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乾萬帝淡淡地說:“……有什么關系。只要治好了就行,吃點苦頭對他來說沒什么壞處�!�
老君眉看一眼明德,這小公子臉上看不出來有什么表情,要說有,也就是涼薄一詞就能概括的了。那一刻這老太醫(yī)心里莫名的有點嘆息,活在皇家里富貴滿身,外人看上去無比的風光,實際上吃了多少苦也只有自己知道罷了。
老君眉在太醫(yī)院里供職多年,治療內(nèi)傷最是在行。上官明德年少氣盛,在受傷的時候沒有順勢躲開,而是硬挺著頓在原地,面子是沒有丟掉,但是里子卻大大的損傷了。他原先就整天心事重重的,再加上內(nèi)傷逼迫,更是郁結(jié)得厲害,要完全化開是很難的。
不僅僅難,還要吃上不少苦頭。百年人形的大人參天天硬逼著他吞下去,然后拿重手按壓揉捏,直到把淤血逼散開來,再用藥蒸到全身血脈通活,如此一直到持續(xù)半個月。明德畢竟年輕體弱,這樣欠針萬刺一樣的痛苦是很難忍受的,老君眉第一天給他治的時候他就沒忍住,痛到幾點,整個人神智都不清楚了,揮手一掌就拍向了自己的天靈蓋。幸虧乾萬帝在身邊,一手抓住了他手腕三下兩下綁在床頭上。
明德痛到頂點,拼命掙扎著求乾萬帝:“我不要治了!讓我死掉好了!我不要治了!”
乾萬帝看著他。那人參功效太強了,明德的身體支撐不住,燒得臉頰通紅,這么乍一看上去倒有些面若桃花般的艷色。
他伸手去輕輕的摟過上官明德,手不重,但是把他所有的掙扎都捂在了懷里。
這天明德被藥熏著治療完,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乾萬帝剛起身,便聽外面有人低低的敲門,道:“啟稟陛下,宮中有異�!�
有異?這話也太含糊不清了。乾萬帝看一眼明德,起身走出了門,壓低聲音問:“什么有異?”
那暗衛(wèi)道:“冷宮中貴妃娘娘被動了胎氣,怕是……龍種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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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等了半天都沒等來老君眉,他坐在椅子里拿了一本時下流行的情愛俠義看,看到不耐煩都不見老太醫(yī)的人影。
“太醫(yī)大人呢?”
小廝畢恭畢敬的來上茶,末了道:“公子稍微再等等,太醫(yī)大人上宮里去了�!�
明德猛地坐正了,微微的笑著問那小廝:“上宮里?誰病了?”
小廝搓著手,含含糊糊的道:“這個誰清楚呢,宮里的事嘛,咱們做下人的,哈哈……”
明德輕輕拍拍那小廝的手,袖口里不聲不響的遞過去一塊整銀。小廝慌忙的一縮手,只覺得那銀子足有二兩重,頓時興奮得臉都紅了:“怎么好意思叫公子破費!怎么好意思!”
