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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楊紅英喜道:“真真兒是個俊俏姑娘,難得又會寫又會念,怪道是佛門里養(yǎng)出來的,跟他們不一樣�!庇秩栄κ希骸罢移偶伊藳]?”

    薛氏道:“還沒有,橫豎年紀小,也不急于一時�!�

    楊紅英默默點頭,又仔細打量香蘭,問她平時做什么、玩什么等語。薛氏以為楊紅英要給香蘭說親,心中歡喜,暗道:“這楊娘子在府里奶奶太太跟前有身份,底下的人誰不遠接高迎的敬著?跟她打交道的都是府里的體面人,若能托她找一門比柳大掌柜還好的親也未可知,柳家雖富,他家兒子確有些憨傻,配不上我的閨女。”便打發(fā)香蘭進屋,想跟楊紅英攀談攀談。

    那楊紅英端起碗來吃了一口茶,看了薛氏一眼,道:“唉,我這幾日忙得緊,曾老太太眼看不行了,就這幾天的功夫,府里就得掛孝。到時候大老爺、大太太、兩個姐兒,還有庶出的一個哥兒一個姐兒,都要回京守孝�!�

    薛氏一怔道:“大老爺不是在京城做官么?”

    楊紅英道:“做官也要回來給祖母奔喪,這叫‘丁憂’。這一來,府里的丫頭就不夠用了,我為了這檔子事兒,已忙了兩天沒怎么合眼�!�

    薛氏已猜到了八九分,心里突突直跳,強笑道:“找人牙子買幾個丫頭回來就是了�!�

    楊紅英嘆道:“哪有那么容易的,買來新人要調教,還要教規(guī)矩,怎比家里的知根知底?”壓低嗓門道:“這幾年樓大奶奶管家,賬上給管虧空了不少,已拿不出多少銀子來買丫頭,如今樓大爺催得急了,這才急慌慌的讓我們下來挑幾個家生子去聽差。我看你家香蘭不錯,生得好,性子也文靜,一準兒討老爺太太們喜歡,不如進府去伺候兩年,學些規(guī)矩,也能圖一番前程。都道‘寧要大家婢,不娶小家女’,有體面的丫鬟們都能有一番造化。”

    陳萬全聽了,忙從里屋出來,連連擺手道:“不可不可,我們家香蘭哪有那個能耐,平時只會寫幾個字兒,拈不得針也不會說個話兒,慣不會伺候人的,進去還不討打!再者她年紀也大了,過兩年就該嫁人。我攏共就這么一個女兒,還求楊娘子把她留下,往上報她染了病或是別的什么,我這里斷不會忘了你的好處�!�

    楊紅英道:“陳大哥何必說這些,我這也是為了你閨女好,香蘭這樣品貌的,日后抬舉了做了姨娘,或是以后脫籍放出去嫁個殷實人家,不比找府里的奴才強�!�

    薛氏急得掉淚道:“若是在身邊,總好做主,挑揀好人家訂親,再向老爺太太討恩典就是了。這進了府,萬一配給哪個年歲大的光棍,我們家香蘭的一生就毀了。”

    楊紅英道:“待過兩年,替香蘭擇定了人家,向府里討恩典出府成親就是了,主子們多半還給添嫁妝,原有幾個府里拉出去配了的,都是犯了錯處……”說到此處猛然想起薛氏也是“拉出去配了”的,便住了嘴,訕訕道:“就算如此,如今看來,那幾個過得也不錯。”

    陳萬全道:“隔壁劉家的四姑娘,張家的五姑娘,都跟我們家香蘭一般大……”

    楊紅英打斷道:“還有呂家的二姑娘,龔家的六姑娘,這幾個我都看了,不是太丑就是性子懦得上不了臺面,他們還都塞銀子央告我,巴巴想把姑娘往府里送,哪是那么容易的?樓大爺要親自過目相看,還特特囑咐要選品貌端正,性子和順的,這哪是塞銀子的事兒�!�

    陳萬全夫婦仍苦苦央求,香蘭躲在門簾后頭聽了個真章,暗道:“爹娘的意思就要跟柳家訂親,明年就讓我出嫁,兩人都拿定的主意只怕不好改了,不如先進林府,能拖一日是一日,拖個幾年,我的銀子也攢夠了,再作打算,況林家若家風厚道,日后也保不齊能脫籍放出來�!毕氲酱颂幾叱鰜淼溃骸皸畲竽�,若進府當了丫頭,日后就能給脫籍放出來?”

    楊紅英道:“也不是個個都能放,但哥兒、姐兒和太太跟前有體面的丫鬟,多能放出來的。如今世道艱難,旁人誰不想傍著林家呢,所以討恩典放出去的少些�!�

    香蘭斬釘截鐵道:“那我進府�!毖κ象@呼一聲,香蘭看了母親一眼,對楊紅英道:“我愿意進府�!�

    楊紅英滿意的點了點頭,對陳萬全夫婦道:“你這個女兒還是有志向的。”言罷將剩下的半盞茶吃了,道:“如此也再不叨擾了�!闭f著推門走了出去。

    陳萬全急得團團轉,喝住香蘭道:“你答應這個做什么!我好生央告她,再塞些銀子,你就不用進府伺候人,等到一把年紀出來,體面人家哪還要你?”

    香蘭淡淡道:“若是綢緞莊柳大掌柜就算體面人家,那這等‘體面人家’不要也罷。不進府,只能找個奴才家嫁了,生的孩子還是個奴才;若進府,總有可能將來放出去嫁個平頭百姓�!�

    陳萬全益發(fā)惱怒道:“那有個屁用!平頭百姓有的過得還不如咱們家體面!”

    香蘭道:“平頭百姓便可自己做主,日后有了孩子督促他上進讀書,保不齊也能當個爹口中的‘秀才舉人老爺’。若不濟事,也可有自己的田地產業(yè),總比世世代代做奴才強得多�!�

    陳萬全道:“你是自小到大沒吃過虧,不知道厲害輕重,東家雖厚道,但府上也不是沒死過丫鬟,況就算你過幾年出府,到時候若連黃二掌柜那樣的人家都找不到,你……”

    香蘭打斷道:“那也是我的命,我便認命了�!闭f話間語氣淡然,目光卻盈滿堅毅果決之色。

    薛氏看看丈夫,又看看女兒,默默的閉上了嘴。

    第5章

    入府(二)

    初春,天氣還有些微冷。林府二門外院子里站了二十幾個女孩子,香蘭穿了半舊的淡紅杏子杉,頭上綰了丫髻,手上挽著花布包袱,站在最末一個,站在她前頭的女孩兒約莫十一二歲,穿著半新的花布襖,圓圓的臉,一雙大眼,皮膚白凈,瞧著分外討喜,轉過身對香蘭笑道:“我姓梁,爹娘叫我娟子,是剛買進府的,姐姐你從哪兒來?”

    香蘭也笑了笑道:“我叫陳香蘭,是林家的家生子�!�

    兩人三言兩語的攀談起來,娟子性情天真,言語爽利,片刻便熟絡了。娟子道:“不知道咱們日后要去哪兒伺候,你是家生子,對林家里面的事兒知道不少罷?林家都有什么老爺太太少爺小姐,快說來讓我聽聽。”

    香蘭想了想低聲道:“老太爺林昭祥原是吏部尚書,后來致仕歸鄉(xiāng),皇上即位后曾想起復,但林老太爺因身有舊疾,只在國子監(jiān)做了五年祭酒,又告老還鄉(xiāng)。林老太爺只有兩個兒子。嫡長子林長政為兩榜進士,點為庶吉士,外放過幾年,回到京城入翰林院,又經幾年轉任戶部侍郎,娶了名門之女秦氏,有三子三女,林錦樓為嫡長子,娶了世家之女趙氏;林錦軒為次子,是庶出,尚未定親;林錦園是嫡出幺子,年紀尚��;長女閨名林東紈為庶出;次女是嫡出的林東綺;三女是庶出的林東繡。

    林老太爺次子林長敏從武,幾年前追隨建威將軍張煥平過倭患,如今留在金陵做參將。娶了文臣之女王氏,只有一個嫡子一個嫡女,叫林錦亭,林東綾�!�

    娟子道:“這么說,大老爺一家如今還在京城?”

    香蘭點了點頭,又道:“只是大老爺的長子樓大爺是從小跟在老太爺、老太太身邊養(yǎng)大的�!�

    兩人又絮絮的說話,這時二管家楊忠走出來說道:“靜一靜,待會子樓大爺要親自來相看,莫要鬧了笑話�!�

    四周頓時靜下來,女孩兒們面面相覷,都不再言語了。香蘭抱著包袱抬頭望去,只見從拱門里走出個二十四五歲的年輕公子,穿著墨綠色繡蘭花八團常服,頭上烏鴉鴉的頭發(fā)用金玉冠束起,身材頎長挺拔,寬肩闊背,五官英挺,一雙眼光射似寒星,威嚴軒昂,一身的尊貴風流。正是林府嫡長孫林錦樓。

    這些女孩兒年紀小的只有八九歲,大的不過十三四歲,或有紅了臉兒猛低頭的,或有羞得往后躲的,或有藏在旁人身后偷往外看的。香蘭微微震了震,心道:“小時候曾見過他兩回,當時還是個粉琢玉砌的小娃兒,任性霸道,淘氣異常,都道他是個人間太歲,十四年未見,長成了這個模樣,瞧著儒雅多了�!毕氲酱巳嗽c自己議親,心里泛起異樣的感受。

    楊忠喝道:“都站好,方才怎么叮囑的。”將女孩兒們重新排成一排,把花名冊遞到林錦樓手中道:“共十五個女孩子,家生的十個,采買來五個,請大爺過目�!�

    林錦樓拿了花名冊對照相看,然后用毛筆將名冊上勾去了幾個,道:“不是說過了么,要容貌端正的,這幾個也算得端正?”

