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魏檗笑問道:“難得?”
朱斂笑答道:“這不是為了襯托出魏兄的山君身份嘛�!�
魏檗與那長命道友先后施展神通,離開落魄山。
朱斂將法袍和長劍交給米裕,“有勞米兄走趟北俱蘆洲了。”
米裕提醒道:“朱老弟,隱官大人一回山頭,千萬記得立即飛劍傳信彩雀府啊�!�
朱斂笑著答應下來。
朱斂離開韋文龍所在的賬房院落后,獨自在落魄山上散步,去了山巔,那處舊山神廟,暫時還沒想好如何妥善處置,此地位于落魄山之巔,山上忌諱比較多。
有些想念大風兄弟,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好些神仙書的關鍵書頁,彩繪圖案都是輕輕折疊書角的,這就是朱斂的善解人意了。
以往每次大風兄弟每次登山借書,輕輕一抖,書好書壞,只看那書角折疊的數(shù)量多寡,一眼便知。大風兄弟上山腳步匆匆,下山更匆匆。
在天微微亮時分,朱斂下山去往竹樓那邊,看到了裴錢和周米粒一大一小兩個身影。
朱斂放輕腳步,坐在一旁,小米粒還在酣睡,睡得格外香甜。大人有大人的復雜心思,小水怪有小水怪的心事,落在各自心頭,分量其實一般重。
朱斂聚音成線,與裴錢說了昨夜那樁賬房議事的結果。
裴錢知道老廚子的用意,是要自己不要忽略掌律長命和劍仙米裕,他們?yōu)槁淦巧降母冻觥?br />
朱斂說道:“心里好受些了?”
裴錢點點頭。
朱斂笑道:“有件事,得與你征詢一下�!�
老廚子說完之后,裴錢說道:“我沒什么意見�!�
朱斂眺望崖外風光,“看不厭山重水復一樣風景的,可能就只有我們的小米粒了。人生路上,有些人走得快些,有些人就可以走得慢些。有些人個子高,人心向陽而生,身影被拉得長長的,鋪在身后的道路上,就能夠讓身后的孩子們一直躲在蔭涼中,躲過大日曝曬,躲過風吹雨打。那么一個人不得不長大的遺憾,就不至于那么那么的讓你我難以釋懷了�!�
裴錢輕輕揉著小米粒的腦袋,“懂了�!�
沉默片刻,裴錢轉過頭,赧顏道:“拜劍臺一事,與你誠心道個歉。”
朱斂雙眼瞇起,雙拳虛握,輕放膝蓋,神色溫柔,“多此一舉。小看老廚子的心胸了不是?”
裴錢跟著老廚子一起望向遠方,“老廚子介不介意,與裴錢有無此心,愿不愿當面道歉,是兩回事�!�
朱斂微笑道:“公子教拳法好,教道理更好�!�
裴錢會心一笑,“這趟出門遠游,走了好些路,還是老廚子最會說話�!�
朱斂笑道:“打小鐵骨錚錚、從不見風使舵嘛�!�
裴錢呵呵一笑。
裴錢突然問道:“那座狐國,要不要我在下山之前,先去偷偷逛一圈?”
朱斂搖頭道:“肯定有些清風城許氏安插的棋子藏在里邊,有些沛湘已經(jīng)拘押起來,或是派遣心腹暗中盯梢。至于剩下一些,這位狐國之主都察覺不到,所以將狐國安置在蓮藕福地是最好的,折騰不出什么花頭。你不用太擔心,道理很淺顯,許氏打死都想不到狐國會搬遷別處,所以最為重要的狐國棋子,更多是在氣力上有優(yōu)勢,主要用來掣肘一位元嬰境修為的狐國之主,說句難聽的,讓陳靈均和泓下去狐國待著,就能打消意外了,至于一些個心機手段,只要那些棋子敢動,我就能夠順藤摸瓜,一一找出,根本不怕他們?nèi)绾闻c我們斗心斗力。等到新狐國大勢已成,許多原本屬于變數(shù)的人和事,自然而然就會順勢融入大勢當中。”
裴錢猶豫不決。
朱斂笑道:“是覺得我太拖泥帶水了,與那狐國之主沛湘夫人,不夠殺伐果決,干脆利落?或是覺得我對那沛湘私心過重,是因為擔心她在落魄山不討好,反而因此積攢隱患,將來諸多小意外累加,變成一樁大變故?并非如此,要真正讓人心服口服,光靠氣力和威勢是不夠的。若是落魄山是你我剛到那會兒,我當然會以雷霆之勢鎮(zhèn)壓種種起伏心思,但是如今,落魄山已經(jīng)有底氣和底蘊,來徐徐圖之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不單是我們要以此對待世界,當世界如此看待我的時候,也要理解和接受�!�
“這個道理,我當然懂,只是未必多在乎,藕花福地內(nèi)外的朱斂,都是如此。只是公子很在乎,整個落魄山就自然而然跟著在意起來�!�
“規(guī)矩之內(nèi),要給人心一些足夠的彈性,容得對方在大是大非兩條線之間,有些對和錯�!�
“這些話,原本都是要等到沛湘主動與落魄山提及狐國‘文運’一事,我才會對她說的誠摯言語,這會兒就當是先與你嘮叨幾句大道理好了,你聽過就算。”
裴錢點頭道:“讓曹晴朗丟錢福地一事,我就不記你的賬了�!�
朱斂氣笑道:“敢情我要是不說這番話,還要被你記賬在冊?”
裴錢理直氣壯道:“我那幾箱子賬本,可是連我?guī)煾付疾粫シ�,老廚子你更管不著�!�
朱斂好奇問道:“是在哪里躋身的山巔境?皚皚洲?”
