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老聾兒說道:“等我出城傾力廝殺之時,第一,宰掉所有關押在此的妖族,當然現在改了,換成隱官大人親自動手。第二,我可以從這邊帶走三個金丹弟子,算是例外�!�
老聾兒不談在蠻荒天下的修行歲月,光是在劍氣長城,就熬了足足三千年有余。
苦熬三千年,還只是個飛升境,沒能撈到一個“劍仙”后綴。
這一路行去,好不容易又見著個新鮮面孔,是個蜷縮而躺的妖族修士,人之容貌,察覺到了老聾兒和陳平安,依舊故作不知。
后邊幾位上五境妖族,雖各自被鎮(zhèn)壓,可是游曳不定的冰冷視線,依舊猶如實質。也有那大妖狀若瘋癲,瘋狂撞擊劍光柵欄,血肉模糊也不愿停下,最后雙手死死攥住兩條劍光,大罵老聾兒,更罵那個境界不高的陌生年輕人,陳平安就停下腳步,以嫻熟的蠻荒天下言語,問了幾個問題,大妖只是謾罵不已。
之后也有那磕頭求饒的妖族地仙,還有那身姿曼妙的狐魅,千年高齡,依舊面生光華,媚好常如少女顏色,見著了年輕隱官,楚楚可憐,側身而坐,手捂心口,緊緊咬著嘴唇,欲哭不哭。更有那妖族信誓旦旦,愿意立下誓言,甘當奴役,只求能夠活著離開此地。陳平安始終一言不發(fā)。
老聾兒笑道:“那個狐媚子,雖說只有七尾,但是隱官大人收她當個丫鬟,不跌份。相信隱官大人這點權力還是有的,而且不用擔憂她的忠心�!�
陳平安沒搭話。
陳平安沒來由想起了當年從大隋返鄉(xiāng)的半路上,風雪夜中的山崖棧道。
這些年的一次次遠游,大小狐魅,確實見過不少了。不過一直沒機會去清風城許氏的狐國看看,徐遠霞曾經說過那兒必須要去,男人不去狐國走一遭,根本不知道溫柔鄉(xiāng)英雄冢是個什么。
浩然天下的四位夫人,其中有與阿良關系不淺的竹海洞天青神山夫人。再就是從中土神洲銷聲匿跡的酡顏夫人,她用一座梅花園子,跟陳平安換來了一封將來會交到醇儒陳淳安手上的密信,無非是希望南婆娑洲能夠稍稍善待這位上五境精魅。說到底,既是為酡顏夫人求來一張來自儒家圣人的護身符,陳平安也是在為陸芝做長遠考慮。境界高,就會有境界高的大憂患,陸芝偏偏又不是那種愿意行事圓滑的劍仙,一旦去了南婆娑洲,就該她陸芝是外鄉(xiāng)人了。讀書人算計起來,彎彎繞繞何其多?更怕是那些光明正大的陽謀,由不得陸芝不出劍,那才是天大的麻煩。所以陸芝身邊有酡顏夫人幫著出謀劃策,比較讓人放心。只是陳平安也擔心酡顏夫人的私心怨懟太重,陸芝會受了潛移默化的影響,
所以一旦陳淳安出面,既是庇護,更是監(jiān)督,由不得酡顏夫人任性行事。
只是酡顏夫人暫時還不清楚這件事,估計當下她還在好奇年輕隱官親口承諾的一樁功勞,到底能夠換來何物。陳平安也沒要提前告之的意思,等她陪著陸芝到了南婆娑洲,一切自會水落石出。
還有一位被視為最正統(tǒng)月宮種的夫人,還是生死不知。陳平安早已確定,就是范家幕后供奉桂夫人。
最后是一頭躋身了仙人境的九尾天狐,浣溪夫人,同樣不知所蹤。
牢獄最底層,最后一座牢籠,是一座好似水牢的存在,水深不過兩尺,大約一畝,碧綠幽幽,水運濃郁,竟是直接顯化為一尾尾碧綠小魚兒,池水清澈,纖毫畢現,那些驀然靜止不動的碧綠小魚,如懸空中。里邊關押著一個探出頭顱的少年,頭顱以下的入水身軀,竟是半點不見,好似與水相融。
應該是一門養(yǎng)龍之法?
那妖族少年臉上依稀有鱗痕,額頭左右各有微微隆起,似鹿茸。
陳平安雙手籠袖,駐足不前,與那少年對視。
洞府境修為,幻化人形沒多久。
歸根結底,還是勝在天賦異稟。修行路上,想要祖師爺賞飯吃,先得老天爺賞飯吃才行,能不能修行,
陳平安開始返回,贊嘆道:“得了機緣,練劍修行,師傅領進門,更問道心,前輩這三個弟子,大道成就,會嚇死人�!�
連同少年在內三個,當下境界分別是洞府境,龍門境,金丹境瓶頸。
這座牢籠,不關押路邊撿來的阿貓阿狗。越是年紀小的妖族修士,越是資質驚艷根骨重。
老聾兒苦笑道:“隱官大人,不至于吧?”