    楊忠哈腰賠笑道:“有的是長得粗糙點,但手巧,能做一手好針線……”

    林錦樓斜了楊忠一眼道:“府里難道還少會做針線的?丫鬟先要長得順溜,擺在屋里看著才舒心。楊忠,你平日里挺伶俐的,這難道不清楚?是不是有家生的奴才給你塞了銀子讓把女兒、侄女的送進來?”

    楊忠叫屈道:“我的爺,小人怎么敢!”

    林錦樓哼了一聲,讓把勾了的人領走,剩下的又一一問話,又重新取了名字,給娟子改名“小鵑”,待問到香蘭的時候,小廝雙喜跑來道:“大爺,碼頭那邊來了兩個管事,在外院等著見您,說有要緊的事�!�

    林錦樓立即道:“我這就去�!闭f完又想起有最后一個丫頭沒詢問過,便用筆在香蘭的名字上畫了個圈作為標記,想著日后再問她話,把名冊塞給楊忠道:“就這幾個,你帶到霽虹堂,讓老嬤嬤們好好教幾天規(guī)矩�!毖粤T匆匆走了。

    楊忠喚了楊紅英,將花名冊和選出的十個丫頭交給她,楊紅英立即帶了人往霽虹堂去。香蘭抱著包袱走在最末,一路東張西望,只見走過了二門的小穿堂,走上抄手游廊,眼前便豁然開朗,處處皆是雕梁畫棟,奇花異草,另有曲水小溪從廊下蜿蜒而過,從花木深處瀉入一方奇石環(huán)繞的小池,如若仙境一般。

    香蘭只覺目不暇接,忽想到自己前一世住在京城中的深宅大院內,景致尤勝此處,如今家破人亡,正正應了那句“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了。當下繞過一扇烏木云頭雕刻山水的大屏風,便看見四間間廳,后面則是正房大院。有個穿著銀紅比甲的丫鬟正站在臺階上頭,對楊紅英道:“怎么才來?我在這兒可等了許久了。”

    這丫鬟喚作迎霜,是林錦樓之妻趙月嬋的婢女,楊紅英素知趙月嬋和她身邊兒的下人均是張牙舞爪不好相與的,不免有些頭疼,臉上卻堆了笑,迎上前道:“不知找我有什么事?”

    迎霜神態(tài)倨傲,并不答話,往臺階下看了一眼,道:“這是大爺挑好的丫頭?就這么幾個?”說完也不待楊紅英答話,從她手里抽走花名冊,轉過身道:“都帶進來罷,大奶奶要親自過目�!�

    楊紅英無法,只得帶著香蘭她們往里面去。待進了正廳,香蘭微微抬頭向上一看,只見正對面的椅子上坐著個艷光照人的婦人,頭戴點翠滴珠如意大鳳釵,項上掛赤金瓔珞圈,綴著羊脂玉,裙上系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絳,身上穿二色金牡丹團花褂,下著玫瑰紫褶裙,兩彎細細的吊梢眉,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艷若桃李,目光流盼處無情也似含情,百般風流,極有韻致。

    迎霜忙上前對那婦人道:“大奶奶,人都帶來了�!�

    趙月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淡淡道:“不是領來了二十多個,怎么才剩下這么幾個�!闭f著去看楊紅英。

    楊紅英連忙道:“這是大爺親自挑的,其余的都送回去了�!�

    趙月嬋冷笑道:“我倒看看大爺的眼光如何,都抬頭我瞧瞧�!�

    眾人抬起頭,趙月仔細打量一番,忽看見個小丫頭,穿著簇新的湖藍衣裙,一張瓜子臉生得頗為俏麗,眼珠滴溜溜亂轉,便指著道:“你叫什么名兒?”

    那丫頭嚇了一跳,怯生生道:“叫……剛大爺給改了名兒叫銀蝶�!�

    趙月嬋冷冷道:“聽聽,還叫銀蝶,凈取些妖妖嬌嬌的名字。”屋內靜悄悄的,誰都不敢吭聲。香蘭暗道:“這大奶奶生得天仙一樣,但這脾氣秉性卻像羅剎,不顯得可愛了。”因趙月嬋不識字,便命迎霜把名冊上的名字念一遍,迎霜念到最末一個時微微一怔,將名冊冊子捧到趙月嬋跟前,指著香蘭的名字低聲道:“奶奶,這個叫香蘭的,名字讓大爺用毛筆畫了個圈�!�

    趙月嬋眉毛一挑,道:“誰叫香蘭?”

    香蘭道:“是我。”

    趙月嬋將香蘭上下打量了幾回,見這女孩兒容貌靈秀,氣質脫俗,臉色便陰沉下來,暗道:“我就知他火急火燎的讓我買丫頭回來,里面就有文章,哪是為什么‘爹娘和弟弟妹妹在家住得舒服’,全是為他自己那點子下流心思。果不其然讓我料中了!”再看香蘭就愈發(fā)的不順眼,這時聽見迎霜悄悄說道:“莫非奶奶想把這小蹄子趕出去?這可使不得,大爺既在她名字上畫了圈,就是已經對她上了心,奶奶這陣子正跟大爺鬧不痛快,又趕了他相中的人,豈不是又添堵了么�!�

    趙月嬋繃著臉道:“不趕出去我就添堵了�!�

    迎霜道:“我有個主意,不如把她放到荒僻地方去,許是大爺一時興起,過后忘了也說不定,若大爺真想不起她了,再打發(fā)出去也不遲。老太太就這幾日的功夫了,待老太太沒了,大爺再有多少心思也沒用�!�

    趙月嬋道:“那大爺要問起來呢?”

    迎霜道:“先搪塞,搪塞不過去,這丫頭不還在府里么�!�

    趙月嬋想了想,微微點了點頭,對楊紅英道:“香蘭留下,剩下的你領走罷�!�

    楊紅英心道:“大奶奶一張嘴就留下樣貌最拔尖兒的姑娘,不知這個小女孩子日后會怎樣了�!睋鷳n的看了香蘭一眼,也不敢分辯,忙忙的帶了人走了,娟子頻頻回首看著香蘭,似是十分依依不舍。

    趙月嬋對迎霜道:“你把人帶到羅雪塢,湊巧了前幾日表姑娘跟我要人,說手底下每個丫頭使喚,你去跟她說,這個丫頭歸她用。”

    迎霜得了令領著人出來,香蘭皺了眉暗想:“表姑娘是什么人?怎的先前沒聽說過?”

    “表姑娘是老太爺二妹的外孫女,她長輩去得早,兄嫂家道單薄,便來投靠咱們。”迎霜瞥了香蘭一眼,“你精心伺候著,表姑娘年幼時就訂了親,如今不過好歹在咱們家住一年半載,等孝期一滿便成親,到時候成親從咱們林家抬出去,臉上也有光。”

    香蘭暗哂道:“不過個丫頭,一口一個‘咱們’、‘咱們林家’,真?zhèn)兒笑死人了。”臉上不帶聲色,依舊低眉順眼的往前走。

    迎霜帶著她們二人走了許久,只見前方有一幢精致小巧的房子臨水而建,一明兩暗,一色的水磨群墻,黑色筒瓦,無任何朱粉涂飾。有個五十多歲身形高壯的婆子坐在大門口洗衣裳,看見迎霜便站起來,往屋內喊道:“環(huán)姑娘,迎霜來了!”說完靠在門框上,一雙大眼嘰里咕嚕的打量著香蘭。

    第6章

    表親

    院內有人應了一聲,緊接著出來個十七八歲的姑娘,生得高挑健壯,眼小眉淡,五官尚算端正,皮膚白皙,卻有點點雀斑,雖堆著笑,卻仍能看出一股厲害。頭戴玉蘭鈿翠步搖,身穿寶藍緞撒花褙子,白綢裙子,耳上戴燒藍耳墜子,手上一對兒白銀鐲子,打扮體面爽目,縱然她生得不算美人,卻平添了幾分姿色。

    表姑娘名叫曹麗環(huán),一見著迎霜便眉開眼笑,迎上去道:“迎霜姑娘怎么來了?快屋里坐,吃杯熱茶。”

    迎霜道:“前兒你不是跟大奶奶說身邊的丫頭不夠使喚么?大奶奶一直惦記著,今兒恰巧府里來了幾個丫頭,正好給你留下一個。”

    曹麗環(huán)念了句佛道:“我的好奶奶,真心體貼人兒,我才念叨一回,她竟記住了�!闭f著去打量那丫鬟,見其容顏甚美,登時一愣。

    迎霜大有深意的看著曹麗環(huán)道:“這是大奶奶特特吩咐到你這兒的,新進來的不懂規(guī)矩,還要你多調教,別讓四處亂跑�!�

    曹麗環(huán)臉色微變,心道剛進府的丫頭,還沒調教過,居然送到我這兒,分明狗眼看人低。一瞬間,臉上又掛上笑,對門口的老婆子高聲道:“劉婆子,帶她去里頭安置。”

    劉婆子擦了擦手,引著香蘭往屋里去,羅雪塢狹小,屋中陳設華美,玩器不多,卻極其精致,家具很新,樣式也巧妙。明堂里設著書畫條案并一張八仙桌,左側一間屋是臥室,右側一間則設為待客的宴息。劉婆子招呼香蘭把包袱放進宴息角落里的小柜子,又指著窗邊設的一張軟榻道:“你晚上就在這兒歇罷,柜里還有一套被褥,洗得干凈,前兒個還拿出去曬過�!�

    香蘭連聲道謝,劉婆子朝窗外看了看,見迎霜和曹麗環(huán)仍站在外頭,便低聲道:“委屈你睡在這小偏堂里,寢室里暖閣倒有張床,不過已有丫頭占了�!�

    香蘭笑道:“不過是個睡覺的地方,我瞧著這里好得很。”

    劉婆子握了香蘭笑道:“我的孩兒,說話好聽和氣,還這么俊,只怕府里的姐兒都比不了了�!奔毤殕査衲甓啻�,父母是誰等語。香蘭一一答了。

    一時曹麗環(huán)進屋,劉婆子連忙躲了出去。曹麗環(huán)往廳中八仙桌旁一坐,伸手叫香蘭過來,又上下打量了幾遍,方才道:“你可知你為何到我這兒來?”