在雷公廟那邊,裴錢有過飛劍傳信落魄山,那是裴錢寄出的最后一封家書,當時裴錢還只是遠游境。
裴錢搖頭道:“除了更早在皚皚洲北邊冰原遇上的謝劍仙,還有幫我寄信的馬湖府雷公廟,阿香前輩和歲余姐姐都是真正的好人,加上我當時遠游境的底子也沒多牢固,就沒想著破境了,我是在金甲洲那邊破的境,因為在溪姐姐說守不住了,與其留給蠻荒天下那幫畜生,不如我先搶過來,求個落袋為安,也就是我沒本事連續(xù)破境,不然按照在溪姐姐的說法,一旦從山巔境以天下最強身份,躋身止境,武運之大,超乎想象,八境躋身九境,根本沒法比,而且當時金甲洲半是浩然半是蠻荒,只要得了最強二字,我就能夠?qū)W師父那樣,從蠻荒天下本土爭奪武運在身,天底下沒有比這更無本萬利的買賣了,所以那會兒不管是自己一個人練拳,還是去戰(zhàn)場上出拳殺敵,我都很專心,就像……”
裴錢轉過頭,看了眼竹樓二樓。
練拳最吃虧的歲月,都在那邊。
苦到好像這輩子的苦頭都吃完了。
崔爺爺走后,裴錢獨自一路跨洲遠游,哪怕是在那金甲洲戰(zhàn)場,不管如何廝殺慘烈,裴錢其實都沒覺得如何煎熬。
裴錢收回視線后,問道:“老廚子,崔爺爺也算遠游去了,對吧?”
朱斂嘆了口氣,“大概如此�!�
突然有顆腦袋從崖畔探出,從眼角各自擠出一粒淚花兒,然后仰頭悲憤道:“那美若天仙不黑炭的家伙,你速速還我可敬可愛的大師姐!”
小米粒打了個激靈,一下子給吵醒過來,一臉茫然,“裴錢裴錢,我咋個聽見大白鵝的聲音了?”
裴錢笑道:“沒有的事。”
那只大白鵝方才給裴錢一腳踹下了懸崖。
崔東山趴在一朵不知從哪來的白云床褥上,緩緩升空,鳧水劃船而至,嬉笑道:“大師姐,小米粒,老廚子,想不想我啊。”
小米粒坐直身體,雙手合掌,喃喃道:“好夢好夢,我再打個盹兒。”
崔東山蹲在裴錢身邊,肩頭一高一低,使勁后仰看著裴錢,“大師姐,你咋個回事嘛,都比小師兄個兒高了�!�
小米粒立即睜開眼睛,起身跑到崔東山身邊,站在一旁,伸手比劃了一下雙方個頭,哈哈大笑道:“一連串的哦豁,大白鵝真是你啊,慘兮兮,從個兒第一高變成第二高哩,我的名次就沒降嘞,別傷心別傷心,我把樂呵借你樂呵啊�!�
崔東山笑瞇瞇點頭,“還是小米粒好啊�!�
小米粒如臨大敵,趕緊使眼色,嘛呢嘛呢,裴錢那邊的小賬本,就數(shù)她那本最少了。當然暖樹姐姐是連賬本都沒有的。
崔東山哼哼唧唧,一個抖肩,就要震撼起身,給小米粒趕緊雙手按住,崔東山一番掙扎,只得頹然作罷。
朱斂看了眼崔東山,又看了看裴錢。
裴錢則看了看朱斂,再看了看大白鵝。
崔東山笑道:“曹晴朗就曹晴朗好了,我又沒意見的�!�
朱斂說道:“那福地就今兒開工了?本該前來觀禮之人,各有各忙,雖然人沒到,但是禮物沒少。”
崔東山笑道:“今日宜動土上梁,宜祭祀訂盟,宜納采嫁娶,萬事皆宜。不然你以為我為何專程今天趕來?”
朱斂問道:“竹樓后邊那處池塘?”
崔東山笑道:“關入蓮藕福地才好,省去我的一門禁制,說不定還有一份意外之喜的還禮�!�
今天對于落魄山而言,是一個注定要載入祖師堂譜牒史冊的的大日子。
哪怕年輕山主不在山上,也實在是拖延不得了。
魏檗作為北岳山君,依舊負責打開梧桐傘的福地入口,一行人陸續(xù)走入蓮藕福地。
山巔境武夫朱斂,山巔境裴錢,仙人境崔東山,觀海境練氣士曹晴朗。
一個玉璞境瓶頸大如天、到了瓶頸都好似尋常劍仙剛剛躋身玉璞的劍修米裕。
仿佛天生便擁有玉璞境神通的落魄山掌律長命,三場金色大雨從天幕落在人間后,她如今境界,是個謎。
倒懸山春幡齋出身的金丹修士韋文龍,走瀆成功的陳靈均,走水走過一河四江的泓下。
小管家陳暖樹,和落魄山右護法周米粒。
以及本身就已經(jīng)身在福地的狐國之主沛湘,察覺到天幕處故意泄露給她的一絲異象,立即從擱置在松籟國邊境線上新狐國,御風升空,與落魄山眾人施了個萬福,最后她選擇站在最邊緣地帶的泓下身旁。
其實這次一舉提升福地品秩,老夫子種秋,元嬰劍修崔嵬等等,都與年輕山主一樣缺席。
有些則是暫時不宜牽扯太深,例如張嘉貞、蔣去,騎龍巷壓歲鋪子代掌柜石柔。
朱斂笑著交給曹晴朗一只錢袋子。
曹晴朗大為意外,然后搖頭道:“讓小師兄或是裴錢來吧�!�
裴錢默不作聲。
崔東山笑道:“境界低的來,比較討喜討吉利�!�
曹晴朗無言以對。
朱斂也沒有收回手,曹晴朗只好深呼吸一口氣,接過那只錢袋子,捻出其中一枚谷雨錢,環(huán)顧四周。
裴錢說道:“總計八十一顆谷雨錢,慢慢砸錢就是了。”
崔東山先掐訣,異象浮現(xiàn)天地間。
蓮藕福地,水井洞天,洞天福地相銜接。