這個年輕人,當然難纏,可他仍是隨手一巴掌就可以拍死。
問題是陳清都在自己出手之前,就先一巴掌拍死自己了。
陳平安真要鐵了心違約,連同三個弟子一并宰了拉倒,就陳清都那脾氣,會偏袒誰,需要想嗎?
陳平安說道:“一直以來,前輩恪守本分,晚輩內心敬重�!�
老聾兒嗤笑道:“但是?”
陳平安笑道:“前輩這么會聊天,那就前輩繼續(xù)說,晚輩洗耳恭聽�!�
老聾兒壓根就沒打算跟這個年輕人做買賣。
老聾兒大聲問道:“老大劍仙,這也成?不管管?”
沒有回應。
陳平安繼續(xù)說道:“前輩挑中的三個,應該都有上五境的資質吧?”
老聾兒無奈點頭。
陳平安說道:“那就按照一個玉璞境,兩個仙人境計算,當然是劍修。我與前輩討要三份修道機緣,道訣法寶皆可,適宜妖族修行的道訣為佳�!�
老聾兒松了口氣,這些玩意兒,對于一位飛升境修士而言,都很是身外物了,“兩個玉璞境,一個仙人境。運氣不好,就會是一個元嬰境,兩個玉璞境�!�
老聾兒不誆人。
一位劍修,有無上五境的資質,跟最終能否成為上五境劍仙,兩回事。
只說在世不說死了的,晏溟,殷沉,納蘭彩煥,哪個不是資質卓絕的劍仙胚子,如今又如何了?
陳平安答應下來:“聽前輩的�!�
老聾兒笑道:“果然‘前輩’不是白喊的�!�
陳平安抱拳道:“前輩莫要記仇�!�
老聾兒搖頭道:“犯不著。”
陳平安說道:“這座牢籠,其實是一副失去了頭顱的神靈尸骸吧�!�
老聾兒點點頭。
走到一座陳平安原本以為空置的牢籠,驀然從霧障之中走出一人。
陳平安轉頭看去,是一個臉色雪白、嘴唇猩紅的女子,容貌年輕。手腕上系掛著一只繡袋。
頭顱之下,慘不忍睹,絕不類人,簡直比鬼更鬼。
無皮,幾乎透明,五臟六腑,青筋骨肉,蠕蠕而動。
陳平安也算見慣了血腥、詭譎畫面的人,突然之間,見到了這個女子,還是有些頭皮發(fā)麻。
避暑行宮可沒有她的任何記載。
女子走到柵欄附近,然后竟是一步跨出,幾乎就要與陳平安面對面,陳平安紋絲不動。
老聾兒笑道:“她叫捻芯,是個逃難至此的縫衣人,早年在金甲洲,鬧出一場好大的風波�!�
陳平安心中了然。
縫衣人。
極其罕見。
陳平安曾經在避暑行宮一部專門記載外道修士的秘檔上翻到。
不算老黃歷,但是太過邪門歪道,是魔道。
在浩然天下的歷史上,曾經被正統(tǒng)的符箓一派練氣士,見一個殺一個。
山上四大難纏鬼,劍修,墨家賒刀人,師刀房道士,法家弟子。但是這些修士,只是難纏,讓其他練氣士最為忌憚,算不得半點聲名狼藉,在這之外,還有十種修士,可謂過街老鼠,比山澤野修更不如,人人得而誅之。
比如有那攜帶龍王簍、為自家主君捕捉那些疲憊之蛟的南海獨騎郎,境界不高,地仙而已,但是劍仙都殺之不死,喜好上岸竊取江河水運。還有那種專門煉化墳塋、很容易引發(fā)陰兵過境的“過客”。
而陳平安眼前這個女子,竟然就是傳說中的縫衣人,精通符箓一道,只是只以人皮作為符紙。
其大道根本,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秘錄上記載,欲要修行此法,先剝己皮,吃得住剝皮之苦,才是第一步。
第二步,是真正走過一趟類似酆都鬼門關的陰冥地界。此后還有數道關隘。
陳平安當時就十分疑惑,選擇修行此法,到底有什么意義?
那女子后退一步,繞著陳平安走了一圈,停步問道:“你多大了?”
陳平安默不作聲。
被老聾兒稱呼為捻芯的女子,也不計較,繼續(xù)問道:“應該不是障眼法,那你是出身太象街的豪門了?家族長輩終于說動了陳清都,幫你造了座武廟,得了劍氣長城的武運?”