明德微微搖搖頭,示意他說。小廝左右看了一眼,見沒有人在邊上,急忙湊過去低聲道:“據(jù)說是觸怒了皇上被打進冷宮里去的貴妃娘娘,人家娘家是丁尚書,又懷著龍種,去冷宮不過也就是裝裝樣子,總是要接回來的嘛。公子看那位主子動了個胎氣,皇上就叫我們家大人連夜過去診治,可見還是很看重那個沒出世的龍種的……公子知道嗎?昨晚宮里已經(jīng)傳出來的小道消息,說我家大人一把脈就診出來了,是個皇子!……”
小廝嘿嘿的笑著,突而看見這公子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背剎那間青筋暴起,很是修長漂亮的手,剎那間極是猙獰。
他嚇了一跳,抬眼只見明德淡淡的笑了一笑,說:“沒事,多謝你了�!�
笑意很淡,但是在那點稍縱即逝的笑意中卻帶著重重的殺機,剎那間就讓人心里一寒。
老君眉到底是神醫(yī),開了方子叫人煎了一碗安胎藥,貴妃喝下去不過一盞茶工夫,腹中胎兒的動靜就安定下來了,人也漸漸的開始發(fā)困。張闊看著貴妃無恙了,忙讓開一條路,道:“太醫(yī)大人請這邊來,陛下在外間等您呢�!�
貴妃半夢半醒之間,唇角便挑起了一點嫵媚的笑意。
是么,媚君惑上有什么關系,淫亂后宮又有什么關系?她這個尚書女兒,堂堂的懷了龍種的貴妃,就算是被打進冷宮,也一定有卷土重來的那一天。
其實這次動了胎氣是她故意的。如果孩子平平安安生下來,很可能會被抱走交給皇后撫養(yǎng),那她一番辛苦可就白費了。先前不也有一樣的例子嗎?十八年前的明�;屎蟛恢趺椿厥掠|怒了皇上,當時皇上年少氣盛,脾氣極其的壞,當即就把她三尺白綾生生勒死,對外宣稱暴病身亡。她留下的那個太子后來交給了現(xiàn)任的皇后去養(yǎng),要是沒有這個過繼而來的太子,現(xiàn)在這個沒有生育的皇后早就被廢了。
她不能走上明�;屎蟮哪菞l路。她就是要折騰出動靜來,要讓皇帝注意到她,要讓所有人都記得起,她為這個龍種吃了多少的苦。
誰也別想這份孕育皇子的功勞從她頭上奪走。她已經(jīng)是貴妃了,只要有一個皇子,那皇后之位就離她不遠。
貴妃昏睡了一會兒,迷迷糊糊的好像有個什么人坐在身邊,呼吸聲平靜而悠長,雖然很輕,但是有種冰涼的針刺一樣的氣息總是伴隨著她,讓貴妃睡得并不安穩(wěn)。直到傍晚時分她突然醒了過來,淡淡的夕陽的余暉穿越了高高的雕花木窗,冷宮里粗陋的擺設都只剩下了模糊的光影。一個清淡的少年聲音在身后響起:“——娘娘,別來無恙?”
聲音溫柔文靜,甚至可以稱得上是靦腆而柔和的。貴妃猛地回過頭,只見窗邊的花影里側(cè)身坐著一個少年,微微的笑著看著她。
貴妃霍然起身,聲音都變了調(diào):“你是誰?來人!來人!”
然而她的聲音比她自己想象得都要小,喉嚨里咯咯了幾聲,再也說不出什么話來了。
她全身麻軟的倒在榻上,那小年站起身,走過來,貴妃一驚,猛地認出那就是她曾經(jīng)栽贓未遂的上官明德。
但是——怎么會是他?他不就是個不得寵的侍郎之子嗎?他怎么進來的?他要干什么?
明德盯著女人驚恐的眼睛看了一會兒,開口問:“……你很想當皇后?”
當皇后,當太后,是這個后宮中每個女人的夢想,是吧。
貴妃發(fā)不出聲音,上官明德輕輕的把手放在了她頸間。
“夏昭儀也很想。”
明德在花影間的側(cè)臉朦朧不清,優(yōu)雅而殘忍。
貴妃赫然想到了夏昭儀的死,剎那間她全身發(fā)冷。那個女人比她、比皇后都得寵多了,當然身家背景也雄厚,可以說晉位或當皇后都不是沒有可能的。當時她“暴病身亡”的時候,很多人都傳言說是貴妃干的,只是皇上寵愛貴妃,沒有懲處罷了;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夏昭儀的死完全和她無關。
明德的手漸漸用力,貴妃聽到了自己脖頸間骨骼交錯發(fā)出的咯吱咯吱的聲音。
“朝堂上的斗爭原本就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所以你們實力不濟,也就別怨別人了,安心上路去罷。”
貴妃徒勞的想揮舞指甲,然而她連一根小手指也動不了。她雙目齜裂,喉嚨里發(fā)出了咕咕的聲音,接著頭一歪,身體便沉了下去。