然后崔東山攤開手心,將懸在手心寸余高度的一座袖珍水塘,輕輕一吹,落在了福地中央處的山腳,落地扎根,驀然大如湖泊,水中生發(fā)出一支搖曳生姿的紫金蓮花,片片荷葉皆大如數(shù)畝地,蓮花暫時只是含苞待放,尚未全開,隨風搖曳,一朵紫金色的花苞,將開未開。
不過蓮藕福地本土練氣士當中,唯有躋身了金丹客,才可以看出個模糊大概,只不過福地如今暫時還沒有地仙修士。
曹晴朗攥緊一顆谷雨錢,煉化為靈氣,輕輕松開手掌。
靈氣四散天地間。
魏檗微微一笑,從袖中摸出一只金黃色的小螃蟹,小家伙先前莫名其妙得了一道法旨走江化蛟去,讓小螃蟹到了大瀆水中,急得團團轉,李希圣就忍住笑,當是幫著小寶瓶完成了一個與小家伙無傷大雅的小玩笑,又將其從大瀆水中押回手心,最后轉贈披云山魏山君,代為贈送福地,并且明言擱放在池塘中,作為那棵紫金蓮的護水使。
小螃蟹墜入池塘中,背脊之上,那句符箓法旨的金光一閃而逝,小家伙驀然褪去蟹殼,變作一座好似龍宮的巨大府邸,緩緩沉在水底。
崔東山則抖了抖袖子,施展袖里乾坤神通,不斷有一粒粒虬珠如雨落人間,紛紛去往福地人間的江河溪澗。
這是那位青鐘夫人,也就是李柳“婢女”所贈,其實是淥水坑那座歇龍石的數(shù)千年珍藏,全給她一股腦送來了崔東山,反正此物在淥水坑不是什么稀罕物,對于世間任何一座福地的江河水運,卻是一等一的大補之物。
一開始臃腫婦人還有些難為情,覺得有些顯出“珠黃”跡象的虬珠拿不出來,她想要篩選一通,只給些成色好的虬珠,結果被崔東山噴了一臉唾沫星子,不但虬珠全給了,又被崔東山討要了一件水法至寶。
除此之外,骸骨灘披麻宗,春露圃,彩雀府,云上城,老真人桓云,浮萍劍湖酈采,太徽劍宗劉景龍,濟瀆靈源公沈霖,龍亭侯李源……
趴地峰火龍真人,白云一脈,桃山一脈,指玄峰一脈,太霞一脈,皆有觀禮之物贈送落魄山。
例如浮萍劍湖,總計十八大小湖泊,酈采就拿出了其中一座名為“云霧劍毫”的湖泊,水域不大,但是劍氣沛然,是浮萍劍湖地仙劍修的兩大淬劍處之一。
又比如太徽劍宗,托付披麻宗,寄來了一座山峰,煉化為巴掌大小的袖珍山岳,真實大小,卻不輸灰蒙山。
沈霖贈送了南薰水殿里邊,一大片連綿亭臺閣樓,李源則拿出了一條水運濃郁的蒼翠色河水。
元來這小子也半點不吝嗇,這個更喜歡讀書的年輕武夫,在那中岳儲君之山,得到一樁仙緣,是整座破碎秘境,其中藏有兩道金書玉牒,龍氣盎然,破碎秘境無法搬遷,元來就將最為珍貴的金書玉牒寄到了落魄山。
披云山山君魏檗,當然不會沒有表示。
而以姜氏家主身份押注福地的落魄山供奉“周肥”,早早就在幫忙福地吸納流民之時,準備妥當了一份重禮。
此外老龍城范家的年輕家主范二,孫家家主孫嘉樹,各自得到一封落魄山密信之后,都送來禮物。
甚至是龍泉劍宗,阮邛都讓劉羨陽送了份重禮給落魄山。
當曹晴朗丟擲出倒數(shù)第二顆谷雨錢后。
天地齊鳴。
曹晴朗如釋重負,然后這位青衫儒生,鄭重其事,向天地四方各作一揖。
其余人等,亦是以此禮敬天地,或作揖或抱拳,或施了個萬福。
一件件天材地寶,涌現(xiàn)人間各地。
一樁樁修道機緣,更是層出不窮。
一頭頭原本渾渾噩噩游曳不定的各地英靈鬼物,山澤精怪,紛紛凝聚出一粒真靈,或是找到真名雛形,開始開竅生出靈智,真正涉足修行之路。
四國疆域,山水靈氣開始自行聚攏,成為一處處嶄新的風水寶地。不但如此,
落魄山掌律長命打了個響指,一場金燦燦的滂沱大雨,如遵法旨,籠罩大地,潤澤人間山河千萬里。
崔東山一個跳起,雙袖飄蕩,重復念叨“敕”字兩遍。
各有一粒光亮去勢快若仙劍凌空。
與此同時,日月一起懸空現(xiàn)身不說,還相較以往驀然明亮了幾分。
飄然落地后,崔東山嘆息一聲。
萬事俱備,只欠先生歸鄉(xiāng)。
只欠一場不知何處的風雪,為落魄山帶回一個夜歸人了。
第七百三十一章
仰天大笑,夫復何言
中土穗山。
坐在臺階上的金甲神人突然站起身,神色肅穆,與來者抱拳致敬。
能夠讓穗山大神如此由衷禮敬之人,當然不是那個賊眉鼠眼笑嘻嘻的老秀才,而是老秀才身旁那……白也,如今成了一個頭戴虎頭帽的孩子。
人間最得意,仗劍扶搖洲,一斬再斬,若是加上最后出手的周密與劉叉,那就是白也一人手持四仙劍,劍挑八王座。
只是這會兒的孩子,白衣大紅帽,眉眼清秀,略帶幾分疏離冷淡神色。見到了穗山大神,孩子也只是輕輕點頭。
老秀才一把按住虎頭帽,“怎么回事,孩子家家的,禮數(shù)少了啊,瞧見了咱們堂堂穗山大神……”
孩子抬手,拍了拍老秀才的手,示意他差不多就可以了。
老秀才裝模作樣幫著扶了扶本就不歪的虎頭帽,“山上風大,怕你著涼不是?”