陳平安搖頭道:“外鄉(xiāng)人,練拳還算勤勉�!�
女子似乎有些遺憾,“陳清都還是顧慮太多。好些手段,不舍得用。”
老聾兒似笑非笑,說道:“年紀不大,不過是會點花俏手段,就不要直呼老大劍仙的名諱了�!�
然后與那女子提醒道:“捻芯,這位就是劍氣長城的新任隱官�!�
女子歪過頭,凝視著陳平安,斷斷續(xù)續(xù)說道:“左撇子。蛟龍。重建的長生橋。皮囊魂魄皆縫補嚴重。先習武,再養(yǎng)出的本命飛劍。對于身軀的掌控,細致入微,半個同道中人。殺心重,嗯,這會兒更重了。但是完全管得住殺心,年紀輕輕,很厲害。不愧是新任隱官。”
陳平安始終站在原地,笑道:“捻芯姑娘好眼力�!�
老聾兒對捻芯十分知根知底,所以對她的手段,半點不奇怪。
牢獄三古怪,來去無礙,捻芯是其一。
老聾兒突然問道:“為何不喊‘前輩’喊‘姑娘’了?”
陳平安反問道:“前輩喝酒是不是從無佐酒菜?”
老聾兒愣了愣。
遠處有一個稚嫩嗓音響起:“這家伙是在譏諷你喜歡說醉話,說不合時宜的屁話�!�
陳平安轉頭望去,是個盤腿懸空而坐的白發(fā)童子,額頭極大,珥兩青蛇,腰間別有兩把短劍。
他一雙眼眸瑩瑩然,正在無聊啃著手指。
老聾兒斜了一眼,與陳平安解釋道:“是一頭化外天魔�!�
陳平安點點頭。
那白發(fā)童子說道:“老聾兒,快喊爺爺!”
老聾兒就喊了聲爺爺。
白發(fā)童子怒道:“你怎么這么沒勁�!�
那女子懶得理睬老聾兒和那童子,死死盯住陳平安,說道:“真能吃得住疼?可別死了。”
陳平安笑道:“試試看。”
然后陳平安有了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只見那女子嫣然而笑,姍姍然施了個萬福,“為公子天寒加衣,挑燈縫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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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二章
人生夢復夢
陳平安不是被捻芯的驚言怪語給嚇到,而是這個縫衣人炙熱且專注的眼神,讓陳平安很不適應。
自己當包袱齋撿破爛的時候,在地上瞧見了錢財法寶,可能就是她這種眼神?
捻芯說道:“等你躋身遠游境再說,我不想幫你收尸�!�
至于這位年輕隱官能不能破境,用什么法子破境,捻芯無所謂。
陳平安點點頭,緩行途中,已經自有打算。
捻芯飄然離去,轉瞬即逝,果然不受任何拘束。
陳平安一口氣拋出三個問題,“捻芯什么歲數,什么境界,什么根腳?”
老聾兒笑呵呵不說話。
陳平安說道:“我可以不對那水牢少年動手腳�!�
老聾兒笑道:“身為讀書人,怎可如此不講究?”
陳平安置若罔聞,蹲下身,彎曲手指輕輕敲擊道路,鏗鏘有金石聲,再攤開手掌,以手心覆地。
不愧是一副遠古神靈尸骸,大有古怪。
顯而易見,老聾兒對那少年最為器重,押注最多。當然不排除有障眼法的可能,可最終能活下來的妖族,就只有三個,老聾兒又能障眼到哪里去。
陳平安在腦海中重新仔細檢索了一番避暑行宮的隱秘檔案,發(fā)現老聾兒選中的三人,隱晦處頗多,陳平安可以確定上任隱官蕭愻,定然與老聾兒是有些交易的,隱官一脈才會幫忙遮掩了些關鍵消息。這些吃灰已久的陳年舊事,陳平安沒打算去翻舊賬,何況也未必翻得動,身邊老聾兒,是飛升境,惹惱了老聾兒,后者只需要信守與老大劍仙的約定即可,說到底,老聾兒之所以愿意處處賣面子給自己,還是看在老大劍仙的份上,一塊隱官玉牌,被一個連劍仙都不是的自己攥在手里,不濟事。
不過理是這么個理,可其實生意還是能做的,畢竟陳平安與老聾兒,無冤無仇的,真要撕破了臉皮,年紀小的,官身大的,到底還是占便宜。
所以陳平安的生意路數很簡單,就等于是直白告訴老聾兒,你在這里調教出三位弟子,已是劍氣長城養(yǎng)虎為患,可既然這是老大劍仙的授意,不好更改,可在我這個隱官的眼皮子底下離開牢獄,更是避暑行宮的放虎歸山,是可以運作的,三位弟子的活著離開,有很多種活法。
你老聾兒與老大劍仙的約定,與避暑行宮的最終決定,并不沖突。