明德靜靜的盯著她半晌,嘆了口氣:“……惟愿來世,不生帝王家�!�
他轉(zhuǎn)過身,大步走出了這華貴威嚴的巨大宮門。
東窗事發(fā)
老君眉隨著乾萬帝走出宮門,明黃色的儀仗還未起駕,乾萬帝揮揮手說:“請?zhí)t(yī)和朕共車吧�!�
老君眉俯身道:“老臣不敢。”
乾萬帝笑道:“有什么不敢的。朕還做太子時就久聞太醫(yī)大名,而今一見,果然醫(yī)術了得�!�
老君眉嘆了口氣,道:“老臣慚愧。說起陛下做太子時,可記得明�;屎蟮诙拥男悦铣急銢]有……”
乾萬帝的臉色突然變得有點奇怪,不僅奇怪,還隱約有點惱火和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老君眉察言觀色,驀然住了口。
明�;屎笫乔f帝是元后,當年從太子妃做上來,生了乾萬帝的長子,就是今天的太子。第二子時,恰是皇上剛剛登基,那天晚上明�;屎笸欢y產(chǎn),老君眉急急的進了宮,一番手忙腳亂之后才保住了大小兩條性命。
然而新生兒落地后,就聽晴天霹靂一個消息,說是新生皇子痰液阻塞,已經(jīng)斃命了。老君眉當時非常奇怪,按理說雖然是難產(chǎn),但是孩子生下來是很健康的,足足六斤九兩的體重,怎么會突然就痰液阻塞了呢?他急急的要進宮去搶救,然而侍衛(wèi)堅決不放行,乾萬帝出來只說了一句話:孩子已經(jīng)死了,皇后產(chǎn)后急病,已經(jīng)爆亡。
老君眉百思不得其解,只道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對,給新生兒落下了什么急癥。再后來封了當時的皇貴妃為新后,是明睿皇后的娘家妹妹,當時不過一歲多的小太子便也交給新后撫養(yǎng)長大了。
乾萬帝坐在巨大鑾駕中的沉香茶幾邊上拿著一本奏折看,不多時突而只聽前邊一陣騷動,侍衛(wèi)軍首領大呼:“來人!有刺客,護駕!”
老君眉一驚,忙擋在皇帝面前。這時只聽外邊幾聲刀箭之響,侍衛(wèi)軍首領跪在車邊,隔著車簾道:“啟稟陛下,刺客不是向我們而來,已經(jīng)從半空中飛向?qū)m外了,可要派遣侍衛(wèi)去追捕?”
話音未落,車門另一邊傳來容十八的聲音:“陛下,暗衛(wèi)已經(jīng)在冷宮屋頂上追上了了那人,臣已派人保護貴妃,請陛下速速離開此地!”
接著外邊好像有人對容十八急切的說了些什么,容十八的聲音驀然變了調(diào):“陛下!臣萬死!貴妃已經(jīng)被人殺害!”
老君眉恍然有種回到十八年前的感覺。也是在那個時候,他明明治好了皇后和皇子,然而他離開一盞茶的工夫,他們還是死了。莫名其妙的,就沒有了性命。
他急急的望向乾萬帝,皇帝坐在茶幾后,在一片明黃色的富貴尊榮中,臉色默然沒有表情。
容十八的聲音提高了:“陛下!請速速離開此地!陛下!——”
乾萬帝起身一把掀開了車簾,從一人多高的車架上一躍而下,大步向冷宮走去。
容十八也顧不得暗衛(wèi)需要隱藏的身份了,從暗處奔出來一把攔在乾萬帝面前,跪地大呼:“陛下,此地危險!”
別的侍衛(wèi)看到一個黑衣銀面具的人猛地撲過來跪在皇帝面前,都愣了一下。乾萬帝看都沒看他,徑自向前走:“讓開。”
容十八滿頭冒汗:“陛下——”
“讓開!”
乾萬帝直接一腳踢翻了容十八,大步走進宮門。
光線已經(jīng)完全黯淡了下去,黑暗里貴妃躺在床上,雙眼大睜。老君眉顫抖著手點燃一盞宮燈,血紅的顏色映在她臉上,脖頸間青黑的掐痕清晰可見。
這樣的狠手,不是把她掐到窒息而死的,她死于頸骨斷裂,骨頭全都斷掉了,沒有一根剩下來。
乾萬帝看著女人死不瞑目的雙眼半晌,心里隱約有一個可怕的預測,但是他什么也沒有說,全身僵硬的站在那里,不敢說也不敢問。
怕一問,那個可怕的猜測就變成了現(xiàn)實。
“陛下,您看,”這時老君眉從貴妃的枕邊發(fā)現(xiàn)了什么,他伸手去小心的拈起了什么,就著宮燈黯淡的光,可以看見是一根發(fā)絲。
半長,漆黑,十分柔順的垂直下來。乾萬帝量了一下長度,突而臉色異常的難看。
老君眉和容十八都垂手站在一邊,冷宮里靜靜的,好像有風聲從墻壁個窗沿的縫隙中漏進來,就像是遠處漲退的潮汐聲一樣。
乾萬帝低聲問:“容十八�!�
“臣在�!�
“暗衛(wèi)纏住了那個刺客?”