白也如今到底神魂孱弱,需要一物幫忙遮掩天機,免得被那個不太腳踏實地的托月山大祖糾纏不清,所以老秀才與至圣先師求了一件文廟至寶,至圣先師從文廟取來禮器后,老秀才好說歹說,才說服了至圣先師幫著順手煉化一二,最終樣式就成了白也年幼時在家鄉(xiāng)經(jīng)常戴的這種虎頭帽。
穗山大神是真心替白也打抱不平,以心聲與老秀才怒道:“老秀才,正經(jīng)點!”
老秀才悻悻然收手,與孩子笑問道:“咱倆是徒步走去山巔,還是勞駕穗山大神幫忙捎一程?”
孩子已經(jīng)率先挪步,懶得與老秀才廢話半句,他打算走到穗山之巔去見至圣先師。
白也此生入山訪仙多矣,但是不知為何,種種陰差陽錯,白也幾次路過穗山,卻始終未能登臨穗山,所以白也想要借此機會走一走。
老秀才跟在那虎頭帽小白也的后邊,轉頭看著那個想要重新坐地的傻大個,笑罵道:“你是屁股底下能給孵出一窩雞崽子出來啊,還是在這兒當門神能從老頭子那邊收錢啊,還不趕緊護駕?麻溜的!穗山罡風嗖嗖的,不小心吹飛了這頂虎頭帽,別怪我不念兄弟情誼,到了老頭子那邊,先告你一狀……”
金甲神人自動忽略掉老秀才的碎碎念叨,默默跟隨兩人身后,一起拾級而上。
穗山的崖刻石碑,無論是數(shù)量還是文采,都冠絕浩然天下,金甲神人心中一大憾事,便是獨獨少了白也手書的一塊碑文。
只是當下的虎頭帽孩子,大概能算一位名副其實的謫仙人了。
老秀才轉頭說道:“白也詩無敵,是也不是?你們穗山認不認?”
金甲神人點頭道:“當然認。白先生詩篇,虎視何雄哉。”
事實上,穗山之巔,金甲神人專門留下了一塊空白石崖。
需知世間名山,往往山上仙師和文人騷客崖刻極多,這就是所謂的自古名山待圣人,尤其是大岳山頭,萬年以來,只說山巔之地,能夠留給后人崖刻,或是立碑的,幾乎連那巴掌大小的空地都留不住。于此足可見穗山大神的誠意,再者這位“中土山神首尊”不是老秀才那種人,明明有此心思,卻從不與人宣揚,白也不來登山,就留著,不來,就一直留著。不然就老秀才那德行,都能主動帶上筆墨紙硯堵白也的大門去。
老秀才干脆轉身,跳腳罵道:“那咋個偌大一座穗山,愣是白也詩篇半字也無?你怎么當?shù)乃肷酱笊�。�?br />
金甲神人說道:“不愿打攪白先生閉關讀書�!�
老秀才呸了一聲,“你就是誠意不夠,你與白也半點不親,很正常,天底下有幾個人能與白也稱兄道弟,甚至沾自家弟子的光,隱約還要高出半個輩分的?!但是你與我什么交情,怎不見你求我半句?求不求人是你的事,答不答應是我的事情,先后順序要不要講一講?”
金甲神人一陣火大,以心聲言語道:“不然留你一個人在山腳慢慢絮叨?”
虎頭帽孩子對身后老秀又開始施展本命神通的拱火,置若罔聞,孩子樂得獨自緩緩登高,欣賞穗山風景。
老秀才立即變了臉色,與那傻大個和顏悅色道:“后世書生,大言不慚,說白也瑕疵,只在七律,不嚴謹,多有失粘處,所以傳世極少,什么長腰健婦蜂撲花,按了一個蜂腰體的名頭在白也腦袋上,比這虎頭帽真是半點不可愛了,對也不對?”
金甲神人神色疑惑,莫不是老秀才難得良心一次,要讓白也留下一篇七律,崖刻穗山?