大概是老聾兒在劍氣長城給人拿捏慣了,雖然吃了點小虧,可好歹得了年輕隱官的承諾,所以也不惱。
事實上,關于三個弟子,老聾兒遲早都是要與這個年輕人說點敞亮話的,不然真不放心。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一掌重重拍在地面上,紋絲不動,難怪這一具被劍仙煉化為小天地牢籠的尸骸,能夠困住那些大妖。
如今浩然天下的山水神祇,也都以金身不朽著稱于世,只是談不上修煉之法,一般都是被善男信女的香火,年復一年浸染熏陶,如那“貼金”。山水神靈的壽命,確實要比修道之人還要悠久。相傳許多地仙修士,大道瓶頸不可破,為了強行續(xù)命,不惜以違禁秘術自我兵解,在那之前就已經勾結朝廷和地方官府,幫忙一起隱瞞儒家書院,在地方上偷偷建造淫祠,運氣不好,熬不過形銷骨立、魂飛魄散那兩道關隘,自然萬事皆休,若是運氣好,僥幸撐過去,此后修行之路,從仙轉神,得以享受人間香火。
魏檗應該是例外。
只是關于這位舊神水國山岳府君的許多隱秘事,陳平安從來不會過問,朱斂與鄭大風更是老江湖,所以披云山與落魄山,心有靈犀,互有默契。
老聾兒終于開口說道:“捻芯如今估摸著七八百歲吧,跌跌撞撞熬到了上五境,資質是極好的,但是接連幾次破境傷了元氣,當下這個玉璞境,就只能靠偏門手段,加上神仙錢、法寶胡亂堆積出來的境界,她這輩子的大道高度,不出大意外,就止步于此了。捻芯沒有明確的師承,多半是個撈著了偏門才登山的山澤野修,不然不至于如此坎坷�!�
“不過她反正志不在登頂,在金甲洲大仇得報,她本來覺得死就死了,不曾想聽到了不知真假的小道消息,白帝城城主對她有些興趣,捻芯不想落得個生不如死,就逃到了倒懸山。本來是想偷渡去往蠻荒天下的,那邊世道更亂,她那身本事,英雄便有了用武之地,真要瞎貓撞見死耗子,說不得也能破境。不曾想給一位劍仙截了下來,丟到了這里。”
“在這邊,也沒閑著,好些大妖的身軀皮囊,都是她拆解了送去丹坊,手法精妙,省去丹坊修士好多麻煩�!�
許多內幕,老聾兒都是從那白發(fā)童子那邊聽來的。
老聾兒自己對這些七彎八拐的他人之故事,從來不上心,不知道,不會少幾斤肉,知道了,不會多出一壺酒。
陳平安收了手,起身好奇說道:“白帝城城主會對一個縫衣人感興趣?”
不是陳平安對捻芯或是縫衣人有成見,旁門歪道,世間學問多有野狐禪,修行之法有高下優(yōu)劣之分,修道之人,卻未必。
只是那位魔道巨擘,太過高出云海。身為公認的魔道中人,卻能夠享譽天下,陳平安早年私底下有過一些想法,其中就有以后游歷中土神洲的時候,一定要親眼去看看那座黃河洞天的傾瀉之水,看一看白帝城的那桿“奉饒?zhí)煜孪取钡钠煺凶印?br />
崔瀺與之下出過彩云譜,即便崔東山每每提及那位城主,也難掩佩服。
齊先生也曾游歷過大江之畔,那位城主還破天荒離開彩云間的白帝城,親自邀請齊先生手談一局。
這樣一位眼光極好的魔道巨擘,由衷稱呼一聲前輩,陳平安是很愿意的,當然陳平安不覺得自己有資格見到那位城主。
老聾兒搖搖頭,解釋道:“隱官大人這就真是小覷了捻芯,她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縫衣人,早年不過躋身金丹客,就有了玉璞境的手段,幾種術法神通,一旦被她全力施展開來,能讓著了道的玉璞境,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陳平安沒來由想起了北俱蘆洲的峽谷一役,設伏攔截自己的那撥割鹿山刺客。
那場看似實力懸殊的廝殺,只說兇險程度,在陳平安心中,卻絲毫不遜sè離真雨四等人的圍殺。
老聾兒笑道:“不然單憑捻芯的元嬰境修為,獨自一人,就搞垮掉一座金甲洲的宗字頭仙家?換成是隱官大人,也做不到吧?”
陳平安大感意外,有些不敢置信,問道:“一個元嬰修士,單槍匹馬就能夠讓一整座宗門覆滅?”
老聾兒云淡風輕道:“半年之內,上上下下七百人,連同整個祖師堂,全部死絕。挺大一座宗門,香火徹底斷絕�!�
陳平安瞇起眼,“捻芯闖下這么大的禍事,怎么逃到的倒懸山?”
老聾兒搖搖頭,“我管這些作甚�!�
陳平安笑了起來,“也對,管這些作甚。不過有機會的話,要與捻芯前輩好好請教一番。”
老聾兒來了興致,“隱官大人作為儒家門生,也有私仇?”