“是�!�
“放他走。”
容十八剎那間覺得自己好像聽錯了,他抬起頭,只看見高高在上的天子冷淡而威嚴的臉。
“陛下,您……說什么?”
乾萬帝重復了一遍:“放他走�!�
皇帝在榻邊無聲無息的坐了下來。過了很久很久,久到好像這冷宮中蒼涼的時間都已經(jīng)凝固了,老君眉才聽到他淡淡的開了口,聲音低沉就仿佛捕食前全身肌肉都緊繃起來的野獸。
他指了指貴妃已經(jīng)涼透了的尸體,說:“……殮了�!�
張闊小心翼翼的問:“怎么說?”
“就說是暴病�!�
明睿皇后是暴病,從未露面的小皇子是暴病,夏昭儀是暴病,貴妃也是暴病。
只是該死的沒有死,于是不該死的便死了。
乾萬帝回到城郊行宮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飯時分了。他剛進門宮人就來問張闊要不要擺飯,張闊看看皇上的臉色,無聲的對宮人搖搖頭。
下人剛要退下去,突而聽乾萬帝問:“他人呢?”
小太監(jiān)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說的是誰,忙跪地道:“回陛下,小貴人下午一直在房里,現(xiàn)在奴才不知道�!�
明德在宮里的身份模糊,暗衛(wèi)也沒有什么實際上的官職,乾萬帝身邊伺候的人大多稱呼明德為小貴人。這個稱呼雖然是暗處的,但是這個公子之“貴”,皇上身邊的人心里都清楚。
不是每個人都有兩年專寵的,也許上官明德算不得全天下美貌第一,卻實實在在的讓這個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覺得自己就是找到了這個第一,然后再也放不開手了。
乾萬帝突而出乎意料的暴怒起來:“連人在哪里都不知道,宮里這么多人是吃白飯的嗎?連個人都看不住,留他們還有什么價值!張闊!”
張闊連忙垂手:“奴才在�!�
“統(tǒng)統(tǒng)打三十板子,逐出宮去,永不敘用!”
那個宮人莫名其妙的就被架了出去,后邊連續(xù)一片慘叫和哀嚎聲,很快的院子里就響起了沉重的打板子的聲音和宮人的慘叫哀嚎。
乾萬帝大步穿過長長的華麗的走廊,抬腳一腳就踹開了寢殿的大門。明德坐在茜紅小榻的窗邊,攏著錦被,蘭草長長的優(yōu)雅的枝葉在他側(cè)臉上投下了一點淡薄的影子。
上官明德撩起眼皮,看了看乾萬帝因為憤怒而可怕的臉色,淡淡的道:“你為什么叫打這些人,那聲音聽得我心里難受得慌�!�
乾萬帝揮揮手,張闊悄沒聲息的退了下去,不一會兒有人在院子里吩咐堵住那些受刑的宮人的嘴巴,于是連慘叫聲都聽不見了。
明德側(cè)耳聽著,竟然笑了一下:“……陛下這是何必�!�
他身體被猛地一提,乾萬帝拎著他的脖頸把他提了起來,捏著他的下巴,一字一句的咬著牙:“……上官明德!你怎么這么狠?”
“陛下這話臣怎么都聽不懂�!�
“一尸兩命,你怎么干得出來?!”
明德漫不經(jīng)心的笑起來:“臣什么也沒干�!�
乾萬帝把他往床上一扔,明德肋骨上的傷沒有好,悶悶的哼了一聲,隨即被乾萬帝一把按住了,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從長袍底下伸進來,毫不留情的抓在他后腰上,然后另一只手狠狠的打了他一耳光。
這一耳光一點力也沒有留。乾萬帝當年是馬背上打下來的太子之位,也是馬背上打出來的天下,從小就跟著大內(nèi)高手練武,后來明德的武功也是他一手所教。明德畢竟年幼體弱,一巴掌打下去,整個人都軟倒在了乾萬帝懷里。
乾萬帝捏著他的下巴,幾乎要把他的骨頭生生捏碎:“上官明德,你殺人的時候究竟會不會手軟?哪怕手軟就那么一下?你到底有沒有一點人心!”
