟,一起游歷青鸞、慶山數(shù)國疆域,在于那兩位兄妹散修中有一人是罕見的地士。

    這會兒兄妹二人,已經(jīng)悄然向他靠攏。

    此次能夠從金丹修士菜碟子里分來一杯羹,呂陽真和那位女子修士,功不可沒,呂陽真擅長陣法,能夠壓制地牛翻背帶來的動靜,以免招惹正統(tǒng)仙家的注意力,到頭來大伙忙碌了半天,跟一頭畜生打生打死,卻要為他人作嫁衣裳。

    而女子修士擅長之術(shù),則是金丹地仙愿意招徠三人的重要前提,這位神仙只是大致圈定了地牛隱匿之所,具體方位,仍是苦尋不得,所以這位不諳搏殺的女子修士,就派上了用場。

    女子衣著鮮亮,婦人模樣,五境練氣士,資質(zhì)算不得好,只是在野修中算不錯了,她對呂陽真印象不錯,此次參與一位金丹地仙的謀劃,最少他們兄妹二人與呂陽真,還算坦誠相待,以心湖漣漪悄聲問道:“來者不善,分明是那兩人的朋友,如何是好?”

    呂陽真抹了把臉,“靜觀其變吧�!�

    女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此次圍剿,她算是最為超然的一個,大戰(zhàn)拉開序幕后,比她哥哥以及呂陽真都更悠閑,甚至可以說是無所事事。

    因為她是一名陰陽家旁支的地士。

    這位女子的哥哥,八尺壯漢,手持板斧,身穿一副篆刻諸多符箓的青色鎧甲,滿臉血污,不過所幸都是些皮開肉綻的外傷,因緣際會之下,他走了兵家修士的路子,但也只是形似而已,無非是得了本淬煉體魄、凝神固魂的三流仙家遺失秘籍,加上早年傾盡財力,購買了這副靈器寶甲,這才如虎添翼,在慶山國邊境一帶頗有威名。

    而真正掙錢的,卻不是這位戰(zhàn)力不俗的披甲壯漢,而是他那個地士妹妹。

    山上練氣士,尤其是沒有師門傳承的山澤野修,關(guān)于尋寶一事,大有學(xué)問。

    除了誤打誤撞而來的所謂大道機(jī)緣,還可以從地方縣志中尋找蛛絲馬跡,加上官府衙門秘藏的那些形勢堪輿圖,需要實地查看,與當(dāng)?shù)亻苑�、漁民這些經(jīng)常跋山涉水的百姓詢問,才有機(jī)會找到發(fā)財?shù)臋C(jī)會。

    這就需要相官、地士之流來幫著開山問路。相官,相傳可以看清楚天地面相,能夠以星象占卜人之氣數(shù)、國之氣運(yùn)。地士,精于尋龍點(diǎn)穴,尤其是對于靈氣的細(xì)微異樣,極其敏銳。

    找到了,又有關(guān)隘要過,世間的天材地寶,往往有那鬼神精怪嚴(yán)密看護(hù)。

    而這一直是山澤野修最致命的難關(guān)所在,散修往往單槍匹馬,一人獨(dú)行,不像那些擁有神仙洞府的山頭門派,一旦發(fā)現(xiàn)了這類地點(diǎn),大可以傾巢出動,實在不行,尋一兩個世交關(guān)系的別處山頭仙家,所以極少失手。而散修一旦確定無法得手吃獨(dú)食,就只能找人合伙,不然極有可能

    至于為何不找山上仙家門派,豈不是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一來收益太小,明明是最早發(fā)現(xiàn)天材地寶、上古秘藏,卻很容易落得個吃點(diǎn)殘羹冷炙的下場。再者還有更慘的結(jié)局,就是被仙家府邸暗中打殺了,要知道野修一直被正統(tǒng)仙師所輕視、厭惡,練氣士當(dāng)中的孤魂野鬼,天地靈氣的蛀蟲,不擇手段的邪路子修士。

    蜂尾渡歷史上那位玉璞境修士前輩,為何在寶瓶洲野修當(dāng)中擁有極高的聲望和口碑?就在于這位前輩曾經(jīng)道出了萬千野修的心聲,“老子就想要站著吃口飽飯!”