陳平安說道:“有那么幾個�!�
老聾兒笑道:“想來是他們燒香不夠�!�
陳平安不愿掰扯這個,皺眉問道:“那頭化外天魔又是怎么回事?”
老聾兒搖頭道:“說不得。不是買賣事,隱官大人就不要為難我了�!�
陳平安轉而問道:“一頭化外天魔,為何珥青蛇,穿法袍,懸短劍?”
在陳平安眼中,那白發(fā)童子,根本與人無異,對方也沒有施展什么障眼法。
老聾兒神sè玩味,“喜歡擺闊不行啊�!�
陳平安搖頭道:“太不謹慎。”
老聾兒啞然失笑。
在這牢獄,謹慎給誰看?
陳平安沒有繼續(xù)刨根問底,換了個問題,“除了捻芯和化外天魔,前輩府上可還有客人?”
老聾兒點頭道:“還有個嗜酒爛賭的傷心人。”
當然還很有錢。
老聾兒問道:“年輕隱官與我索要妖族的修道之法,是家鄉(xiāng)那邊有妖物,值得栽培?”
陳平安搖頭道:“不是什么栽培,多一樣自保之法總是好的�!�
落魄山上,草木生長皆自然。
老聾兒招了招手,一頭玉璞境大妖挪動龐然身軀,靠近劍光柵欄,老聾兒探出手臂,撕扯下一大塊鮮血淋漓的肉,放入嘴中慢慢嚼著,好歹身邊還有個年輕隱官,便伸手遮掩在嘴邊,算是待客之道了。
一起走出牢獄,陳平安開始游歷那座尸骸遍地的古戰(zhàn)場,老聾兒作為東道主,只好作陪。
老聾兒問道:“隱官大人,劍氣長城大戰(zhàn)在即,咱倆就這么晃悠悠逛蕩下去,就不想著早早收工,返回避暑行宮住持事務?”
陳平安眼簾低垂,“急不來。”
年輕人緩緩抬起視線,“其實也不太想去那邊�!�
坐在那邊的每一天,隱官一脈的每位劍修都不輕松,不快意,陳平安當然不會例外。
老大劍仙先前提過一嘴,接下來的戰(zhàn)事,避暑行宮就不要插手太多了。
要給劍氣長城所有劍修,一個無拘無束的出劍機會。
他陳清都不會約束,隱官一脈也要少管。
陳平安沒有異議。
望向前方一座巍峨如山的大妖尸骨,骸骨顏sè過于慘白,沒有鬼蜮谷的瑩白尸骨的那種“生氣”,如果是被挪到了浩然天下的荒郊野嶺,風吹日曬,估計撐不了幾年就會風化消逝。簡單來說,這就是這些大妖尸骸,不值錢了。倒是那些神靈殘余金身,看似堅固依舊,依稀給人一種不可摧敗之感,金身熠熠,只有一些相較于龐然身軀可以忽略不計的窟窿,只可惜也是假象,所以還是變不成避暑行宮的神仙錢,算不得劍氣長城的家底。
老聾兒說這些古老神靈,雖然曾經也算位尊權重,卻是大道走至盡頭的可憐蟲,金身一旦出現腐朽,哪怕僅有一絲一點的瑕疵,就意味著一位神靈正式走向消亡,再無半點逆轉的希望。
陳平安說了一個詞語,功德。
老聾兒點頭道:“這就是三教圣人對后世神靈的補救之法,
也是幾座天下江山穩(wěn)固的關鍵所在。”
先由朝廷敕封、再被儒家書院認可的山水神靈,一直是浩然天下勾連山上山下的重要橋梁,讓凡俗夫子與修道之人,不至于時刻處于直面沖突的處境當中。數目眾多的地方淫祠,朝廷不管出于何種原因不去追究,儒家書院也少有過問,自然是看中了那些淫祠神祇對一地民俗風情的縫補、勸善之功。
行至一處,神靈極為高大,半截身軀沒入云海,不可見全部。
陳平安雙膝微曲,驟然發(fā)力,拔地而起,去往云海中。
雙手籠袖,雙休飄搖,躍出云海,終于得見那尊面容肅穆的神祇,陳平安腳踩松針、咳雷兩飛劍之上,懸在云海上。
陳平安心情凝重起來,“那劍修雨四?”
這尊神靈四周的云海之上,懸浮著一粒粒天然孕育而生的碧綠水珠,凝聚了百余顆之多,水運之濃郁,匪夷所思,分明未曾被煉化,品秩就已經近乎一般水府祠廟出產的水丹,當然無法媲美火龍真人贈送的那瓶蜃澤水丹,但是水珠此物,對于世間任何水神、河婆,以及修行水法的練氣士而言,都可謂至寶,關鍵是得之容易,源源不斷,任何宗門,都會垂涎。
只說那毗鄰蛟龍溝的雨龍宗,若是能夠搬去這尊神像,打造為山水大陣的根本樞紐,宗門勢力就可以直接拔高一個大臺階。
陳平安之所以對這尊神祇心生感應,是覺得與那年輕劍修雨四的氣息有些熟悉。
老聾兒站在一旁,點頭道:“很有來歷。隱官不愧是隱官,劍下不斬無名之敵�!�
陳平安無奈道:“小小甲申帳,臥虎藏龍啊�!�
老聾兒幸災樂禍道:“”
陳平安問道:“那少年的水牢,就是這些水珠積攢而成?”