老秀才以眼神示意傻大個你懂的,見那穗山大神似乎不開竅,背對白也的老秀才便抬起一手,輕輕搓動手指。
金甲神人還真心動了。只要老秀才讓那白也留下一篇七律,萬事好商量。給老秀才借去一座支脈山頭都無妨。以兩三百年功德,換取白也一首詩篇,
老秀才停步不前,撫須而笑,以心聲咳嗽幾句,緩緩說道:“豎起耳朵聽好了……詩詞律例,古板規(guī)矩,拘得住我白也才怪了……”
不曾想獨自登高數(shù)十步外的虎頭帽孩子說道:“七律確實非我所長。如果穗山大神聽了某篇七律,肯定是老秀才的托名之作�!�
老秀才哀嘆一聲,屁顛屁顛跟上虎頭帽,剛要伸手去扶帽,就被白也頭也不轉,一巴掌打掉。
穗山大神一直護送兩人到山巔,與那盤坐翻書的老夫子一抱拳,就重返山腳。
白也雖然再不是那個十四境修士,只是腳力依舊勝過俗子香客許多,登山所耗光陰不過半個時辰。
老夫子轉頭與那虎頭帽孩子笑道:“有點忙,我就不起身了。”
孩子與至圣先師作揖。
看得老秀才樂呵不已,本就個兒不高了,還彎腰。
穗山之巔,風景壯麗,半夜四天開,星河爛人目。
老秀才感慨道:“天意從來高難問,不得不問。人間鼻息鳴黿鼓,豈敢不聽�!�
只見那天幕各處,如有巨石砸湖,陣陣漣漪,激蕩不已,正是那蛟龍溝上方灰衣老者的開天手筆,試圖將天外的遠古神靈余孽引入浩然天下。
而至圣先師就負責縫補天幕,免得讓禮圣太過艱辛。至于托月山大祖一些落在人間山河的術法神通,同樣會被至圣先師一一打消。
一把太白劍鞘驀然懸在虎頭帽孩子身旁,正是符箓于玄送返穗山。
白也輕輕握住,欲言又止。
老夫子點頭道:“去吧。不管是在浩然天下,還是青冥天下,人間不還是人間,白也不還是白也�!�
白也再次作揖,與至圣先師請辭遠游別座天下。
虧欠孫道長太多,白也打算遠游一趟大玄都觀。
當時白也身在扶搖洲,已經(jīng)心存死志,仙劍太白一分為四,各自送人,既然如今得以重新涉足修行,白也也不擔心,自己還不上這筆人情。
等到了大玄都觀,給他至多百年光陰就可以了。
老秀才蹲下身,雙手籠袖,輕聲道:“天地逆旅,秉燭夜游,我行忽見之,長天秋月明�!�
虎頭帽孩子一手持劍鞘,一手按住老秀才的腦袋,“年紀輕輕的,以后少些牢騷�!�
事實上,除了至圣先師稱呼文圣為秀才,其他的山巔修道之人,往往都習慣稱呼文圣為老秀才,畢竟人間秀才千千萬,如文圣這般當了這么多年,確實當?shù)闷鹨粋老字了�?墒聦嵣险鎸嵉哪挲g歲數(shù),老秀才比起陳淳安,白也,確實又很年輕,相較于穗山大神更是遠遠不如。但是不知為何,老秀才又好像真的很老,容貌是如此,神態(tài)更是如此。沒有醇儒陳淳安那么相貌清雅,沒有白也這般謫仙人,老秀才身材矮小瘦弱,臉上皺紋如溝壑,白發(fā)蒼蒼,以至于昔年陪祀于中土文廟,各大學宮書院亦會掛像,請那一位與關系莫逆的丹青圣手繪制畫像,老秀才本人都要咋咋呼呼,畫得年輕些俊俏些,書卷氣跑哪里去了,寫實寫實,寫實你個大爺,他娘的你倒是寫意些啊,你行不行,不行我自己來啊……
老秀才站起身,說道:“游子歸鄉(xiāng),天經(jīng)地義,哪怕他鄉(xiāng)再好,也要記得回家�!�
白也點頭道:“會的�!�
手中太白劍鞘一閃而逝,歸入一處本命竅穴當中。
老秀才憂心忡忡道:“聽說大玄都觀的素齋不太好吃�!�
遠處老夫子嗯了一聲,“聽人說過,確實一般�!�
老秀才與白也說道:“你聽聽你聽聽,我會瞎說,老頭子會胡扯嗎?真不好吃!”
昔年亞圣遠游青冥天下多年,正是中土文廟對白玉京的禮尚往來。
白也伸手扶了扶頭上那頂鮮紅顏色的虎頭帽,仰頭望向天幕,再收回視線,多看一眼李花年年開的家鄉(xiāng)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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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冥天下,大玄都觀大門外,一個頭頂蓮花冠的年輕道士,不著急去找孫道長聊正事,斜靠門房,與一位女冠姐姐微笑言語。說那師兄道老二借劍白也一事,仙劍道藏一去千萬里,是他在白玉京親眼所見,春輝姐姐你離著遠,看不真切,至多只能見那條溟蒙道氣的隨劍遠游,小小遺憾了。
那位背劍女冠笑道:“陸掌教你與我閑聊再多,也進不去大門啊,祖師爺發(fā)話了,路上一條狗搖尾巴都能入門,唯獨陸沉不得入內(nèi)�!�
陸沉笑哈哈道:“孫道長對我還是最為刮目相看啊,進不去沒關系,我這趟登門拜訪,一半心意,就是奔著春輝姐姐來的。見著了春輝姐姐,就已經(jīng)不虛此行�!�
道號春輝的大玄都觀女冠,略顯無奈道:“陸掌教,我真不會去那紫氣樓修行,當什么千古無人的姜氏外姓迎春官領袖�!�
陸沉可憐兮兮道:“不當那迎春官,去青翠城也成啊,剛剛返鄉(xiāng)的姜云生聽說過沒?娃娃臉一孩子,活潑又可愛,還是我大師兄離鄉(xiāng)遠游時欽定的琢玉郎,只要春輝姐姐你點頭,明兒我就讓青翠城多出一樁喜事來!聘禮極多,白玉京姜氏和青翠城各一大份,大玄都觀半點嫁妝都不用給的……”
背劍女冠有些羞惱,“陸掌教,請你慎言!”
陸沉眨眨眼,試探性問道:“那我讓姜云生認了春輝姐姐做干娘?都不用欺師叛祖去那啥青翠城,白得一兒子。傳出去也好聽,大漲大玄都觀劍仙一脈的威風�!�
年輕容貌的玉璞境女冠,瞇起一雙丹鳳眼眸,“陸掌教!”