明德突而抬手緊緊的抓住乾萬帝的手腕,臉色猙獰咬牙切齒:“那你呢?你當初掐死明�;屎蟮臅r候有沒有手軟一下,你毀掉我的時候有沒有猶豫一下?你要求我對別人慈悲,那誰又慈悲過我哪怕那么一點點!”
予生予死
——我掐死她的時候確實沒有手軟,但是我不是手軟留下你了嗎?
剎那間很多念頭在乾萬帝心里閃過,紛紛揚揚的阻斷了視線,讓人看不清事情本來的面目。
那個漆黑的深夜,那個女人在年輕的他手下苦苦哀求他放過剛降生的無辜的嬰兒。當時他是怎么想的?
他已經(jīng)被背叛的怒火迷住了神智,他年少氣盛,脾氣急躁,馬背上打出來的天子,完全不會在鮮血和慘叫面前婦人之仁。
院子里打板子的沉悶的噼啪聲漸漸淡去,最后一點夕陽的余暉也隱沒在了宮窗精細的雕花窗欞邊。長長的蘭草垂下枝葉,那姿態(tài)猶如垂死的蝴蝶。
冰冷的宮室里縈繞著鳳髓香,矜持而單薄的香氣,嬌貴、寒涼、高高在上,那樣的凌厲而尖銳,卻好像手下這個眉目秾麗得暴戾的少年一樣,稍微手重一下就傷了,壞了,再也修補不回來了。
乾萬帝李驥從來不是個會愣神的人,手腕上的刺痛讓他回復了神智。明德的細長的手指緊緊掐在他皮膚里,用力之大,指尖都脫盡了血色。
“我早就不該對你手軟……”乾萬帝的手微微顫抖著,掌心上長期軍旅生涯留下的粗糙的老繭在少年光滑的側(cè)臉皮膚上劃過,“……他們說你是祥瑞,我看你簡直就是個兇兆!”
“兇兆也是你自己召進皇宮里的!”
“你說得對,”乾萬帝聲音異常低沉,就仿佛暴風雨來臨前海面上陰霾的天空,“——我要是當年就讓你跟你母親一塊兒去了,也省得我今天……”
我今天什么?懊悔?棘手?麻煩?……抑或是,痛苦?
明德惡狠狠的去扳他的手,就像是一頭掉進陷阱里拼命掙扎的小獸,滿臉都是冰涼的淚痕:“——李驥!你有種就殺了我!有種你照樣三尺白綾勒死我,有種你把我埋進明�;屎竽鼓强诜胖埞堑幕首庸桌锶�!你不敢我一輩子都瞧不起你,你這個敢做不敢承認的孬種!你個王八蛋!懦夫!!”
少年因為尖利而嘶啞的聲音在巨大而空曠的宮室里一遍遍的回蕩,就仿佛十幾年前那個血色的夜晚,接生婆尖叫著,皇后慘呼著,剛出生的嬰兒竭盡全力的哭嚎著,鮮血橫流在布滿灰塵的地板上,就好像一場燒盡了天空的大火。
乾萬帝的手從明德臉上一點一點的滑過,就好像帶著無盡的眷戀和喜愛一般,慢慢的滑到他頸間,然后掐在少年修長而優(yōu)美的脖頸上,一點一點的收緊。
“我為什么要三尺白綾掐死你呢……”乾萬帝笑著低聲問,“你應該死在我手里,直接死在我手里,沒有任何相隔的東西擋在我們中間……”
黑暗中他棱角分明的臉只映出一個大概的輪廓,明德漸漸的一點也看不清了,他拼命的想掙扎,然而他使盡全身力氣,也只是用他冰涼的手指抓住了乾萬帝的手臂,然后一點一點的松了開去。
一個時辰之前,在那彌漫著灰塵和霉味的冷宮,貴妃……也是這么痛苦的死去的嗎?
更久的以前,明睿皇后,倒在生產(chǎn)時滿地的鮮血里,也是這么死去的嗎?