老聾兒懶得遮掩這些細枝末節(jié),大大方方承認了。
養(yǎng)龍一事,門檻高,先要找到值得栽培的蛟龍之屬,再有一門養(yǎng)龍之術,還得有營造龍湫之法。
剛好老聾兒都不缺。
世間每一位飛升境大修士的修行之路,確實都可以出一本極其精彩的志怪。
陳平安轉頭問道:“如果是前輩出手,那些妖族修士,是怎么個死法?”
老聾兒隨口答道:“捻指之事�!�
以神氣圓滿的飛升境修為,對付那些最高不過仙人境的囚犯,老聾兒坐鎮(zhèn)小天地,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還真就是一根手指頭捻死的事情。
老人再補充了一句,“若有聒噪,罵人求饒之類的,估計會死得慢些,閑來無事,與那個小姑娘學了些掀皮纏筋的手段�!�
陳平安自言自語道:“在劍氣長城待久了,都快忘記劍仙是劍仙,大妖是大妖了。”
猶然記得當年游歷北俱蘆洲,第一次遇到猿啼山劍仙嵇岳的情景,那叫一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一步走錯,萬劫不復。
更早些,還有在那艘打醮山渡船上,通過鏡花水月觀戰(zhàn)風雷園和正陽山的三場問劍,元嬰李摶景的收官一劍,風采絕倫。
再早一些,是大雨夜借宿古宅,遇到了那頭古榆國的中五境“大妖”。
好一個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陳平安說道:“前輩只管收取這份水運,我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老聾兒當著陳平安的面,擷取了數十粒幽幽碧綠的水珠,以袖中乾坤之法收入囊中,應該都是水運最為飽滿充盈的那部分。
然后陳平安就開口討要了半數水珠,絕大部分都放入養(yǎng)劍葫,只余下三粒水珠,盤腿而坐,正大光明地煉化起來,是埋河水神祠廟外的祈雨碑所載道訣。
這份天地造化,雙方對半分賬。
老聾兒可以接受,所以沒有任何猶豫。
老聾兒瞥了眼年輕人這門煉水訣的大致運轉路數,贊嘆道:“隱官大人僅憑這門道法,哪天真要被逼得狗急跳墻了,大可以舍了皮囊不要,揀選一處挨著大瀆的江河,轉去當個江水正神�!�
陳平安依舊閉目凝神,煉化那三粒品秩等同于一般水丹的水珠,速度極快,水府那邊如久旱逢甘霖,綠衣童子們忙碌起來,修繕那枚水字印本命物的瑕疵,為幾乎淪為白描圖案的水府壁畫重新添加sè彩,干涸見底的小水塘也有了一縷縷源頭活水可以補充。
陳平安稍稍分心言語:“奉勸前輩別去浩然天下了�!�
老聾兒問道:“為何?”
陳平安默不作聲。
那白發(fā)童子出現在神靈肩頭,嗤笑道:“老聾兒你太會夸人,肯定會被人大卸八塊再剁成肉泥的�!�
然后那白發(fā)童子又譏笑道:“你這年輕人腦子不夠靈光,那老聾兒故意選了些靈氣稀薄的水珠,算準了你會開口討要。云海之上,水珠一直涌現,水運最為充沛的那撥珠子,老聾兒肯定故意次次錯過。這么個小傻子,怎么當的隱官,比那蕭愻差了十萬八千里,難怪劍氣長城守不住�!�
陳平安置若罔聞。
老聾兒更是無動于衷,沒解釋什么。
反正那頭化外天魔一旦有隙可乘,動了年輕隱官的心魄,老聾兒不會袖手旁觀。
那頭來歷不明的化外天魔喜怒無常,勃然大怒,憤懣道:“浩然天下的儒家子弟尚且如此奸詐,活該被蠻荒天下的妖族搜刮攫取,好好移風換俗一番!”
陳平安又從養(yǎng)劍葫當中取出些水珠,一一煉化為自身水府的水運。
堂堂五境練氣士,只差一步就是中五境的神仙,到底是要比三境修士更加術法通天。
那白發(fā)童子似乎察覺到年輕隱官的心境,跳腳大罵道:“臭不要臉的玩意,一個螻蟻不如的下五境修士,也有臉心滿意足?!”