陸沉無奈道:“罷了罷了,小道確實不是一塊當月老的料,不過實不相瞞,昔年遠游驪珠洞天,我苦心精研手相多年,看姻緣測福禍算命理,一看一個準,春輝姐姐,不如我?guī)湍憧纯�?�?br />
一位高瘦老道人出現(xiàn)在大門口,笑瞇瞇道:“陸掌教莫不是給化外天魔占據(jù)了魂魄,今兒很不死皮賴臉啊。以往陸掌教道法高深,多行云流水,如那白露雨水走一處爛一處,今兒怎的轉性了,好心好意當起了牽紅線的月老。春輝,認什么姜云生當干兒子,眼前不就剛好有一位現(xiàn)成送上門的,與客人客氣什么�!�
當下這位孫道長的穿著打扮,很念舊,背著一把桃木劍,腰系一串銅鈴鐺,身穿一件尋常絲絹材質(zhì)的道袍法衣,暗擺十二幅,對應一年十二月。
若是被昔年某位同道中人瞧見了,定要暗贊一句老道長好仙風真道骨。
陸沉笑嘻嘻道:“哪里哪里,不如孫道長輕松愜意,老狗趴窩守夜,嘴動身不動。一旦挪窩,就又別具風采了,翻潭的老鱉,興風作浪�!�
孫道長微笑道:“走,咱哥倆進門說去。”
陸沉使勁點頭,一腳跨過門檻,卻不落地。
孫道長始終神色慈祥,站在一旁。
但是那位玉璞境的背劍女冠,卻已經(jīng)額頭滲出汗水。
不是她膽子小,而是一旦陸沉那只腳觸及大門內(nèi)的地面,祖師就要待客了,絕不含糊的那種,什么護山大陣,道觀禁制,外加她那一大幫師兄弟、甚至是許多她得喊師伯太師叔的,都會瞬間分散道觀四方,攔截去路……大玄都觀的修道之人,
陸沉一個蹦跳,換了一只腳跨過門檻,依舊懸空,“嘿,小道就不進去�!�
背劍女冠沒有覺得有半分趣味,始終如臨大敵,雖然擔心自己被一位天下第三和一位天下第五的神仙打架,給殃及池魚,但是職責所在,大玄都觀又有輸人不輸陣的門風習俗,所以她只能硬著頭皮站在原地,她雙手藏袖,已經(jīng)默默掐訣。爭取自保之余,再找機會往白玉京三掌教身上砍上幾劍,或是狠狠砸上一記道訣術法。
孫道人轉身走向道觀大門外的臺階上,陸沉收起腳,與春輝姐姐告辭一聲,大搖大擺跟在孫道人身旁,笑道:“仙劍太白就這么沒了,心不心疼,我這兒有些鹽巴,孫老哥只管拿去燒飯做菜,省得道觀齋菜寡淡得沒個滋味�!�
孫道人走下臺階,不過一腳跨過最后一級臺階時,等到腳底板觸及街面,老道人就帶著陸沉一并現(xiàn)身在數(shù)萬里之外。
孫道人喜歡清靜,在大玄都觀轄境外,開辟有一座避暑別業(yè),不算什么風水形勝之地,也沒什么禁制講究,唯一能拿出手的待客風景,就是一棵古意仿佛蒼翠欲滴的萬年古松。
松下有白衣童子正在煮茶,還有一位紫髯若戟、頭頂高冠的披甲神靈站在一旁。
古松枝葉間,掛有一個瑩瑩可愛的“白玉盤”,好似鑲嵌入古松綠蔭間的一件文房清供。
除此之外,在古松南北兩側地上,有孫道人與師弟昔年分別以仙劍太白篆刻的兩個詞匯,北酆,南斗。
松下有石桌,老道人孫懷中落座后,陸沉脫了靴子,盤腿而坐,摘了頭頂蓮花冠,隨手擱在桌上。
陸沉開門見山道:“我來這里,是師尊的意思。不然我真不樂意來這邊討罵�!�
孫道長微微皺眉。
除去天地初開的第五座天下,其余天地有序、大道森嚴的四座,不管是青冥天下還是浩然天下,每座天下,修士打架一事,有個天大規(guī)矩,那就是得刨開四位。就比如在這青冥天下,不管誰再大膽,都不會覺得自己可以去與道祖掰手腕,這已經(jīng)不是什么道心是否堅韌、無所謂敢不敢了,不能就是不能。
只是道祖連那白玉京都不愿多去,由著三位弟子輪流執(zhí)掌白玉京,哪怕是孫道長,不管對道老二余斗如何不順眼,對那道祖,還是很有幾分敬意的。
陸沉笑道:“白也是個不愿欠人情的,所以意外不大的話,多半會來大玄都觀償還人情,文廟那邊也不會阻攔。我今天來見你,就是打個招呼,白玉京與大玄都觀以往如何,以后依舊如何,白也在此潛心修行就是了,白也不管入不入大玄都觀的祖師堂譜牒,都會被白玉京只是視為白也,所以孫觀主憂心萬事,都不用憂心此事。”
孫道長點點頭。
陸沉單手支腮,斜靠石桌,“一直聽說孫老哥收了幾個好弟子,很是良材美玉,怎么都不讓小道瞧瞧,過過眼癮�!�
孫道長問道:“白也如何死,又是如何活下來?”
陸沉嘆了口氣,以手作扇輕輕揮動,“周密合道得古怪了,大道憂患所在啊,這廝使得浩然天下那邊的天機紊亂得一塌糊涂,一半的繡虎,又早不早晚不晚的,剛好斷去我一條關鍵脈絡,弟子賀小涼、曹溶他們幾個的眼中所見,我又信不過。算不如不算,聽天由命吧。反正暫時還不是自家事,天塌下來,不還有個真無敵的師兄余斗頂著�!�
孫道長嗤笑道:“道老二愿意借劍白也,差點讓老道把一對眼珠子瞪出來�!�
陸沉懶洋洋道:“余師兄還是很有豪杰氣的嘛,孫老哥身為半個自家人,莫要說氣話,容易傷感情。”
孫道長和陸沉幾乎同時抬頭望向天幕。
孫道長站起身,放聲大笑,雙手掐訣,古松枝葉間的那只白玉盤,熠熠瑩然,光彩籠罩天地。
陸沉則趕緊穿上靴子,走了走了,溜之大吉。
等到陸沉離去,光芒收斂,孫道長眼前站著一老一小,孫道長瞪大眼睛,疑惑萬分,不敢置信道:“白也?”