    香蘭一怔,搖了搖頭。

    曹麗環(huán)瞥了香蘭一眼,神色驕矜,淡淡道:“你年歲大了,府上的丫頭進來時都不到十歲,聽話也好調教,你這個年紀,主子都不愛要,而且也長得太妖嬌了,老太太、太太常說,丫頭生得太艷可不是好事,難免心高眼高的不安分,粗粗笨笨的才討喜。方才迎霜跟我說了,若你干得不好,便讓我回了嫂子把你攆出府去。我卻覺著你看著有幾分老實,存了善心將你留下來,你可別辜負我一片心�!�

    香蘭垂著頭道:“姑娘明鑒,我從未存什么‘心高’的念頭,只想盡心竭力平安伺候主子幾年便家去�!彼犝f要把她攆出去便有些焦急,但臉上不帶出聲色來,又看了曹麗環(huán)一眼,心說這表姑娘一上來便先給了一記殺威棒,看來是個刺兒頭,有些扎手了。

    曹麗環(huán)死死盯著香蘭:“你沒存這個心可不代表別人不那么想。你在我這里,日后言行舉止,行動坐臥都是我的臉面。你犯了錯,有了羞,旁人不說你如何,會在背后戳我脊梁骨,說我不會調教人。我原在家里有四個媽媽教習規(guī)矩儀態(tài),就算舉手投足都是要講規(guī)矩的,如今連曾外祖母看見我都要贊幾句,我手下的人兒也不能掉了身價,去學那些瘋瘋癲癲的丫頭。你可別丟我的臉�!�

    香蘭連忙欠身道:“我一定好好服侍,本分做人,不給環(huán)姑娘丟臉。”心里卻對曹麗環(huán)很不以為然,香蘭前世是京城聞名的淑女,雖后來人生劇變,又投生到小門小戶人家,變得潑辣許多,但風度到底與旁人不同。她見曹麗環(huán)舉止不過小門戶女子的形容,卻硬拿捏著千金的款兒標榜自己,便覺得有些可笑。

    曹麗環(huán)見新來的丫頭生得美貌,氣韻文雅,心里便存了嫉妒,故先狠命打壓一番,見香蘭乖順,臉色便緩了一緩,道:“我這里事物多些,卻很清凈,屋里還有兩個丫頭,一個是卉兒,自小在身邊服侍我的,另一個懷蕊,是老太太給的。這兩個一個管首飾,一個管吃食,外頭還有個劉婆子是原就在羅雪塢粗使的。這兒人口簡單,但誰干得好卻能拔出尖子來,你若真做得好,我也替你跟嫂子美言,早些升你的等級,將來也有一番前程。”

    香蘭恭順道:“我不求什么前程,只要伺候好姑娘,平平安安的就是我的福氣了�!毙闹袇s驚奇,好歹也是投奔林家來的表小姐,若家道衰微破落,身邊只有一個丫頭伺候也說得過去,但林家只從老太太房里撥來一個丫頭來伺候,這便有些意味深長了。

    曹麗環(huán)道“不知你針線如何?”

    香蘭忙道:“姑娘請看,我裙子上的花便是我繡的�!�

    曹麗環(huán)一聽忙讓香蘭離她近些,一打量那裙子上的花紋,便滿意的點了點頭,道:“還好,我這兒正缺個做針線的,卉兒只會繡些簡單的花樣子,懷蕊拿不得針,常常是我自己一坐繡上一天,生生累死人,你會繡花便省事了……”

    一語未了,外頭傳來女孩兒的嬉鬧聲,這個說“好好的花兒簪在頭上才好,你偏把花瓣都揪下來,嫩生生的花兒朵兒都讓你糟踐了�!蹦莻道“環(huán)姑娘還在孝里呢,哪能戴花,我看這朵開得正艷,不能便宜別人,就算咱們不能戴,也能碾碎了花瓣做胭脂�!毕闾m側過臉一瞧,只見走進來兩個十五六歲的女孩,一個稍矮,身材微胖,另一個高壯,都生得不丑不俊,穿得素凈,但一個頭上戴赤金五福簪,另一個脖上戴了一條小指粗的赤金的項鏈。

    那兩個女孩見香蘭站在屋里也不由一怔,曹麗環(huán)招手道:“這是今兒新來這兒伺候的丫頭香蘭。”又指著矮胖的那個道:“這是卉兒。”又指那個高壯的:“這是懷蕊�!�

    香蘭微笑道:“卉兒姐姐,懷蕊姐姐�!�

    懷蕊肅著一張臉,漫不經心的同香蘭點了點頭,算做招呼�;軆荷舷驴戳讼闾m一番,見她身上穿著舊衣裳,目光里便帶出幾分不屑來,把頭扭開了,似是沒瞧見香蘭,轉而對曹麗環(huán)道:“姑娘,這是我方才在園子里掐的花,正好洗澡蒸胭脂用,還有幾支桃花,回頭咱們插在瓶子里賞玩賞玩�!毕闾m心里暗嘆一聲,依稀覺著在羅雪塢的日子大約不那么好過。

    曹麗環(huán)命懷蕊取來一只木匣,里面有十幾條嶄新的帕子,曹麗環(huán)挑揀出兩塊,遞給香蘭道:“你去繡這兩塊帕子,花樣子是我昨兒個描的,放在妝臺上了,針線匣子在妝臺抽屜里�!毕闾m立刻領了帕子,正要去拿花樣子的時候,曹麗環(huán)又喚住她道:“你領了帕子就去偏堂去繡罷�!闭f完領著卉兒和懷蕊進了臥室。

    香蘭低頭說了一句:“是。”然后取了東西走到偏堂里,坐在軟榻上,取出針線比照著花樣兒繡了起來。那花樣兒倒也簡單,一樣是寶瓶,另一樣是壽桃,香蘭仔細選了顏色,飛針走線,忽從寢室里傳來歡笑聲,豎起耳朵再聽,又能聽到有人絮絮說話。

    香蘭放下手里的繃子,揉了揉脖子,心想道:“大凡體面人家新來了近身伺候的丫頭,必先打賞些東西,或是幾樣首飾,或是幾件舊衣,雖會說重話來敲打,但大多也會和顏悅色的體貼下人兩句。這表姑娘一分打賞未出,反疾言厲色的指教一番,派了一堆活計來,同身邊兩個丫頭說笑,把我支到這間屋里,這便是有意排擠的意思。羅雪塢里的兩個丫頭,打小在表姑娘身邊伺候的卉兒,驕橫張狂有余,謙和不足,恐怕是個刺兒頭。懷蕊是老太太給的,瞧著是不多話的,卻同她們主仆二人關系融洽,想來表姑娘是懷蕊出自老太太房里便高看一眼,刻意交好。我爹不過是個古玩鋪子的三掌柜,在府里無依無靠,若是那表姑娘心存幾分厚道,看在我日后用心干活兒的份上,日子多少不難過;若是個刁主,那便艱難了……”

    她轉過頭朝窗外望去,只見劉婆子手里執(zhí)一把大掃帚,正將滿地落英掃到潺潺流淌的小溪里去,想到自己原也是望門貴女,如今竟淪落成丫鬟,小心謹慎,處處看人臉色,便如同這落入溪水的點點紅英,隨波逐流,命運半點不由人,不由有些感慨神傷,轉念又想:“如今的境遇,比當初流放邊陲,橫死異鄉(xiāng)強百倍了,還能有什么不知足?榮華富貴早已見過了,家破人亡也經得,孟婆湯未飲又活了一世,這點坎坷再堪不破便枉活了那些歲月年光了。況這世間起起伏伏,命運無常,誰又知道自己的因緣際遇究竟如何?原先我做首輔貴女的時候,又何嘗能想到日后竟會碾落成泥呢?同樣的道理,如今我只是個小丫頭,又何以見得日后沒有翻身的日子!”

    香蘭自我開解了一番,方才那點子惆悵善感便隨春風一吹,盡化成塵煙,鼓起精神將手中的繃子拿起來,一針一線繡了起來。

    第7章

    擠兌

    卉兒探頭探腦的朝東屋里望了好幾眼,然后輕手輕腳的回到西屋寢室,低聲對曹麗環(huán)道:“還在繡花兒呢,連頭都沒抬,瞧著像是個老實的。”

    曹麗環(huán)冷笑道:“這才剛來,當然要勤快兩天,誰知道以后怎么樣�!�

    卉兒皺眉道:“長得可太招眼了,就沖這張臉,只怕踏實不住,不知她是個什么背景?買來的?還是家生的?”她膚色發(fā)黃,身量又胖些,偏又好美愛俏,所以看著香蘭玉雪一般的臉兒,窈窕的身段,心里頭就泛酸。

    “迎霜告訴我了,是個家生子,她爹是個古玩鋪子的三掌柜�!辈茺惌h(huán)吃了一口茶,“這樣的人家不上不下,不過有些小體面,倒也好拿捏,不必擔心刁奴欺主。”

    卉兒吃吃笑道:“我的好姑娘,別說是刁奴,就是刁奴的祖宗,在你面前也得俯首稱臣�!�

    曹麗環(huán)面帶得色,捧起茗碗喝了一口,扭頭對懷蕊道:“你們倆日后多給我盯著她些�!庇謳е鴲酪獾溃骸摆w月嬋那死東西,枉費我還送了一對兒上好的玉鐲子給她,竟給我個剛進府沒調教過的丫頭!”