下一刻,童子驟然沉寂下來,重新盤腿而坐,緩緩道:“姓陳的那小子,道心圓滿,是可造之材,我這里有五種直通上五境的上乘道法,最最玄妙,你有那五行本命物打底子,學來最是事半功倍,要不要學?我可以發(fā)誓,你只要點頭答應,絕無任何隱患。不信你可以問老聾兒,我保證你可以極快躋身玉璞境,這樁無本買賣,做不做?!”
陳平安睜眼望去,笑問道:“你覺得自己跟陸沉相比,誰的道法更高?”
那白發(fā)童子大笑一聲,轉瞬之間,神靈肩頭,便出現了一位頭戴蓮花冠的年輕道人,微笑不語。
陳平安與老聾兒問道:“這么鬧騰,就沒人約束?”
老聾兒點頭道:“有的�!�
一道凌厲劍光轉瞬即至,將那“陸沉”擊碎,如同冰塊被重錘砸爛。
白發(fā)童子在極遠處凝聚人身,毫發(fā)無損,但是身上那件法袍卻已經破敗不堪,他不再開口說話,好像與那劍光主人有過約定。
他瞪了眼遠處某地,然后化做一道虹光,去往鄰近一座神靈尸骸處,抽劍出鞘,開始“鑿山”,將短劍當做錐子,以手掌作為榔頭,叮咚作響,一時間碎屑無數,塵土飛揚,終于被他挖出一塊栗子大小的金身碎片,攥在手心碾碎,然后隨手涂抹在身上法袍,金光如水流轉,宛如活物,自行縫補法袍。
陳平安低聲問道:“兵家甲丸的鍛造材料,其實是神祇金身的碎片?”
神人承露甲在內的三種兵家甲丸,具體由什么天材地寶鍛造而成,在浩然天下各sè書籍上,并無任何文字記載,以前陳平安也沒有與崔東山、魏檗詢問。關于金精銅錢的由來,倒是早已確定無誤,蓮藕福地躋身中等福地之后,除了神仙錢,同樣需要大量的金精銅錢。
老聾兒點頭道:“兵家甲丸工序復雜,根本之物,確實是金身碎片�!�
老大劍仙突然出現在陳平安身邊。
只是下一刻又被劍光擊碎。
然后那個剛挖掘到第二塊金身碎塊的白發(fā)童子,一掠去往牢獄入口處,只是逃到半路,就又被劍光斬為粉碎。
在牢獄那邊探頭探腦,劍光又至,白發(fā)童子只得蹲坐在臺階上,繼續(xù)以那塊巴掌大小的金身碎片,縫補身上法袍。
老聾兒笑道:“違約之后,一旬之內,他只能待在牢獄里邊了�!�
陳平安無奈道:“于我而言,不是更麻煩?能不能勞煩那位劍仙前輩,換一種懲罰法子?”
老聾兒說道:“有酒就行�!�
陳平安有些遺憾。
來得匆忙,咫尺物當中只剩下兩壺酒。
不舍得送人。
尤其是見識過捻芯后,這兩壺酒更不能送。
有那化外天魔的糾纏不休,就當砥礪道心好了。
不曾想異象橫生,老大劍仙從牢獄當中緩緩走出,手中攥著那頭化外天魔的脖頸,拎小雞崽子似的。
再不像面對些劍光那般無所謂,白發(fā)童子在老大劍仙手中,瑟瑟發(fā)抖,十分畏懼。
只是陳平安有些懷疑眼中這幅畫面,是不是那化外天魔故意為之的障眼法。
不過很快就確定老大劍仙,并非什么虛妄假象。
因為陳平安的心湖之上,有老大劍仙隨手顯化的一頁紙,上邊寫明了許多劍仙的安排。
陳平安剛看完,那張紙便消融不見。
關于劍氣長城劍仙之外的年輕天才劍修,退路如何,老大劍仙早有決斷,直接與陳平安擺明了,陳平安有過略作修改,老大劍仙有些答應下來,有些還是拒絕。
當陳平安看到這張紙后,就愈發(fā)明確老大劍仙的用意。
與自己的猜測相差無幾。
三位在城頭上刻字的老劍仙,齊廷濟,大戰(zhàn)過后,孑然一身趕赴扶搖洲,太象街齊氏子弟,這位老祖宗,一個都無法帶在身邊。
齊廷濟到了扶搖洲,需要在那座山水窟鎮(zhèn)守百年,百年之后,隨意。若是妖族攻下扶搖洲,齊廷濟一樣不能投靠蠻荒天下,給自己刨個洞乖乖躲著。
陳熙會死戰(zhàn)一場,以兵解之法轉世投胎,魂魄被收攏在一盞本命燈當中,被其他劍修帶去第五座天下。雖然能夠生而知之,依舊需要一位護道人。
至于董三更,不走了。生死都在家鄉(xiāng)。
納蘭燒葦一樣會兵解離世,本命燈被護道人帶去青冥天下,雖說兵解之后,來生修行路,阻礙極大,大道成就,
極難與前生并肩,可總好過身死道消。
老聾兒自己選擇了依附于老瞎子,而不是跟隨妖族大軍去往浩然天下,在十萬大山里邊擔任苦役。