    名字被記錄在冊,一份在門派祖師堂,一份在山門臨近的某個朝廷,這類練氣士,被譽(yù)為譜牒仙師,不在此列,就算是散修了。

    朝廷和地方官府都不喜歡這類散修,性情多變,容易捅婁子,飄忽不定,經(jīng)常害得他們擦屁股。尤其是躋身中五境的散修,幾乎人人殺伐果決,是在無數(shù)血雨腥風(fēng)里,硬生生趟出一條路子的狠人,喜怒無常,不近世情,行走人間,做事肆無忌憚。但是要說散修人人都是草菅人命的亡命之徒,肯定言過其實,只是山上仙家、朝廷衙門和江湖上的名門正派,三方都這么渲染,故而年復(fù)一年,野修就成了過街老鼠一般的存在。

    有點(diǎn)實力的野修,都會跟某座朝廷討要一個身份,或是在某個山上勢力弄個水分極大的供奉身份,以譜牒仙師之名,行山澤野修之實。

    呂陽真一行三人,由于一個不擅攻伐的陣師,一個注重防御的野路子兵家修士,一個更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地士,所以都還算穩(wěn)重。

    可是另外還有一撮人,七八人抱團(tuán),看待那位年輕仙師的眼光,除了審時度勢的含蓄打量之外,還多出了一絲陰鷙狠辣。

    這伙人,大多早就相熟,是青鸞國附近版圖的生面孔練氣士,多半是趁著水陸道場和羅天大醮的熱鬧,過來碰碰運(yùn)氣,此次圍殺那頭地牛之屬的妖物,出力頗多,既有近身肉搏的兵家修士,也有精通符箓傀儡的旁門道士,使用一桿招魂幡的鬼修,一位本命物竟是三塊藤牌、鳶牌和鐵符盾牌的壯漢,負(fù)責(zé)隨時幫助躲閃不及的同伙抵御攻勢。

    一名暫時仍是五境的老劍修,一口飛劍,離開竅穴后凝為實質(zhì),通體漆黑,兩尺余長,裹挾風(fēng)雷,血腥氣濃郁,由于尚未躋身洞府境,真正“開辟府邸”,所以一身靈氣不足以支撐飛劍現(xiàn)身太久,往往是一擊得手即返回本命竅穴溫養(yǎng),以雪花錢大補(bǔ)竅穴靈氣,等待下一次出劍,那頭黃色土牛的幾處致命傷,有半數(shù)是這名老劍修的飛劍使然。

    這伙人的主心骨,是一位身穿黑袍的老者,坐騎是一頭體型巨大的黑狐,擁有五條尾巴。

    老者轉(zhuǎn)頭看了眼那位藏頭藏尾的金丹修士,意思很簡單,你是這次掏腰包用雪花錢換地牛妖物一身寶貝的家伙,之前大伙兒沒少出力,該做的都做了,現(xiàn)在來了個不知根腳的搗亂劍修,是打是退,你說了算,如果要往死里打,招惹這位年輕劍修,酬勞可就不是先前那么些顆小暑錢了,如果要退,反正之前已經(jīng)給過定金,雙方就這么一拍兩散。

    那名御風(fēng)懸停在空中的金丹修士,竟是不以心聲告知二十余位散修,山水霧氣籠罩面孔的這位地仙,望向那位白袍年輕人,直接出聲道:“你真要斷人財路?我可以答應(yīng)你們,只要你們愿意退出山坳,不插手此事,這頭黃色土牛身上,本該屬于我的寶物,抽出一成,折價為雪花錢,事后我親自雙手奉上。”

    在張山峰徐遠(yuǎn)霞的解釋后,陳平安已經(jīng)大致知道了事情緣由。

    身后這頭血泊中的黃色土牛,雖也算是世間地牛之屬的妖物,天生性情溫厚,市井坊間所謂的地牛翻身,根本與它無關(guān),它在此隱藏兩百多年,是想要修繕那條破碎的上古龍脈,作為日后開府之地,這么多年來,它一直現(xiàn)出真身而臥,身如山脈,山石堆積,“山上”早已樹木郁郁蔥蔥。