    懷蕊道:“這也是說了好多時日才送來一個�!�

    卉兒拈了一片糕,一邊嚼一邊道:“誰說不是,可咱們能說上話的只有大奶奶了,好歹送來一個也比沒有強�!�

    曹麗環(huán)仍沉著臉,冷笑道:“我權且忍著,等我嫁出去,非報仇不可,整個林家上下,就沒一個好東西!”

    “誰說沒有?咱們姑娘就是個極好的!”卉兒執(zhí)著彩繪花鳥陶壺給曹麗環(huán)添茶,對懷蕊使了個眼色。

    懷蕊便笑道:“可不是,府里這幾個姐兒,全捆一起也沒姑娘有才有貌、精明能干�!�

    這句話直說到曹麗環(huán)心縫兒里,嘴角掩不住笑意,卻嘆道:“我就是沒投個好胎,早些年爹病在床上,家里這么些兒女,也就只有我伺候病榻前罷了,爹剛走,娘又生病,沒多長時間撒手閉眼,家里的銀子折騰光了不說,最后連說親都沒說上好的�!�

    卉兒道:“說起這個,我也別扭,就憑姑娘的品貌,若老爺、太太還在,來求親的還不踢破門檻,什么樣的找不著,如今……唉,也是委屈了姑娘�!�

    “任家也不錯了,前些日子任家給府里送馬車的時候,我還看見了任公子,端得是一表人才,任家人口簡單,姑娘嫁過去,只伺候任家老太太和小姑子就好,過兩年小姑子再一嫁人,再過兩年,老太太倒頭,家里就清清靜靜的,比嫁那些大家庭的強得多�!睉讶镆贿呎f,曹麗環(huán)一邊點頭,臉色方才好了起來。

    一時無事。

    晚飯前,香蘭將繡好的一塊帕子送到曹麗環(huán)手里。曹麗環(huán)見這么快便繡好一塊,不由大吃一驚,拿來細看,只見針腳勻稱細膩,配色淡雅,雖是個小繡品,卻極鮮亮。

    她心里滿意,早先對香蘭的不滿也淡了兩分,但又覺著不指出些毛病顯不出自己高明,便硬挑揀了幾處“繡得不好”的地方,又道:“雖說繡得快,卻也不能一味圖快了,還要繡得好。我的針線是豫州最好的繡娘教的,七八歲的時候繡得就比你如今繡的強�!�

    話一出口也覺得有些不妥,又掛上笑容道:“懷蕊的針線是不能見人的,卉兒管的事情又多,你把針線練好了,就有你的出頭之日了,何況在宅門里,做得一手好針線的丫頭,總是得主子青眼。你剛來,什么都不懂,也是我這樣的人好心,才提點提點你,別的主子哪管丫頭死活�!�

    香蘭已把曹麗環(huán)的性情摸清幾分了,心道:“這表姑娘自命不凡,喜歡捧高踩低,不是個好相與的人,我便順著她說兩句罷了�!彼煺\惶誠恐道:“謝謝姑娘關心提點,是我命好,遇見了姑娘這樣的主子�!�

    曹麗環(huán)果然露出笑容,從跟前的碟子里挑出一塊自己不怎么愛吃的點心,遞與香蘭道:“做了一下午的活兒你也辛苦了,這點心是我特特給你留的,吃一塊歇歇罷�!�

    香蘭接了點心,笑道:“謝謝姑娘的賞,我回去繡花了�!�

    待一出門,香蘭臉上的笑容立即消失,她徑直走到羅雪塢旁邊的竹林里,舉起手里的白皮酥看了看,嘴角揚起一抹嘲諷的笑,喃喃道:“今兒下午我分明聽見她在屋里嚷嚷:‘這白皮酥桂花糖放多了,做得太甜膩,吃了想吐,懷蕊,剩下的兩塊你端出去喂狗,狗兒要不吃就扔到池子里喂魚�!屹M神熬力的繡得一塊帕子,一句體貼的話兒沒有,只賞一塊狗都不愛吃的點心,還說是‘特特給我留的’這位表姑娘真真兒的‘好、大、方’�!卑腰c心狠狠咬了一大口,只覺一股又甜又油又膩的味道直沖頭頂,讓人想吐。

    香蘭用力嚼了幾口,忍下吐意,把點心狠命咽了下去,對自己說:“陳香蘭,你可要記住這塊點心的滋味,你做人家一日的奴才,便要忍一日這樣的屈辱�?赡悴粦撌沁@樣的命,你一定動心忍性,修忍辱,平戾氣,早日脫籍出去,體體面面的讓誰都不能輕賤你!”

    她在竹林里站了片刻,看天際染成橘紅的晚霞,靜靜聽潺潺水聲,默誦了兩遍《大悲咒》,微風從窗子吹進來,拂過她的臉頰,將她心頭最后一絲躁郁吹散,她方才深深吸了幾口氣,整了整衣裳,慢慢走了回去。

    第二日早晨,曹麗環(huán)拿出大紅的綢緞,描好花樣子讓香蘭繡一對兒鴛鴦戲水的枕套,又有大紅嫁衣并百子衣等,花色繁雜,極費功夫。

    香蘭目瞪口呆,暗道:“這些都是出嫁必備之物,本應是未出閣的小姐親手縫制,手藝太差的才由父母置備,請幾個繡娘趕工,這表姑娘怎把一大堆活兒都給我一個人?這何年何月才能繡完呀?我一個人,只怕繡上三年也繡不得�!�

    曹麗環(huán)道:“活兒都在這里,你緊著干罷�!闭f完叫卉兒陪著給長輩請安去了。

    香蘭無法,只得埋頭穿針引線,活計多,偏曹麗環(huán)又是挑剔異常的主兒,稍有不可心便叫香蘭剪了重做,末了還要訓斥幾句“笨手笨腳,原先我身邊兒管針線的丫頭小園比你伶俐一百倍”,“你忒笨忒慢,小園比你快多了,兩個枕套,還有一整幅的喜鵲登梅被面,才半年的功夫就全做得了”,每每訓完后,卻又掛了笑容語重心長道:“我這么做是為你好,別的主子哪像我這般精心調教人,日后就知道我的好處了�!�

    香蘭聽了這話還要做出呆笨老實的模樣,“誠心誠意”說:“我知道環(huán)姑娘是為了我好�!敝粚⑽柿�,一味裝乖裝傻。

    香蘭性情隨和,又生得乖順孱弱,干活兒不會偷懶�;�,手腳麻利,在羅雪塢里言語也少,兩三天下來,竟讓人覺得老實可欺,無論做什么都要喊她�!跋闾m,快幫我把爐子扇扇�!薄跋闾m,你拿抹布把窗戶都擦一遍�!薄跋闾m,姑娘的湯怎么還不端過來?”“香蘭,姑娘說她要穿豆綠色的衣裳,你去柜子里翻找翻找�!薄跋闾m,去把帕子洗了,再把荷包縫了�!狈N種不一而足。因她新上手,難免忙中出錯,又少不了挨罵。

    香蘭鎮(zhèn)日忙如陀螺一般,往往一件事未做得便又添了一事。曹麗環(huán)分配活計的時候,也把容易露臉和輕松的活兒交給卉兒和懷蕊,把粗笨不耐干的都交給香蘭。她整天讓卉兒陪著她逛園子,一處聊誰戴的簪子好看,哪家的香粉好,誰穿的衣裳如何襯膚色,說說笑笑,打打鬧鬧。懷蕊時不時的便不見蹤影,溜出去躲閑兒,曹麗環(huán)也睜一眼閉一眼。

    漸漸地,每逢香蘭做好了活計,或是在茶房煮得了湯水,又或是做得了針線,卉兒便搶過去道:“好了,你歇著罷,我拿進去就是了�!比缓竽昧藮|西到曹麗環(huán)跟前奉承討好,曹麗環(huán)自然滿意,便會賞賜些小東西,再安排別的活兒,卉兒一出來,便把活兒丟給香蘭。

    香蘭默默忍了,只埋頭干活兒,不多說一句話。

    第8章

    妻妾(一)

    這一日天氣晴好,香蘭正想抱著被子出去曬曬,忽聽見曹麗環(huán)在廳里喊道:“香蘭,去把這幾樣東西交給樓大奶奶�!蓖屏送谱郎系慕鸨K花洋漆木盒:“你要親手交給大奶奶,說是我給她的,她一看便知道了�!�

    香蘭點點頭,問明了地方便抱了盒子出去了。羅雪塢在林家花園子的最偏處,香蘭沿著幽長的石子小徑邁著輕快的步子走出來。

    此刻春意正濃,芭蕉深綠,竹葉濃碧,桃杏如霞似火,樹間時有鳥兒啼叫,和風吹皺一池碧水,拱橋上不時走過兩個穿紅戴綠的丫鬟,正是萬物生輝。香蘭一路欣賞,只覺心胸也開朗起來。

    出了園子,最東側是趙月嬋所居的知春館。知春館極大,三間高大軒麗的正房并四間抱廈,院里東西各有廂房若干。香蘭小心翼翼的進了院子,只見院里一片靜悄悄的,她揚聲喊了幾遍:“有人嗎?”卻無人來應。

    香蘭只得往前走,不敢進正房,見右邊一扇窗隱隱約約的半開著,便走到窗根底下,湊上去一看,只見趙月嬋正坐在一張海棠式雕花木椅上,右邊站著的丫頭赫然是迎霜,趙月嬋腳下跪著兩個女子,一個低著頭肩膀不住抖著,顯然在哭,另一個啞著嗓子哭訴道:“大奶奶,我真的沒有撞春燕姐姐……”

    “芝草,明明是你撞我的,怎么說沒撞?大奶奶,你可要給我做主�!蹦堑皖^抽泣的女子聽了這話便猛地抬起了頭,正是呂二嬸子的大女兒春燕。

    “大奶奶,我當時是站在春燕姐姐身后,但的的確確沒碰著她,是她自己不知怎的往前倒了一下,碰到了鸚哥姐姐……”芝草是個十三四歲的丫鬟,單薄的身子不斷打顫,哭得好不可憐。

    “胡說八道!”春燕咬牙切齒的瞪著芝草,一張嬌美的臉兒顯得有些猙獰,“你這小蹄子滿口胡沁,也不怕天雷劈了你!”說著話忍不住伸手擰了芝草兩記,芝草躲閃不迭,疼得嗷嗷直叫,淚珠子噼里啪啦的掉了下來。

    趙月嬋一拍桌子喝道:“好了!還有完沒完!”