其實道理很簡單,怕死。
許多飛升境大修士的惜命,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桐葉宗杜懋就是最好的例子,可以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宗門,子嗣,弟子,聲譽,皆可舍棄。
至于陸芝,退路都是陳平安幫忙鋪的,除了陸芝,酡顏夫人,春幡齋邵云巖,都會與陸芝同行。
再聯(lián)系先前老大劍仙為年輕劍修們安排的歸屬,陳平安終于確定了一個宗旨。
幾乎人人皆要離散。
此后就是名副其實的天各一方,那么各自的修為,某種程度上,是為重逢。
例如齊廷濟去往扶搖洲,齊狩卻是要在倒懸山留步。
陳熙去往第五座天下,但是陳三秋卻要游歷浩然天下。
而跟隨陳熙同行的高野侯,他的妹妹高幼清,卻是成為浮萍劍湖酈采的嫡傳弟子,去往北俱蘆洲。
下一場大戰(zhàn),也是劍氣長城萬年以來的最后一場戰(zhàn)爭。
不是劍修,無所謂,躲著便是,只是將來的大戰(zhàn)尾聲,難免會有漏網之魚的妖族,往城頭以北而去,也不是誰都一定能活。
下五境劍修。愿死者死,登上城頭廝殺,本事不濟,還是會死�?芍灰軌驌蔚玫阶詈螅湍鼙W⌒悦臀磥泶蟮�。
中五境劍修。愿活者活。不能死之人,想死都不行。
唯有上五境劍仙。生死不由己,老大劍仙早有安排。
老大劍仙走出牢獄臺階頂部,將手中拎著的白發(fā)童子摔在地上,問道:“活膩歪了?”
那頭化外天魔匍匐在地,面對老聾兒和年輕隱官都十分隨心所欲的白發(fā)童子,此時此刻,竟是只敢搖頭不敢言語。
陳清都身邊出現一位云遮霧罩不見真容的人物,唯有懸佩長劍,清晰可見。
陳清都說道:“不喝酒就提不起勁,出劍軟綿,當是繡花?”
挨訓的古怪劍仙一言不發(fā)。
陳平安和老聾兒來到老大劍仙眼前。
陳清都將兩名少年抓入這座天地,都倒地不起,嘔吐起來。
陳平安只認識其中一個,是個在劍氣長城籍籍無名的三境劍修,出身一般,資質一般,少年在城頭上負責分發(fā)衣坊法袍和劍坊長劍,也會經常背著受傷劍修離開城頭。
至于另外那個少年,陳平安全然沒有印象。
陳清都與老聾兒和劍仙說道:“你們先帶在身邊,百年之內侍奉為主,以后隨你們喜好�!�
老聾兒不敢違抗。
那個不見真容的劍仙也無出聲。
對兩位少年而言,都是一樁天大的造化。
陳清都望向那個趴在地上的化外天魔,“該說話的時候當啞巴了?”
那白發(fā)童子趕緊坐起身,大義凜然道:“隱官大人應該心生怨懟,辛辛苦苦為誰忙,比那縫衣人更為他人作嫁衣裳了,這么大的福緣,為何落在兩個豬狗不如的小崽子頭上,這陳清都好不公道,還當個屁的隱官大人,干脆反了劍氣長城,去蠻荒天下謀劃一個不輸隱官大人的職位,才是大丈夫所為……”
陳平安伸手扶額。
一個莫名其妙就要多出一位劍仙侍者的少年,十分惴惴不安,另外那個會成為老聾兒主人的少年,則神sè平靜。
那位劍仙摘下佩劍,贈予少年。
老聾兒則笑望向那個名義上的主人。
陳清都帶著陳平安走向牢獄。
陳清都緩緩道:“如果不是身在此地,現在與你言語之人,就是那頭化外天魔了。人生夢復夢。從你收斂心神煉化水珠的那一刻起,就會被乘隙而入。不信?自以為對那頭化外天魔足夠戒備了?那就試試看�!�
陳平安突然停下腳步,祭出本命飛劍籠中雀。
然后仿佛驟然間從夢中清醒過來。
陳平安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自己依舊盤腿而坐,正在煉化水珠。
老聾兒依舊笑吟吟站在一旁。
珥青蛇、配短劍的白發(fā)童子也還盤腿坐在神靈肩頭之上。
只是籠中雀那座小天地,并不存在。
是虛幻之景。
陳平安如墜冰窟。
天地又變。
身在牢獄底下,初見縫衣人捻芯,她依舊姍姍然施了個萬福,只是抬頭時,眼神充滿了促狹,“我便是假的嗎?她便一定是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