    真正的地牛翻身,是鰲魚、螻蛄、蚯蚓和蟄伏地底長眠的巨蛙,這些山精-水怪,喜靜不喜動,憑借天賦,喜歡將龐大身軀與山根相連,緩緩汲取大地靈氣,畏懼春雷。它們一旦躋身中五境洞府境,或是結(jié)成金丹之際,都需要鯨吞天地靈氣,因為常年隱藏地底,蠶食山根氣運(yùn),一旦破境,涉及大道機(jī)緣,往往天性迸發(fā),兇性畢露,所以才會有地牛翻身、鰲魚翻背的說法,惹來一場場地震慘劇。

    張山峰和徐遠(yuǎn)霞兩人,先前也屬于被招徠對象,只是張山峰雖然修為不高,可是精通諸多山水精怪鬼魅的來源,對于黃色土牛的根腳、秉性更是極其熟稔,所以拒絕了對方的邀請。

    真正棘手的地方,在于張山峰清楚那頭黃色土牛一旦真是龍門境,距離結(jié)丹只有一步之遙,那么給圍剿攻殺,泥菩薩尚有火氣,老實人也會血?dú)獗虐l(fā),何況是一頭妖物?所以張山峰就怕土牛在瀕死之際,牽動地脈,那就真是一場巨大的地牛翻背了,方圓千里之內(nèi),都會被地震波及,離此最近的那兩座郡縣,說不定就會死傷數(shù)萬無辜百姓。

    徐遠(yuǎn)霞走南闖北,相對經(jīng)驗老道,也沒有多做什么仗義執(zhí)言,要那些散修野修直接舍棄了圍殺土牛,而是將地牛翻背的可能性和危害性,與他們仔細(xì)說了一遍,希望當(dāng)時招徠他們兩人的一位洞府境修士,能夠捎話給幕后人,稍微破費(fèi)點(diǎn)銀子,聘請籠絡(luò)幾位陣師,盡量將地牛翻背的影響降到最低,最少莫要讓數(shù)萬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就當(dāng)是花錢積德。那名洞府境練氣士拍胸脯保證會把話帶到,徐遠(yuǎn)霞當(dāng)時便假裝憨傻實誠,與那修士說了一番客套寒暄的言語,之后則與張山峰暗中跟隨查探,當(dāng)他們發(fā)現(xiàn)那名金丹地仙的陣營當(dāng)中,只有一位陣師坐鎮(zhèn)之后,就知道這注定是一場人禍造就的災(zāi)難了。

    張山峰和徐遠(yuǎn)霞一合計,兩人分頭行事,徐遠(yuǎn)霞去找了最近的一座山上門派,道明此事,不奢望那些譜牒仙師,出手?jǐn)r阻交惡一位金丹地仙,就是向?qū)Ψ绞┘訅毫Γ蚴窃缱鰷?zhǔn)備,幫著壓制地脈震動千里的險峻局面,張山峰因為有個正經(jīng)身份,算是一位中土龍虎山在俱蘆洲的旁支外姓道士,所以去了官府,找到一位封疆大吏,希望青鸞國朝廷能夠給予重視,最好是唐氏皇帝可以派遣皇室供奉來此“督陣”,哪怕是增援那位金丹地仙,作為籠絡(luò)手段都可以,只是在那頭黃色土牛的隱匿地點(diǎn)周邊,務(wù)必早早布置幾座山水大陣。

    那位手握實權(quán)的封疆大吏,倒是還算好說話,答應(yīng)立即將此事稟報朝廷,去轄境內(nèi)的那座山上仙家求援,爭取以飛劍傳訊京城。

    但是這位青鸞國權(quán)臣表現(xiàn)得頗為務(wù)實精明,開口要求張山峰交出兩件值錢物件,不然是虛驚一場,或是他這個外鄉(xiāng)道士信口雌黃,他到時候如何跟山上仙師和皇帝陛下交待?