    屋里瞬間靜了下來,趙月嬋扭頭往旁邊看去,說:“鸚哥,你身子好些沒有?”

    香蘭適才發(fā)現墻邊的羅漢床上歪著一個美人兒,穿著淺青金色繡折枝迎春的褙子,頭上戴赤金并蒂蓮金步搖,面色蒼白,西子捧心,不勝嬌弱之狀。鸚哥右手放到小腹上,含著淚道:“我是沒什么,只是擔心這肚子里的孩子……大奶奶,這可是大爺第一個孩子啊,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么有臉見老太太和太太�!闭f話間兩行清淚順著腮滑落下來。

    墻角“撲哧”傳來一聲笑:“我說鸚哥妹妹,這屋里頭的,誰不知道你是老太太給大爺的,也不必每次都把老太太掛嘴邊兒上罷?你只管放你的心,大奶奶明察秋毫,指定讓你沉冤昭雪�!闭Z氣不陰不陽,帶著一股幸災樂禍的酸氣。

    香蘭順著聲音看去,見一個穿著二色金菊花刺繡褂子的十七八歲女郎坐在角落里,頭戴赤金瑞珠大鳳釵,下著枚紅色金襦裙,生得一張瓜子臉,下巴嫌尖了些,明眸皓齒,左眼下一點黑痣,容貌十分艷麗,臉上濃妝艷抹,別人這樣打扮定然十分俗氣,偏她這樣卻覺得十分耐看。她好似不耐煩似的伸出兩只手看著新染上的指甲,金光閃閃的鐲子襯得手腕分外雪白。

    香蘭暗想:“滿屋的女人,除了趙月嬋美艷絕倫,便屬她最搶眼,一身的氣派仿佛正正經經的小姐,定然不是小門小戶出身的�!�

    “畫眉姐姐,你怎能這么說話……我只是一心擔憂大爺的骨肉罷了�!丙W哥一副驚訝難過的神情,眼淚又掉下來。

    畫眉仿佛在笑,用帕子掩著嘴道:“行了,你這楚楚可憐的一套在大爺跟前使罷,放我這兒可不管用。你不總是一會兒鬧著胸口疼,一會兒鬧著肚子痛的把大爺往你屋里領么?一會兒大爺就回來了,你今兒得了天賜良機的那么一撞,更得在大爺跟前兒哭訴哭訴,再博點憐愛痛惜什么的,趕明兒個我也去學鸚哥妹妹,淋場雨,在床上哼哼唧唧把大爺招來,然后就這么懷上身子了也說不定……”

    趙月嬋冷冷道:“畫眉,你說夠了沒有?”

    畫眉巧笑倩兮:“說夠了,我閉嘴�!闭f完從袖里掏出一支靶鏡,照著鏡子理著自己的頭發(fā)。

    香蘭簡直要笑出來,心想:“大爺三個通房,春燕、鸚哥、畫眉,春燕活潑嬌美,鸚哥我見猶憐,畫眉嫵媚濃麗,這一屋子鶯鶯燕燕,類別齊全得緊,再加上貌若天仙的趙月嬋,林錦樓這廝艷福不淺。不過這三個人里,春燕最沒頭腦,鸚哥最會做戲,畫眉倒是有意思得緊�!�

    趙月嬋盯著鸚哥問道:“方才你可曾瞧見了是誰撞了你?”

    鸚哥垂著臉搖了搖頭,道:“方才我們幾個從大奶奶房里出來,我剛走到臺階身后就被猛推了一下,要不是蕾兒拽了我一把,我早就摔在地上了……可還是撞到了肚子,有些疼。”說著捂著小腹,蹙著眉頭,神情有些痛苦。

    趙月嬋道:“你只管躺好了,迎霜已經打發(fā)小幺兒請大夫去了�!�

    芝草忽然放聲大哭起來:“大奶奶,大奶奶,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推了春燕!”

    “放屁!分明就是你,在我身后猛推了一把,讓我撞到鸚哥身上!”春燕指著芝草,兩眼幾欲冒出火來。

    “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芝草奮力搖頭,張大嘴巴哭到打嗝,耳墜子亂搖打在她臉上。

    春燕氣得渾身亂顫:“我分明看見你那雙手拽著我的衣裳,竟然敢說不是你!我撕爛你的嘴!”起身便往芝草身上撲。

    芝草驚叫一聲被春燕壓在地上捶打,屋里的丫頭們大吃一驚,連忙上前拉架,鸚哥嘴角掛著冷笑,卻捂著肚子直哎呦。畫眉坐在墻角,口中尖叫:“哎呀呀,這可怎么得了,你們趕緊拉架呀!春燕姐姐你快松開手,別把那小丫頭打死了�!蹦钦f話的聲音里分明含著笑。

    香蘭瞪圓了眼睛,這春燕那火爆的脾氣還真盡得呂二嬸子的真?zhèn)�,一言不合還真就動了手了。她瞧著屋里那兩人滾成一團,旁人誰都分不開,忽然肩膀上一沉,有個聲音道:“你在這兒看什么呢?”

    香蘭嚇了一跳,三魂六魄都沒了一半,回轉身一看,只見有個臉蛋圓圓的小丫頭站在她身后,滿臉掛著笑,正是進府那天認識的小丫頭小鵑。

    香蘭拍著胸口道:“原來是你,真嚇死我了�!�

    小鵑笑嘻嘻的:“你在這兒鬼鬼祟祟的看什么呢……”話沒說完,表情卻忽然一肅,拽著香蘭站到一邊,低聲道:“快低頭站好�!毕闾m忙跟著她垂著頭做恭敬狀,余光向旁邊一溜,只見個高大的身影急匆匆走過來,卻沒往她們倆這邊看,推門進了屋,語氣嚴厲道:“這是在鬧什么!”

    正所謂“一鳥入林百鳥壓音”,屋里的鶯鶯燕燕們頓時肅靜了,春燕還騎在芝草身上,聽見說話聲連忙爬了下來,手忙腳亂的整理著松散的發(fā)髻,偷偷朝門口看了一眼,喃喃道:“大爺�!�

    芝草還半臥在地上抽泣,頭發(fā)早已被春燕抓散了,戴的簪子花鈿七零八落的掛在頭發(fā)上。有個婆子去拽芝草,拽了兩回方才把她扶起來。

    林錦樓半瞇著眼睛,目光犀利如劍,緩緩在屋里掃視了一圈,他站在那里便讓人覺得威懾壓人,眾人都覺得透不過氣,不自覺的往后退了退。林錦樓最終將目光落在趙月嬋身上,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趙月嬋挑了挑眉毛,道:“鸚哥讓人給撞了一下,說到了肚子,我趕緊讓她歇在這兒,又打發(fā)人請了大夫。當時春燕和芝草站在鸚哥身后,春燕說是芝草推了她,她才撞上鸚哥。芝草又說她沒撞春燕,是春燕自己撞上鸚哥了�!�

    林錦樓尋了張椅子坐了下來,聲音冷硬如石:“請了大夫沒有?”

    迎霜小聲道:“已打發(fā)人去請了,這會兒應該快要到了。”

    林錦樓看了看鸚哥,鸚哥慘白的臉上掛著淚珠兒,見林錦樓朝她望過來,便愈發(fā)可憐,蹙著細長的眉,眼巴巴的望著,一副君須憐我的形容。林錦樓又扭頭看著趙月嬋:“你在這兒搞出這么大陣仗,從三堂會審變成了全武行,可查問出什么沒有?到底是誰推了鸚哥?”

    趙月嬋撥弄著手上的紅麝串兒,表情淡淡的:“我搞出這么大陣仗還覺得良心不安穩(wěn)呢,鸚哥懷著的可是大爺的骨肉,如今也是大爺心尖尖兒上的人,大爺已來來回回的告誡我這么多回,讓我緊著鸚哥小心看護著,如今這么一撞,倘若這骨肉有了好歹,我懸梁上吊抹脖子都難辭其咎。別說是三堂會審全武行,就算讓我演一回楚霸王烏江自刎也是省得的。”

    春燕“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帶著哭腔道:“大……大爺,不是我推的,真的是有人在背后推我,我站不穩(wěn)才撞的鸚哥……”一邊說一邊往前蹭,想去抱林錦樓的腿�?闪皱\樓一記眼光下來,便不敢動了,訕訕的垂下手,渾身軟了下來堆在地上哭,猶自哭叫著:“我不是故意的……”

    迎霜眼光一凜,跨出一步喝道:“住嘴!大爺大奶奶都沒發(fā)話,哪有你插嘴的余地!”