那個頭戴虎頭帽的孩子點點頭,取出一把劍鞘,遞給老道長,歉意道:“太白仙劍已毀……”
老道人大手一揮,喊了句去他娘的,屁大事情何須多說,老人快步走到孩子身邊蹲下,打趣道:“哪家小娃娃,這粉雕玉琢的,大玄都觀以后那些年輕女子,還不得每天無心修行,光顧著跑來捏小臉了,我這個當祖師爺?shù)�,都不好多說什么……”
白也面無表情,只是扯了扯脖子上的虎頭帽系帶。
孩子此刻心情,應該是不會太好的。
來時路上,老秀才言之鑿鑿,說至圣先師親口提醒過,這頂帽子別著急摘下,好歹等到躋身了上五境。
白也都無法想象自己在玉璞境之前,一直頭戴虎頭帽到底是怎么個光景。
一旁老秀才,雙指捻住一張青色材質(zhì)的遠游符,一點點緩緩消逝,等到符箓燃燒殆盡,就是老秀才返回浩然之時。
孫道長站起身,打了個道門稽首,笑道:“老秀才風采無雙。”
老秀才作了一揖,笑瞇瞇贊嘆道:“道長道長。”
雙方心照不宣,對視而笑。
久聞不如見面,果然這才是自家人。
然后老秀才一手捻符,一手指向高處,踮起腳跟扯開嗓子罵道:“道老二,真無敵是吧?你要么與我辯論,要么就爽快些,直接拿那把仙劍砍我,來來來,朝這里砍,記住帶上那把仙劍,不然就別來,來了不夠看,我身邊這位俠肝義膽的孫道長絕不偏幫,你我恩怨,只在一把仙劍上見真章……”
白玉京最高處,道老二瞇起眼,袖中掐訣心算,同時瞥了眼天幕。
白也突然說道:“仙劍道藏,只會在你符箓消失之前返回青冥天下�!�
雖然境界沒了,但是眼界還在。
老秀才呵呵一笑,神色自若。
只是持符之手立即下垂,輕輕晃蕩起來。
片刻之后,干脆抬起手,使勁吹了起來。
都是自家人,面兒什么的,瞎講究什么。
老秀才窮歸窮,從不窮講究。
孫道長笑道:“文圣不用著急返回,道老二真敢來此地,我就敢去白玉京�!�
老秀才將那符箓攥在手中,搓手笑道:“別別別,總不能連累白也初來乍到,就惹來這等紛爭。”
孫道長突然皺眉不已,“老秀才,你去不去得第五座天下?”
老秀才搖頭道:“暫時去不得。”
孫道長提醒道:“最好去得。”
老秀才瞬間了然,攤開手,孫道長雙指并攏,一粒靈光凝聚在指尖,輕輕按在那枚至圣先師親自繪制的遠游符上。
老秀才轉頭望向那個虎頭帽孩子。
應該放心才對,卻又實在是放心不下。
終究如今白也就只是個需要重新問道的孩子,不再是那十四境的人間最得意了。
白也說道:“你先管好自己。以后找你喝酒�!�
老秀才點點頭,突然感傷不已,輕聲問道:“仰天大笑出門去的那個白也,我其實一直很好奇到底是怎么個白也。”
老秀才其實就是隨口一問,白也有無答案,不重要。
頭戴虎頭帽的孩子想了想,雙手環(huán)胸,微微墊腳,高高仰頭,張了張嘴巴又合上,期間好似背書一般迅速說了三個字,幾乎沒什么語氣起伏,“哈,哈,哈�!�
比較敷衍了事。
一旁孫道長饒是見慣了風浪,也覺得今兒算是長見識了。
老秀才笑得合不攏嘴,整張臉龐都皺在一起,最喜歡絮絮念叨的老人卻不再多說什么,隨著符箓消失,身形一閃而逝,天幕大門一開,重返浩然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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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瓶洲,崔瀺法相手托一座仿白玉京,崔瀺真身今天破例沒有講學,而是待客兩位老熟人。
兩個老朋友都不以真身跨洲遠游至此,山上手段多,越玄妙的術法往往越吃錢,不過根本無需崔瀺擔心此事。
當崔瀺落在人間,行走在那條大瀆畔,一個身材臃腫的富家翁,和一個穿著樸素的中年男人,就一左一右,跟著這位大驪國師一起散步水邊。
一個皚皚洲財神爺?shù)膭⒕蹖殻粋中土玄密王朝的太上皇郁泮水,哪個是會心疼神仙錢的主。
在家族書房讓一個年輕后生林君璧頭疼不已的郁泮水,這會兒溜須拍馬得厲害了,“崔老弟大手筆,委實是改天換地的大手筆啊。浩然錦繡三事哪里夠,得加上這么一樁。”
劉聚寶倒是沒郁泮水這等厚臉皮,不過望向一條大瀆之水,難掩激賞神色。
只不過劉聚寶眼中所見,不止是大瀆滾滾流水,更是源源不斷的神仙錢,只要一個人本事夠大,就如同在那大瀆入海口,張開一個大錢袋子。
崔瀺笑問道:“郁老兒,如今棋術如何?”