    張山峰和徐遠(yuǎn)霞都覺得合情合理,便各自交出了那把“真武”法劍,一把在彩衣國戰(zhàn)事中獲得的短刀。

    最終的結(jié)果,便是當(dāng)下的境地了。

    道理講不通。

    散修求利,好似是最天經(jīng)地義的道理,就像那名金丹修士開門見山所說的那四個字,斷人財路,這在山澤野修當(dāng)中,是很人神共憤的行徑。

    至于這伙“早起求利”的練氣士,當(dāng)然也有自己站得住腳的說法,在這人跡罕至、一個鳥不拉屎的僻靜地方,圍殺一頭妖物,不曾在市井殺人越貨,更不曾以神仙術(shù)法、仙家兵器禍害百姓,便是譜牒仙師尋寶,都不過如此,干干凈凈的手段求財,還要怎樣?你個嘴上無-毛的年輕道士,外加一個胡子倒是挺多的江湖武夫,說這土牛會牽動地脈,地震千里,你們算哪根蔥?

    之后一路隱匿潛行至此的,親眼看到那頭抖落背脊上無數(shù)土石、樹木的黃色土牛,大如山峰的溫馴妖物與二十多位練氣士對峙,一開始想要逃離,且戰(zhàn)且退,仍是被追殺得無比凄慘,這才開始反擊,雙方打得天翻地覆,

    張山峰和徐遠(yuǎn)霞只好護(hù)在那頭黃色土牛之前,在它傷重,不得不現(xiàn)出大小如水牛無異的本命真身后,一旦拼死一擊,那就真的無可挽回。

    只是不知為何,那頭倒在血泊中的妖物,眼見著兩人非但沒有對它出手,反而對它拼死相救,妖物一番心神掙扎之后,雖說清楚他們二人的大致心思,應(yīng)該是害怕自己牽動地震,導(dǎo)致山崩地裂綿延千里,可它到底沒有做那玉石俱焚的舉動,竟是任由生命流逝。

    陳平安看著張山峰和徐遠(yuǎn)霞。

    那撥練氣士應(yīng)該是勝券在握,并未對兩人下死手。

    年輕道士,受了些外傷,只是被劍修的飛劍刺透了肩頭,血流不止,敷藥之后,效果不佳,應(yīng)該是傷到了筋骨,畢竟是一把本命飛劍,絕非鋒銳二字那么簡單。

    大髯豪俠的胡子上,沾滿了鮮血,多處虬結(jié)為塊,顯得有些滑稽。

    此刻那名金丹修士退讓一步。

    張山峰擔(dān)心陳平安一口答應(yīng)下來,一把抓住他手臂,焦急道:“不能這么做�!�

    金丹修士笑道:“如今那頭妖物已經(jīng)束手待斃,并無亡命掙扎的跡象,兩位義士,和這位剛剛趕到的仙師,何必多此一舉,偏偏要與我們自相殘殺?”

    徐遠(yuǎn)霞已經(jīng)支撐不住身形,黑著臉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手拄刀在地,一手抹了把胡子,“理是這個理,就是有些憋屈。”

    大髯漢子轉(zhuǎn)頭瞥了眼那頭黃色土牛,“總覺得對不住它�!�

    張山峰喟嘆一聲,收起桃木劍在背后,松開握住陳平安手臂的那只手,無奈道:“好像只能如此了?”

    卻是詢問的語氣。

    包括金丹修士在內(nèi),所有人其實早早注意到了這位年輕劍修的四位扈從。

    皆是氣勢驚人的純粹武夫。

    相信這才是他們一直按兵不動、好好說話的真正原因。

    陳平安拍了拍張山峰的肩膀,“我來解決。”

    張山峰愣了一下,咧嘴笑道:“不管你怎么做,我倆都沒意見,不為難你,真的�!�

    陳平安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頭望向那位御風(fēng)凌空的金丹地仙,笑問道:“不知你是來自那座山頭仙家,還是那座青鸞國大都督府?”

    盤腿而坐的徐遠(yuǎn)霞會心一笑,哎呦,陳平安這小子如今心思活絡(luò)了不少啊,一下子就說破了自己心中的揣測方向。

    可惜就是武道境界似乎沒往前挪一步,還是那三境?

    也正常,距離上次分別,這才過去兩年多時間,陳平安當(dāng)下才多大歲數(shù),十七虛歲?如今三境底子打得這么好,算是相當(dāng)不錯了,在江湖上撈個“武學(xué)天才”的稱號,不用心虛。

    三人之外,圍著一圈的虎豹豺狼。

    魏羨隋右邊這畫卷四人,并未走入圈子去往陳平安身邊,而是站在圈子更外邊,這四名看不出具體深淺的純粹武夫,難不成是想要四人“包圍”二十多位練氣士?