    春燕吃了一嚇,縮著脖子不敢言語了。

    第9章

    妻妾(二)

    此時小廝來報,說是郎中到了,一眾女眷進里屋回避,林錦樓命人圍上屏風讓郎中給鸚哥診脈。那郎中號過脈說有輕微流產的征兆,又因孕婦身體略微虛弱思慮過重,開了一劑補氣血安胎寧神的方子。林錦樓繞到屏風后頭,坐在羅漢床的邊上對鸚哥道:“大夫說胎兒好好的,回頭你把藥吃了,身子就好了�!�

    鸚哥怯怯的拉著林錦樓的衣袖搖了搖,道:“只要大爺心里頭能對我有一分掛念,我的病也就全好了�!彼p目含淚,卻偏不叫淚珠兒滾下來,不勝柔弱之態(tài)惹人憐惜。

    林錦樓拍拍她的手道:“你好生養(yǎng)著,別胡思亂想,我對你自然是掛念的�!彼利W哥向來身子骨弱,有病沒病的都要呻吟上幾聲,這“病美人”他先前還有幾分興致,覺著那嬌弱可憐的小模樣挺招人喜歡,哄一哄,再憐愛一番也別有滋味。可他心情好的時候還有這個閑情逸致,若是心頭煩悶或是俗務糾結,再看見這迎風流淚的便覺著不耐煩了。況鸚哥天天多愁善感,他先前的新鮮勁兒一過,也便膩歪了。

    鸚哥分明聽出林錦樓在敷衍他,張嘴喚了一聲:“大爺……”一手輕柔抓著林錦樓的手指,另一手卻狠狠抓著身子底下的褥子,直抓到骨節(jié)泛白。

    林錦樓命人撤去屏風,見趙月嬋等人走出來,便道:“大夫說鸚哥有小產的跡象,開了藥方子,回頭煎幾副吃吃看,再燉些滋補的湯水,大房賬上的銀子不夠就找我來要�!�

    又淡淡的掃了一眼芝草和春燕。這兩人草草收拾了頭發(fā)衣衫,芝草垂著頭一副木呆呆的樣子,春燕哆嗦著嘴唇,直勾勾的看著林錦樓。

    林錦樓沉聲道:“既然鸚哥身上沒有大毛病,至于是誰推的,我便不再追究,但該罰還要罰。春燕掌嘴二十,禁足一個月,罰三個月月例。芝草,掌嘴三十,罰三個月月例,攆去做灑掃,日后不準進屋伺候,再有差池,便不要在這府里呆著了�!�

    春燕悄悄出了一口氣,心里輕松下來,誰想林錦樓忽然抬頭看著她,目光深沉如海,緩緩道:“春燕,你年紀也漸漸大了,心思也比以前活泛,好歹也算伺候過我一場,回頭去賬上支一百兩銀子,另配一套金銀頭面,讓你老子娘領你出去罷。若想要身契,也可以放了你�!�

    香蘭偷偷躲在窗后,聞言一驚,心道:“林錦樓是不打算留春燕了!像這樣的通房丫頭生得再美也是殘花敗柳,能配什么好人家?可一百兩銀子也算豐厚了,而且還能脫了奴籍,只要春燕不存太高的心,也能找個踏實的人家。”

    她正胡思亂想著,卻聽見春燕凄慘的號哭一聲:“大爺——”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淚如泉涌,凄厲道:“大爺,我不走我不走,我寧可一頭撞死也不出林府!”

    林錦樓淡淡道:“你也可以不出府,適齡的長隨小廝們也有幾個,你瞧誰合適便同大奶奶說,不會虧待了你�!�

    春燕拼命搖頭,張大嘴巴撕心裂肺的哭著:“大爺,大爺你聽我說,我知道你惱我了,可鸚哥真的不是我故意撞的�!闭f著回頭手里攥著帕子,指著芝草罵道:“賤人!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為何陷害我!”

    芝草看見春燕惡狠狠的目光,不禁向后退了一步,又跪了下來,咬著嘴唇,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哽咽道:“奴婢……冤枉……”

    春燕忙不迭扭過頭,見林錦樓垂著眼簾面無表情,鸚哥雖一臉悲愁,目光里卻掩不住譏誚和快意,畫眉站在羅漢床旁邊,一臉悠閑的咬著帕子,仿佛看了一場好戲似的。

    春燕發(fā)瘋般指著畫眉和鸚哥大喊道:“我知道了!是你!還有你!是你們聯合起來算計我!整個兒知春館里,除了大奶奶,你們全都瞧我不順眼,變著法兒的害我、擠兌我,想讓大爺厭棄我將我趕出去,你們好稱心如意!”

    鸚哥一副吃驚的模樣,兩眼含著悲憤:“你說什么!”又去拽林錦樓的袖子:“大爺,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這冤枉,我怎么敢用林家的骨肉冒險?”

    香蘭默默點了點頭,心想還是這鸚哥會演戲,看看畫眉,見她一言不發(fā),又覺得這畫眉也是個聰明人,林錦樓沒來的時候,她說話句句尖酸,此刻倒是無比乖順。

    春燕“呸”了一聲:“誰不知道你最會演戲,天天裝‘病西施’……”說到一半忽想起來此刻不是掐架的時候,轉而望著林錦樓,哀哀乞求道:“大爺!大爺我求求你,別把我趕出去,我給您當牛做馬,我一心一意的伺候。大爺你說過,你就喜歡我性子疏朗,愛看我梳妝貼花鈿模樣,喜歡聽我吹笛子,還在我胳膊上寫過‘誰家玉笛音婉轉,散入春風帳帷中’,這是您親手為我寫的詩哇,您就看在往日恩愛的情分上……”說著“咚咚”磕頭。

    誰家玉笛音婉轉,散入春風帳帷中?

    香蘭抖了抖雞皮疙瘩,暗想這一句詩就算放入淫詞艷曲當中也不算高明,林錦樓實在沒什么文采,難怪只考了個秀才就不再科舉了,省得考不上舉人嫌丟人,反倒考了武科一舉奪魁,還落了個“文武雙全”的佳名。

    “夠了!”林錦樓大喝一聲,“來人,帶她下去掌嘴!”喊了兩聲,從屋子后面走進兩個老媽媽,拖著春燕便往外走,春燕張牙舞爪,凄聲尖叫道:“大爺!大爺!我對你從來都是真心真意的……”那婆子掏出一團布就堵住了春燕的嘴。

    香蘭躲在柱后,看著春燕一身狼狽掙扎著被老媽媽拖走,心里很不是滋味。這如花的女孩兒到底跟屋里坐著的男人有過恩愛,當日也是他得意過,寵愛過,纏綿過的,若春燕當真算計謀害他的子嗣,如此打發(fā)也在情理之中,但他竟連一點不忍的神色都沒有,從頭自尾都是一副淡淡的模樣,仿佛春燕只是他素不相識的人罷了。

    林錦樓站起身對趙月嬋道:“你隨我來。”說完便掀簾子進了寢室,在一張繡墩上坐了下來。趙月嬋進了屋,坐在到床上,看了林錦樓一眼:“什么事?”

    林錦樓吐出一口氣,看著趙月嬋似笑非笑道:“鸚哥肚子里的孩子是我們林家的血脈,也是大房的香火,還勞煩你多多愛護。”“多多愛護”四個字咬得格外重。

    趙月嬋將腕上的紅麝串兒摘下來當佛珠似的左右捻動,抬頭看著林錦樓,目光幽怨如毒:“大爺若是不放心我,便交給別人看著,省得那小賤人和她肚子里的野種出了事,我也擔不起大爺判的罪。”

    林錦樓忽然笑了起來,他本是繃著臉,十分威嚴,這一笑卻帶了兩分紈绔的風流不羈,上前捏住趙月嬋的下巴,拇指撫弄著她的嘴唇,臉緩緩的垂了下來。趙月嬋心如雷擊,口干舌燥,連身子都抖了起來,只等著林錦樓親吻她。誰知林錦樓卻把唇湊在她耳邊,帶著兩分輕佻的笑意,低沉的聲音猶如綢緞絲滑:“樓大奶奶可要聽好了,如今我把鸚哥還放在你手里,因為你如今仍是我名義上的妻,我這是給你臉面,你可別給臉不要臉。春燕是個傻子,你挑唆她在大房里鬧事,又攛掇鸚哥和畫眉不和。鸚哥險些小產,卻不是春燕故意撞她的,春燕單純魯直,若是她存心算計,方才早就露出馬腳了。別以為你背地里搞的齷齪我不知道,我拿你當一坨屎,所以懶得搭理,你仔細聽好了,鸚哥肚子里的孩兒有任何差池,我都讓你好瞧,你知道我有什么手段,明白了嗎?”

    溫柔的呢喃竟說出如此尖銳的話,仿佛一盆冰水兜頭潑下來,趙月嬋渾身僵硬如石。林錦樓直起身,摸了摸趙月嬋的耳朵和寸把長的瑪瑙耳墜,含笑道:“這紅瑪瑙耳墜子襯得你皮膚愈發(fā)的白了,不愧是金陵第一美人,連耳朵都生得這樣美�?上н@樣美的人,竟守了四年的活寡,你說這是為什么?”

    趙月嬋不可抑制的渾身抖了起來,林錦樓仍然微微笑道:“我還是那句話,我答應過雙方長輩,自然不能休你,若什么時候想要和離便告訴我一聲,爺親手奉上大筆銀兩,保準你滿意�!毖粤T,如同對待勾欄粉頭那樣,手指輕輕滑了滑趙月嬋的下巴,拍拍她的臉:“你可得仔仔細細想通了,女人的青春年華有幾年呢?晚了,等你這張臉都沒了看頭,就更找不到好人家了�!�

    說完他后退一步,從袖子里掏出一塊手巾,擦了擦手:“摸你,都覺得惡心。”說完將那手巾丟在地上,轉身走了出去。

    趙月嬋渾身亂顫,恨得雙眼都要瞪出血來,抄起手邊一個茶碗丟在門框上,怒吼了一聲:“王八蛋!”