明德的意識漸漸的模糊了。他頹然倒在冰涼的宮錦抱香鴛鴦枕里,慢慢的垂下了手。
多好,那個從未謀面的據(jù)說因為他喪了命的女人,穿著明媚而華貴的皇后朝服,站在遙遠的彼岸向他伸出手,就像……就像張氏對她生的孩子們那樣。
乾萬帝李驥看著他,突而松開了掐住他脖頸的手,然后一把抓住他后腦,把他半個身體都拖起來。明德這時候已經(jīng)幾乎沒意識了,乾萬帝蹂躪一樣親吻著他,在他口腔里噬咬著直到泛出血絲,然后狂暴的撕扯開單薄的長袍,一路往下揉捏著少年還沒有完全張開的削薄身體。
他突然想起兩年前第一次見到上官明德的時候,他也曾經(jīng)很暴戾的反抗過,然而最后還是失敗了。不論是從體力還是實力上他都沒辦法和精壯的成年男人相比,在李驥手底下,好像他除了輾轉(zhuǎn)和忍受之外就什么也做不了。
自己叫他生,他就不得不生;自己叫他死,他就不得不死。
但是死是一件多么簡單的事,貴妃沒有了以后可以再立,胎兒沒有了以后可以再懷,無非只是以后少了一個眼睛盯著皇位的競爭對手而已。只是明德死了,……以后就再也沒有第二個上官明德了。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再難得!……
侵入的時候李驥感覺到身下上官明德壓抑的呻吟聲,他感受到下身好像有潮濕的液體慢慢流出來。那是血,建立在明德的痛苦之上,反而給他帶來了更狂暴的愉悅感。
李驥伸手緊緊環(huán)抱明德單薄的身體,那種快感強烈到他腦子里除了侵犯這個少年的念頭之外就不剩別的什么了。就好像他第一次得到明德的時候,一根細細的金鏈子鎖住床頭,整整鎖了他三天沒下地,不斷的拿千年人參吊著命,讓他再痛苦都沒能死成。
夜風已經(jīng)刮起來了。冰涼的月光透過窗欞慢慢隱沒在室內(nèi)的黑暗里,身體的糾纏、抽
插、呻吟和可以忽略不計的反抗都被藏在了深深的夜色中。李驥能感覺到自己的欲望急迫得好像難以發(fā)泄,但是明德已經(jīng)沒有一點氣息去反抗了。
這個時候就算他再怎么大權在握、占盡上風,他也不過就是個普通的男人而已。他永遠,都沒法在上官明德面前做回他高高在上九五之尊的皇帝。
乾萬帝大步走出寢殿大門的時候已經(jīng)是凌晨了。皇帝的臉色很陰霾,讓侍從一看就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跪下了。
張闊手心里都在發(fā)汗,他急急的跟上乾萬帝,剛走兩步,皇帝突而頭也不回的問:“你來干什么?”
張闊一愣,立刻俯身道:“奴才知錯�!苯又瞪斫腥耍骸翱煨t(yī)!”
張闊一路小跑著進了寢殿,剛闖進內(nèi)室里就急急的點上燈火,再一看榻上,差點倒抽一口涼氣。明德被子蓋到胸口,露出的肩膀上青紅交錯,幾乎沒一塊好皮;一只手無力的垂在地上,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氣。
張闊聲音顫抖著問宮女:“快……快請老君眉!快!快!”
宮女剛跑兩步就跌倒了,然后趕緊連滾帶爬的沖出了殿門。老君眉一聽也是了不得,慌忙的帶著他的醫(yī)藥箱就跑過來,連鞋都穿錯了一只。
張闊一探明德的鼻息,發(fā)覺還有氣,那顆心就放下了一半;再一探只覺得進的氣少出的氣多,便又把心提了起來。老君眉命人點起燈火來上前一看,明德眼睛緊閉,脖頸上青黑的一道掐痕,更慘的是肩胛上的齒痕,竟然硬生生差點被咬下來一塊肉。
老君眉低聲道了聲罪過,乾萬帝雖然是個手狠的人,但是對后宮沒有什么荒淫的記錄;他經(jīng)歷三朝,雖然也從皇帝的床上救過人,但是沒見過這么狠的,簡直就是直接要了明德的小命了。
張闊低聲道:“太醫(yī)大人,按理說皇上的心思,咱們做下人的說不得;但是這個小貴人如果有個什么萬一,你我全家都……”
老君眉連忙道:“老臣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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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的命終究還是被救回來了。
老君眉用狼虎之劑給他吊命,燒得明德昏睡了三天,醒來后削瘦下去一圈,但是起碼命是保住了。
那天老君眉進去看診,明德正洗完澡,用大大的織金軟巾包裹住身體,赤
裸著雙腳踏在地毯上,慢慢的往榻上走。老君眉道一聲得罪,便急忙低下頭不去看,只是一瞥之間,好像看到明德整個后背上從肩胛到后腰有個什么刺青一樣的東西,恍惚之間看不真切,卻像是個……鳳凰的形狀。
老君眉突而想起十八年前接生下來的那個嬰兒,頓時陡然變色。這時只聽明德淡淡的聲音傳過來:“太醫(yī)大人,您看見什么了?”