    那名金丹修士笑了笑,“我是誰,與小仙師你作何決定,并無關(guān)系吧�!�

    陳平安問道:“這頭黃色地牛,在你看來,價值多少顆雪花錢錢?”

    金丹修士想了想,認(rèn)真回答道:“市價約莫是二十到三十顆小暑錢,只不過地牛之屬,極難尋獲,有價無市,所以真實價格往上翻一番,也算公道。按照這個算法,大致是五千顆雪花錢。怎么,小仙師想要算一算自己那一成,是幾顆雪花錢?還是覺得一成太少,對不起自己的實力,想要兩成,甚至更多?”

    雖然這位金丹地仙在后邊的言語中,帶著些許笑聲,只是其中的陰森之意,在場所有山澤野修都聽得出來。

    這可是要撕破臉皮的前兆了。

    一位金丹地仙無形中散發(fā)出來的磅礴威勢,便是那頭坐騎是黑狐大妖的黑袍老者,都覺得有些呼吸不暢。

    只要結(jié)成金丹客,就可以向天地借力。

    “你們雖然不講理,其實是我兩個朋友造就了當(dāng)下局面,可不管何種原因,難在事情終究沒有走到最壞的那一步,不曾出現(xiàn)地牛翻背地震千里的慘劇,所以現(xiàn)在我們是可以好好商量的�!�

    陳平安笑道:“好,你們勢在必得的這頭黃色地牛,就按照你報價的五十顆小暑錢計算,刨去我那一成收益,這里是四十五顆小暑錢,拿去�!�

    眾人只見那白衣劍修仙師,重重一拋,一大把小暑錢,給拋向了相距頗遠(yuǎn)的金丹地仙。

    那名地仙皺了皺眉頭,一揮袖子,四十多顆小暑錢如溪水流淌,圍繞在他身旁一丈外,不讓它們真正靠近自己,然后他一顆顆凝神望去,并沒有在神仙錢上動手腳,而且是貨真價實的小暑錢。

    呂陽真和所有散修,既眼紅,又狐疑。

    天底下竟然還有這等生意經(jīng)?

    金丹修士沒有立即收起那些小暑錢,相當(dāng)于世俗王朝的四百五十萬兩白銀,不說以富饒著稱寶瓶洲東南的青鸞國,只說慶山國,朝廷一年賦稅才多少?所以這是一筆極大的財富了,便是他這位地仙,都不覺得是一筆可有可無的進(jìn)賬。地仙一邊繼續(xù)觀察著緩緩流轉(zhuǎn)的神仙錢,一邊問道:“敢問這位公子,仙鄉(xiāng)何處?”

    陳平安笑道:“我先前問你來處,你不一樣不回答�!�

    金丹地仙微微一笑,“那敢問公子花錢買下這頭黃色土牛,可是有何燃眉之急?”

    “這些前輩不用管了�!�

    陳平安想了想,又拋出五顆小暑錢給那位地仙,“這五顆,勞煩前輩分給其余仙師,就當(dāng)是我‘后卻到先得’的賠罪禮了。”

    這么一來,那些山澤野修的眼神就好了不少。

    畢竟額外多出的五顆小暑錢,等于是白拿的,他們二十余位練氣士,大大小小的山頭其實有四座,呂陽真三人是最小的山頭,騎狐的黑袍老者那撥人,是最大的一座山頭,無論是人數(shù)還是實力,都最突出,所以這意外之喜的五顆小暑錢,說不定可以直接劃走兩顆。

    金丹地仙笑道:“公子倒是好大的氣魄和財力,能夠?qū)⑿∈铄X當(dāng)做雪花錢送人,便是在下都要自愧不如啊�!�

    此言一出。

    有些野修便又起了心思漣漪。

    委實是地仙這句話太過戳心窩子了,他們這些野修將腦袋拴在褲腰帶上,拼了老命掙錢,一年能掙幾顆小暑錢?