    林錦樓從屋里出來,正要出院子,忽然聽有人道:“大爺,等一等我�!彼W∞D身,見畫眉拿了一個荷包,遞到他眼前,輕柔笑著:“這是我給大爺做的荷包,爺看看喜不喜歡。”

    林錦樓拿來一瞧,見是個云煙如意五彩繡的荷包,配了宮穗絲絳和指蓋大小的玉石珠子,顯是十分精巧費功夫的。林錦樓笑道:“這荷包我收著,做得這樣好,我當然要賞,你想要什么東西?釵環(huán)還是衣裳?或是給你重新打一副頭面?”

    畫眉嗔道:“討厭,大爺怎把人家想得這樣俗了?”說著把兩只手舉到林錦樓面前,嘟著嘴道:“我什么都不要,就是縫荷包的時候讓針扎得兩只手上都是窟窿,就讓大爺吹一吹,你一吹,我就好了。”

    林錦樓捏著那又軟又綿的小手,笑嘻嘻道:“你當我吹的是仙氣?一吹就好了?”

    畫眉撒嬌道:“當然一吹就好了,不然大爺就試試。”

    林錦樓果然握著她的手吹了吹,把她攬在懷里笑道:“快讓我瞧瞧,是不是好了�!�

    畫眉咯咯直笑。香蘭站在廊檐底下看見這一幕不由瞠目結舌:我的乖乖,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啊,林錦樓竟然跟自己的通房丫頭站在大門口調情!這,這樓大爺風流倜儻的名號真不是蓋的,果然是風流陣里的急先鋒!

    第10章

    送禮

    此刻趙月嬋也站在窗戶旁,望著大門的方向,指甲深深摳進窗欞。身后迎霜道:“大奶奶,我把芝草帶來了�!�

    趙月嬋轉過身,走到椅子旁邊坐下,從袖口里掏出一塊銀子,遞到芝草跟前道:“今日的事縱然你沒做好,我還是賞二兩銀子給你,記著把嘴閉嚴了�!�

    芝草已掌過嘴,臉頰腫得高高的,接過銀子,低低說了一聲:“是,打死奴婢也不敢說�!�

    趙月嬋揮了揮手,讓迎霜把人帶走了。今日的事是她設的計,讓芝草在背后推春燕撞上鸚哥,將她肚子里的孩子弄掉,然后由她親自作證是春燕推的鸚哥,如此一石二鳥解決她兩個心腹大患。誰想鸚哥的丫頭蕾兒拉了鸚哥一把,竟未能得手,反招來林錦樓警告。她癱在椅子上,一動都不想動。

    迎霜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奉上一盅熱湯,輕聲道:“奶奶累了一上午了,喝口湯補一補精神罷�!�

    趙月嬋只望著窗外,半晌道:“你說他為何就這么恨我?若他肯回心轉意,我短壽十年也心甘�!�

    迎霜不敢吭聲,又隔了一陣,低聲道:“奶奶,環(huán)姑娘打發(fā)人來送東西,見還是不見?”

    趙月嬋撐起身子道:“讓她進來�!�

    香蘭低著頭走進來,雙手將木盒子奉上:“奶奶,這是我們姑娘讓我?guī)淼�。�?br />
    趙月嬋命迎霜把盒子接過來,道:“迎霜,叫人抓把糕餅果子給她。”便打發(fā)香蘭去了。

    迎霜把木盒子打開,從里面取出一件簇新的墨綠纏枝桃花刺繡圓領馬甲,贊道:“好鮮亮的衣裳。”拿出來卻瞧見衣服底下還藏著一只小匣子,打開一瞧,只見里頭是一套赤金鑲紅寶石的簪子,那簪共有八支,或是寶瓶樣式的,或是福結樣式的,或是雙魚樣式的,正是吉祥八寶的圖案,每一根簪子上都鑲了米粒大小的紅寶石,又精致又名貴。饒是迎霜見慣了好東西,也要贊一聲:“這套玩意兒好得很�!闭f著呈到趙月嬋眼前。

    趙月嬋拿出兩支簪在日頭底下看了看,冷笑道:“這么一套簪,曹麗環(huán)可是下了血本了,可真難為那么個小氣的人兒。”

    迎霜把衣服折好:“她想求奶奶什么事?”

    趙月嬋伸出兩根手指:“不過兩件,第一想讓她哥哥接咱們府里采買的活計,這可是個撈錢的肥差,她已旁敲側擊好幾回了�!�

    迎霜哼了一聲道:“她是腦子里灌了風,府里上下的眼睛都盯著這差事呢,怎可能給她哥哥。”

    趙月嬋道:“即便是些小采辦,里頭的油水也夠他們吃一年的,可就曹麗環(huán)平時那點孝敬,還割心割肉似的,我還真瞧不上,索性裝傻了。至于這第二件嘛……”趙月嬋嘴角緩緩勾起一抹笑,“她送這簪子來,是想讓我給她尋幾個高門第的親事�!�

    “��?表姑娘不是孝期一滿就要成親了么?怎么還……”

    “她是嫌夫家門第低,家道還單薄。如今她在咱家住了一段日子,眼界開了,怎么肯回去受苦?可就憑她的長相出身?哼�!�

    “這事確實難辦……要不把簪子退回去?”

    “退回去做什么?這樣一套的赤金鑲紅寶石八寶簪也要將近一百兩銀子呢。你收好罷,這事我心里有數。”

    迎霜點了點頭,取了鑰匙,將那盒簪子鎖進了趙月嬋的首飾匣子。

    且說香蘭從趙月嬋屋里出來,一個大丫鬟白露帶她到旁邊的抱廈里,抓了一大把糕餅點心給她,香蘭用帕子包好,謝了又謝,出門的時候,看見小鵑正站在廊下等她。香蘭連忙迎了上去,將帕子遞到跟前,笑著說:“來,請你吃點心�!�

    小鵑爽直活潑,又生得嬌憨,見到糕點更睜圓了眼睛,香蘭覺著她像只咪咪叫的奶貓兒,不由笑了起來,把帕子又往前遞了遞。

    小鵑拿了一塊松仁糕,一邊吃一邊把香蘭引到她住的屋里。房間里一個人都沒有,小鵑把門關好,笑嘻嘻說:“你分到哪兒去了?咱們同來的幾個女孩子,唯獨不知道你去了什么地方�!�

    香蘭道:“我現在在羅雪塢,環(huán)姑娘那里�!�

    小鵑臉上立刻帶了同情之色:“原來你去了那兒……唉,也難怪,你這么漂亮,大奶奶怎么可能讓你在離大爺近的地方晃�!�

    香蘭推了小鵑一把,笑罵道:“你說什么呢!”

    小鵑含著糕點笑瞇瞇的:“你比大爺屋里那三個丫頭生得都俊呢,我看要不了多久,等你長開了,一準兒比大奶奶都好看,大奶奶可是金陵第一美人,只怕日后要讓賢了�!�

    香蘭一把捂住小鵑的嘴:“我的小祖宗,你渾說什么呢,還讓不讓我活了�!�

    小鵑“嗚嗚”兩聲,掰開香蘭的手道:“你放心,我有數,這不是只有咱們兩個么。今天鸚哥讓人撞了,那些丫頭婆子們躲到后院兒去了,生怕主子們瞧見了拿著撒氣�!�

    香蘭點了點頭:“難怪前院一個丫頭都沒有。你在知春館干什么活兒?”

    小鵑嘆口氣道,“我做灑掃的活兒,看爐子、澆花、打掃院子。那回廊的地,每天要用水沖三遍,天天累死累活的,那幾位姐姐還是不滿意,每回都訓我,還把別人都不愛干的活兒推給我�!�

    小鵑年紀還小,見了香蘭如同見了親人,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堆委屈,香蘭摸了摸她的頭道:“我也是,活兒干得不少,還不招主子待見,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新進來的丫頭,都是這樣熬的,等過兩年成了老人兒,就沒人敢欺負咱們了�!贝藭r聽見外頭有人高聲叫:“小鵑!小鵑呢?不看著爐子去哪兒瘋跑呢!”

    小鵑一吐舌頭道:“那個催命的又找我了,我先去了,香蘭姐,你要常常來看我,我得了閑兒也去羅雪塢找你。”說完便一溜煙跑了。

    香蘭將帕子里的糕點又給小鵑留了兩塊,放在她床頭的枕頭旁,然后推門走了出去,經過西邊一間廂房,隱隱聽到哭聲,似乎是春燕一邊哭一邊罵:“鸚哥你那小蹄子休得意!你下套作踐我,我讓你有哭的那一日!”

    香蘭背后只覺一寒,忙不迭的拔腿回去了�;厝ハ虿茺惌h(huán)回稟,曹麗環(huán)細細查問了一通,香蘭一問搖頭三不知,只說趙月嬋把東西收了,又給了她幾塊點心。曹麗環(huán)臉色有些沉,她打發(fā)香蘭去送東西,其實相中了香蘭老實,不會打開那盒子偷拿東西,卉兒手腳有時不太干凈,懷蕊又是個內在精明的,都不太對她心思,可這香蘭也“老實”過了頭,該長的眼色一概都沒有。曹麗環(huán)陰著臉將香蘭打發(fā)走了。

    一時相安無事。

    這一日,曹麗環(huán)特特畫出鞋樣子讓做一雙鞋,跟懷蕊一同選了配色,又讓卉兒把鞋上的花樣子描出來,限時限刻的讓香蘭趕工一雙鞋。香蘭埋頭做鞋,連中飯晚飯都草草吃兩口了事,夜里又點燈熬油的繡花樣子,三天便將鞋子做得了�;軆阂娏�,一時說花樣繡得不好看,一時說鞋面繃得不夠平,然后在鞋口繡了一圈小花。

    早上請安回來,曹麗環(huán)面帶喜色,卉兒更大聲嚷嚷道:“今兒在老太太跟前,姑娘可是露個大臉,姑娘把鞋一呈上去,說‘前幾日老太太說腳有些腫,我這幾天趕著做了一雙鞋出來,老太太回頭試試,看合不合腳�!銈儾略趺粗坷咸攬瞿敲匆辉�,還真合腳了,高興得跟什么似的,當下賞了姑娘一對兒金丁香。”