老君眉猛地抬眼看他眉眼,仔細打量之下,更為肯定,悚然道:“明……明睿皇后!”
他歷經(jīng)三朝,后宮佳麗眾多,無一可超明睿皇后者。那個印象在他腦海里是如此深刻,以至于只是當年接生時匆匆一瞥,就再也難以忘記了。
明德聲音一輕,慢條斯理的道:“太醫(yī)大人還記得家母,真是讓人感懷不已啊。”
老君眉只覺得眼前一花,再看見時就只見明德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來到近前,一只手抬在半空中,手背上青筋暴起,細瘦修長的手指凌厲如勾,已經(jīng)逼近了眼前。
老君眉手一松,醫(yī)藥箱砰然墜地,他緊緊闔上眼,心里只道:完了,完了。誰知風聲到眼前就猛地一停,半晌都沒了動靜。老君眉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睜開眼,只見明德微微的笑道:“……太醫(yī)大人多慮了�!�
他額角有根青筋劇烈的挑了挑,老君眉知道那是他克制殺念的表示。明德深吸了一口氣,退回了榻邊,低聲道:“太醫(yī)大人,用藥吧。”
他內(nèi)里很虛,必須用針灸配合藥物調(diào)養(yǎng)。老君眉拿著長針,手卻有點微微的顫抖。正猶疑間只聽明德淡淡的問:“您老想什么呢?”
老君眉手一抖,明德眼都沒睜,又說:“——我不是皇上的種,您老放心�!�
他把話說得這么明白,老君眉反而更加心驚肉跳�;始业氖轮赖迷缴僭胶茫斈昝黝;屎笠话笭砍侗姸�,他能抽身賦閑實屬不易;沒想到十八年后,竟然遇上了當時接生下來的嬰兒!
老君眉知道這時候出聲就是一個死,于是強壓著驚懼,慢慢的為明德針灸。明德倚在榻邊,身上痕跡還沒有消退,半長的頭發(fā)散在肩膀上,黑白分明、肌膚清透,意態(tài)之間惑人難言,竟然讓老君眉恍然間有一種當年為明�;屎罂丛\的錯覺。
明德淡淡地說:“你不要怕,你就當作什么都不知道,不然要殺你的就不是我,而是皇上了�!�
老君眉慌忙俯身:“多、多謝公子提點。”
這時門被輕輕敲了兩下,張闊在外邊低聲道:“明德公子好多了么?皇上叫咱家來送些東西�!�
他卑躬屈膝的進來,揮揮手招來身后跟著的一隊宮人,每個手里都捧著一個描金三鑲烏銀的小捧盤。張闊拿著個拂塵,一樣一樣的指點過去:“這是皇上賜的雪蓮生肌膏……這是梨花露……這是玫瑰霜……這是喝的茯苓膏,怕公子喝酸梅湯,那個是內(nèi)斂的東西,身體不好喝了會激出病來,這個就好得多了……這個是南越國前些日子進貢的子母珠,這個是玩的金玉寶蓮圖……還有,皇上說了,這里太暗了,叫把火燭換成照明的夜明珠,公子看這樣的可合心意?”
張闊一使眼色,一個宮人垂首遞上一顆樣珠。只見那夜明珠足有龍眼大小,晶瑩剔透,熠熠生光,這樣的僅僅一對就已經(jīng)很難得,何況乾萬帝說的是把整個寢殿都換成這樣的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