    “好話說了,好事也做了,我接下來就該聊點(diǎn)實在的�!�

    陳平安環(huán)顧四周,淡然道:“天底下誰的錢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我身上確實還有些小暑錢,各位如果心動,憑本事拿走便是,只是出手了卻拿不走,那我就要你們留下命了。”

    金丹地仙猛然間收起了那五十顆小暑錢,笑問道:“你就不擔(dān)心我一走了之?本人無法扛走一頭黃色土牛,招搖過市,可帶著五十顆小暑錢,還不是來去自由?”

    金丹地仙又問道:“你就不怕我用這已經(jīng)到手的五十顆小暑錢,買你們的命?一來一回,連我在內(nèi),所有人都等于賺了兩份的錢。何樂不為?”

    陳平安伸出一只手,“只管走,盡管買,你高興就好。”

    看你不順眼很久了,求你跑路或是行兇,我好殺你。

    金丹地仙沉吟不語,似乎在權(quán)衡利弊。

    而所有山澤野修也都在等待這位金丹的決定。

    就在此時,那頭受傷慘重的黃色土牛,口吐人言,望向那一襲雪白長袍的背影,“仙師何必如此?”

    陳平安沒有轉(zhuǎn)身,伸手扶住腰間的養(yǎng)劍葫,輕聲道:“我覺得你比很多人更像個人,就這么簡單。從今往后,希望你繼續(xù)好好修行,以后人間多出一位與人為善的金丹修士�!�

    txthtml

    第三百七十六章

    君子武備

    金丹修士突然笑道:“公子原來是法家門生,難怪�!�

    陳平安不知對方為何有此誤會。

    這位應(yīng)該很熟悉青鸞國世情風(fēng)物的地仙,笑瞇瞇道:“那是該切磋切磋�!�

    山坳內(nèi)頓時劍拔弩張。

    山澤野修習(xí)慣了翻臉不認(rèn)人的場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誰不樂意額外多賺個五十顆小暑錢?干凈錢能掙當(dāng)然要掙,臟錢掙的何曾少了?那些個被朝廷官府招徠的散修,或是討要譜牒仙家一個供奉頭銜的,幫助他們討要護(hù)身符的那塊敲門磚,多半就是先做一件見不得光的勾當(dāng),例如幫助朝廷刺殺敵國大將文臣,為譜牒仙師解決那些不適合親自出手的仇殺、恩怨。

    金丹地仙悠悠然環(huán)顧四周,似乎在考察戰(zhàn)場。

    陳平安問道:“你知不知道土牛一旦選擇翻背,牽動地脈,會殃及數(shù)萬百姓?”

    地仙猶豫片刻,仍是點(diǎn)頭坦誠道:“到了我這般境界,當(dāng)然知道此事�!�

    對此那撥山澤野修并無太多意外。

    唯有陣師呂陽真皺了皺眉頭,但是隱藏極好。

    陳平安又問:“那你能否控制地震?”

    地仙沒有直接給出答案,而是笑道:“這可不簡單,要么按照你朋友的說法,靠著燒錢,大范圍布下法陣,穩(wěn)固地脈,減輕地震動蕩,要么需要練氣士擁有類似驪珠的先天靈寶,并且煉化為本命物,方可‘定山伏脈’。”

    見陳平安不再問話,這位地仙再次仔仔細(xì)細(xì)打量了一番陳平安,“后會有期�!�

    金丹修士似乎放棄了“切磋”的念頭,望向那幾座散修山頭的主心骨,例如坐騎為五尾黑狐的黑袍老者,陣師呂陽真,各自以心聲告知“分贓地點(diǎn)”,交付定金之外的剩余報酬,然后御風(fēng)而去。

    所有散修跟隨地仙離去,只是方向略有不同,想必是那位金丹修士會在不同時辰、不同地點(diǎn),向四伙人依次支付神仙錢,省得有野修不患寡而患不均。

    張山峰輕輕捶了陳平安一拳,打趣道:“可以啊,把小暑錢當(dāng)雪花錢使喚來著。”

    徐遠(yuǎn)霞早已站起身,收刀入鞘,用手指從上往下梳理鮮血結(jié)塊的髯須,“暫時是安全了,就怕這位金丹地仙,是條心懷不軌的地頭蛇,實在不行,我們就別等那場青鸞國京城的佛道之辯,早早離開為妙�!�

    張山峰猶豫道:“陳平安借我的那把真武劍,還有你那把短刀,難道就留在大都督府?”