    曹麗環(huán)頗為得意,一邊吃茶一邊道:“可不是,東綾那死丫頭臉都綠了,可是出了我胸口的一口惡氣�!绷謻|綾是二房嫡出小姐,素看不慣曹麗環(huán),事事處處打壓她,曹麗環(huán)提起來便咬牙切齒。

    懷蕊討巧道:“還是姑娘會討老太太歡心,鞋樣子就畫了兩天,斟酌來斟酌去,費了一番心血,怪道得了賞了�!�

    曹麗環(huán)含笑道:“哪是我,這鞋子上的花樣子都是卉兒繡的,配色是你,香蘭也幫了不少忙,才把鞋做得了�!�

    卉兒乖覺道:“還是姑娘教得好�!�

    香蘭臉上仍掛著笑,心里卻冷冷道:“好,好得很,三天熬得雙眼通紅做得的鞋,最后歸成一句‘幫了不少忙’�!�

    曹麗環(huán)眼風一掃,看見香蘭立在一旁,靈秀的一張鵝蛋臉清減了不少,且?guī)с俱仓�,知她這些日子任勞任怨,便多夸了一句道:“我知道你是個實在的孩子。”緊接著又捎上懷蕊:“你這孩子也是,干活兒任勞任怨的。”

    當下賞了香蘭幾個錢,卻給了卉兒和懷蕊一人一枚小銀簪子,然后打發(fā)香蘭去做針線,對卉兒和懷蕊招了招手道:“你們倆隨我來。”便進了寢室。

    第11章

    打聽

    香蘭坐在軟榻上拿著繃子發(fā)呆,心里十分委屈,見四下無人悄悄抹抹眼淚。她在府里無依無靠,像卉兒、懷蕊那般奴顏婢膝的溜須拍馬,她又實在做不出來。本指望努力干活兒立住腳跟,又處處與人為善,忍辱無爭,但不知怎的反倒處處被人欺負搶功,愈發(fā)的沒有立足之地了。

    正用袖子抹眼淚的當兒,忽聽窗口有人說:“香蘭,出來幫老婆子個忙。”

    香蘭慌忙回頭,見劉婆子站在外頭,從窗口跟她招手,香蘭忙將淚�;厝ィ瑥奈堇镒叱鰜�,強笑道:“劉媽媽什么事?”

    劉婆子道:“到茶房幫我拾掇拾掇�!�

    二人進了屋后的小茶房,劉婆子盯著香蘭的臉看了片刻,嘆口氣道:“你這孩子,也忒老實,連受氣都背著人偷偷哭,難怪受她們幾個欺負了。”

    香蘭勉強笑道:“倒不是哭,方才有灰迷了眼,使勁揉了揉……”待看到劉婆子一臉精明了然的神情,便訕訕的住了嘴,低下了頭。

    劉婆子拉了一張小馬扎坐下,又拍了拍她旁邊空著的馬扎道:“閨女,坐這兒�!毕闾m便挨著劉婆子坐了,劉婆子長出一口氣道:“你初來乍到,我也不便多說什么,只冷眼瞧著你是個好的,不跟她們那些輕狂丫頭似的。卻只會一味傻干,好幾次有心勸你都沒得著機會。今兒個瞧見那幾個明擺著擠兌你,我這老婆子實在看不下去,你天天當牛做馬的,熬了三天做得一雙鞋,我都知道,也都看在眼里了�!�

    香蘭心中安慰,覺得委屈滅了一半。

    劉婆子道:“你這丫頭,你性子太軟了,等被人欺負死,還要被罵窩囊廢!那表姑娘哪是什么好東西!她外祖母不過是咱們老太爺的一個庶妹,因幾十年前鬧了齷齪,便再也不走動了,如今她倒巴巴的從豫州趕過來打秋風,老太爺、老太太本來也想著她父母雙亡,著實不易,即便她外祖母有些不善不妥的地方,外孫女總沒有什么錯,她一張巧嘴也討人喜歡,便將她留下了。老太太因她外祖母品性不好,卻有些不放心,命二太太四處打聽了一下,你猜怎么著?”

    香蘭問道:“怎么著?”

    “原來這環(huán)姑娘在家中橫吃惡打,她爹娘一死,她便跟她哥連手奪了她兩個庶姐妹的嫁妝和一個庶弟的家產,還出主意,把她庶姐嫁給又老又肥的鹽商當填房,庶妹嫁給白胡子一把的七品芝麻官兒做妾。因為這兩人都不要嫁妝,還能給他家一大筆銀子!”

    “��?”香蘭頓時驚呆了。

    “二太太是個眼里不揉沙子的人,當下把這事稟報了老太太。老太太起先還被表姑娘糊弄住了,讓她跟綾姐兒住一處,沒過兩日兩人便吵架,還把綾姐兒給打了,老太太便讓這表姑娘搬出來,住了最遠最偏的羅雪塢,還把自己屋里最不受待見的懷蕊給了她。”

    “啊?”香蘭目瞪口呆,懷蕊竟然是老太太屋里最不受待見的丫鬟!

    “懷蕊她爹是老太爺跟前有頭臉的管事,非要把閨女送府來,其實是打了當姨娘的算盤,可她閨女……嘖嘖,長相口齒能耐哪一樣拿得出手?又好吃懶做,慣愛�;�,老太太只看在老太爺的面子上容忍了,把她塞給表姑娘,沒想到他們倒是相投�!眲⑵抛永淅湟恍�,“我曾看見懷蕊偷偷塞給環(huán)姑娘一塊銀子,兩塊料子,環(huán)姑娘不動聲色的收了。哎喲喂,真是天大的笑話,這年頭素來只有小姐打賞下人,如今倒也有丫頭給小姐送禮的了!”

    香蘭卻微微一笑:“難怪表姑娘不派活計給她,想來是那塊銀子和那兩塊料子的功勞�!�

    劉婆子嘆了口氣道:“可是環(huán)姑娘已進了府,再出去便沒那么容易了,如今只好等她滿了孝出嫁。環(huán)姑娘為了多撈些銀子,讓府里多給她添嫁妝,見天的巴結老太太,老太太對她淡淡的,她還是不肯死心,偏老太爺對她還念幾分舊情,總讓老太太善待她,樓大奶奶跟她交好,這兩人一起不知謀算了林家多少銀子�!�

    香蘭不知該說什么,只默默給劉婆子倒了一杯茶。

    劉婆子哼一聲道:“眼見曾老太太就要蹬腿,到時候大房就要從京城回來奔喪,等大太太一回來,任他什么妖魔鬼怪都打回原形!”

    香蘭道:“大房太太真這么厲害?”

    劉婆子笑道:“這要是二十年前,大太太還在這兒,府里頭哪是這樣的光景,后來大老爺高升,大房去了京城,只把樓大爺留在老太爺身邊養(yǎng)著。二太太性子魯直,不是當家的好手,管了幾年的家,便有些不像樣。等樓大爺娶了妻,便由了樓大奶奶當家,愈發(fā)的不象樣。那樓大奶奶只愛聽奉承,誰馬屁拍得響,誰往上孝敬的多,就提拔誰,府里頭沒幾個人正經干活兒,一門心思的偷懶�;�,往兜里撈錢。要說樓大爺,沒有不贊的,人長得俊又有本事,不光考了秀才,還考了武狀元,幫襯著家里做大買賣,賺的銀子幾輩子都花不完。可真真兒應了這句話‘好漢無好妻’,娶了這個東西,過了門兒五年還下不出個蛋,還管著不讓大爺娶小老婆�!�

    香蘭暗想道:“趙月嬋也是個夜叉似的人物,跟曹麗環(huán)交好,也算物以類聚�!�

    那劉婆子顯是憋屈已久,滔滔不絕道:“當年大太太在的時候,提拔我到賬房里算賬,也是風光了一陣,每筆錢銀過手便沒有錯過的。后來二太太掌家,我雖不討巧,但也算得用。這樓大奶奶一來,怕虧空銀子的事兒做不了手腳,便將我打發(fā)到這地方來了,當了粗使婆子……”說到此處頗為悵然。

    香蘭安慰道:“媽媽別氣餒,等大房太太回來了,念著舊情,也該給您另安排差事�!�

    劉婆子笑了笑道:“我已經這把年歲了,過兩年就該回家養(yǎng)老,還求什么差事呢?你卻不同,生得這樣好,性子也淳厚,不該跟著那壞到骨子里的賤人……唉,其實那表姑娘也是個可憐的,自小爹娘反目成仇,她爹的小妾便有五個,糟踐過的丫頭更不計數,只要略生得好些便往屋里拽,把她娘攆到莊子去住,她這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了�!�

    香蘭也嘆了一聲:“她原先花言巧語哄我一心賣命給她干活兒,一時說到大奶奶跟前給我美言,一時說沒有她我便留不到這府里,指定讓大奶奶攆出府去賣了……”

    劉婆子瞪大雙眼,“她說什么?沒有她你便被大奶奶攆出府?”

    香蘭點了點頭。

    劉婆子嗤笑道:“她當自己是誰?是太太還是老太太?竟敢說這樣的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她跟大奶奶沒有那樣深的交情,你大可放心在林家呆著,管她表姑娘是什么東西!”又嘆口氣摸摸香蘭的頭,“你需記得,越能干的人活兒越多,旁人樂得清閑把活兒一股腦推給你。你這樣干習慣了,到后來不干都不成了,反倒被別人嚼舌根子說你偷懶。你這孩子心眼太實,日后該油滑的時候要油滑,多張幾個心眼罷!”

    香蘭笑道:“實在點是好事,我若不實在,劉媽媽也不會覺得我是個好的,專門來提點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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