郁泮水埋怨道:“明知故問,還是強啊�!�
郁泮水的棋術怎么個高,用當年崔瀺的話說,就是郁老兒收拾棋子的時間,比下棋的時間更多。
棋風霸道,殺伐果決,一往無前,所以下得快,輸?shù)迷�。崔瀺很少愿意陪著這種臭棋簍子浪費光陰,郁泮水是例外。當然所謂下棋,落子更在棋盤外就是了,而且雙方心知肚明,都樂在其中。三四之爭,文圣一脈慘敗,崔瀺欺師滅祖,叛出道統(tǒng)文脈,淪為人人喊打的喪家犬,但是在當時看似鼎盛的大澄王朝,崔瀺與郁泮水在癭柏亭一邊手談,一邊為郁老兒一語道破花團錦簇之下的衰敗大勢,正是那場棋局后,稍稍舉棋不定的郁老兒才下定決心,更換王朝。
崔瀺有一點好,最讓郁泮水佩服,因為大異于世間讀書人,但凡是知曉諸多弊端卻依舊無解之事,崔瀺就會老老實實爛在肚子里,絕不故作高深語,簡而言之,崔瀺只做力所能及的實在事,敢做肯做能做,所以當時崔瀺離開郁家,除了一場毫無懸念的棋盤勝負,還留給了郁家改朝換代的一本冊子,只說是盡量幫著郁老兒梳理脈絡,雙方策略,以此相互佐證。
郁泮水當時送到?jīng)鐾づ_階下,只問了一句,“繡虎何所求?”
崔瀺答道:“以后我與郁家借錢,你郁泮水別含糊,能給多少就多少,賺多賺少不好說,但是絕對不虧錢�!�
郁泮水這個出了名的臭棋簍子,在權術謀略上,卻是綿里藏針,不過而立之年,就已經(jīng)身為大澄王朝國師,先后扶植起數(shù)位傀儡皇帝,有那斬龍術的美譽。關于“肥郁”,在浩然天下的山上山下,一直毀譽參半,其中就有眾多宮闈香艷秘聞,山上流傳極多。與姜尚真在北俱蘆洲親筆撰寫、再自己掏錢刊印的群芳野史,并稱山上雙艷本。
崔瀺轉去與劉聚寶問道:“劉兄還是不愿押狠注?”
劉聚寶說道:“掙錢不靠賭,是我劉氏頭等祖宗家規(guī)。劉氏先后借給大驪的兩筆錢,不算少了�!�
谷雨錢。萬。先后兩次,各一百。
崔瀺笑道:“賭?劉兄是瞧不起我寶瓶洲的守勢,還是瞧不起蠻荒天下的攻勢?”
劉聚寶笑了笑,不說話。
跟這頭繡虎打交道,千萬別吵架,最沒勁。
至于劉聚寶這位皚皚洲財神爺,手握一座寒酥福地,掌管著天下所有雪花錢的來源,中土文廟都認可劉氏的一成收益。
是有過黑紙白字的。結契雙方,是禮圣與劉聚寶。
而那條雪花錢礦,儲量依舊驚人,術家和陰陽家老祖師曾經(jīng)一同堪輿、演算,耗費數(shù)年之久,最終答案,讓劉聚寶很滿意。
也就是說皚皚洲劉氏不但現(xiàn)在有錢,未來還會很有錢,所以皚皚洲劉氏,又有那“坐吃山不空”的贊譽。
就連那位商家老祖范先生,都說劉財神是真有錢。
劉氏供奉當中,武夫有皚皚洲雷公廟沛阿香。作為一洲武道第一人,供奉排名僅是第三。術家總計三位祖師爺,其中兩位都是皚皚洲劉氏的供奉。
崔瀺問道:“謝松花還是連個劉氏客卿,都不稀罕掛名?”
劉聚寶坦然承認此事,點頭笑道:“錢財一物,終究不能通殺所有人心。如此才好,所以我對那位女子劍仙,是真心欽佩。”
劉氏一位家族祖師,如今正在辛苦說服女子劍仙謝松花,擔任家族客卿,因為請她擔任供奉是不用奢望的。謝松花對家鄉(xiāng)皚皚洲從無好感,對財大氣粗的劉氏更是觀感極差。
所以只要謝松花點個頭,她這輩子非但不用去劉府走個過場,更不會讓謝客卿做任何事情,祖師堂議事,謝松花人可以不到,但是只要把話帶到,一樣管用。除此之外,謝松花的兩位嫡傳弟子,舉形和朝暮,躋身上五境之前,關于養(yǎng)劍和煉物兩事,一切所需天材地寶、神仙錢,皚皚洲劉氏全部負責了。
可哪怕如此,謝松花還是不肯點頭。從頭到尾,只與那位劉氏祖師說了一句話,“如果不是看在倒懸山那座猿蹂府的面子上,你這是在問劍�!�
皚皚洲劉氏當然不是真缺一位劍仙坐鎮(zhèn),只是皚皚洲劉氏家主發(fā)話了,讓那位家族長輩務必達成此事,而且還要好好說話,對謝劍仙要多多禮敬尊重,不然回了祖師堂,他劉聚寶就不好好說話了。
崔瀺笑道:“生意歸生意,劉兄不愿押大賺大,沒關系。之前借錢,本金與利息,一顆雪花錢都不少劉氏。除此之外,我可以讓那謝松花擔任劉氏供奉,就當是感謝劉兄愿意借錢一事�!�
況且劉聚寶做人不忘本,光是為了皚皚洲武運和劍道氣運一事,暗中開銷無數(shù),崔瀺都看在眼里。
天底下的有錢人,來來去去,不管新人舊人,總歸是有人坐在有錢人的那個位置上的,那么誰理當有錢,就是大學問了。
天下事,兜兜轉轉,不還是人與人打交道。
劉聚寶說道:“接下來蠻荒天下就要收攏戰(zhàn)線了,哪怕周密將大部分頂尖戰(zhàn)力丟往南婆娑洲,寶瓶洲還是會很尷尬�!�
崔瀺冷笑道:“聚蚊?”
劉聚寶啞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