    陳平安修正道:“不是借�!�

    徐遠(yuǎn)霞雖然心疼,仍是神色堅毅,“偌大一座都督府,又不會長腳,以后總有機(jī)會討還回來,一旦大都督府是這場圍殺的主謀,我們就是自投羅網(wǎng),青鸞國唐氏皇帝一向桀驁不馴,那位大都督又是唐氏皇帝的嫡系心腹,我們很容易成為眾矢之的,而且有理說不清,人家隨便潑點(diǎn)臟水下來,我們躲都躲不掉。”

    張山峰曾是不撞南墻不回頭的性子,不然也不會棄儒學(xué)道,去山上當(dāng)了道士,這趟從北俱蘆洲南下遠(yuǎn)游寶瓶洲,見聞頗豐,挫折收獲皆有,成熟了許多,聽過徐遠(yuǎn)霞的解釋后,也就不再堅持己見。

    陳平安醞釀許久,才想出一個合情合理的說法,既能讓張山峰和徐遠(yuǎn)霞不牽扯到自己的云詭波譎當(dāng)中,又能讓兩人放心去往大都督府,“我在桐葉洲一家書院有機(jī)遇,得了一塊玉牌,關(guān)鍵時刻可以拿來保命,雖說如今青鸞國魚龍混雜,我們不能掉以輕心,但是有那塊……等同于書院君子親臨的玉牌,尋常金丹元嬰,都不太敢痛下殺手。所以我們拿回真武劍和那把短刀,問題不大�!�

    處事確實講究一個待人以誠,可如果因此陷人于險境,遭遇那種類似陳平安遇到杜懋的滅頂之災(zāi),那就不叫赤忱了,而是沒心沒肺,不諳世事。

    裴錢和畫卷四人已經(jīng)走近。

    對于年輕道士和大髯游俠的身份,都十分好奇�?礃幼硬皇顷惼桨驳睦相l(xiāng),而是之前遠(yuǎn)游路上遇到的朋友。

    魏羨四人都看得出來,年輕道士只是個境界平平的練氣士,大髯刀客是個底子尚可的五境武夫,就只是這樣?

    裴錢一直在偷偷打量兩人,這會兒她手持行山杖,腰間交錯懸掛著陳平安親手做的竹刀竹劍,她站在陳平安身邊,笑道:“道士哥哥好,刀客叔叔好,我叫裴錢,是我?guī)煾傅拈_山大弟子!”

    徐遠(yuǎn)霞爽朗大笑,白白賺了個輩分。

    張山峰雖然被劍修本命飛劍刺透了肩頭,抹過金瘡藥后,仍是有些臉色慘白,可是見著了這位自稱陳平安大弟子的枯瘦女孩,年輕道士嘴角翹起,跟小姑娘笑著打招呼道:“裴錢你好,多大歲數(shù)了?”

    裴錢笑瞇瞇道:“才七歲哩,所以個兒才這么點(diǎn)高�!�

    陳平安一板栗下去。

    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裴錢,立即哭喪著臉道:“我其實十一虛歲啦�!�

    陳平安轉(zhuǎn)過身,蹲下,轉(zhuǎn)頭望向徐遠(yuǎn)霞,“受了這么重的傷,怎么辦?”

    徐遠(yuǎn)霞和張山峰一并蹲下身,大髯漢子摸著胡子沉吟道:“不說那個鬼鬼祟祟的地仙金丹,只說騎黑狐的那撥野修,心性不正,如果咱們就這么放著土牛不管,那就是早死晚死都得死,你先前有句話說得實在,誰的錢也不是天上掉下來、大風(fēng)刮來的,送佛送到西吧,暫時讓它以這般真身跟在我們身邊,等到傷勢好轉(zhuǎn),尋一處能夠隱匿身形的地脈,到時候分開不遲。不過這么一來,陳平安你肩上的擔(dān)子就要重了�!�

    陳平安笑道:“這才多久沒見,就這么見外了?”

    徐遠(yuǎn)霞哈哈大笑道:“客氣話又不花我的錢。”

    裴錢小雞啄米,深以為然,客氣話馬屁話,真不花錢。這位大胡子叔叔,應(yīng)該算是自己的同道中人。

    相比裴錢,畫卷四人卻看得更多想的更遠(yuǎn)。

    魏羨隋右邊四人,從來沒有見到過陳平安會詢問別人的意見,并且自然而然就聽進(jìn)去,一切水到渠成。需知跟他們四人這一路,打打殺殺也不算少了,隋右邊都死了多少次了,陳平安的種種表現(xiàn),無形中都展現(xiàn)出極其強(qiáng)硬、堅韌和主見的那一面,但是同時又對四人給予足夠的尊重,便是魏羨都不得不承認(rèn),他溜須拍馬所謂陳平安的“霸王之資”,其實水分不大,要是擱在藕花福地的亂世當(dāng)中,說不定陳平安就是與他戰(zhàn)場上見的對手了。

    陳平安望向那頭黃色土牛,“你能否以人身現(xiàn)世,如果我沒有記錯,躋身觀海境或是龍門境,應(yīng)該可以變成人形吧?我有瓶療傷的丹藥,你若是以人身服用,效果更佳�!�

    在離開老龍城之前,桂夫人捎人帶來了一只桂木打造而成的多寶匣,里頭裝了十二瓶丹藥,并沒有一擲千金,每一瓶都是地仙所需,而是中五境每一級階梯都最為劃算實惠。

    聽到陳平安的問話后,那頭傷了大道根本的龍門境妖物搖搖頭。

    張山峰解釋道:“相較尋常的山精-水怪,它比較特殊,就像水屬蛟龍一般,五行之屬越是純粹,幻化人形就越困難,像它就需要躋身金丹境才行�!�

    陳平安恍然,點(diǎn)頭道:“沒事,我們這次去往大都督府,就盡量繞過大的郡城城池,挑選山水小路就成了�!�

    張山峰笑道:“這個我們就熟門熟路了,這兩年在青鸞、慶山國逛了不少地方。”

    等到陳平安掏出一只適合龍門境練氣士服用的丹藥,黃色土牛服用后一炷香,已經(jīng)能夠掙扎起身,雖然依舊滿身縱橫交錯的傷口,但是行走無礙,畢竟世間土屬妖物,本就以體魄堅韌、耐力驚人著稱。而且這頭龍門境妖物坦言,自己煉化了一只青釉山水瓶作為本命物之一,能夠容納、積蓄天地靈氣,陳平安聞弦知雅意,便直截了當(dāng)將那瓶靈丹全部給了黃色土牛,由著它收入本命青釉瓶內(nèi),慢慢汲取藥性靈氣療傷。

    黃色土牛四足踏地后,眼眶內(nèi)竟是淚水瑩瑩,凝視著眼前這位一襲雪白長袍的年輕人,“仙師高風(fēng),如何回報?”

    它愧疚不安道:“我在此修行兩百多年,只是看中了此地龍脈,之前偶然所得兩件靈器和法寶,都已經(jīng)煉化為本命物,此外并無攫取任何天材地寶,仙師于我既有救命之恩,更有為我續(xù)道之德……”

    裴錢哀嘆一聲。

    怪我。

    怎么才出了老龍城,自己就又成了個賠錢貨?在蜂尾渡那邊是差一點(diǎn)賠了兩顆雪花錢,在這山坳更是虧到姥姥家。

    陳平安笑道:“沒關(guān)系,真要有心,等你傷勢痊愈,結(jié)成了金丹,能夠以人身遠(yuǎn)游四方,以后可以去我家鄉(xiāng),那邊山清水秀,靈氣充沛,歡迎你來做客……”

    當(dāng)陳平安說到這里,徐遠(yuǎn)霞含有深意道:“何必等到結(jié)丹再去,養(yǎng)好了傷勢,直接去你家鄉(xiāng)便是,說不定可以直接在那邊結(jié)丹,有圣人坐鎮(zhèn)氣運(yùn),還不用擔(dān)心惹來地牛翻身的意外�!�
← 鍵盤左<< 上一頁給書點(diǎn)贊目錄+ 標(biāo)記書簽下一頁 >> 鍵盤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